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李叔同填词作品《送别》,1915 年。
1、改过实验谈
今值旧历新年,请观厦门全市之中,新气象充满,门户贴新春联,人多着新衣,口言恭贺新喜、新年大吉等。我等素信佛法之人,当此万象更新时,亦应一新乃可。我等所谓新者何,亦如常人贴新春联、着新衣等以为新乎?曰:不然。我等所谓新者,乃是改过自新也。但“改过自新”四字范围太广,若欲演讲,不知从何说起。今且就余五十年来修省改过所实验者,略举数端为诸君言之。
余于讲说之前,有须预陈者,即是以下所引诸书,虽多出于儒书,而实合于佛法。因谈玄说妙修证次第,自以佛书最为详尽。而我等初学之人,持躬敦品、处事接物等法,虽佛书中亦有说者,但儒书所说,尤为明白详尽适于初学。故今多引之,以为吾等学佛法者之一助焉。以下分为总论别示二门。
总论者即是说明改过之次第:
——学须先多读佛书儒书,详知善恶之区别及改过迁善之法。倘因佛儒诸书浩如烟海,无力遍读,而亦难于了解者,可以先读《格言联璧》一部。余自儿时,即读此书。归信佛法以后,亦常常翻阅,甚觉其亲切而有味也。此书佛学书局有排印本甚精。
——省既已学矣,即须常常自己省察,所有一言一动,为善欤,为恶欤?若为恶者,即当痛改。除时时注意改过之外,又于每日临睡时,再将一日所行之事,详细思之。能每日写录日记,尤善。
——改省察以后,若知是过,即力改之。诸君应知改过之事,乃是十分光明磊落,足以表示伟大之人格。故子贡云:“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又古人云:“过而能知,可以谓明。知而能改,可以即圣。”诸君可不勉乎!
别示者,即是分别说明余五十年来改过迁善之事。但其事甚多,不可胜举。今且举十条为常人所不甚注意者,先与诸君言之。华严经中皆用十之数目,乃是用十以表示无尽之意。今余说改过之事,仅举十条,亦尔;正以示余之过失甚多,实无尽也。此次讲说时间甚短,每条之中仅略明大意,未能详言,若欲知者,且俟他日面谈耳:
——虚心常人不解善恶,不畏因果,决不承认自己有过,更何论改?但古圣贤则不然。今举数例:孔子曰:“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又曰:“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蘧伯玉为当时之贤人,彼使人于孔子。孔子与之坐而问焉,曰:“夫子何为?”对曰:“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圣贤尚如此虚心,我等可以贡高自满乎!
——慎独吾等凡有所作所为,起念动心,佛菩萨乃至诸鬼神等,无不尽知尽见。若时时作如是想,自不敢胡作非为。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又引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此数语为余所常常忆念不忘者也。
——宽厚造物所忌,曰刻曰巧。圣贤处事,惟宽惟厚。古训甚多,今不详录。
——吃亏古人云:“我不识何等为君子,但看每事肯吃亏的便是。我不识何等为小人,但看每事好便宜的便是。”古时有贤人某临终,子孙请遗训,贤人曰:“无他言,尔等只要学吃亏。”
——寡言此事最为紧要。孔子云:“驷不及舌”,可畏哉!古训甚多,今不详录。
——不说人过古人云:“时时检点自己且不暇,岂有功夫检点他人。”孔子亦云:“躬自厚而薄责于人。”以上数语,余常不敢忘。
——不文己过子夏曰:“小人之过也必文。”我众须知文过乃是最可耻之事。
——不覆己过我等倘有得罪他人之处,即须发大惭愧,生大恐惧。发露陈谢,忏悔前愆。万不可顾惜体面,隐忍不言,自诳自欺。
——闻谤不辩古人云:“何以息谤?曰:无辩。”又云:“吃得小亏,则不至于吃大亏。”余三十年来屡次经验,深信此数语真实不虚。
——不嗔嗔习最不易除。古贤云:“二十年治一怒字,尚未消磨得尽。”但我等亦不可不尽力对治也。《华严经》云:“一念嗔心,能开百万障门。”可不畏哉!
因限于时间,以上所言者殊略,但亦可知改过之大意。最后,余尚有数言,愿为诸君陈者:改过之事,言之似易,行之甚难。故有屡改而屡犯,自己未能强作主宰者,实由无始宿业所致也。
(编者注:摘自“癸酉正月在厦门妙释寺讲”;)
2、格言别录
学问类
为善最乐,读书便佳。
茅鹿门云:“人生在世,多行救济事,则彼之感我,中怀倾倒,浸入肝脾。何幸而得人心如此哉!”
诸君到此何为,岂徒学问文章,擅一艺微长,便算读书种子?在我所求亦恕,不过子臣弟友,尽五伦本分,共成名教中人。(广州香山书院楹联)
何谓至行?曰:庸行。何谓大人?曰:小心。
凛闲居以体独,卜动念以知几,谨威仪以定命,敦大伦以凝道,备百行以考德,迁善改过以作圣。(刘忠介《人谱》六条)
观天地生物气象,学圣贤克己工夫。
存养类
自家有好处,要掩藏几分,这是涵育以养深。别人不好处,要掩藏几分,这是浑厚以养大。
以虚养心,以德养身,以仁养天下万物,以道养天下万世。
一动于欲,欲迷则昏。一任乎气,气偏则戾。
刘直斋云:“存心养性,须要耐烦耐苦,耐惊耐怕,方得纯熟。”
寡欲故静,有主则虚。
不为外物所动之谓静,不为外物所实之谓虚。
宜静默,宜从容,宜谨严,宜俭约。
敬守此心,则心定。敛抑其气,则气平。
青天白日的节义,自暗室屋漏中培来。旋乾转坤的经纶,自临深履薄处得力。
谦退是保身第一法,安详是处事第一法,涵容是待人第一法,恬淡是养心第一法。
刘念台云:“涵养,全得一缓字,凡言语、动作皆是。”
应事接物,常觉得心中有从容闲暇时,才见涵养。
刘念台云:“易喜易怒,轻言轻动,只是一种浮气用事,此病根最不小。”
吕新吾云:“心平气和四字,非有涵养者不能做,工夫只在个定火。”
陈榕门云:“定火工夫,不外以理制欲。理胜,则气自平矣。”
自处超然,处人蔼然。无事澄然,有事斩然。得意淡然,失意泰然。
气忌盛,心忌满,才忌露。
意粗性躁,一事无成。心平气和,千祥骈集。
冲繁地,顽钝人,拂逆时,纷杂事,此中最好养火。若决烈愤激,不但无益,而事卒以债,人卒以怨,我卒以无成,是谓至愚。耐得过时,便有无限受用处。
人性褊急则气盛,气盛则心粗,心粗则神昏,乖舛谬戾,可胜言哉?
以和气迎人,则乖诊灭。以正气接物,则妖气消。以浩气临事,则疑畏释。以静气养身,则梦寐恬。
轻当矫之以重,浮当矫之以实,褊当矫之以宽,躁急当矫之以和缓,刚暴当矫之以温柔,浅露当矫之以沉潜,欲当矫之以浑厚。
尹和靖云:“莫大之祸,皆起于须臾之不能忍,不可不谨。”
逆境顺境看襟度,临喜临怒看涵养。
持躬类
聪明睿智,守之以愚。道德隆重,守之以谦。
富贵,怨之府也;才能,身之灾也;声名,谤之媒也;欢乐,悲之渐也。
只是常有惧心,退一步做,见益而思损,持满而思溢,则免于祸。
人生最不幸处,是偶一失言,而祸不及;偶一失谋,而事倖成;偶一恣行,而获小利。后乃视为故常,而恬不为意。则莫大之患,由此生矣。
学一分退让,讨一分便宜。增一分享用,减一分福泽。
不自重者取辱,不自畏者招祸。
盖世功劳,当不得一个矜字。弥天罪恶,当不得一个悔字。
大着肚皮容物,立定脚跟做人。
事当快意处须转,言到快意时须住。
殃咎之来,未有不始于快心者。故君子得意而忧,逢喜而惧。
物忌全胜,事忌全美,人忌全盛。
尽前行者地步窄,向后看者眼界宽。
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方见手段。风狂雨骤时立得定,才是脚跟。
人当变故之来,只宜静守,不宜躁动。即使万无解救,而志正守确,虽事不可为,而心终可白。否则必致身败,而名亦不保,非所以处变之道。
步步占先者,必有人以挤之;事事争胜者,必有人以挫之。
安莫安于知足,危莫危于多言。
行己恭,责躬厚,接众和,立心正,进道勇。择友以求益,改过以全身。
度量如海涵春育,持身如玉洁冰清,襟抱如光风霁月,气概如乔岳泰山。
心不妄念,身不妄动,口不妄言,君子所以存诚。内不欺己,外不欺人,上不欺天,君子所以慎独。
心志要苦,意趣要乐,气度要宏,言动要谨。
心术以光明笃实为第一,容貌以正大老成为第一,言语以简重真切为第一。平生无一事可瞒人,此是大快乐。
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
心思要缜密,不可琐屑。操守要严明,不可激烈。
聪明者戒太察,刚强者戒太暴。
以情恕人,以理律己。
以恕己之心恕人,则全交。以责人之心责己,则寡过。
唐荆川云:“须要刻刻检点自家病痛,盖所恶于人许多病痛处,若真知反己,则色色有之也。”
以淡字交友,以聋字止谤,以刻字责己,以弱字御侮。
居安虑危,处治思乱。
事事难上难,举足常虞失坠。件件想一想,浑身都是过差。
怒宜实力消融,过要细心检点。
事不可做尽,言不可道尽。
胡文定公云:“人家最不要事事足意,常有事不足处方好。才事事足意,便有不好事出来,历试历验。邵康节诗云:‘好花看到半开时。’最为亲切有味。”
精细者,无苛察之心。光明者,无浅露之病。
识不足则多虑,威不足则多怒,信不足则多言。
足恭伪态,礼之贼也。苛察歧疑,智之贼也。
缓字可以免悔,退字可以免祸。
敦品类
敦诗书,尚气节,慎取与,谨威仪,此惜名也。竞标榜,邀权贵,务矫激,习模棱,此市名也。惜名者,静而休。市名者,躁而拙。辱身丧名,莫不由此。求名适所以坏名,名岂可市哉!
处事类
处难处之事愈宜宽,处难处之人愈宜厚,处至急之事愈宜缓。
必有容,德乃大。必有忍,事乃济。
吕新吾云:“做天下好事,既度德量力,又须审势择人。‘专欲难成,众怒难犯’——此八字,不独妄动邪为者宜慎,虽以至公无私之心,行正大光明之事,亦须调剂人情,发明事理,俾大家信从,然后动有成,事可久。盖群情多暗于远识,小人不便于私己,群起而坏之,虽有良法,胡成胡久?”
强不知以为知,此乃大愚。本无事而生事,是谓薄福。
白香山诗云:“我有一言君记取,世间自取苦人多。”
无事时,戒一偷字。有事时,戒一乱字。
刘念台云:“学者遇事不能应,总是此心受病处。只有炼心法,更无炼事法。炼心之法,大要只是胸中无一事而已。无一事,乃能事事,此是主静工夫得力处。”
处事大忌急躁,急躁则先自处不暇,何暇治事?
论人当节取其长,曲谅其短。做事必先审其害,后计其利。
无心者公,无我者明。
接物类
严着此心以拒外诱,须如一团烈火,遇物即烧。宽着此心以待同群,须如一片春阳,无人不暖。
凡一事而关人终身,纵确见实闻,不可着口。凡一语而伤我长厚,虽闲谈戏谑,慎勿形言。
结怨仇,招祸害,伤阴骘,皆由于此。
持己当从无过中求有过,非独进德,亦且免患。待人当于有过中求无过,非但存厚,亦且解怨。
遇事只一味镇定从容,虽纷若乱丝,终当就绪。待人无半毫矫伪欺诈,纵狡如山鬼,亦自献诚。
公生明,诚生明,从容生明。
公生明者,不敝于私也。诚生明者,不杂以伪也。从容生明者,不淆于惑也。
穷天下之辩者,不在辩而在讷。伏天下之勇者,不在勇而在怯。
何以息谤?曰:无辩。何以止怨?曰:不争。
人之谤我也,与其能辩,不如能容。人之侮我也,与其能防,不如能化。
张梦复云:“受得小气,则不至于受大气。吃得小亏,则不至于吃大亏。”
又云:“凡事最不可想占便宜,便宜者,天下人之所共争也。我一人据之,则怨萃于我矣,我失便宜,则众怨消矣,故终身失便宜,乃终身得便宜也。此余数十年阅历有得之言,其遵守之,毋忽。余生平未尝多受小人之侮,只有一善策,能转湾早耳。”
忍与让,足以消无穷之灾悔。古人有言:“终身让路,不失尺寸。”
以仁义存心,以忍让接物。
林退斋临终,子孙环跪请训,曰:“无他言,尔等只要学吃亏。”
任难任之事,要有力而无气。处难处之人,要有知而无言。
穷寇不可追也,遁辞不可攻也。
恩怕先益后损,威怕先松后紧。先益后损,则恩反为仇,前功尽弃。先松后紧,则管束不下,反招怨怒。
善用威者不轻怒,善用恩者不妄施。
宽厚者,毋使人有所恃。精明者,不使人无所容。
轻信轻发,听言之大戒也。愈激愈厉,责善之大戒也。
吕新吾云:“愧之则小人可使为君子,激之则君子可使为小人。”
激之而不怒者,非有大量,必有深机。
处事须留余地,责善切戒尽言。
曲木恶绳,顽石恶攻。责善之言,不可不慎也。
吕新吾云:“责善要看其人何如,又当尽长善救失之道。无指摘其所忌,无尽数其所失,无对人,无峭直,无长言,无累言。犯此六戒,虽忠告非善道矣。”
又云:“论人须带三分浑厚,非直远祸,亦以留人掩盖之路,触人悔悟之机,养人体面之余,犹天地含蓄之气也。”
使人敢怒而不敢言者,便是损阴骘处。
凡劝人,不可遽指其过,必须先美其长,盖人喜则言易入,怒则言难入也。善化人者,心诚色温,气和辞婉;容其所不及,而谅其所不能;恕其所不知,而体其所不欲;随事讲说,随时开导。彼乐接引之诚,而喜于所好;感督责之宽,而愧其不材。人非木石,未有不长进者。我若嫉恶如仇,彼亦趋死如鹜,虽欲自新而不可得,哀哉!
先哲云:“觉人之诈,不形于言;受人之侮,不动于色。此中有无穷意味,亦有无限受用。”
喜闻人过,不若喜闻己过。乐道己善,何如乐道人善。
论人之非,当原其心,不可徒泥其迹。取人之善,当据其迹,不必深究其心。
吕新吾云:“论人情,只向薄处求;说人心,只从恶边想。此是私而刻底念头,非长厚之道也。”
修己以清心为要,涉世以慎言为先。
恶莫大于纵己之欲,祸莫大于言人之非。
施之君子,则丧吾德。施之小人,则杀吾身。(案此指言人之非者)
人褊急,我受之以宽宏。人险仄,我待之以坦荡。
持身不可太皎洁,一切污辱垢秽要茹纳得。处世不可太分明,一切贤愚好丑要包容得。
精明须藏在浑厚里作用。古人得祸,精明人十居其九,未有浑厚而得祸者。
德盛者,其心和平,见人皆可取,故口中所许可者多。德薄者,其心刻傲,见人皆可憎,故目中所鄙弃者众。
吕新吾云:“世人喜言无好人,此孟浪语也。推原其病,皆从不忠不恕所致,自家便是个不好人,更何暇责备他人乎?”
律己宜带秋气,处世须带春风。
盛喜中勿许人物,盛怒中勿答人书。
喜时之言多失信,怒时之言多失体。
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
面谀之词,有识者未必悦心。背后之议,受憾者常若刻骨。
攻人之恶毋太严,要思其堪受。教人以善毋过高,当使其可从。
事有急之不白者,缓之或自明,毋急躁以速其戾。人有操之不从者,纵之或自化,毋苛刻以益其顽。
己性不可任,当用逆法制之,其道在一忍字。人性不可拂,当用顺法调之,其道在一恕字。
临事须替别人想,论人先将自己想。
欲论人者先自论,欲知人者先自知。
凡为外所胜者,皆内不足。
凡为邪所夺者,皆正不足。
今人见人敬慢,辄生喜愠心,皆外重者也。此迷不破,胸中冰炭一生。
小人乐闻君子之过,君子耻闻小人之恶。此存心厚薄之分,故人品因之而别。
惠不在大,在乎当厄。怨不在多,在乎伤心。
毋以小嫌疏至戚,毋以新怨忘旧恩。
刘直斋云:“好合不如好散,此言极有理。盖合者,始也;散者,终也。至于好散,则善其终矣。凡处一事,交一人,无不皆然。”
惠吉类
群居守口,独坐防心。
造物所忌,曰刻曰巧。万类相感,以诚以忠。
《谦》卦六爻皆吉,恕字终身可行。
知足常足,终身不辱。知止常止,终身不耻。
明镜止水以澄心,泰山乔岳以立身,青天白日以应事,霁月光风以待人。
悖凶类
盛者衰之始,福者祸之基。
(编者注:本文依《格言联壁》录写;)
3、我的人生兴趣
有人说我在出家前是书法家、画家、音乐家、诗人、戏剧家等,出家后这些造诣更深。其实不是这样的,所有这一切都是我的人生兴趣而已。我认为一个人在他有生之年应多学一些东西,不见得样样精通,如果能做到博学多闻就很好了,也不枉屈自己这一生一世。而我在出家后,拜印光大师为师,所有的精力都致力于佛法的探究上,全身心地去了解“禅”的含义,在这些兴趣上反倒不如以前痴迷了,也就荒疏了不少。然而,每当回忆起那段艺海生涯,总是有说不尽的乐趣!
记得在我十八岁那年,我与茶商之女俞氏结为夫妻。当时哥哥给了我三十万元作贺礼,于是我就买了一架钢琴,开始学习音乐方面的知识,并尝试着作曲。后来我与母亲和妻子搬到了上海法租界,由于上海有我家的产业,我可以以少东家的身份支取相当高的生活费用,也因此得以与上海的名流们交往。当时,上海城南有一个组织叫“城南文社”,每月都有文学比试,我投了三次稿,有幸的是每次都获得第一名,从而与文社的主事许幻园先生成为朋友。他为我们全家在城南草堂打扫了房屋,并让我们移居了过去,在那里,我和他及另外三位文友结为金兰之好,还号称是“天涯五友”。后来我们共同成立了“上海书画公会”,每个星期都出版书画报纸,与那些志同道合的同仁们一起探讨研究书画及诗词歌赋。但是这个公社成立不久就解散了。
由于公社解散,而我的长子在出生后不久就夭折了,不久后我的母亲又过世了,多重不幸给我带来了不小的打击,于是我将母亲的遗体运回天津安葬,并把妻子和孩子一起带回天津,我独自一人前往日本求学。在日本,我就读于日本当时美术界的最高学府——上野美术学校,而我当时的老师亦是日本最有名的画家之一,黑田清辉。当时我除了学习绘画外,还努力学习音乐和作曲。那时我确实是沉浸在艺术的海洋中,那是一种真正的快乐享受。
我从日本回来后,政府的腐败统治导致国衰民困,金融市场更是惨淡,很多钱庄、票号都相继倒闭,我家的大部分财产也因此化为乌有了。我的生活也就不再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了,为此我到上海城东女校当老师去了,并且同时任《太平洋报》文艺版的主编。但是没多久报社被查封,我也为此丢掉了工作。大概几个月后我应聘到浙江师范学校担任绘画和音乐教员,那段时间是我在艺术领域里驰骋最潇洒自如的日子,也是我一生最忙碌、最充实的日子。
4、改习惯
吾人因多生以来之夙习,及以今生自幼所受环境之熏染,而自然现于身口者,名曰习惯。
习惯有善有不善,今且言其不善者。常人对于不善之习惯,而略称之曰习惯。今依俗语而标题也。
在家人之教育,以矫正习惯为主。出家人亦尔。但近世出家人,唯尚谈玄说妙。于自己微细之习惯,固置之不问。即自己一言一动,极粗显易知之习惯,亦罕有加以注意者。可痛叹也。
余于三十岁时,即觉知自己恶习惯太重,颇思尽力对治。出家以来,恒战战兢兢,不敢任情适意。但自愧恶习太重。
二十年来,所矫正者百无一二。自今以后,愿努力痛改。更愿有缘诸道侣,亦皆奋袂兴起,同致力于此也。
吾人之习惯甚多。今欲改正,宜依如何之方法耶?若胪列多条,而一时改正,则心劳而效少,以余经验言之,宜先举一条乃至三四条,逐日努力检点,既已改正,后再逐渐增加可耳。
今春以来,有道侣数人,与余同研律学,颇注意于改正习惯。数月以来,稍有成效。今愿述其往事,以告诸公。但诸公欲自改其习惯,不必尽依此数条,尽可随宜酌定。余今所述者,特为诸公做参考耳。
学律诸道侣,已改正习惯:
一、食不言。现时中等以上各寺院,皆有此制,故改正甚易。
二、不非时食。初讲律时,即由大众自己发心,同持此戒。后来学者亦尔。遂成定例。
三、衣服朴素整齐。或有旧制,色质未能合宜者,暂作内衣,外罩如法之服。
四、别修礼诵等课程。每日除听讲、研究、抄写及随寺众课诵外,皆别自立礼诵等课程,尽力行之。或有每晨于佛前跪读法华经者,或有读华严经者,或有读金刚经者,或每日念佛一万以上者。
五、不闲谈。出家人每喜聚众闲谈,虚丧光阴,废弛道业,可悲可痛!今诸道侣,已能渐除此习。每于食后、或傍晚、休息之时,皆于树下檐边,或经行、或端坐、若默诵佛号、若朗读经文、若默然摄念。
六、不阅报。各地日报,社会新闻栏中,关于杀盗淫妄等事,记载最详。而淫欲诸事,尤描摹尽致。虽无淫欲之人,常阅报纸,亦必受其熏染。此为现代世俗教育家所痛慨者。故学律诸道侣,近已自己发心不阅报纸。
七、常劳动。出家人性多懒惰,不喜劳动。今学律诸道侣,皆已发心,每日扫除大殿及僧房檐下,并奋力作其他种种劳动之事。
以上已改正之习惯,共有七条。
尚有近来特实行改正之二条,亦附列于下:
一、食碗所剩饭粒。印光法师最不喜此事。若见剩饭粒者,即当面痛呵斥之。所谓施主一粒米,恩重大如山也。但若烂粥烂面留滞碗上不易除去者,则非此限。
二、坐时注意威仪。垂足坐时,双腿平列。不宜左右互相翘架,更不宜耸立或直伸。余于在家时,已改此习惯。且现代出家人普通之威仪,亦不许如此。想此习惯不难改正也。
总之,学律诸道侣,改正习惯时,皆由自己发心。绝无人出命令而禁止之也。
(编者注:摘自“癸酉在泉州承天寺讲”;)
5、谈写字的方法
我到闽南这边来,已经有十年之久了。
前几年冬天的时候,我也常到南普陀寺来,看到大殿、观音殿及两廊旁边的栏杆上,排列了很多很多的花。尤其正在过年的时候,更是多得很。
其中有一种名叫“一品红”的(闽南人称为圣诞花,其顶端之叶均作红色,学名为EuphorbiaPulcherrima),颜色非常鲜明,非常好看,可以说是南国特有的一种风味,特有的色彩。每当残冬过去,春天快到来的时候,把它摆出来,好像是迎春的样子,而气象确也为之一新。
我于去年冬天到这里来,心中本来预料着,以为可以看到许多的“一品红”了。岂知一到的时候,空空洞洞,所看到的,尽是其他的花草,因而感到很伤心。为什么?以前那么多的“一品红”,现在到哪里去了呢?找来找去,找了很久,只在那新功德楼的地方,发现了三棵,都是憔悴不堪,颜色不大鲜明,很怨惨的样子。也没有什么人要去赏玩了。于是使我联想到佛教养正院:过去的时候,也曾经有很光荣的历史,像那些“一品红”一样,欣欣向荣,有无限的生机。可是现在,则有些衰败的气象了。
养正院开办已经三年了,这期间,自然有很多可纪念的史迹。可是观察其未来,则很替它悲观,前途很不堪设想。我现在在南普陀这里,还可以看到养正院的招牌,下一次再来的时候,恐怕看不到了。这一次,也许可以说是我“最后的演讲”。
——这一次所要讲的,是这里几位学生的意思——要我来讲关于写字的方法。
我想写字这一回事,是在家人的事,出家人讲究写字有什么意思呢?所以,这一次讲写字的方法,我觉得很不对。因为出家人假如只会写字,其他的学问一点不知道,尤其不懂得佛法,那可以说是佛门的败类。须知出家人不懂得佛法,只会写字,那是可耻的。出家人唯一的本分,就是要懂得佛法,要研究佛法。不过,出家人并不是绝对不可以讲究写字的,但不可用全副精神去应付写字就对了。出家人固应对于佛法全力研究,而于有空的时候,写写字也未尝不可。写字如果写到了有个样子,能写对子、中堂来送与人,以作弘法的一种工具,也不是无益的。
倘只能写得几个好字,若不专心学佛法,虽然人家赞美他字写得怎样的好,那不过是“人以字传”而已。我觉得:出家人字虽然写得不好,若是很有道德,那么他的字是很珍贵的,结果都是能够“字以人传”。如果对于佛法没有研究,而且没有道德,纵能写得很好的字,这种人在佛教中是无足轻重的了。他的人本来是不足传的。即能“人以字传”——这是一桩可耻的事,就是在家人也是很可耻的。
今天虽然名为讲写字的方法,其实我的本意是要劝诸位来学佛法的。因为大家有了行持,能够研究佛法,才可利用闲暇时间,来谈谈写字的法子。
关于写字的源流、派别,以及笔法、章法、用墨……古人已经讲得很清楚了。而且有很多的书可以参考,我不必多讲。现在只就我个人关于写字的心得及经验随便来说一说。
诸位写字的成绩很不错。但是每天每个人只限定写一张,而且只有一个样子,这是不对的。每天练习写字的时候,应该将篆书、大楷、中楷、小楷四个样子,都要多多地写与练习。如果没有时间,关于中楷可以略掉;至于其他的字样,是缺一不可的。且要多多地练习才对。
我有一点意见,要贡献给诸位。下面所说的几种方法,我认为是很重要的。
——我对于发心学字的人,总是劝他们先由篆字学起。为什么呢?有几种理由:
第一,可以顺便研究《说文》,对于文字学,便可以有一点常识了。因为一个字一个字都有它的来源,并不是凭空虚构的,关于一笔一划,都不能随随便便乱写的。若不学篆书,不研究《说文》,对于文字学及文字的起源就不能明白——简直可以说是不认得字啊所以写字若由篆书入手,不但写字会进步,而且也很有兴味的。
第二,能写篆字以后,再学楷书,写字时一笔一划,也就不会写错的了。我以前看到养正院几位学生所抄写的稿子,写错的字很多很多。要晓得:写错了字,是很可耻的,这正如学英文的人一样,不能把字母拼错一个。若拼错了字,人家怎么认识呢?写错了我们自己的汉文字,更是不可以的。我们若先学会了篆书,再写楷字时,那就可以免掉很多错误。此外,写篆字也可以为写隶书、楷书、行书的基础。学会了篆字之后,对于写隶书、楷书、行书就都很容易,因为篆书是各种写字的根本。
若要写篆字的话,可先参看《说文》这一类的书。有一部清人吴大澂的《说文部首》,那是不可缺少的。因为这部书很好,便于初学,如果要学写字的话,先研究这一部书最好。
既然要发心学写字的话,除了写篆字外,还有大楷、中楷、小楷,这几样都应当写。我以前小孩子的时候,都通通写过的。至于要学一尺、二尺的字,有一个很简便的方法:那就可用大砖来写,平常把四块大砖拼合起来,做成桌子的样子,而且用架子架起来,也可当桌子用;要学写大字,却很方便,而且一物可供两用了。
大笔怎样得到呢?可用麻扎起来做大笔,要写时,就可以任意挥毫。大砖在南方也许不多,这里倒有一个方法可以替代:就是用水门汀拼起来成为桌子。而用麻来写字,都是一样的。这样一来,既可练习写字,而纸及笔,也就经济得多了。
篆书、隶书乃至行书都要写,样样都要学才好;一切碑帖也都要读,至少要浏览一下才可以。照以上的方法学了一个时期以后,才可专写一种或专写一体。这是由博而约的方法。
——至于用笔呢?算起来有很多种,如羊毫、狼毫、兔毫……普通是用羊毫,紫毫及狼毫亦可用,并不限定哪一种。最要注意的一点:就是写大字须用大笔,千万不可用小笔用小的笔写大字,那是错误的。宁可用大笔写小字,不可以用小笔写大字。
还有纸的问题。市上所售的油光纸是很便宜的,但太光滑很难写。若用本地所产的粗纸,就无此毛病了。我的意思:高年级的同学可用粗纸,低年级的可用油光纸。
此地所用的有格子的纸,是不大适合的,和我们从前的九宫格的纸不同。以我的习惯而论,我用九宫格的方法,就不是这个样子。
若用这种格子的纸,写起字来,是很方便的,这样一来,每个字都有规矩绳墨可守。如写大楷时,两线相交的地方,成了一个十字形,就不致上下左右不相对称了。要晓得:写字总不能随随便便。每个字的地位要很正,要不偏左不偏右,不上不下,要有一定的标准。因为线有中心点,初学时注意此线,则写起来,自然会适中很“落位”了。
平常写字时,写这个字,眼睛专看这个字,其余的字就不管,这也是不对的。因为上面的字,与下面的字都有关系的——即全部分的字,不论上下左右,都须连贯才可以。这一点很要紧,须十分注意。不可以只管写一个字,其余的一切不去管它。因为写字要使全体都能够配合,不能单就每个字去看的。
再有一点须注意的:当我们写字的时候,切不可倚在桌上,须使腕高高地悬起来,才可以运用如意。
写中楷悬腕固好,假如肘部要倚着,那也无妨。至于小楷,则可以倚在桌上,不必悬腕的。
——以上所说的,是写字的初步法门。现在顺便讲讲关于写对联、中堂、横批、条幅等的方法。
我们写对联或中堂,就所写的一幅字而论,是应该有章法的。普通的一幅中堂,论起优劣来,有几种要素须注意的。现在估量其应得的分数如下:
章法:五十分;
字:三十五分;
墨色:五分;
印章:十分;
就以上四种要素合起来,总分数可以算一百分。其中并没有平均的分数。我觉得其差异及分配法,当照上面所分配的样子才可以。
一般人认为每个字都很要紧,然而依照上面的记分,只有三十五分。大家也许要怀疑,为什么章法反而分数占多数呢?就章法本身而论,它之所以占着重要的原因,理由很简单在艺术上有所谓三原则,即统一、变化、整齐。
这在西洋绘画方面被认为是很重要的。我便借来用在此地,以批评一幅字的好坏。我们随便写一张字,无论中堂或对联,将字排起来,或横或直,首先要能够统一:字与字之间,彼此必须相联络、互相关系才好。但是单只统一也不能的,呆板也是不可以的,须当变化才好。若变化得太厉害,乱七八糟,当然不好看。所以必须注意彼此互相联络、互相关系才可以的。
就写字的章法而论大略如此。说起来虽很简单,却不是一蹴可就的。这需要经验的,多多地练习,多看古人的书法以及碑帖,养成赏鉴艺术的眼光,自己能常去体认,从经验中体会出来,然后才可以慢慢地有所成就。
所谓墨色要怎样才可以?即质料要好,而墨色要光亮才对。还有印章盖坏了,也是不可以的。盖的地方要位置设中,很落位才对。所谓印章,当然要刻得好,印章上的字须写得好。至于印色,也当然要好的。盖用时,可以盖一颗、两颗。印章有圆的、方的、大的、小的不一,且有种种的区别。如何区别及使用呢?那就要于写字之后再注意盖用,因为它也可以补救写字时章法的不足。
以上所说的,是关于写字的基本法则。可当作一种规矩及准绳讲,不过是一种呆板的方法而已。
写字最好的方法是怎样?用哪一种方法才可以达到顶好顶好的呢?我想诸位一定很热心地要问。我想了又想,觉得想要写好字,还是要多多地练习,多看碑,多看帖才对,那就自然可以写得好了。
诸位或者要说,这是普通的方法,假如要达到最高的境界须如何呢?我没有办法再回答。曾记得《法华经》有云:“是法非思量分别之所能解。”我便借用这句子,只改了一个字,那就是“是字非思量分别之所能解”了。因为世间无论哪一种艺术,都是非思量分别之所能解的。
即以写字来说,也是要非思量分别,才可以写得好的。同时要离开思量分别,才可以鉴赏艺术,才能达到艺术的最上乘的境界。
记得古来有一位禅宗的大师,有一次人家请他上堂说法,当时台下的听众很多,他登台后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以后即说:“说法已毕。”便下堂了。所以,今天就写字而论,讲到这里,我也只好说“谈写字已毕”了。
假如诸位用一张白纸(完全是白的),没有写上一个字,送给教你们写字的法师看,那么他一定说:“善哉善哉!写得好,写得好!”
诸位听了我所讲的以后,要明白我的意思——学佛法最为要紧。如果佛法学得好,字也可以写得好的。不久,会泉法师要在妙释寺讲《维摩经》,诸位有空的时候,要去听讲要注意研究。经典要多多地参考,才能懂得佛法。
我觉得最上乘的字或最上乘的艺术,在于从学佛法中得来。要从佛法中研究出来,才能达到最上乘的地步。所以,诸位若学佛法有一分的深入,那么字也会有一分的进步。能十分地去学佛法,写字也可以十分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