玉琳被捕以后,这消息很快的传到醒群的耳中,像晴空的一声霹雳,唬得她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是她做梦之中也不会梦到的事,居然像事实般的摆在眼前,「玉琳会谋财害命」,这在醒群的心海之中,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然而,玉琳的念珠怎么会落在死者的手中呢?死者的金银饰物又怎么会藏在玉琳的包袱之中呢?这不但醒群是百思不得一解,就是庵中一切人也感到这件命案的离奇!

说到玉琳会谋财害命,他为什么要谋财害命呢?宰相府中的财色名利,那一件不够人羡慕,而玉琳都把这些视如可厌之物,昨日赠送给他的几大箱的礼物,他看都没有看上一眼,一个丫鬟身上区区的金银饰物,能算得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谋她的财?害她的命?

醒群反复的思维,她认为这件命案非常的离奇,玉琳一定是被无辜的冤屈,以宰相府中的权势,虽然马上可以把他保释营救出来,但玉琳的冤屈如何才能洗清呢?她想到这里,深深的感到对不起玉琳。

她即刻命令翠红着吴师爷用相府的名义写一保释书递到县衙门里去,不论怎样,不能让玉琳和别的犯人一样,坐进囚牢。

过了一会,翠红来回话说,吴师爷的意思认为这是一件人命案子,不能借用相府的权威,使死者冤屈不申,希望小姐不要太感情用事。

醒群听了,非常气愤,她深怪吴师爷不该以为同玉琳顶撞过几句,就这样狠心的坐视不救。

她随即取出文房四宝,亲自委婉的写了一封书信着翠红送给本城有名的清廉正直的刘县官,说明玉琳的人格,有如白色的荷莲,他救度众生的悲心时嫌不够,那会有犯杀人的行为?这其中的冤屈,希望县官不要冤屈好人。

醒群在写信的时候,往事一幕一幕的映现在她的心头,从崇恩寺的大殿上会见玉琳,到洞房花烛夜时给玉琳感动;从玉琳由相府回崇恩寺,到千华庵中再相逢,玉琳处处表现的都是坚贞不拔的学道意志,处处都是发扬的救人救己的精神,谁会料想到这位可敬可佩的人,因为自己多留他住了两天,竟使他遭遇到如此的不幸,像梦似的,像烟似的,这人生是多么令人捉摸不到!

醒群把信写好,吩咐翠红道:

『翠红!你把我这封信送给本地的县官,你和他讲,就说是我的意思,我希望他另抓凶手,火速的放出玉琳,因为他是我的师父,而且,他不是杀人的人!』

『不过,玉琳师父的佛珠,包袱中的金饰,真是令人疑惑!』翠红接过小姐手中的信,她觉得那是无法否认的罪证。

『翠红!难道你也是相信玉琳师父是贪财害命的人?』玉琳像圣洁的偶像,在醒群的脑海之中,其崇高伟大,并不因此而发生动摇。

『丫鬟的意思倒不是怀疑玉琳师父,』翠红答道:『因为我们要想把玉琳师父救出来的话,对于这犯罪的证据一定非得要洗刷清楚,不然,就算是玉琳师父出来,在名誉上一定也很不好听,像一块白玉,上面有了污点,非得把污点去了才保存玉的价值,玉的可贵!』

『翠红!你说得很对。但是,这佛珠究竟怎么才会弄到死者的手中去呢?死者的金镯等怎么会放到玉琳师父的包袱中去呢?』

『那除非要问玉琳师父才会知道。』

『死丫鬟!难道人真是玉琳师父杀的吗?』醒群大声斥道,她满眶的眼泪,就差些掉下来。

『不!不!那除非杀死翠玉的人才知道!』翠红赶快纠正自己刚才说的话。

『谁会杀死这个丫鬟呢?她才来了没有多久,别人对她都无仇恨,谁会这么狠心呢?』

『问题就是难在这里!』

『翠红!这些话等会再说吧,你赶快替我把信送去,我急等着你的回信!』

翠红拿着醒群的信退了下来,她走在路上,想想也很伤心,几乎要大哭一场!

她想到玉琳的为人,不但小姐佩服得五体投地,就是自己也不知受过他多少感化。

她拿了小姐的书信,迅速的向县衙门走去,她的心中感到非常的委屈,如果被捕的不是玉琳,她何至于要跑到县衙里来。翠红虽是一个丫鬟,可是她在宰相府中见到的大人物多了,区区的一个县官,她根本就不放在眼中。她以为她走进县衙,凭着这封信,玉琳随即可以跟她出来,那时候,她还预备叫县官派一顶轿子把玉琳抬回去哩。

她走进了宜兴县的县衙,守门官见她是个年轻的女孩子,怎么胆敢到衙门上来,他们把她打量了一番,就问她是来做什么的?

翠红傲慢的拿出小姐的书信,信封上赫然印着王相府的官印,守门官不敢怠慢,赶快的把她引见宜兴县的刘县太爷。

刘县官接过醒群的信,满脸的堆下笑容,但等他把醒群的信看完,脸色忽然又阴沉起来。

『对不起,真抱歉得很,我们不能照这信上所指示的去做。』刘县官很严肃又很胆怯的说。

『你是什么意思?』翠红急着问。

『我们不能释放上午被捕来的那个玉琳和尚!』

『为什么?』翠红瞪大了眼睛,心跳起来。

『我们刚才已经开堂审讯过一次,那个玉琳已经招供,他说人是他杀的!』

『他已经招供人是他杀的?』这意料不到的事,听在翠红的耳中,忽然她眼前星花撩乱,天旋地转起来。

『是的,这是他的口供!』刘县官把玉琳招认的口供给翠红:『所以,大清的皇法,决定不能释放一个已招认的杀人犯!』

『县老爷!这是冤枉!』翠红压制着激动的情感,大概看了一看玉琳的招供。

『皇法是公平的,就是皇亲国戚也不能例外。我们没有苦打承招,不会冤枉他,这完全是他的天良发现,走上公堂来就自己承认招供的!』

『请问我可不可以会见玉琳师父吗?』翠红知道这时说多了是没有用的,他想当面问一下玉琳,他为什么竟是这样的一个出乎人意外的大傻子。

『本来,玉琳是杀人的凶犯,是不容许人会见的,不过,我知道老相爷和他的千金很器重此人,就让你去见他一次也好。』

『你既然知道我们的老爷和他的千金器重此人,那你就要设法救他呀!』翠红觉得这是个机会,很温和的看了看刘县官。

『但是,法律之前,是没有人情可讲的。』这位刘县官正直得像个宋朝的包丞相一样是。

『请你带我去见玉琳师父吧!』翠红很失望。

刘县官在宰相府中佣人的面前,很礼貌的把翠红引见了玉琳。

玉琳被捕以后,县衙里也知道这不是等闲的犯人,不敢随便的把他关在一般的囚牢中,让他尝到铁窗的风味。玉琳只是被幽禁在一间暗室里。他进去就随地盘膝打坐,闭目养神。

翠红见到玉琳的时候,先是眼泪鼻涕的哭泣起来,然后团在玉琳的身旁,抽咽得不能成声。

玉琳像寒冬的枯木,令人一见就是阴冷的感觉,他除了微睁了一下眼睛看看翠红,就一动也没有动。

好久,翠红收敛了眼泪,说道:

『小姐命我来看你。』

『谢谢!』玉琳冰冷的回答。

『我们不相信人是你杀的!』

『证据说明是如此。』

『那你为什么要杀害她呢?』

『你不是法官,我不愿意告诉你。』

『你真傻,就算是你杀了人,为什么又很快的招认?我真错认你是个聪明的人。』

『这是你们所不懂得的事,世间上太麻烦,我这样不是省去很多的麻烦吗?我很高兴,有这样一个好的机会,就算是死了,可是让我在修行的路上,倒反而做下一件有意义的事!』

『可是,你过去是一个很要体面的人,那你现在就该宁愿被他们剥夺生命,也不能不珍惜你自己纯洁清白的人格!』

翠红这样一说,玉琳倒惊奇起来,他想不到这么一个小丫鬟,居然也懂这样的道理,不过,在玉琳自然还有高于她一层的看法,他听了她的话,并没有动一点声色。

在玉琳,何尝没有想到翠红所说的道理,他也知道,一个人生存在世间上,最要紧的就是有清白的人格,当初到相府中去招亲,所以没有多予耽搁,赶快就回,还不也就是为了清白的人格!人有清白的人格,才是具有了生命真正的价值!可是,玉琳近几个月里,他对于人生已另有一套看法。他近来参禅打坐,在寂静的禅的境界中,对人生的认识又深了一层体会。所谓这个世间上的人,有人有清白的人格,有人没有清白人格,这本没有一定的标准,这只不过是会得欺瞒与不会欺瞒罢了。贪污腐化的官吏,因为他欺瞒人民得法,人们一样对他敬重羡慕;志士仁人,因为他勇于直言,往往说他藐视王法,遭受刑章。这世间永远是一个非理不清的世间。会得投机取巧的人,黑的他也会把它变成白的;不会投机取巧的人,白的也会被人说成黑的。好象这世间是一个宜假不宜真的世间。师兄玉岚的人格有什么缺点,只是师兄不会装模作样,大家就都说师兄是一个疯疯傻傻的人;自己没有杀人,但他相信这时候将有很多的人都说玉琳是一个杀人的凶手。向谁洗清这些冤屈的污点呢?那将是多么费周折的事!而且,修学菩萨道的人,只有成就众生,不可危害众生。忍人所不能忍,行人所不能行,这才是学道之人的条件!现在,既然有人放不下他,替他布置下这个陷阱,他以为这一定是过去生中自己害过他,所以才有今日的果报。为了解除往昔的因果,还是承当这次的冤屈,就算冤家宜解不宜结吧!而且,自己这样爽直的招供,可能感动这位作恶的人,使他以后不致于再害别人。以德报怨,玉琳早就定下这个主张!同时,他现在更觉悟到自己与众生一体的真理,以及怨亲平等的修养。自己如不招认,那时一定会有别人来受这罪刑,自己是胜利了,而让别人来受苦,这是他现在无论如何不肯如此做的。将此一命,布施给人,倒也是不辜负在这世间上走了一遭。

眼前,虽然将有不少的人误解他是凶手,但人们所见所知的本来就是一些错觉,一般人的错觉会冤屈他,真理毕竟是不会冤屈他的。

玉琳因为有这样阔达的思想,所以,他一点不为被冤屈而懊恼。荣华富贵,生死轮回,一切都是空花水月,在这些假相上,玉琳倒真是解脱了。

『翠红!』玉琳低低的叫道:『这是我的业力所感,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们无关,你回去吧!在我活在世界上一天,我不希望你再来看我!』

翠红听到这话,像锐利的尖刀剌上她的心一样,她不觉又放声大哭起来,她呜咽着说道:

『请你再不要说这样无情的话,你在这里安心,好人遭受磨难是有尽期的,小姐一定会为你设法,我明天再来。……』

『少说!难道你不怕我谋你的财害你的命!』玉琳阻止和恐吓翠红。

『假若死在你的手上,是我修来的福气!也是我的光荣!』

玉琳那恐吓的话,是希望翠红等再不要来此缠绕。但了解敬重玉琳的翠红,并没有为他的这话吓住。

『你们还有多少话说?』刘县官有礼貌而又威严的站在门口问。

『去吧!翠红!』玉琳说后就闭起了眼睛。

翠红流着眼泪,无可奈何的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玉琳。

翠红跟刘县官走出来,她对他说:

『玉琳师父不是一个犯罪的人,你们不要以为他的招认就以为是真的。他在这里,你们要好好的照应他,如果你们对他有不礼貌的地方,那就是你们瞧不起我们小姐和尊贵的相府。因为我们相府中除了一两位师爷以外,他是我们相府中大家所敬重的师父!』

刘县官在不违反法律的原则下,并不敢得罪所谓尊贵的宰相府,他只是连连的点头。

翠红走出县衙,往千华庵走去,他想,要是小姐知道玉琳师父招认,她将要哭断了肝肠!

十五.佛法才是最好的法律

    更深夜静的时候,玉琳被幽禁着的这间囚房,沉寂无声。

他上午被捕以后,直到这时候还没有吃东西,肚子饿得很,然而,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上午没有人送东西来给他吃,晚上刘县太爷派人送晚饭来,又过了出家人过午不食的时间。

月光如银似的照进囚房里来,风清、人静,玉琳好象坐在禅堂里一样,他把人间看得恬淡到极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肚子越发饿起来,他微微的感到困倦,他觉得饿罪比死罪难受一些。

他想起那个被杀害的丫鬟,他默默的念着佛号与佛经,为这位不幸的死者祝福,祝福这位可怜无辜的冤魂早登佛国。

玉琳的心中有数,杀死小丫鬟的凶手究竟是谁,然而他为了不愿恼害众生,所以他很乐意的代受这无辜的罪名!

坐囚牢的人都说失去自由的人才知道自由的可贵,然而,在玉琳,他被拘禁在这囚房中,除了觉得肚饿以外,他没有感到别的不自由。他的身体虽然被束缚了,但他的心是感到非常自由的。

玉琳对于这世情冷暖虚幻不实的人间,丝亳没有留恋的念头,要有,那就是他舍不得他唯一依归的佛教,他发愿来生做一个能干的出家人,不要像今生有这许多的业障和磨难,以便能让他振兴佛教,广度众生。

这一晚就这样的过去,第二天一早,翠红就又赶来了,她这次带来很多吃的和用的东西,她见到玉琳的时候,已不像昨日那样的伤心,她把东西放好后说:

『师父!太使你受委屈了,小姐知道你招供以后,哭得真是死去活来,她说她对不起你,她已经着人星夜的进京,请老相爷回来救你,请你再不要冤屈自己,千万不可随便的招认。这里是早点。是小姐亲自为你做的。』

『你们真是想得天真,这里离京城有多远的路?我这个杀人犯还能容得这么久吗?而且,我已招认了,就算王相爷回来,王相爷敢藐视王法吗?』玉琳说着的时候,还微微的笑着。他没有看醒群为他做的什么早点。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冤枉自己,为什么要承认自己是个杀人犯,诬蔑自己是个谋财害命的人?』

『冤枉自己,诬蔑自己,这并没有多大关系,这世间上有数不清的人被人冤枉,被人诬蔑,那才真是冤枉哩!』

『我晓得凶手不是你,是我们相府里的…………』

『翠红!少说,你又在冤枉别人,诬蔑别人了!』

『你怎么有这样古怪的见解和性情,你没有了解小姐和我们对你的心。小姐说,她宁愿替你受刑,也不愿让你招受无辜。』

『杀人偿命,一人犯罪一人当。你回去告诉醒群,世间上的事情太多。请她不要再闹出更多的是非和笑话来。』玉琳好象生气的说。

『你不要这么固执,我愿我的生命牺牲,必要的时候我也要说出凶手是……』

『翠红!请你住口,这不是儿戏。我杀人是有杀人的证据,别人杀人没有杀人的证据,那时你冤枉别人,诬蔑别人,白白送命又何苦呢?』

『唉!…………』翠红的眼泪又像珍珠似的滚下来。

『翠红!不要伤心,因缘和业力主宰一切,我们无庸为此悲哀,要紧的是我们再不要去作恶造业。』

『你这样的牺牲,太崇高伟大了!』翠红揩了一下眼泪,非常的感动。

『不要那么说,这是修学菩萨道的人应该如此的。』

『请你吃了早点再说吧!』翠红把装早点的盒子打开来。

『你没有来的时候,他们已经送来给我吃过,饭碗在那边还没有收去。』玉琳用手指着一个空饭碗。

『他们做的没有这个好吃,你再吃一点!』

『饱了!吃不下!』

『那你就留着慢慢吃吧!』

『不!翠红!我到千华庵以后,有没有命令你为我做过事?』玉琳问。

『没有!』翠红怀疑的望着玉琳。

『那么,我现在请你把这些吃的东西拿去那边的囚牢中分给他们吃。』

『这是小姐亲自做的。』翠红现出疑难的样子。

『他们都是和我一样的人,你不要生分别心,赶快送去,他们是会感到饥饿的。』

玉琳诚恳的晓以大义,翠红终于很感动的把所有带来吃的东西分散给满牢的囚犯。

等到翠红分完回来的时候,刘县官命人送来一张通知单,通知今天下午再开庭审问玉琳,希望千华庵中派人出席观庭。

翠红没有敢再多耽搁,很快的告别玉琳,回到千华庵中把下午又要开庭审问的事告诉醒群,告诉庵中一切的人。醒群听了以后,她稍为考虑了一下,她就预备下午亲自去县衙,她要告诉县官不可以玉琳招认为准,应该要再多访查,另捕凶手。她觉到如果不是这样,无论如何也对师父玉琳不起。

醒群要亲自去县衙的事,给吴师爷知道了。吴师爷听说玉琳招认杀人的事后,满心欢喜。他即刻要求醒群不要有劳千金玉体,他愿意代醒群去一趟县衙。

醒群见到吴师爷愿代她去,心中也着实高兴,她觉到吴师爷毕竟是一个肯帮忙别人的人,她就把自己的意思吩咐吴师爷,吴师爷的口头上都一一的应承。

宜兴县衙门的法堂上,坐着像包文正的刘县官,还有吴师爷和几个书写的记录以及吆五喝六的皂役,玉琳则态度很自若的站在堂下,既不欢喜,又不恐惧。

『玉琳和尚!昨天你所招供的都是事实吗?』刘县官拍过惊堂以后问。

『是的,完全是事实!』玉琳看见吴师爷也在座。

『你为什么要杀死她?』

『昨天都已说过了。』

『杀死人要抵命的,你不怕死吗?』

『不是怕死的问题,是因果报应的问题。』

『你有什么遗嘱没有?』刘县官说的时候,也深长的叹一口气。他也很感到奇怪,一个如此年轻庄重的和尚,既然懂得道理,为什么要犯此大罪,而且又不怕死。

玉琳稍为犹豫一下说道:

『我对一切人都没有话要讲,唯有几句遗嘱想叮咛你。』

『你有遗嘱叮咛本县?』刘县官给玉琳说得如堕五里雾中。

『是的,我有遗嘱叮咛县太爷。』玉琳朝刘县官及吴师爷又望了一眼:『假若我执刑以后,我望你县太爷不要把这案子公告,即使公告的话,也请你不要涉及「和尚」的这个名词。』

『你意思是在告示上只写你的名字,不要写你是个和尚?』

『是的,因为这是我个人的罪业,「和尚」是我们清净高尚的僧众称呼,我不愿让人知道「和尚杀人」的这句话,这样我将对不起佛教,同时,若是如此,让人民对「和尚」生起轻慢的心,他们会获无量的罪业。』

『你的心地很好,本县决定依照你的意思去做。』刘县官就没有想到有如此良心的人,决不会杀人。

『你还有什么要说吗?』

『没有!』玉琳再不多说。

刘县官叫人把玉琳说的话记起来给他去捺个指印。

『师爷!』刘县官掉头对吴师爷道:『贵相府中虽然是一名丫鬟被害,但现在已判这位凶手抵命,师爷的尊见如何?』

『这是罪有应得,罪有应得!』吴师爷连连的点头,一脸的奸相!

吴师爷的这几句话听进玉琳的耳里,一阵伤心,几乎要流下眼泪来。他又朝吴师爷看看,吴师爷装不知道。

『老相爷不在府中,本县如此判决,相爷回来不会有什么异议吧?』刘县官位小官卑,还有点不放心。

『不会!不会!』吴师爷答。

『那么,相爷的千金为什么要为玉琳否认他是凶手呢?』

『因为她已出家,不忍见同门的人受害,这完全由于儿女情长,我们不能因情废法。』

『好!就如此办,退堂!』刘县官长袖一拂,站起身来。

正在这时候,疯疯傻傻的玉岚踉踉跄跄的走上堂来,嘴里不住狂呼高喊:

『冤枉!冤枉!这个世界全是冤枉!』

『你是那里来的和尚?』刘县官怒斥道。

『我是玉琳的师兄玉岚,我请求县太爷快快放出我的师弟。』

『为什么?』

『因为他不是凶手!』

『他不是凶手,谁是?』

『凶手坐在县太老爷的身旁边!』玉岚说话时,用手指指吴师爷。

刘县官朝吴师爷看看,左右的人都大惊失色。

『师兄!你……』玉琳想阻止着他的师兄。

『与你无关,不要你管!』玉岚回答。

『你是指谁?胡说!』吴师爷怒骂玉岚。

『我是指你,你是杀死那个小丫鬟的凶手呀!』

『他简直是一个疯和尚,』吴师爷指着玉岚,对刘县官说:『玉琳杀死人是有证据的,而且玉琳自己都招认了。』

刘县太爷听后,又坐下来,就对玉岚道:

『你这个和尚是不是神经失常?你怎么胆敢来诬蔑相府中的师爷?玉琳杀人是有证据的,而且他自己都招供。』

『法律不是保护高官显要而来欺压平民的呀!我不是神经失常,我也不敢诬蔑宰相府中的师爷,实在说,杀人的证据可以伪造呀!』

『你能说出这些原委和另有证据吗?』刘县官又拍了一下惊堂。

『县太老爷!你要知道吴师爷妒嫉我的师弟玉琳,他怪玉琳在千华庵中丢了他的面子,他就偷窃玉琳的佛珠放在小丫鬟的手中,又把丫鬟的金银饰物拿下来包在玉琳的袈裟中,在玉琳睡觉的时候,吴师爷去偷窃他的佛珠,遗落下的烟斗,这时候还在玉琳睡觉的那张床下。县太老爷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即刻派人前去检查!』

『你在血口喷人,』吴师爷骂玉岚:『你把我的烟斗偷放在他的床下,跑来栽害我,真是罪该万死!』

吴师爷口上虽这么说,心上可早就慌起来,他很怀疑,难怪昨天无论怎样寻找他的烟斗都寻不到。

玉岚拍拍他的胸膛,他穿的是一身破烂的衣服,他先看一下刘县官,然后指着吴师爷道:

『吴师爷!你可不要抵赖了,千华庵的大门我从来就没有跨进去。』

『刘县官!我要求你把这个和尚重重的办罪!』吴师爷说。

刘县官感到这事很蹊跷,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处理这件案子才好。

『哈哈!办我的罪?你们以为我和我的师弟玉琳是一样的气派?』玉岚用手指着玉琳,玉琳低头无语。『你们此时把玉琳再怎样冤枉死了,他也以为这是忍辱、为人、修行,然而我是把降伏恶魔当做修行。吴师爷!你杀害小丫鬟的刀,此刻还藏在你的箱子中;你谋害玉琳写在纸上的计划此刻还放在你身上的袋子里。我要求县老太爷即刻搜查吴师爷的身上!

刘县官丢了一个眼色,皂役们把吴师爷拉下来,在他的身上搜出一张纸。

刘县官一看确实不错,那上面全是谋害玉琳的计划。

吴师爷到此时,已吓得面如土色,他颤抖着说:

『这张纸我当时就烧去了,怎么此刻会在我的身上?』

『你烧去的是一张没有字的白纸呀!』玉岚告诉吴师爷。

『左右,把吴师爷拿下来!』刘县官一声吩咐,吴师爷顿时成了阶下囚。

刘县官又派人到千华庵中去搜查凶器及吴师爷的烟斗。

『玉琳!』刘县官问道:『你这年轻的和尚,你既没有杀人为什么要冤屈招认?』

玉琳皱着眉毛,没有开口。

『难道跟师兄过不去?县老太爷问你的话快点老实说呀!』玉岚对玉琳讲。

『唉!』玉琳未说时先叹了一口气;『我要求县太爷减轻吴师爷的罪名,他所以犯罪,完全由于我对不住他。我的招认也就是觉得佛法是救人不是害人的,像我们修学菩萨道的出家僧侣,只知道牺牲自己,成就众生,那敢再去做与众生没有利益的事?』

『伟大!伟大!本县官差点儿冤屈好人!』

刘县官又重行宣布退堂,他招呼把吴师爷关在玉琳坐过的那间囚房里,同时,把玉琳师兄弟二人请到后堂去宽坐吃茶。

县衙门的后堂上,有字画、明窗、净几。

虎皮的椅子上坐的是县官、玉岚、玉琳。

『下官拟想皈依佛教,礼拜二位大师做师父,以后希望多多指教!不知二位大师允许否?』刘县官恳切至诚的征求玉岚和玉琳的意思。

『笑话!笑话!山僧当不起,我要告辞了!』玉岚摇摆着他的长袖子,站起身来。

『这是下官真实的意思,因为做官的本来是保障人民的,但做官的却往往冤枉好人,我从此再也不愿干违心的事。好比法律是像吴师爷这些人订出来对付罪恶的方法,但我已经觉悟到订法的人都不守法,法律实在不是对付罪恶最好的方法,佛法才是最好的法律,奉行佛法的人比那些制订法律的人伟大得多!请二位大师不要见弃!』

『佛法才是最好的法律?哈哈!』玉岚又再坐下来。

玉岚、玉琳、刘县官,他们三人谈得很投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