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典

师自黄梅得法,回至韶州曹侯村,人无知者。有儒士刘志略,礼遇甚厚。志略有姑为尼,名无尽藏,常诵《大涅盘经》*1。师暂听即知妙义,遂为解说。尼乃执卷问字,师曰:“字即不识,义即请问。”

尼曰:“字尚不识,焉能会义?”

师曰:“诸佛妙理,非关文字”

尼惊异之,遍告里中耆德*2云:“此是有道之士,宜请供养。”

有魏武系孙*3曹叔良及居民,竞来瞻礼。

时宝林古寺,自隋末兵火,已废。遂于故基重建梵宇*4,延师居之,俄成宝坊*5。师住九月余日,又为恶党寻逐,师乃遯于前山,被其纵火焚草木,师隐身挨入石中得免。石今有师趺坐膝痕及衣布之纹,因名“避难石”。师忆五祖怀会止藏之嘱,遂行隐于二邑焉。

僧法海,韶州曲江人也,初参祖师*6,问曰:“即心即佛,愿垂指谕!”

师曰:“前念不生即心,后念不灭即佛;成一切相即心,离一切相即佛。吾若具说,穷劫不尽,听吾偈曰:‘即心名慧,即佛乃定。定慧等持,意中清净。悟此法门,由汝习性。用本无生,双修是正。’”

法海言下大悟,以偈赞曰:

即心元是佛,不悟而自屈。

我知定慧因,双修离诸物。

僧法达,洪州人。七岁出家,常诵《法华经》。来礼祖师,头不至地。师诃曰:“礼不投地,何如不礼!汝心中必有一物,蕴习何事耶?”

曰:“念《法华经》已及三千部。”

师曰:“汝若念至万部,得其经意,不以为胜,则与吾偕行。汝今负此事业,都不知过,听吾偈曰:礼本折慢幢*7,头奚不至地?有我罪即生,亡功福无比。’”

师又曰:“汝名甚么?”

曰:“名法达。”

师曰:“汝名法达,何曾达法?”复说偈曰:汝今名法达,勤诵未休歇。空诵但循声,明心号菩萨。

汝今有缘故,吾今为汝说。但信佛无言,莲华从口发。

达闻偈,悔谢曰:“而今而后,当谦恭一切。弟子诵《法华经》,未解经义,心常有疑,和尚智能广大,愿略说经中义理。”

师曰:“法达!法即甚达,汝心不达,经本无疑,汝心自疑。汝念此经,以何为宗?”

达曰:“学人根性暗钝,从来但依文诵念,岂知宗趣*8?”

师曰:“吾不识文字,汝试取经诵一遍,吾当为汝解说。”

法达即高声念经,至〈譬喻品〉,师曰:“止!此经元来以因缘出世为宗。纵说多种譬喻,亦无越于此。何者因缘?经云:‘诸佛世尊唯以一大事因缘出现于世。’一大事者,佛之知见也。世人外迷着相,内迷着空。若能于相离相,于空离空,即是内外不迷。若悟此法,一念心开,是为开佛知见*9。

佛,犹觉也,分为四门:开觉知见,示觉知见,悟觉知见,入觉知见。若闻开示,便能悟入,即觉知见,本来真性而得出现。汝慎勿错解经意!见他道‘开示悟入’,自是佛之知见,我辈无分。若作此解,乃是谤经毁佛也。彼既是佛,已具知见,何用更开?汝今当信:佛知见者,只汝自心,更无别佛。盖为一切众生自蔽光明,贪爱尘境,外缘内扰,甘受驱驰,便劳他世尊从三昧起,种种苦口,劝令寝息,莫向外求,与佛无二,故云开佛知见。吾亦劝一切人,于自心中常开佛之知见。世人心邪,愚迷造罪,口善心恶,贪瞋嫉妒,谄佞我慢,侵人害物,自开众生知见;若能正心,常生智能,观照自心,止恶行善,是自开佛之知见。汝须念念开佛知见,勿开众生知见。开佛知见,即是出世;开众生知见,即是世间。汝若但劳劳执念以为功课者,何异犁牛爱尾?’达曰:“若然者,但得解义,不劳诵经耶?”

师曰:“经有何过,岂障汝念?只为迷悟在人,损益由己。口诵心行,即是转经;口诵心不行,即是被经转。听吾偈曰:‘心迷法华转,心悟转法华。诵经久不明,与义作雠家。

无念念即正,有念念成邪。有无俱不计,长御白牛车。’”

达闻偈,不觉悲泣,言下大悟,而告师曰:“法达从昔已来,实未曾转《法华》,乃被《法华》转。”再启曰:“经云:‘诸大声闻乃至菩萨,皆尽思共度量,不能测佛智。’今令凡夫但悟自心,便名佛之知见,自非上根,未免疑谤。又经说三车:羊、鹿、牛车,与白牛之车,如何区别?愿和尚再垂开示。”

师曰:“经意分明,汝自迷背。诸三乘人不能测佛智者,患在度量也。饶伊尽思共推,转加悬远。佛本为凡夫说,不为佛说,此理若不肯信者,从他退席。殊不知坐却白牛车,更于门外觅三车。况经文明向汝道:‘唯一佛乘,无有余乘。若二若三,乃至无数方便,种种因缘譬喻言词,是法皆为一佛乘故。’汝何不省?三车是假,为昔时故;一乘是实,为今时故。只教汝去假归实,归实之后,实亦无名。应知所有珍财尽属于汝,由汝受用,更不作父想,亦不作子想,亦无用想,是名持《法华经》。从劫至劫,手不释卷;从昼至夜,无不念时也。”

达蒙启发,踊跃欢喜,以偈赞曰:经诵三千部,曹溪一句亡。未明出世旨,宁歇累生狂?

羊鹿牛权设,初中后善扬。谁知火宅内,元是法中王。

师曰:“汝今后方可名念经僧也。”达从此领玄旨,亦不辍诵经。

僧智通,寿州安丰人。初看《楞伽经》约千余遍,而不会三身*10四智*11,礼师求解其义。师曰:“三身者:清净法身,汝之性也;圆满报身,汝之智也;千百亿化身,汝之行也。若离本性,别说三身,即名有身无智;若悟三身无有自性,即名四智菩提。听吾偈曰:‘自性具三身,发明成四智。不离见闻缘,超然登佛地。

吾今为汝说,谛信永无迷。莫学驰求者,终日说菩提。’”

通再启曰:“四智之义可得闻乎?”

师曰:“既会三身,便明四智,何更问耶?若离三身,别谈四智,此名有智无身;即此有智,还成无智。”复说偈曰:大圆镜智*12性清净,平等性智*13心无病,妙观察智*14见非功,成所作智*15同圆镜,五八六七果因转,但用名言无实性。

若于转处不留情,繁兴永处那伽定。

通顿悟性智,遂呈偈曰:

三身元我体,四智本心明,身智融无碍,应物任随形。

起修皆妄动,守住匪真精。妙旨因师晓,终亡染污名。

僧智常,信州贵溪人,髫年出家,志求见性。一日参礼,师问曰:“汝从何来?欲求何事?”

曰:“学人近往洪州白峰山礼大通和尚,蒙示见性成佛之义,未决狐疑,远来投礼,依望和尚慈悲指示!”

师曰:“彼有何言句?汝试举看。”

曰:“智常到彼,凡经三月,未蒙示诲,为法切故,一夕独入丈室*16请问:‘如何是某甲本心本性?’大通乃曰:‘汝见虚空否?’对曰:‘见。’彼曰:‘汝见虚空有相貌否?’对曰:‘虚空无形,有何相貌?’彼曰:‘汝之本性犹如虚空,了无一物可见,是名正见;无一物可知,是名真知;无有青黄长短,但见本源清净,觉体圆明,即名见性成佛,亦名如来知见。’学人虽闻此说,犹末决了,乞和尚开示!”

师曰:“彼师所说,犹存见知,故令汝未了。吾今示汝一偈:‘不见一法存无见,大似浮云遮日面。

不知一法守空知,还如太虚生闪电。

此之知见瞥然兴,错认何曾解方便?

汝当一念自知非,自己灵光*17常显现。’”

常闻偈已,心意豁然,乃迷偈曰:无端起知见,着相求菩提。情存一念悟,宁越昔时迷?

自性觉源体,随照枉迁流。不入祖师室,茫然趣两头。

智常一日问师曰:“佛说三乘法*18,又言最上乘,弟子未解,愿为教授!”

师曰:“汝观自本心,莫着外法相。法无四乘,人心自有等差。见闻转诵小乘;悟法解义是中乘;依法修行是大乘;万法尽通,万法俱备,一切不染,离诸法相,一无所得,名最上乘。乘是行义,不在口争,汝须自修,莫问吾也。一切时中,自性自如。”

常礼谢,执侍,终师之世。

僧志道,广州南海人也。请益曰:“学人自出家。览《涅盘经》十载有余,未明大意,愿和尚垂诲!”

师曰:“汝何处未明?”

曰:“‘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于此疑惑。”

师曰:“汝作么生疑?”

曰:“一切众生皆有二身,谓色身、法身也。色身无常,有生有灭;法身有常,无知无觉。经云‘生灭灭已,寂灭为乐’者,不审何身寂灭?何身受乐?若色身者,色身灭时,四大*19分散,全然是苦,苦不可言乐。若法身寂灭*20,即同草木瓦石,谁当受乐?又法性是生灭之体,五蕴是生灭之用,一体五用,生灭是常。生则从体起用,灭则摄用归体。若听更生,即有情之类不断不灭;若不听更生,则永归寂灭,同于无情之物。如是,则一切诸法被涅盘之所禁伏,尚不得生,何乐之有?”

师曰:“汝是释子,何习外道*21断常邪见而议最上乘法?据汝所说,即色身外别有法身,离生灭求于寂灭。又推涅盘*22常乐,言有身受用,斯乃执吝生死,耽着世乐。汝今当知,佛为一切迷人认五蕴和合为自体相,分别一切法为外尘相,好生恶死,念念迁流,不知梦幻虚假,枉受轮回,以常乐涅盘翻为苦相,终日驰求。佛愍此故,乃示涅盘真乐,刹那无有生相,刹那无有灭相,更无生灭可灭,是则寂灭现前。当现前时,亦无现前之量,乃谓常乐。此乐无有受者,亦无不受者,岂有一体五用之名?

何况更言涅盘禁伏诸法,令永不生,斯乃谤佛毁法。听吾偈曰:‘无上大涅盘,圆明常寂照,凡愚谓之死,外道执为断。

诸求二乘人,目以为无作,尽属情所计,六十二见本。

妄立虚假名,何为真实义?惟有过量人,通达无取舍。

以知五蕴法,及以蕴中我,外现众色像,一一音声相。

平等如梦幻,不起凡圣见,不作涅盘解,二边三际*23断。

常应诸根用,而不起用想;分别一切法,不起分别想。

劫火烧海底,风鼓山相击,真常寂灭乐,涅盘相如是。

吾今强言说,令汝舍邪见,汝勿随言解,许汝知少分。’”

志道闻偈大悟,踊跃,作礼而退。

行思禅师生吉州安城刘氏。闻曹溪法席盛化,径来参礼,遂问曰:“当何所务,即不落阶级?”

师曰:“汝曾作甚么来?”

曰:“圣谛*24亦不为。”

师曰:“落何阶级?”

曰:“圣谛尚不为,何阶级之有?”

师深器之,令思首众。

一日,师谓曰:“汝当分化一方,无令断绝。”

思既得法,遂回吉州青原山,弘法绍化。

怀让禅师,金州杜氏子也。初谒嵩山安国师,安发之曹溪参叩。让至,礼拜,师曰:“甚处来?”

曰:“嵩山?”

师曰:“甚么物恁么来?”

曰:“说似一物即不中。”

师曰:“还可修证否?”

曰:“修证即不无,污染即不得。”

师曰:“只此不污染,诸佛之所护念。汝既如是,吾亦如是。西天般若多罗谶汝足下出一马驹,踏杀天下人。应在汝心,不须速说。”

让豁然契会,遂执侍左右一十五载,日臻玄奥。后往南狱,大阐禅宗。

永嘉玄觉禅师,温州戴氏子,少习经论,精天台止观*25法门。因看《维摩经》,发明心地。偶师弟子玄策相访,与其剧谈,出言暗合诸祖。策云:“仁者得法师谁?”

曰:“我听方等经论,各有师承,后于《维摩经》悟佛心宗*26未有证明者。”

策云:“威音王*27已前即得,威音王已后无师自悟,尽是天然外道。”

曰:“愿仁者为我证据!”

策云:“我言轻,曹溪有六祖大师,四方云集,并是受法者,若去,则与偕行。”

觉遂同策来参,遶师三匝,振锡而立。

师曰:“夫沙门者,具三千威仪、八万细行。大德自何方而来,生大我慢?”

觉曰:“生死事大,无常迅速。”

师曰:“何不体取无生*28,了无速乎?”

曰:“体即无生,了本无速。”

师曰:“如是!如是!”

玄觉方具威仪*29礼拜,须臾告辞,师曰:“返太速乎?”

曰:“本自非动,岂有速耶?”

师曰:“谁知非动?”

曰:“仁者自生分别。”

师曰:“汝甚得无生之意。”

曰:“无生岂有意耶?”

师曰:“无意谁当分别?”

曰:“分别亦非意。”

师曰:“善哉!少留一宿。”

时谓一宿觉,后着《证道歌》,盛行于世。

禅暂智隍,初参五祖,自谓已得正受,庵长坐,积二十年。师弟子玄策,游方至河朔,闻隍之名,造庵问云:“汝在此作甚么?”

隍曰:“入定。”

策云:“汝云入定,为有心入耶?无心入耶?若无心入者,一切无情草木瓦石应合得定;若有心入者,一切有情含识之流亦应得定。”

隍曰:“我正入定时,不见有有无之心。”

策云:“不见有有无之心,即是常定,何有出入?若有出入,即非大定。”

隍无对,良久,问曰:“师嗣谁耶?”

策曰:“我师曹溪六祖。”

隍云:“六祖以何为禅定。”

策云:“我师所说,妙湛圆寂,体用如如。五阴本空,六尘非有,不出不入,不定不乱。禅性无住,离住禅寂;禅性无生,离生禅想。心如虚空,亦无虚空之量。”

隍闻是说,径来谒师。师问云:“仁者何来?”

隍具述前缘。师云:“诚如所言。汝但心如虚空,不着空见,应用无碍,动静无心,凡圣情忘,能所俱泯,性相如如,无不定时也。”隍于是大悟,二十年所得心,都无影响。其夜,河北士庶闻空中有声云:“隍禅师今日得道!”隍后礼辞,复归河北,开化四众。

一僧问师云:“黄梅意旨,甚么人得?”

师云:“会佛法人得。”

僧云:“和尚还得否?”

师云:“我不会佛法。”

师一日欲濯所授之衣而无美泉,因至寺后五里许,见山林郁茂,瑞气盘旋,师振锡卓地,泉应手而出,积以为池,乃跪膝浣衣石上,忽有一僧来礼拜,云:“方辩是西蜀人。方辩远来,愿见我师传来衣钵。”

师乃出示,次问:“上人攻何事业?”

曰:“善塑。”

师正色曰:“汝试塑看。”

辩罔措。过数日,塑就真相,可高七寸,曲尽其妙。师笑曰:“汝只解塑性,不解佛性。”

师舒手摩方辩顶。曰:“永为人天福田!

有僧举卧轮禅师偈云:

卧轮有伎俩,能断百思想,

对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长。

师闻之,曰:“此偈未明心地,若依而行之,是加系缚。”因示一偈曰:惠能没伎俩,不断百思想,

对境心数起,菩提作么长。

注释

*1大涅盘经:

凡四十卷,北凉昙无谶译。又作《涅盘经》、《大经》。内容宣说如来常住、众生悉有佛性、阐提成佛等教义。分为十三品:寿命品、金刚身品、名字功德品、如来性品、一切大众所问品、现病品、圣行品、梵行品、婴儿行品、光明遍照高贵德王菩萨品、师子吼菩萨品、迦叶菩萨品、憍陈如品。

*2耆德:

年老而有德行的人。

*3魏武系孙:

魏武,就是曹操;系孙,就是远孙。

*4梵宇:

指佛教寺院。

*5宝坊:

对寺院的美称。

*6祖师:

指六祖惠能大师。

*7慢幢:

我慢心一起,自负其高,犹如幢的高耸,所以将慢心比喻为慢幢。

*8宗趣:

指经典的主要意旨。

*9知见:

原指依自己的思虑分别而立的见解。与智能有别,智能是般若的无分别智,为离思虑分别的心识。惟作佛知见、知见波罗蜜时,则知见与智能同义。

*10三身:

即法身、报身、化身。

*11四智:

佛果的四智,为唯识宗所立。是将有漏的第八识、第七识、第六识及前五识转变为大圆镜智、平等性智、妙观察智、成所作智等四种无漏智。

*12大圆境智:

指可如实映现一切法的佛智。此种佛智清净圆明,洞彻内外,如大圆镜,可映现万物。

*13平等性智:

指体悟自、他平等的佛智。此智能能了知一切事相及自他皆平等,生起大慈悲心。

*14妙观察智:

巧妙观察诸法而自在说法的佛智。

*15成所作智:

如来成就其本愿力所应作事。

*16丈室:

禅寺中住持的居室。

*17灵光:

众生本具的佛性,清净无染,灵灵昭昭,常放光明。

*18三乘法:

运载众生渡越生死到涅盘彼岸的三种法门。即声闻乘、缘觉乘、菩萨乘等三种教法。

*19四大:

地、水、火、风。即:本质为坚性,有保持作用者,称为地大;本质为湿性,有摄集作用者,称为水大;本质为暖性,有成熟作用者,称为火大;本质为动性,有生长作用者,称为风大。积聚四大即可生成物质,所以四大又称能造的色、能造的大种。被造作的一切色法,则称四大所造。

*20寂灭:

指度脱生死,进入寂静无为的境地。此境地远离迷惑世界,含有快乐的意思,所以称寂灭为乐。

*21外道:

又作外教、外法、外学。指佛教以外的一切宗教。

*22涅盘:

又作泥洹、般涅盘、大般涅盘。意译作灭、寂灭、灭度、寂、无生。与择灭、离系、解脱等词同义。原来指吹灭,或表示吹灭的状态,后来转指烦恼的火灭尽,完成菩提的境地。这是超越生死(迷界)的悟界,也是佛教终极的实践目的。

*23三际:

即前际、中际、后际。指过去、现在、未来。

*24圣谛:

是指深妙无上的真理。又称第一义、真谛。

*25止观:

为佛教重要修行法门之一。即止息一切外境与妄念,而贯注于特定的对象(止),并生起正智能以观此一对象(观),称为止观。

*26佛心宗:

禅宗的别称。出自《楞伽经》的“佛语心为宗”。禅宗以不立文字,直传佛的心印为宗旨,所以又称佛心宗。

*27威音王:

乃过去庄严劫最初的佛名。

*28无生:

谓诸法的实相无生灭。与“无生灭”或“无生无灭”同义。

*29威仪:

谓起居动作皆有威德有仪则。即行、住、坐、卧四威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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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六祖大师自从在黄梅得到五祖授衣传法以后,回到韶州曹侯村,当时并没有人知道这回事。村中有一位儒学之士名叫刘志略,对大师非常的礼遇尊敬。刘志略有一位姑母是比丘尼,法名无尽藏,经常诵念《大般涅盘经》,六祖一听,就知道经文中的妙义,于是就替他讲解说明。无尽藏比丘尼便拿着经文请问六祖。六祖说:“字我是不认识的,但关于经义请尽量发问。”

无尽藏比丘尼说:“字尚且不认识,如何能够理解经文的意义呢?”

六祖说:“三世诸佛的微妙道理,并不在于文字上。”

无尽藏比丘尼听了非常惊讶,就到处去转告里中的耆宿大德说:“这是一位有道的人,应当请来供养。”于是有魏武帝曹操的远孙曹叔良以及当地居民,都争相前来瞻仰礼拜六祖大师。

那个时候,宝林古寺自从经过隋朝末年的战火兵灾,已经成为废墟。于是就在古寺的原来基地上重建佛寺,礼请六祖前往住持。不久,宝林寺就成了一座名刹。六祖在宝林寺住了九个多月,又被恶党寻至追杀,大师就隐避在寺前山中,后来恶人又放火焚烧前山的草木,六祖勉强将身体挤进大石头的缝隙中隐藏,才得免于被害。那块石头现在还留在六祖结跏趺坐的膝盖痕迹,以及所穿衣服的布纹,因此后人称此石头为“避难石”。惠能大师想起了五祖曾说的“逢怀则止,遇会则藏”的话,于是就在怀集、四会二县境内隐居下来。

法海比丘,唐朝韶州曲江县人,初次参礼六祖时问道:“即心即佛是甚么道理?祈求和尚慈悲为我解说。”

六祖说:“前念不生执着,当下就是心;后念不令断灭,当下就是佛;能成就一切相的是心,能远离一切相的是佛。这个问题如果要我详细解说,纵使经过无量劫的时间也是述说不尽。听我说偈:‘无念之心名为慧,离相即佛就是定。

定慧须均等修持,心意自然常清净。

能悟此顿教法门,由你习性所自得。

定体慧用本无生,定慧双修才是正。’”

法海在六祖的开示下豁然大悟,于是以偈赞叹说:“无念的心原来就是佛,不能觉悟而自我委屈;我已明白定慧的正因,当定慧双修离一切相。”

法达比丘,洪州地方的人士,七岁出家,常常诵念《妙法莲华经》。有一天,前来礼拜六祖,头却不着地。六祖诃斥道:“顶礼头不着地,与不顶礼有何不同?你心中必自负有一事物在,你究竟修学甚么专长呢?”

法达说:“我念诵《妙法莲华经》已经有三千部了。”

六祖说:“如果你念到一万,能领悟经中大意,而不觉得自己胜过别人,那就能和我并肩同行。你现在竟以诵经千部而自负,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过失,现在听我说偈:‘顶礼本为折伏慢心之幢,为何顶礼时头不着地?心中存有我罪业即生起,无求功之念能获福无量。’”

六祖大师又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法达说:“名叫法达。”

六祖说:“你的名字叫法达,何曾通达妙法?”于是又说一偈:“现在你的名字叫法达,殷勤诵念经典不曾停息,这只随着声音空在口头诵念,必须经义明心才能号称菩萨。今日和你有这段因缘,所以现在我为你说示法义,只要信佛本无言说法,妙法莲花自然从口发。”

法达听完偈语后,向六祖忏悔谢罪说:“从今以后,我一定对一切谦虚恭敬,弟子虽然诵持《法华经》,却不了解经中的意义,所以心中常有疑惑。和尚智能深广博大,请约略为我讲说经中的义理。”

六祖说:“法达!佛法本来就很通达,是你自心不能通达;经义本来无可疑问,是你自心起了疑惑。你诵这部经,可知道它以甚么为宗趣吗?”

法达说:“弟子根性愚钝,向来只依经文诵念,那里会知道以甚么为旨趣呢?”

六祖说:“我不认得字,你试拿经本来读诵一遍给我听,我为你讲说。”于是法达就高声的诵念经文,念到〈譬喻品〉时,六祖说:“停!这部经原来是以‘佛为一大事因缘出现于世’为宗,即使说再多的譬喻,也不会超越这个宗旨。甚么是因缘呢?经中说:‘诸佛世尊都只为一大事因缘所以出现于世间。’所谓一大事,就是佛的真知见。世间的人不是向外迷惑执着诸相,就是心内迷惑执着于空,如果能够于相远离一切相执,于空远离空执,这就是内外不执不迷。如果悟得这个法门,在一念之间心地豁然开朗,这就是开佛知见。

佛的意义就是觉,分为四门:令众生开启‘觉的知见’,为众生指示‘觉的知见’,令众生体悟‘觉的知见’,令众生契入‘觉的知见’。如果在听闻开示时,便能体悟契入,就是‘觉的知见’,让本来具有的真性得以显现。你要慎重,不要用错误的知见解释经义!不要见经上说‘开示悟入’,就误以为那自然是佛的知见,与我辈凡夫没有缘份。如果误作这样的见解,就是诽谤佛经,诋毁佛陀。他既然是佛,已经具有佛的知见了,何必还要再去‘开佛知见’呢?你现在应当坚信:所谓佛的知见,就是你自己的心,心外再也没有其它的佛了。因为一切众生自己障蔽了光明的心性,贪着尘劳境界,向外攀缘而内心生起妄想纷扰,甘心受尘劳的驱使而奔驰,所以才要劳动大觉佛陀,从正定中出现于世,苦口婆心地宣说种种方便法门,劝导令众生止息贪爱等妄想执着,不要向心外去妄求,这样就和诸佛没有差别,所以说是开佛知见。

我也常劝一切人,要在自己心中开启佛的知见。但是,世间的人心地不正,愚昧迷惑,造种种罪,口说善言,心怀恶念,贪爱瞋恚,嫉贤妒能,谄媚佞言,自恃慢人,侵犯别人,损害他物,这就是自己开启了众生的知见。如果能端正心念,时常生起智能,观照自己的心性,不造恶而行善,这就是自己开启佛的知见了。你必须念念在开启佛的知见上,千万不要自己开启众生的知见!能开启佛的知见,就是佛出世间;开启众生的知见,就是还在众生世间。你如果只是辛辛苦苦的执着念诵《法华经》文,以为这就是功课,这和犁牛爱惜牠自己的尾巴又有甚么不同呢?”

法达听后说:“照这样说,只要能理解经义就好,那就可以不必诵经了么?”

六祖说:“佛经的本身有甚么过失呢?难道障碍了你的诵念吗?须知执迷和觉悟在于个人,受损或得益都由于自己。口诵经文而心能行其义,就是能够转经;口诵经文而心不行其义,就是被经文所转了。听我说偈:‘心若执迷被法华转,心若领悟能转法华。

诵经虽久不明经义,与理相悖成为仇家。

无所执念所念是正,有所执念所念成邪。

不论有无都不执着,永远驾御大白牛车。’”

法达听了这首偈语,不禁感动涕泣,于言下即时大悟,对六祖说:“法达从过去以来,确实未曾转《法华》,而是被《法华》所转。”

法达又再启问:“经上说:‘一切大声闻乃至菩萨,即使竭尽思虑共同测度,也不能测知佛陀的智能。’”现在只令凡夫但能觉悟自己的心性,就说是佛的知见,如果不是上等根性的人,不免要生起疑惑诽谤。又经中说三车:羊车、鹿车、牛车,与大白牛车,究竟要怎样来区别呢?祈愿和尚再次慈悲开示。”

六祖说:“经意本来就说得很清楚,是你自己执迷而与之相违背罢了!一切三乘行人之所以不能测知佛智,问题就出在他们要去度量,任凭他们费尽心思共同推测,只有更增加与佛智距离遥远。佛法本来是为不觉的凡夫而设说的,并不是为佛而设说的,如果不肯相信这个道理,那就听任他退出会席。只是他竟不知道自己原就坐在白牛车上,却还要向门外去别觅羊鹿牛三车。何况经文明白地向你说:‘毕竟只有一佛乘,并没有其它诸乘。或说二乘、三乘,乃至说无数的方便法门,以及种种因缘譬喻等言词,这些法全部都是为了一佛乘说的。”你怎么不注意省察呢?羊鹿牛三车是佛所设的三乘方便法,是为昔时众生迷失实相而施设的权教;大白牛车是佛真实说的一乘实相法,是为现今众生修持成熟而开显的实教。这只不过是教你去除三乘方便的假名而归入一乘实相的实教,一旦归入实教之后,就没有所谓的实教了。要知道所有珍贵财物全部都属于你所拥有,任由你自己去受用,更不作佛陀慈父想,也不作众生穷子想,更没有所谓的受用财宝想,这才叫作真正的在持诵《法华经》。能够如此,就好像从前劫到后劫,手中并没有放下经卷;从白天到黑夜,无时不是在持诵《法华经》。”

法达蒙受六祖大师启迪,欢喜踊跃,于是用偈来赞叹说:妙法莲华经已念诵了三千遍,在曹溪六祖一句下全数消亡。

不明了诸佛出世的因缘宗旨,怎么能息灭累劫以来的妄心?

羊鹿牛三车是权巧施设,初中后三善是依次发扬。

谁能知道火宅内的众生,原来一悟之后是法中王。

惠能大师说:“从今以后,你才可以被称为真正诵经的出家人。”法达从此领悟到深奥玄妙的道理,也没有停止他的课诵。

智通比丘,寿州安丰人。最初阅读《楞伽经》多达一千多遍,却不能领会三身和四智的意义,于是就来参礼六祖,恳求解说经中要义。

六祖说:“所谓三身:清净法身,是你的自心本性;圆满报身,是你的般若智能;千百亿化身,是你的修行实践。如果离开本性,另外说有三身,这就是有身而无智;如果悟三身本无自性,这就叫作四智正觉。听我说偈:‘自性本来具有三身,由三身发明成四智。不必摒绝见闻外缘,就能超然直登佛地。我现在为你说的法,你要深信永无迷惑。莫学他人向外驰求,整天口中徒说菩提。’”

智通又再启请说:“是否能请求大师为我讲说四智的意义?”

六祖说:“既然领会自性三身的意义,自然也就能明白四智的意义,为甚么还要问这个问题呢?如果离开了自性三身,而另外去谈说四智,这就叫作有智无身;即使有智,也等于无智。”

六祖又再说偈:“大圆镜智是本性清净体,平等性智的心体无所滞碍,妙观察智不假功成,不涉计度,不起分别,成所作智如同大圆镜。虽然五八两识果上转,六七两识因中转,但只转其名而非转其实性体。如果在悟道转识时,不留余情,尽管外缘繁杂多起,而心却处于定中。”

智通闻偈后立即领悟了本性四智,于是呈偈说道:三身原来是我的体性,四智原本是明彻的心。

三身四智圆融无障碍,应物随缘任意而现形。

起心修持都是妄念动,守住也不是最好办法。

身智妙旨因师得晓悟,从此尽无染污诸假名。

智常比丘,信州贵溪人。童年时出家,志在求得明心见性。有一天,来参礼六祖,六祖问他:“你从那里来?想要求得甚么吗?”

智常答说:“学僧最近到洪州白峰山参礼大通和尚,承蒙他开示见性成佛的奥义,只是心中还有一些疑惑不能解决,因此从遥远的地方前来参礼,祈求和尚慈悲为我开示。”

六祖说:“他都说了些甚么?你试着举出一些例子说说看。”

智常说:“我到了那里,大约住了三个月,都不曾得到他的开示教诲,我因为求法心切的缘故,有一天晚上,我单独进入方丈室,请他开示:‘甚么是我的本来心性呢?’他说:‘你见过虚空吗?’我回答说:‘见过。’他又问:‘你所见的虚空有没有相貌呢?’我回答说:‘虚空没有形体,那有甚么相貌可言呢?’他说:‘你的本性就如同虚空,了无一物可见,这就叫作正见;没有一物可知,这就叫作真知。没有青黄长短等色法的区别,但见得本源清净无染,觉体圆融澄明,这就叫作见性成佛,也叫作如来知见。’学僧虽然听了这个说法,还是不能解决内心的狐疑,所以恳求和尚开示。”

六祖说:“那位和尚所说,还存有知见在,所以不能使你全然明白。我现在给你一首偈语:‘不见一法犹心存无见,就好像浮云遮蔽日光。不知一法犹执守空知,依然像太虚中闪电。这个知见是瞬起暂现,然而却如此错认知见,那里曾了解随缘方便?你应当要能一念知非,好让自性灵光经常显现。’”

智常听了这首偈语以后,心里豁然开朗。于是也说了一偈:“无来由的生起知见,执着外相觅求正觉,只要存有悟的念头,那能出离昔时迷惑?自性中觉悟的源体,仍随知见徒然迁流。若非进入祖师丈室,依旧茫然执着两端。”

有一天,智常问六祖说:“佛陀说三乘教法,又说有最上乘,弟子不了解,愿求和尚教导。”

六祖说:“你应观照自己的本心,不要执着心性外的法相。佛法并没有四乘之分,而是人心各有不同:从目见耳闻下转诵经典的人是小乘行者,悟解佛法义理的人是中乘行者,依法修行的人是大乘行者,万法完全通达,万法具足完备,一切不染不着,远离一切法相,无一法可得,这就叫作最上乘的行者。乘是行的意思,不是在口头上争论就能得到。你应该自己依法修行,不必问我。无论在什么时候,你自己的佛性都是来去无碍,圆通无碍的。”

智常礼谢六祖的开示,从此侍奉六祖,一直到六祖示寂。

志道比丘,广州南海县人。有一天,他请示六祖大师:“学人自从出家以来,阅读《涅盘经》已经有十多年了,还不明白经中大意,请和尚慈悲教诲!”

六祖说:“你甚么地方不明白呢?”

志道说:“‘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我对这首偈语有所疑惑。”

六祖说:“你为甚么会有疑惑呢?”

志道说:“一切众生都有二身,就是所说的色身和法身。色身是无常的,有生有灭;法身是常的,没有知觉。经中说‘生灭灭已,寂灭为乐’,不知道是那个身入于寂灭?那个身受此真乐?如果说是色身,当色身坏灭的时候,地水火风四大分散,完全是苦,既然是苦,就不可说是乐了;如果说法身入于寂灭,那么法身如同草木瓦石一样的没有知觉,由什么来享受真乐呢?又法性是生灭法中的实体,五蕴是生灭法中的相用,一体有五用,生灭应当是恒常的。生就是从性体而起的相用,灭就是摄相用而还归于性体。如果听任他们再生,那么有情含识的众生就不断绝也不灭亡;如果不听任他们再生,就将永远归于寂静,而与无情的东西没有甚么不同了。这样,一切万法就被涅盘所限制,生命尚不可得,还有甚么快乐可言呢?”

六祖说:“你是佛门弟子,为甚么学习外道的断常而妄自议论最上乘法呢?据你所说,就是色身之外另有一个法身,离了色身的生灭可以另外求得法身的寂灭。又推论说涅盘常乐,要有某个身来受用。这是在执着生死,贪着世间的快乐。你应当知道,佛陀就因为一切迷执的众生妄认五蕴假和的色身为自我,分别妄计一切法为外尘,贪生厌死,妄念迁流,不知人生如梦似幻,虚假不实,枉受生死轮回,反而将常乐的涅盘看成是苦,整天忙碌地奔驰营求俗务。佛陀为怜悯这些愚迷众生,于是开示涅盘真乐的境界。是没有刹那生起的相可见,也没有刹那坏灭的相可寻,更没有生灭可灭,才是涅盘寂灭分明现前的境界。正当寂灭现前的时候,也没有甚么东西可以让你感受到这是寂灭,这就是所说的常乐。这种常乐本来没有甚承受的人,也没有甚么不承受的人。那里会有一体五用的名称呢?更何况你还说涅盘禁伏一切法,让它们永无生命呢?这就是在毁谤佛法了。

听我说一首偈语:‘至高无上大般涅盘,圆融明净常寂灵照,凡夫愚人说是死亡,外道之人执为断灭。二乘行者视为无作,全都属于情识执着,是六十二见的根本。只是妄立虚假名目,何曾具有真实之义?唯有超越常人的人,通达一切不取不舍。因知五蕴色法心法,以及五蕴中的假我,只是外现种种色像,各种不同的音声相,一切平等皆如梦幻,不必生起凡圣见解,也不必作涅盘理解,二边三时一起坐断。常应六根生起大用,却没有诸用的念头。分别思量一切诸法,却没有分别的妄见。纵使劫火烧乾海底,灾风鼓动诸山相击,这真常寂灭的法乐,就是大般涅盘实相。我今在此勉强形容,使你舍弃不正见解。你若不去随言生解,定能领悟少分佛法。’”志道听了偈语之后,得大开悟,欢喜踊跃地礼谢而退。

行思禅师,出生在吉州安城地方的刘家。他听说曹溪六祖大师法席隆盛,化导无数,便前来参礼六祖,请示六祖大师说:“应当做甚么才能不落入阶级?”

六祖说:“你曾做些甚么事?”

行思说:“我连‘圣谛’也不做。”

六祖说:“那你又落甚么阶级呢?”

行思说:“圣谛尚且不做,还有甚么阶级可落?”

六祖非常器重他,于是命他作寺众的首座。

有一天,六祖对他说:“你应当教化一方,勿使正法断绝。”

行思既已承受了六祖的顿教正法,便回到吉州青原山,大弘正法,绍隆佛教。

怀让禅师,金州杜氏人家的儿子。最初到嵩山参谒惠安国师,惠安大师遣他到曹溪参学。怀让到了曹溪,虔诚顶礼,六祖问他:“你从甚么地方来?”

怀让答:“从嵩山来。”

六祖问:“甚么东西这样来呢?”

怀让说:“说是像一个甚么东西就不对了。”

六祖说:“还可以修证吗?”

怀让说:“修证不是没有,污染则不可得。”

六祖说:“就这个不污染,是诸佛所共护念。你既是这样,我也是这样。印度般若多罗曾有预言:‘你门下将出生一匹马驹,纵横天下,人莫敢当。’这预言,你要默记在心,不要太早说出来!”

怀让当下豁然契会,于是就在六祖身边服侍十五年,日渐体达顿教玄妙意旨。后来前往南岳衡山,大阐禅宗顿教法门。

永嘉玄觉禅师,温州戴氏人家的儿子。自幼研习经论,精通天台止观法门。因为阅读《维摩经》,得以发明心地。六祖的弟子玄策禅师偶然相访,和他畅谈,玄觉所说都能契合诸祖的意旨。玄策问他:“仁者是在那一位老师门下得法?”

玄觉说:“我听大乘方等经论,每部都各有师承,后来从《维摩经》中悟得佛法相传以心印心的宗旨,只是还没有为我作证明的人。”

玄策说:“在威音王佛未出世以前,还可以说有无师自悟的人;在威音王佛出世以后,无师自悟的人,都是天然外道。”

玄觉说:“希望仁者能为我印证。”

玄策说:“我人微言轻,曹溪有位六祖大师,各方前往参学者众,而且都是领受正法的人。如果你要去,我可以和你一同前往。”

于是玄觉就和玄策一同前来参谒六祖。玄觉绕着六祖走了三圈,振锡杖,而后站立不动。

六祖说:“出家人应该具备三千威仪、八万细行,大德从甚么地方来,为何如此傲慢无礼?”

玄觉说:“生死问题是人生的大事,因为生命无常,来去迅速。”

六祖说:“为甚么不去体会无生,来了悟生命来去本来就没有所谓迅速不迅速呢?”

玄觉说:“体认自性则自性本就无生无死,既无生死,则无迟速可言。”

六祖说:“诚然是这样!诚然是这样!”

玄觉这时才具备威仪向大师顶礼拜谢,随即告辞。六祖说:“就这样回去不是太快了吗?”

玄觉说:“本来就没有动,那有迟速可言?”

六祖说:“甚么人知道本来不动?”

玄觉说:“是仁者自心生起了分别。”

六祖说:“你已深悟得无生的意义了。”

玄觉说:“无生那里还有甚么意义在呢?”

六祖说:“如果没有意义,谁来分别呢?”

玄觉说:“分别本身也没有甚么意义。”

六祖说:“很好!请小住一晚吧!”

当时的人就称玄觉为“一宿觉”。后来着有《证道歌》,流传于世。

智隍禅师,最初参礼五祖的时候,自称已经得到佛法真传,曾在庵中长习静坐达二十年之久。六祖的弟子玄策禅师云游到河北朔方时,听到智隍禅师的声名,就到他所住的庵堂造访,问他说:“你在这里作甚么呢?”

智隍禅师说:“入定。”

玄策禅说:“你所说的入定,是有心入呢?还是无心入呢?如果说是无心入,一切没有情识的草木瓦石,应该算是得定了;如果说是有心入,一切有情含识的众生也都应该得定了。”

智隍禅师说:“我正在入定的时候,不见有心或无心。”

玄策禅师说:“不见有‘有心或无心’,那就是常在定中,还有甚么出定入定呢?如果有出入可说,那就不是大定了。”

智隍禅师无言以对。过了许久,智隍禅师问道:“禅师是嗣承那一位祖师的法门呢?”

玄策禅师说:“家师是曹溪六祖。”

智隍禅师说:“六祖以甚么为禅定呢?”

玄策禅师说:“家师所说的禅定,法身湛然常寂,性相体用一如。五阴缘起,其性本空;六尘境相,不是实有,心本不出不入,不定不乱。禅性本无所住,远离住着禅的寂静;禅性本无生灭,远离生起禅定的念头。心好比虚空,又没有虚空量可得。”

智隍禅师听了这一番道理,就直接来拜谒六祖大师。六祖问他说:“你从甚么地方来呢?”

智隍禅师于是把遇到玄策禅师的前缘述说一遍。六祖说:“的确如玄策所说。只要你的心如虚空,不执着于空见;应用自在无碍,或动或静都不分别思量,忘却凡圣的差别,泯灭能所的对待,如此性相一如,自然无时不在定中。”

智隍言下大悟,二十年来的有所得心,完全无声无影。那天夜里,河北的官吏、百姓都听到空中有声音说:“隍禅师今天得道了!”

后来智隍礼谢辞别六祖,又回到河北,广开法宴,教化僧俗四众弟子。有一个僧人请问六祖大师说:“黄梅五祖的佛法意旨,到底是甚么人得着?”

六祖说:“会佛法的人得着。”

僧又问:“和尚可曾得到?”

六祖说:“我不会佛法。”

有一天,六祖想要洗涤五祖所传授的法衣,却找不到好泉水,因此就到寺后五里远的地方,看到该处山林茂盛,瑞气盘旋,六祖于是振动锡杖卓立该地,泉水立即应手涌出,积聚成为一个水池,六祖于是跪下,在石上洗衣。忽然有一僧前来顶礼膜拜,说:“我方辩,是西蜀地方的人。我从很远的地方来,希望能看到祖师传来的衣钵。”

六祖就把衣钵拿给他看,接着问说:“上人精通甚么事业呢?”

方辩说:“善于塑像。”

六祖正色说:“你试着塑一尊像看看。”

方辩一时不知所措。过了几天,他塑成了一尊六祖的法像,大约有七寸高,维妙维肖。六祖笑着说:“你只懂得塑像的性,不懂得佛性。”六祖伸手为方辩摩顶,说:“永远作为人天福田。”

有一个僧人举述卧轮禅师所作的一首偈:卧轮有一个伎俩,能断绝百般思想,对外境心不攀缘,菩提心日日增长。

六祖听了,就对他说:“这首偈语还没有见到自己的心性,如果依照这首偈去修行,反而会受到束缚。”

因此,六祖为他说了一首偈语:

惠能没有什么伎俩,不用断绝百般思想,对境时心不断生起,菩提心作么增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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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解

一.六祖大师在黄梅得法后的机缘如何?

二.甚么叫做“即心即佛”?

三.如何用禅来看《法华经》要义?

四.六祖大师如何解释“唯识要义”?

五.六祖大师如何论“如来知见”和“四乘法义”?

六.六祖大师和志道禅师如何论“涅盘三昧”之意?

七.怀让禅师、行思禅师两人在六祖大师处得法的经过如何?

八.玄策如何引导永嘉禅师和智隍禅师归入六祖大师的门下?

九.神会禅师在六祖大师处得法的因缘如何?对于六祖大师有甚么贡献?

十.六祖大师赐衣给方辩禅师,以及对卧轮禅师的偈语提出评议,这两件事情有甚么特别的含义?

一.

六祖大师在黄梅得法后的机缘如何?

六祖大师是禅宗的一代宗师,对中国文化贡献很大。他对于佛学的阐明,禅学的修证,尤其后来把很多研究佛法的饱学之士摄受在其门下,使禅宗在中国佛教中更是一枝独秀,展现辉煌的成就。

说到六祖大师,他本来出身寒微,是以砍柴维生的樵夫,后来由于善根深厚,所谓风云际会,而于黄梅五祖座下开悟得法,成为一代大师。

开悟后的六祖大师,回到韶州曹侯村。当时有一名儒士刘志略,对六祖大师十分恭敬有礼。刘志略有一位姑母是比丘尼,法名无尽藏,时常诵念《大涅盘经》,六祖一听就知道经文的妙义,于是替他讲解说明。无尽藏比丘尼便拿着经卷请问经文字义,六祖大师说:“你要问甚么道理,你可以问,经本我是不看的,我不认识字。”

无尽藏比丘尼心想:“这个人字尚且不认识,那里能够理解经中的意义?”

六祖大师知道她的意思,就说:“诸佛妙义,不关文字。”

无尽藏一听,非常惊讶,即刻改变态度,对他刮目相看,并且遍告里中耆德说:“此是有道之士,宜请供养。”所以,后来陆续有韶州的法海禅师来跟六祖讨论“即心即佛”的问题;洪州的法达法师来讨论《法华经》要义;寿州的智通来讨论唯识要义;信州的僧智禅师来讨论如来知见的问题;广州的志道禅师来讨论涅盘三昧的问题等,六祖大师俨然已成了当时学术界的中心。

所以,过去大家一直以为六祖大师是一个砍柴的樵夫,是一个不识字的人。其实,六祖大师并非不识字,相反的,六祖大师不但在禅学的修证上有所体证,在佛学义理上,他也能发挥深奥微妙的道理。他讲《涅盘》、《法华》、《唯识》;他对《金刚经》、《维摩经》、《楞伽经》、《楞严经》、《梵网经》等,也都有很精到的研究。因此,虽然在《六祖坛经》中,惠能大师确曾自称是一个不识字的人,但这只是六祖大师自谦的言辞,不可以因此把他当作不识字,没有学问。当然,学问在六祖大师而言,并非如一般学生从书本上认字、求知识;六祖大师并不是心外求法,而是心内求法。心外求法是外道、是枝末,心才是知识的根本,义理的泉源,智能的宝藏;只要心里一悟,真是无所不通,无所不达。

因此,六祖惠能大师后来能成为一代宗师,并且引度了许多对他一生关系重大的弟子,如青原行思禅师、南岳怀让禅师、永嘉玄觉禅师、河北智隍禅师、荷泽神会禅师等。由于这许多各方闻风而来的学者纷纷归投六祖门下,使得六祖“南宗顿教”的禅法能在唐朝时代大放光芒。尤其,青原行思禅师与南岳怀让禅师如同六祖的左右手,这两大弟子后来更发展出五家七宗,使禅宗的弘扬达到前所未有的黄金时代。

六祖大师的一生,虽然遭遇迫害,灾难不断,可以说集荣辱、毁誉、灾难、恭敬于一身。不过,得道的人跟一般未得道的人毕竟不一样,没有道行的人在灾难、伤害面前,他就屈服、失败了,可是六祖大师越是受到伤害,越是崇高;越是遭逢打击,越是成就。所谓“没有黑暗,那有光明?没有罪恶,那有善美?”正因为灾难重重,诽谤不断,反而帮助六祖大师弘扬禅学,阐扬佛法,得到更多人的认同。

二.

甚么叫做“即心即佛”?

《华严经》云:“心佛众生,三无差别。”佛和众生的不同,只在于心的迷悟之间。一念不觉就是凡夫,一念觉悟就是诸佛,所以说“迷即众生,悟即佛”。

六祖大师和法海禅师谈论“即心即佛”的问题,其实“佛就是心,心就是佛”。

六祖大师的徒孙马祖道一禅师,他继承六祖大师的道统,凡是有人来请他开示佛法,问他甚么是佛法,他总是一句:“即心即佛。”

后来有人问他:“老师!你怎么跟人说法都是一句‘即心即佛’呢?”

马祖道一说:“我告诉你,小孩子哭,不得不拿个饼干给他吃,这样子给他有个安慰!”

这人再问:“假如小孩子不哭了,你怎么说法呢?”

马祖答说:“那时要说‘非心非佛’。”

到底“即心即佛”是呢?还是“非心非佛”是呢?其实,都是一个东西。有时候,我们从肯定上来讲,就是“即心即佛”;有时候则从否定上来认识“非心非佛”;佛非心,心非佛,因为佛不是妄心,妄心当然不是佛。

在《赵州录》里说:“即心就是有限量的,非心就是无限量的。”假如有人问:“如何是佛?”“无心就是。”“如何是心?”“佛在就是。”在《大乘赞》里也讲:“如果不解‘即心即佛’,就如同‘骑驴觅驴’。”我们骑在驴子身上,又在找驴子,不知道自己的驴子在那里?下了驴子以后,“喔!我的驴子在这里。”如同一些人,常常把眼镜戴在头上,却又到处找眼镜。凡夫众生骑驴觅驴的多得是,如果能认识驴子,那就是“即心即佛”。

所以,《心王铭》说:“了本是心,是心是佛,是佛是心,念念佛心,佛心念佛,自观自心,自佛在内,不向外寻,即心即佛,即佛即心。”《传心法要》也一再指示我们:“佛者,就是众生心。”《大乘起信论》更说:“甚么是大乘?众生心就是大乘。”

住在陕西的无业禅师,初参马祖道一禅师时,由于相貌魁伟,声如洪钟,马祖禅师一见即取笑他道:“巍巍佛堂,其中无佛。”

无业禅随即作礼,恭敬说道:“三乘文学,自信粗穷其旨;但禅门即心即佛,实未能了。”

马祖禅师见他来意真诚,就开示道:“只未了底心即是,更无别物;不了时,即是迷,了即是悟;迷即众生,悟即是佛。”

无业禅师问:“心、佛、众生外,更有佛法否?”

马祖禅回答:“心、佛、众生,三无差别,岂别有佛法?如手作拳,拳空如手。”

无业禅师又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马祖禅师答道:“祖师今何在?且去别时来!”

无业禅师不得已,告辞出门,马祖禅师随即叫一声:“大德!”

无业禅师回首。

马祖禅师问:“是甚么?”

当下无业禅师跪下礼拜,哭诉道:“本谓佛道长远,今日始知法身实相本自具足。”

学佛修行,说远,须三大阿僧只劫;说近,当下即是。如怀琏禅师说:“古佛堂中,曾无异说;流通句内,诚有多谈。”吾人心外求法,忘失自己,劳动诸佛祖师千说万说。如同法海禅师不明了“即心即佛”的道理,因此六祖大师告诉他:“前念不生即心,后念不灭即佛;成一切相即心,离一切相即佛。”又说偈曰:“即心名慧,即佛乃定;定慧等持,意中清净。悟此法门,由汝习性。用本无生,双修是正。”

法海终于言下大悟,因此说偈叹道:“即心元是佛,不悟而自屈;我知定慧因,双修离诸物。”

佛和心的关系,并不是要等心灭了,才有一个佛出来;只要把妄心歇下,那就是佛。因此黄檗禅师说:“不着佛求,不着法求,不着僧求,当作如是求。”我们不要把心和佛分开来,心和佛分开就是凡夫,就是众生。如果我们能把真心跟佛调和起来,“即心即佛,即佛即心”,则当下我们与三世诸佛又有甚么两样呢?

三.

如何用禅来看《法华经》要义?

在佛教里,《法华》是大乘圆教。佛陀一代时教,所谓“谈经三百余会,说法四十九年”。有一首偈语说:“华严最初三七日,阿含十二方等八,二十二年般若谈,法华涅盘共八载。”佛陀最初说法,是在定中讲说《华严经》,有三七二十一天,这是大乘最高的境界,也就是所谓华严的境界。佛陀讲说《华严经》的时候,菩萨、二乘人都听得如聋若哑。所以,佛陀只好回过来,从小乘的《阿含经》讲起,然后渐次演说到大乘的《方等经》、《般若经》。二十二年的般若以后,有八年的时间专讲大乘的圆教《法华经》、《涅盘经》。在法华会上,因为是大乘圆教,境界很高,所以虽是百万龙天的盛况,却仍然有“五千退席”。

《法华经》是大乘圆教,所谓圆教,是说其教义是圆满究竟的,是“实中实”。

佛陀一生说法,大部分讲的是权教的方便法门,唯有《妙法莲华经》是整个佛法当中的大乘实教,是佛陀真真实实的本来心怀。佛陀之所以降诞于世,其唯一目的,就是为了要开示众生悟入佛的知见。也就是让众生统统觉悟到人人都能成佛,大家要有信心。因此,方便说有声闻、缘觉、菩萨等三乘的佛法,然而实则只有一佛乘──“唯有一乘法,无二亦无三”。

此外,《法华经》的思想大义,有一念三千、百界千如、三种世间、性具思想、二谛圆融等。所以,懂得法华的要义,就会知道“百界千如,一念三千”,原来十法界的众生都不离一心,一心圆具万法,万法就在我们的一心。所谓“心佛众生,三无差别”,众生与诸佛在自性上本来平等,只是觉悟有先后,佛性并没有差别。为了说明凡夫众生都具有如来智能德相,佛和众生都是平等的,所以,在《法华经》里,就有七个譬喻:1火宅三车喻:这是佛陀在〈譬喻品〉里,对授记后的舍利弗所说的譬喻。大意是:有一间房子失火了,里面有二、三十个小孩在嬉戏,父亲非常着急,呼唤孩子们赶快到房子外面去。可是孩子们只顾着戏耍,那里肯理会父亲的话?长者只有权巧的向他们说:“孩子们!赶快到屋外去!外面有漂亮的羊车、鹿车、牛车,可供你们玩耍。”孩子们于是迫不及待,争着冲出火宅而得救。长者非常欢喜,赐予每个小孩一辆七宝装饰而成,安稳舒适的大白牛车。

火宅比喻三界,三界有五浊、八苦等烦恼,无法安住。诸子比喻众生,谓众生贪着三界,沈溺于享乐的生活,不知道处境的危险。长者比喻佛陀,羊车比喻声闻乘,鹿车比缘觉乘,牛车比喻菩萨乘,大白牛车比喻一佛乘。意思是说,佛陀见众生遭烦恼之火所逼迫而不知苦,于是以种种智能、方便,为三界众生说声闻乘、缘觉乘、菩萨乘,如彼长者以三车诱引诸子;待众生出三界苦,再以佛乘开示众生。也就是法唯一乘,本无二、三,因众生根机不同,于一佛乘,方便说三。

2长者穷子喻:〈信解品〉里说,有一个财富丰足的大富长者,走失了独生子,他不断地寻找,都无所获。时隔多年,孩子长大了,却流落乞丐群中讨生活。有一天,被长者认出,长者非常欢喜,要把这个孩子带回家继承家业,谁知乞丐不能体会,以为有人要加害于他,惊吓的不得了。

长者对于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不知道自己是出生在大富长者之家,而自卑感重的穷子,只好方便教化,先委身和他一起做除粪的工作,给他薪水,鼓励他,以“同事摄”慢慢地建立起他的信心、尊严,最后才引导他回家,把产业交给他。

大富长者就是佛陀,二乘人(声闻)无有大乘法财庄严,就像穷子缺乏衣食,无以为生。佛陀施设种种方便,令他除烦恼粪,净五蕴舍,增长他的信心,然后教以大智,也就是以佛道度化声闻,令回小向大。

3三草二木喻:又作药草喻。佛陀说法,如同云雨普润众生,但因为众生的根性不同,受益亦有差别。以小药草喻“人天乘”,中药草喻“二乘”,大药草喻“菩萨乘”。又专心佛道,常行慈悲,自知作佛决定无疑者,喻为“小树”;安住慈悲,转不退法轮,度无量百千万亿众生的菩萨,喻为“大树”。佛陀平等说法,如一味雨,随众生性,所受不同,如同草木受雨有异。

4化城宝处喻:佛陀为了鼓励心性怯弱的众生,不要觉得佛道长远难成而却步,于是以方便力,示以化城,暂令大众止息。待众生信心增长,再教导大众勿执着于化城,当进趋于无上佛乘的宝所。

5衣里明珠喻:〈五百弟子授记品〉载,有一个人到亲友家喝酒,醉得不省人事。这时亲友忽有公事,急须他行,于是就在他的衣里缝上一颗无价宝珠。但是这个人因醉酒,毫不知情,醒来后,独自外游,为了谋求衣食温饱,生活艰苦,稍有所得,便感到心满意足,后来偶然遇上亲友,告诉他衣里系有宝珠,终于远离贫穷,一生一世衣食受用不尽。

这是比喻二乘人过去曾在大通智胜佛座下结下大乘的缘,然而因为被无明所覆盖,不能觉了。后来依如来的方便开示,于是能入一佛乘,利乐无穷。

6髻中明珠喻:这个譬喻出自〈安乐行品〉,大意是说:转轮圣王发兵征讨不肯顺从的他国。胜利后,转轮圣王以金银、玛瑙等各种财宝赏赐给有功的将士,唯独他自己佩于发髻中的明珠,不作赏物。主要是因为只有轮王头顶上有此明珠,若将此珠赏给将士,轮王的臣属一定会感到非常惊异。

意思是指,佛陀弘法说教,尽管讲说阿含、方等诸经,或说五戒、十善、四谛、十二因缘等诸法,但大乘的圆教不随便说,说了,唯恐大众惊疑,待众生根机成熟,如来于法华会上开权显实,说一乘实理,授记二乘而得作佛,如同转轮圣王解髻中明珠与功臣。

7良医治子喻:这是〈如来寿量品〉中的一则譬喻:有一群儿女误饮毒药,心神错乱,痛苦呻吟。父亲见孩子们如此痛苦忧恼,立即依处方,调配最好的药草,让孩子们服用,但是儿女们中毒太深,失去分辨能力,不肯服药。父亲不得已,只好离家出走,到远方去,不久传讯回来给儿女们,说他们已死在他国,不会再回来了。儿女们听到这个恶耗,霎时惊醒过来,知道父亲留下的是良药,便把父亲开的药方服下,病也就痊愈了。

这则譬喻说明,三乘信受权教,不能证得正道,佛陀于是施设各种方便,令大众服食大乘法药,速除苦恼,不再有众多的苦患。

在《法华经》里说,佛陀为“一大事因缘而出现于世”,这一大事因缘主要就是为了“开示众生,悟入佛之知见”。也就是要让众生觉悟到跟佛一样的智能,一样的境界。所以,《法华经》的宗旨,就是示教利喜,就是让众生“自悟自性”,那才是开佛知见,否则“诵经久不明,与义作雠家。”所以六祖大师告诉法达:“心迷法华转,心悟转法华”又说:“口诵心行,即是转经;口诵心不行,即是被经转。”法达终于言下大悟,以偈赞叹道:“经诵三千部,曹溪一句亡;未明出世旨,宁歇累生狂?羊鹿牛权设,初中后善扬。谁知火宅内,原是法中王?”

意思是说诵经再多,只要曹溪一句“即心即佛,即佛即心”就够了。我们虽然身处五浊恶世的娑婆世界,可是污泥里也能长出清净的莲花;虽然“三界如火宅”,不过,只要我们有了禅,当下就能与三世诸佛平等。所以,参禅悟道,不需要甚么好的地方,所谓“参禅何须山水地,灭却心头火自凉”。只要我们能熄下心头的妄念、无明,那就是诸佛菩萨光明朗朗照耀的世界。

四.

六祖大师如何解释“唯识要义”?

转八识成四智,是佛教修学唯识的最终目标。

智通禅师曾启请六祖大师为他讲说“四智”的意义,六祖以偈回答:“大圆镜智性清净,平等性智心无病,妙观察智见非功,成所作智同圆镜。五八六七果因转,但用名言无实性,若于转处不留情,繁兴永处那伽定。”

意思是说,真如自性离诸尘染,清净圆明,洞彻内外,如大圆镜,洞照万物,所以说大圆镜智就是性清净体;如来观自他一切平等,以平等性智随众生的根机示现开导,令众生悟证自性。此平等性智是由无所滞碍的心体流露出来的,所以说平等性智心无病。如来善观诸法的自相共相和众生根性乐欲,而以无碍辩才说诸妙法,令众生开悟,叫做妙观察智。此智是于应机接物时,能顿时观察明了,不假功成,不涉计度,不起分别,所以说妙观察智见非功。如来成就其本愿力所应作事,叫做成所作智。此智能令诸根随事应用,悉入正受,如镜照物,不昧现状,完成任务,所以说成所作智如同圆镜。八识中的前五识和第八识,必须要到成就佛果时,才能转为成所作智和大圆镜智,所以说“五八两识果上转”;八识中的第六识和第七识,在众生因地中时,就可以先转为妙观察智和平等性智,所以说“六七两识因中转”,不过,“五八果上转,六七因地中转”,只用转名言而非转实性体,如果在心悟得转时,不留余情,则我人行住坐卧四威仪中,虽然外缘繁杂多起,而心却常处在定中。

唯识,就是佛教的心理学。经云:“三界唯心,万法唯识。”说明三界之内,一切万事万物都是唯心所现,唯识所变;若无心识的了别作用,即无世间万法的存在。因此,一个人如果没有用心,对于周遭的一切,必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因为三界之内,一切万法,唯有心识才能认识。唯识,就是讲到心识变现万法的问题。

讲到唯识,首先我以三首偈语来说明八识,让大家认识八个心王:“五识眼耳鼻舌身,心识能合又能分,末那传达作使者,赖耶如山似海深。”“赖耶幕后主人翁,指派末那作先锋,心居中枢总指挥,五识活动如追风。”“兄弟八人共一村,村中诸事各持分,五个出外作买卖,心识居家独自尊。眼观耳闻鼻作探,舌味身触心难安,末那执我作传达,赖耶罪福怎能堪。”

这是说我们人有八识:眼睛看到青黄赤白、长短方圆一切物质,就分辨、认识,这是眼识。耳朵听到声音,就会辨识好听的声音、难听的声音,这就叫做耳识。鼻子嗅到香臭,就会生起好恶之心,这是鼻识。舌头尝到的咸淡、酸甜、苦辣,就产生了别作用,这是舌识。身体感触到软硬、冷热,也会生起分别作用,这就是身识。心里追忆过去,或是憧憬未来,或是对现前眼见、耳闻、鼻嗅、舌尝、身触等,产生认识、了别的作用,这就是心识。

眼、耳、鼻、舌、身、心,称为六识。第七识,称为末那识,是自我意识的中心,吾人一切自私的想法,与贪婪、倨傲、固执己见等恶习,全是由它发起;第七识能把前六识──眼、耳、鼻、舌、身、心所造作的,不管好与不好,统统传送给第八识,犹如邮差,因此又称传达识。

第八阿赖耶识,又叫做藏识。阿赖耶识如同一座仓库,不管好坏、善恶的种子,第八识一律将它含藏起来,将来发起现行,就是受苦、受乐。所以,世间一切幸与不幸,都是我们自己的眼耳鼻舌身心,举心动念之间所造作的善恶业所决定的,也就是善恶业果,自作自受。

心识就是我们自己生死的根本。我们的身体死了,眼睛、鼻子、耳朵腐烂了,但是有一样东西却不灭亡,那就是我们的心、我们的识。这一个心识是流转生死六道轮回的本体,有时候转世成人,有时候出生为牛,尽管形象不一样,但是心识只有一个,没有不同。因此,我们在世间上所做的好事、坏事,所拥有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到最后“万般带不去,唯有业随身”,只有随着第八识所含藏的善恶业去投胎受报。所以有谓“去后来先作主翁”,指的就是第八识。

经云:“心生则万法生,心灭则万法灭。”“心如工画师,能画种种物。”世间上的一切万事、万物、万象,都是唯心所造作的。心就好像一个工程师,他可以建筑高楼大厦,无中生有。心好像一个艺术家,他能画出房屋、山水、花卉等一切景致万象。我们的心所想要的,往往因为心的力量,就能变现,就能发挥力量。例如,动物当中,有一种动物有保护色,牠为了求生存,心的力量就能使牠的颜色变化。又如一个人如果心里清净,不断观照道德,慢慢地,气质也会变。心的力量,其大无比。

有一位旅人出外行商,跋涉于崇山峻岭之中,一不小心,掉入黑暗的洞窟里,荒山僻野,人烟罕至,眼看自己将埋骨在这里,商人心急如焚,两眼拼命望着洞口,直想:“要是我能飞就好了!要是我能飞就好了!”想着想着,心中无一杂念,忽然身子果真飞升到洞口外了。这就是心的力量。

又例如,有一个医生,想了解心的力量究竟有多大,于是做了一个实验:他到监狱里找了一名死刑犯,对他说:“你已经被判处死刑了,砍头或枪毙的死法都非常痛苦。现在如果我为你打一针,慢慢地抽血,血抽完,你就会自然安乐地死去,你愿意吗?”

死囚一听,马上应诺,躺上床,接受医生的安排。两眼先被幪起,手臂上紮了一针后,立刻就听到血一滴滴地滴在桶子的声音。医生凑近死囚耳畔,不时地告诉他:“唉呀!你的血已经抽出五分之一了,你的脸上已经失去血色了。”“唉!现你的血已经抽出五分之四了,你的脸色完全惨白,你快要死了!”

死囚紧闭只眼,听着医生的描述,心想:“我的血快要流乾了,我就要死了。”

忽然觉得自己头晕目眩,身体渐渐虚弱起来。死囚就在自己那殷红的血液慢慢乾竭,生命渐渐枯萎的想象中,无疾地死了。事实上,医生并没有抽出死囚的血液,只是在死囚的耳朵旁边放置一个水桶,并且接了一条水管,水流入桶中,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彷佛血液答答的滴落声,而他自己把听到的一切“暗示”,在心中造成一幅宛若真实的景象,他完全被自己心识的作用影响了。

因此,我们不要小看这个心,心能升天、成佛,心也能让我们下堕三涂恶道;我们的心蕴藏无限的宝藏,能够变现种种的东西,宇宙万法本来是如如不变的,但是心识一起了分别,一切山河大地在藏识里的变现就不一样了。

以上这些事例,都是说明唯心、唯识的意义所在。心不动,一切法不动;心不生,一切法不生。所以《华严经》说:“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法界的一切,都是我们的心里变现出来的,如果我们的心识不起,也就不会有万物的现起。所谓“了身何似了心修,了得心息身不愁,若为心身自了了,身心何必更缝合。”只要我们的心了知无心处,一切自然无法说。无心就是一切心,无心就是佛心。所以,我们的心,有时候是真心不现,妄想、烦恼的心倒反而猖狂作乱。因此,我们的心,平时因为没有好好的修心,我们起高楼大厦,只是给我们的身体居住,好的沙发、好的床铺,只是给我们的身体享受,我们没有好好的照顾自己的心,正如现在的青少年,有的人没有受到好的家庭教育,就生出种种的问题。我们的心没有好好的修养,因此心就变坏,就起了妄想,致使真心不能现前,反让妄心乱动。

讲到修心,我们的心究竟住在那里呢?我们的心有时候住在色声香味触法的六尘里,其至住在五趣六道中,但是成佛作祖,更要靠我们的心,所以,学佛要修心,要让我们的心安,心安身自安,身安室自宽。如果我们的身心能够自在平安的话,不必一定要住甚么高楼大厦,即使茅屋陋室也如法界之宽;虽然斗室小屋,也如天地之大。所以,古人说:“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只要我们能把身心安住在道德、慈悲、智能、利人的上面,安住在般若中道里,安住在佛菩萨的境界中,你还须要再去往生其它的世界吗?你还要另外去找甚么佛国净土吗?当下就是你的佛国净土,佛国净土就是从你的心识里就可以显现;我们参禅,所以要用心,也因为心能生出一切法。所以,我们要创造美好的世界,创造美好的人生,不妨先让我们大家人人都拥有一颗禅心开始。

五.

六祖大师如何论“如来知见”和“四乘法义”?

所谓“如来的知见”,就是如来的所知所见,如《金刚经》说:“众生若干种心,如来悉知悉见。”众生者,不光指人类,甚至包括天堂、地狱、饿鬼、畜生。一切的飞禽走兽,各人的心,各人的性,如来都能悉知悉见,都能知道。就如同一面镜子,花草树木、山河大地,无论甚么东西,在大圆镜的前面,不必分别,都会显现。佛陀的心,已经转八识成大圆镜智了,所以,众生的一切妄想、分别、差别等等,在佛陀的心中一时俱现。因为,佛陀的知见跟凡夫不同,凡夫有时候以假为真,以幻为有,有时候偏见,对于一切的法、人、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因此,凡夫与诸佛如来的知见,就有层次上的分别。

首先谈到凡夫的知见,那就是正见。所谓学佛,就是要学习如来的正见,例如正见因缘果报、正见善恶业力、正见无常苦空、正见佛道永恒。世间上,你可以甚么都不信,但是不能不信因果业报,不能不信有善有恶,不能不信一切法无常苦空,不能不信有一个“常乐我净”的涅盘世界。这是学佛最起码应有的认识,这就是凡夫的正见。

其次,再高深一层,认识缘起,这是二乘人的知见。所谓缘起,就是说明宇宙人生的存在,都是彼此相互关系的存在。泥土没有水份,就会成为沙漠;高山没有树木、花草、水份,也会坍方。所以,世间万物的存在,那怕是一只小鸟,一只昆虫,牠也要树木、花草、泥土做食物。一个人的存在,需要士农工商供给食衣住行之所需,甚至人的身体,也是四大因缘和合所成。骨头是坚硬性的地大,眼泪、鼻涕、大小便利是潮湿性的水大,体温是温暖性的火大,呼吸是流动性的风大。这四种条件的组合,才能让我们存在,如果四大分离,人就不能存在。所以,你懂得因缘,在宇宙世间上做人,你要成就众生,成就好的因缘,不要心存破坏、嫉妒,你打倒别人,自己也不能独存。所以,认识了因缘,就认识了宇宙的真理,也就是认识宇宙人生彼此相互的关系,这就是二乘人的知见。

再高深一层,菩萨的知见是“空”。凡夫一听到“空”,就心生畏惧,以为空就是甚么都没有,空空如也。其实空才能有,房子如果不空,如何住人?如果没有空地,如何起高楼呢?宇宙如果不空,森罗万象如何存在?所以,空才能有,虚空很大才能拥有万物。甚至我们人的身体,做衣服的时候,要做一个口袋,有口袋的空间,才能放东西。出门了,拿个皮箱,要有皮箱的空间,才能放东西。眼、耳、鼻、口、毛孔,如果没有空间,人就要死亡。所以,空不但是拥有,更是存在的意思。认识了空,才能认识宇宙万有本来的面目,空不破坏有,空是建设宇宙万有的要素,这是菩萨的知见。

甚么是如来的知见呢?般若就是佛陀的知见。佛陀当初出生于王宫,是为悉达多太子,后来成佛了,怎么会成佛?因为他证悟了般若。般若是三世诸佛之母,宇宙之中的一切佛,都是从般若所产生的,有般若智能,就有宇宙万有。般若,是唯有佛与佛才能体证的境界,这是佛的知见。所以,众生若干种心,如来悉知悉见,就是因为如来有般若智能,有如来的知见之故。

然而,话虽如此,当初佛陀在菩提树下金刚座上成佛了,佛陀成佛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涅盘,不想说法。佛陀当初千辛万苦出家,目的就是为了追求真理,为了要说法度生。现在已经证悟成佛了,应该要来弘法度生,为甚么又不想说法呢?佛陀曾如此说:“我所证悟的真理,和世间上的人所知所见,完全相反。我认为有的,世间上的人认为没有,例如法身、真如、自性,那一个体悟得出这是真真实实的、是实实在在有的东西?世间上的人认为有的,我认为是假的,例如声色名利、荣华富贵,都如三更梦、九月霜,那里有一点真实?可是世间上的人说这是实在的。因此,我现在所证悟的道,和一切众生所认知的,正好相反,那些执迷不悟的众生怎么能体会呢?

当佛陀这样想的时候,天空中现出许多天人及四大天王,代替众生向佛陀请求:“佛陀!正因为众生执迷不悟,众生愚痴,所以更需要您的甘露法水。有缘自然会得度,无缘的众生,佛陀的大慈大悲,只要给他们种了得度的因缘,即使不能在灵山会上得度,将来也能在龙华三会时相逢,总会得度的。”佛陀受了这许多天人的请求以后,终于改变心意,发心在世说法度生。

现在,在台湾有一些民间信仰,常常不能和佛教相应。民间的信仰都是建立在贪欲心上,都是祈求神明:“给我发财、给我升官、给我利益、给我好处。”而佛法都是教人:“你要牺牲自己,成全他人,你要把欢喜幸福布施给人。”不但不贪欲,而且是奉献、喜舍。大地众生那一个不想自私拥有?谁肯给人?因此,佛法就显得曲高和寡,难以为世人所认同。所以,佛陀他的大乘佛法的知见,小乘根性的人,甚至凡夫执着自我的人,很难领受。我们很希望大家透过六祖大师提出的如来知见,能够重新估定我们人生的价值。

说到如来的知见,例如《金刚经》上讲无四相:“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这就是如来的知见。无我就是如来的知见,因为唯有离开虚妄、无我,才有一个真我;那种灭绝生死、灭绝对待、灭绝人我,究竟超凡入圣的涅盘境界,就是如来的所知所见。

六祖大师也谈到四乘的法义,也就是我们知见上所要认识的。平常说大乘、小乘,这叫做二乘;声闻、缘觉,也叫二乘。这里讲到的四乘,是指小乘、中乘、大乘、最上乘。当你研究佛学的时候,只是见闻转诵,就叫做小乘;悟法解义,这就是中乘;依法修行,实践佛法,这就是大乘;万法尽通,万法具备,一切不染,离诸法相,就叫做最上乘。

不过,一切的法虽然分有小乘、中乘、大乘、最上乘,实际上,真正的佛法是“唯有一乘法,无二亦无三”。所以,六祖大师说:“不见一法存无见,大似浮云遮日面;不知一法守空知,还如太虚生闪电。”在四乘里,如果我们是小乘,只是见闻觉知,当然,六祖大师希望我们要悟法解义。觉悟了以后,也还不够,还要再依法修行,才是大乘佛种。有了大乘佛种以后,“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还要再“以出世的思想,做入世的事业”。万法尽通,万法具备,不舍一法,不离一法,不执不取,离诸法相,到了那个时候,就是六祖大师所希望我们实践参禅悟道的最上乘。

这四乘法义,也如同学生求学一样,先读国民学校,然后初中、高中、大学。虽有层次,但要层层升级,不能停顿,到最后,人人都能证悟最上禅,有了最上的禅定,也就有了最上乘的境界。所以,六祖大师讲“四乘法义”,最终的目的,就是希望人人以佛的知见来入最上的禅定,证悟最上乘的佛法。

六.

六祖大师和志道禅师如何论“涅盘三昧”之意?

说到涅盘,一般人以为佛教所说的涅盘,就是死了的意思,这是极大的错误。涅盘不但不是死亡,而且是永生。

志道禅师是南海人士,礼六祖大师披剃出家,阅读《涅盘经》十余年,但是,仍然没有明白涅盘的大意。所以,有一天,他就请六祖大师特别教诲。六祖大师问志道禅师:“你对于涅盘,有甚么地方不明白?”

志道禅师说:“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寂为乐。这是涅盘的解释,我就在这个解释上,起了疑惑。”又说:“一切众生有两个身体,一个叫做色身,一个叫做法身。色身是物质的,法身是精神的。物质的身体是无常的,是有生灭的,而法身是永恒的,是无知无觉的。所以,《涅盘经》说:‘生灭灭已,寂灭为乐。’我不明白,何身寂灭?何身受乐?如果说色身是受乐的话,那么,色身死亡的时候,四大分散,全然是苦,苦不堪言,何乐之有?假如说法身受乐的话,法身是无知无觉,一到了寂灭以后,不是如同草木瓦石一样,又何能受乐呢?”

这个问题就讲到色身和法身的分别。平常我们以为色身是有,其实,色身是苦的根源。老子说:“人之大患,在吾有身。”因为有这个身体,饥寒、饱暖、烦恼、是非,可以说,都是因这个身体而带来的苦恼。我们从“有”上来看,“有”以为有钱、有名、有权力,可是,金钱、爱情、名利带给我们的忧悲苦恼,也是不少。

有一个学生问老师,他说:“锦花带雨露,桐叶舞秋风。如何从这些大自然的现象里,来体悟真实的世界,了悟真实的人生呢?”

老师回答:“不雨花亦落,无风絮自飞。”不下雨,花一样也会凋谢;没有风,柳絮一样也会飞扬。所以,“无”的世界里,也有一种活生生的,活泼泼的另一番景象。

世间上的人都喜欢追求“有”,不喜欢“无”。所谓“松树千年岁,不如时人意”。苍松翠柏,万古长青,可是有几个人喜欢?一般人都欢喜红花绿叶,虽然短暂,但是非常惬意。万古青松,有时候无法吸引人去欣赏它,正如法身虽然永恒,但是有多少人会去顾念自己的法身?大部分的人都是追求色身,虽然只是数十寒暑,却在数十寒暑中斤斤计较于色身的富乐。

临济禅师也曾经说过,他说:“有的人论劫,如人虽在途中,不离假色;又有人论劫,虽离假体,仍在途中。”这个意思是说,世间人把有无分开,把色身和法身分开,于是不容易了解法身、涅盘的真义。“若人识得东风意,万紫千红总是春”,如果你懂得法身,懂得精神的力量,在色身上又何尝不可以见到涅盘呢?

针对这个问题,六祖大师对志道禅师开示说:你是出家的释子比丘,为甚么反要学习外道的断常邪见呢?你以为色身是无常,法身是永恒,你有了断常二见,怎么能学最上乘法呢?我现在告诉你,就是在色身上看,色身以外,并无法身,离开了生灭以外,你到那里去求寂灭呢?虽生灭,即不生不灭。所谓“烦恼即涅盘”,色身也可以见到法身,我们身外并无涅盘。所以,涅盘有身受用,你如果执着于那个受用,这仍叫做耽于世乐。我们要知道,刹那是没有生相,刹那也没有灭相,时间一点一滴,也不是生,也不是灭,也没有甚么生灭可灭。“生灭灭已,寂灭现前”。所以,有受者,有不受者,不可以生断常二见,那就叫做谤法。我们要知道,“无上大涅盘,圆明常寂照,凡愚谓之死,外道执为断”。无上的涅盘,它本体圆明,经常光照,凡夫、愚痴的人以为这是死,外道以为这是断。其实,真正的涅盘,“平等如幻梦,不起凡圣见,不作涅盘解,二边三际断”。有无要断,过去、现在、未来,在涅盘里面也没有这些分别。”

最后,六祖大师为了让志道禅师少分认识涅盘,又说:“吾今强言说,今汝舍邪见,汝勿随言解,许汝知少分。”志道禅师听了这首偈语,忽有所悟,欢喜踊跃,礼谢六祖大师。至此,他终于体悟到涅盘的意义了。

涅盘,又称圆寂:德无不备称圆,障无不净称寂。道德完成,就是圆;业障净尽,就称为寂。

所谓涅盘、圆寂,它要具备“常乐我净”四种特性。也就是说,涅盘、圆寂是恒常的,是安乐的,是真我的,是清净的。舍利弗尊者曾经论说涅盘的意义,他说:“把贪欲永远除尽,把瞋恨永远除尽,把愚痴永远除尽,把一切烦恼永远除尽,那就叫做涅盘。”所以,涅盘可以说就是一个人的人格完成的意思,佛陀在金刚座上,菩提树下成等正觉,那就叫做涅盘。

所以,涅盘的意思就是:

◆涅盘是佛教最高理想的境界。

◆涅盘是佛陀追求真理的目标。

◆涅盘是人类思想最深的探索。

◆涅盘是最有价值的人生。

◆涅盘是人生最究竟的归宿。

◆涅盘是丰富幸福的乐土。

◆涅盘是宇宙之源、万物之本。

◆涅盘是最美满、最常乐我净的一个境界。

当然,涅盘也有它的层次、类别,天台宗就体、相、用来诠释涅盘,将涅盘分为:性净涅盘、圆净涅盘(修行证果,如实觉了诸法为圆,破除一切烦恼为净)、方便净涅盘(佛以救渡众生故,示现假身,缘尽而入涅盘)等三种涅盘。法相宗则将涅盘分为:本来自性清净涅盘、有余依涅盘、无余依涅盘、无住处涅盘等四种。其中的本来自性清净涅盘,略称为性净涅盘,是说一切事物的本来相就是真如寂灭的理体,也就是指真如。无住处涅盘,是依于智能,远离烦恼、所知二障,不滞于生死的迷界,且因大悲救济众生,所以在迷界中活动,又不滞于涅盘的境地。

修行成道的人,还留有色身,并未与大宇同化,他一样有身体,有饥寒,有饱饿。根据经典记载,佛陀当初有两位大弟子,一位叫大迦叶,有一位叫宾头卢颇罗堕(就是长眉罗汉)。这两位尊者到现在还在人间,他们还保有身体,这就是有余依涅盘。

此外,如《金刚经》说“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无余涅盘就是不生不死、不生不灭,也就是灭除所知障、烦恼障,已经超越分段生死、变易生死,达到法身、圆寂、灭度的境界,又称为大般涅盘。

《出曜经》说:“无病第一利,知足第一富,善友第一亲,涅盘第一乐。”涅盘是世间最安乐的。所以,我们学佛的人千辛万苦,也就是为了这个常乐我净,最究竟的涅盘。不过,证悟涅盘的人,并非就要离开世间,他只是离开了生死,离开了烦恼。证悟涅盘的人,因为智能故,不住生死;因为慈悲故,也不住于涅盘。可以说,成道的人,他在那里?一样在生死里广度众生,一样在涅盘里享受寂静之乐。所谓“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不住而住,那就是涅盘。

所以,涅盘的境界是:

◆完全的平静。

◆最高的妙乐。

◆持续的幸福。

◆福慧的完成。

◆彻底的离欲。

◆究竟的解脱。

◆永恒的自我。

◆真实的世界。

我们想要体悟涅盘境界的话,等于有一首古德的诗说:“无边风月眼中眼,不尽乾坤灯外灯,暗花明千万户,处处敲门有人应。”你证悟到涅盘,无边的风月都在我们的眼中,不尽的乾坤都是我们的法身。法身之光,灯外有灯;“柳暗花明千万户”,你处处敲门,处处都有人和你相应。所以,我们涅盘了以后,安住在那里呢?

◆随遇而安。如同六祖惠能大师证悟以后,在猎人群中安住十五年。

◆随缘生活。如同白云、流水一样,随缘放旷,任运逍遥。

◆随心自在。如同观自在菩萨,观人自在、观事自在、观境自在,时时处处,随心自在。

◆随机应化。如同观世音菩,千处祈求千处应。

所谓涅盘,就是转迷为悟、转苦为乐、转染为净、转暗为明、转动为静,就是转娑婆世界为净土。所以,我们懂得涅盘的话,“住在尘世,起则讽诵,避三恶道,开涅盘门”。我们在佛法里面,如果能以八正道来修学,就能证到涅盘。

如何求得涅盘?最后我有四点告诉各位:◆依于戒行,守法可以涅盘。

◆安于慈悲,行道可以涅盘。

◆解于法义,契理可以涅盘。

◆住于平等,自性可以涅盘。

所谓真正的涅盘,就是无我而完成真我,无执而放旷一切,这就是六祖惠能大师告诉我们的涅盘境界。

七.

怀让禅师、行思禅师两人在六祖大师处得法的经过如何?

怀让禅师与行思禅师是六祖大师的两大得意弟子,如同大师的左右手,所以他们在六祖大师座下得法的经过,自然为世人所关心、注意。

行思禅师,江西人,俗姓刘。谥号“弘济”。二十岁时到广东跟随六祖大师学禅,一住就是十年。当他初见六祖大师时,问道:“当何所务,即不落阶级?”意思是说,丛林四十八单职事中,有住持、当家、知客等各级的职事,应当如何作务,才能不落阶级?才能没有分别?

六祖大师反问道:“汝曾作甚么来?”

行思禅师回答:“圣谛亦不为。”意思是说,成佛我都不想了,还有甚么所作?

六祖大师再问:“落何阶级?”

行思禅师说:“圣谛尚不为,何阶级之有?”意思是说,圣谛尚且不为,还有甚么阶级、分别呢?

行思禅师因为这一番契合心法的对答,深受六祖大师器重,成为一寺的首座。有一天,六祖大师告诉行思禅师:“自古以来,衣法相传,师资递授,衣为信,法为心。如今我惠能已得到了衣、法,我何患不信?我又何必还要再去传心呢?自我接受黄梅五祖的衣钵以来,我的遭遇真是多灾多难。现在如果我把衣钵继续传给后人,一定也有很多的争执。因此,今后袈裟就留着永镇山门,不再以它作为传法的信物。现在,你行思可以去行化一方,使我们的法脉不断,慧灯常明。”

这一番话的意思,也等于是传法授记了,由此可知,行思禅师在六祖大师座下是如何的受器重了。

六祖大师在示寂前三年,行思禅师回到江西,住在青原山静居寺,因为他是得到六祖传法的高僧,学徒们不分远近,纷至沓来。有一位学僧问道:“如何是佛法大意?”

行思禅师回答:“卢陵的米是甚么价钱?”卢陵就是江西,江西的米一斤多少钱?意思就是说,佛法平等,法法皆是,你现在问我:如何是佛法大意?好象是买米的在这里秤斤论两。道不要虚弄,道不要分别,道要直下承担。

从这一位学僧与行思禅师的谈论,我们可以知道,行思禅师当初回答六祖大师:“圣谛亦不为,何阶级之有?”就是说明,道不是油盐柴米,没有贵贱之分!

当六祖大师快要圆寂的时候,有一位沙弥希迁,眼看着六祖大师即将涅盘,就上前问:“师父!你在世时,我依止你学道,你圆寂以后,我怎么办?”

六祖大师回答说:“寻思去!”

希迁没有听懂六祖大师的意思,就每天打坐参禅,心想六祖大概要叫我自己思索。后来,经一位老首座指示:“你怎么老是在这里打坐呢?”

希迁说:“六祖大师叫我要寻思去。”

“唉呀!寻思是叫你要到青原山,去访问你的师兄行思禅师。”

希迁于是到了江西青原山,参访行思禅师。行思禅师问道:“你从那里来?”

希迁很有自信的回答说:“曹溪来。”意思是说,我从曹溪六祖师父那里来。

行思禅师再问:“你得甚么来?”既然从师父那里来,你得到甚么东西来呢?

希迁回答:“未到曹溪亦未失。”你问我在那里得到甚么,佛法也讲得、失吗?我没有到曹溪,我就具有真如自性,我还要到那里得甚么呢?我没有到的时候,也没有失去啊!

行思禅师再问:“既然你没有失去甚么,你又何必要到曹溪去呢?”

希迁回答:“假如不到曹溪,我怎知道本来就没有失去呢?”

因此,行思禅师也很器重这一位小师弟,他就是后来鼎鼎有名的石头希迁禅师,人称石头和尚;“石头路滑”是禅宗很有名的公案。

行思禅师在四十四岁的时候,时年三十七的神会禅师,也曾经参访过他。当神会禅师初见行思禅师的时候,行思禅师就问他:“你从那里来?”

神会禅师把身体摇动一下,“那里都可以来。”

行思禅师说:“你犹滞瓦砾。”意思是说,你还不能完全明白。

神会禅师说:“和尚!世间有一位真的金人,你有没有甚么东西给这个真的金人呢?”也就是说,我是一个相当的人物,你有甚么法给我?

行思禅师说:“我就是有东西给真的金人,请问你把它放在那里呢?”

真如、法身、道,自己当下就有,何必要别人给呢?所以,行思禅师曾经说过:“迷时迷于悟,悟时悟于迷,无有一法不从心生灭,迷悟总在一心,道无所修。草木皆有佛性,皆是一心,吃饭、睡觉都是佛事,穿衣、走路都是佛事。”正是所谓“生死百年花上露,迷悟一旦镜中头”。我们在人生的生死海中,等于是花上的露水一样无常。迷和悟就好像镜中的头,迷惑了自己,以为镜子里的人就是自己。其实,假相不是人,我们的真心自性,在我们的真如本性里,你能悟吗?你还迷吗?迷和悟,就只是那么一点分别而已。

怀让禅师,是金州人士,俗姓杜,二十三岁的时候,到河南的嵩山拜见慧安禅师。不久,又再到广东拜见六祖。六祖一见到怀让禅师即问:“甚么处来?”

怀让老实地说:“我从嵩山慧安老师处来。”

六祖再问:“甚么物恁么来?”怀让禅师无言。直到三十一岁,开悟以后,他对于这个问题终于会意了,就去向六祖大师报告说:“我怀让已找到了入门,有了一个会处。”

六祖大师问:“如何会意呢?”

怀让禅师回答:“说似一物即不中。”上一次你问我是甚么东西,怎么会来?“比拟作一物,也就不对了”。

六祖再问:“还可以修证否?”要不要修行呢?要不要证悟呢?

怀让禅师说:“修证即不无,污染即不得。”如果说到有修有证,就不能说无;如果说到有污染,就不是真如、法身、涅盘。

六祖大师说:“这个不污染,是诸佛所护念,你已经如是,我也如是。”因此,当下传授密意,也传法给怀让禅师。

得了法的怀让禅师,继续随侍在六祖大师左右,一直到六祖示寂前二年,才离开曹溪。

悟道的禅师,他们的心境有时候把生死看得很淡;但是,心心相印,心心相通,那是他们很在乎、很介意的事。所以,有一首诗说:“半亩方塘一监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心就是我们的道之源、悟之本,就是参禅流不尽的活水;你悟道了,正如水源永远流之不尽。

怀让和尚曾经住过南狱二十四年,跟青原行思禅师比起来,应该算是晚几年的后辈,但是后来有人尊称他们同是第七祖,甚至在禅宗的宗谱里,怀让禅师又胜过青原。他的法嗣马祖道一禅师,可以说最为杰出,他继承了怀让禅师“平常心是道”的道统。怀让禅师初谒六祖大师时,六祖说,西天竺的般若罗曾经预记“汝足下出一马驹,踏杀天下人”,指的就是马祖道一禅师。

马祖道一禅师初参怀让禅师,也曾留下一段脍炙人口的公案。当时怀让禅师住在江西般若寺,有一个青年天天到般若寺的大雄宝殿打坐参禅,怀让禅师知道他是法器,因此很关心地问道:“大德!你在这里做甚么呢?”

青年不喜欢有人打扰,勉强答道:“打坐。”

“为甚么要打坐呢?”

“为了成佛。”

“打坐怎么能成佛呢?”

青年不再回答,似乎嫌这位老和尚过份啰唆。

怀让禅师不得已,就拿一块砖头,在青年座旁每天推磨,经过多日,青年终于好奇地问道:“请问你每天在这里做甚么?”

怀让禅师回答:“我在磨砖头啊!”

青年又问:“你磨砖头做甚么?”

怀让禅师说:“为了做镜子啊!”

青年疑惑道:“磨砖怎么能做镜子呢?”

怀让禅师反问道:“磨砖既然无法做镜子,你在这里打坐,怎么可能成佛呢?”

青年大惊,终于息下傲慢的心,立刻恭敬的起身顶礼问道:“那要怎么样才对呢?”

怀让禅师非常和善地说道:“譬如赶一辆牛车,假如牛车不进,是应该打车子呢?还是打牛呢?”

青年听后,问道:“要如何用心,才能达到无相三昧的境界?”

怀让禅师答道:“学心地法门,就像播种,我为你讲解法要,就像天降甘露,只等因缘和合,就能见道。”

青年终于言下大悟。他,就是禅门一代宗师马祖道一禅师。

八.

玄策如何引导永嘉禅师和智隍禅师归入六祖大师的门下?

禅宗有一则“一宿觉”的公案,说的是永嘉禅师在六祖大师言下悟道的经过。

永嘉玄觉禅师,祖籍永嘉,二十岁出家,精研三藏,尤其通达天台的止观法门。因为阅读《维摩诘经》得以发明心地。

他曾经在左溪玄朗禅师处参学,得到鼓励。一天,六祖的弟子玄策禅师偶然前去相访,经过一番畅谈,玄觉禅师所说都与诸祖意旨相契合。于是,玄策禅师问他:“你的得法老师是那一位呢?”

玄觉禅师说:“我听大乘方等经论,每部都各有师承;后来我在《维摩经》中悟得佛心宗,只是还没有为我作证明的人。”

玄策禅师说:“在威音王佛未出世以前,说无师自悟者犹可,在威音王佛出世以后,无师自悟的人,都是天然外道。”

玄觉禅师说:“希望你能为我作印证。”

玄策禅师说:“我人微言轻。曹溪有六祖大师,四方法众聚集如云,而且都是受得正法的人,你如果要去,可以一同前往。”

于是玄觉禅师就和玄策禅师一同到曹溪。初参曹溪六祖大师的时候,他不像一般学僧,见到大德法师先要行礼,然后讲话。他没有向六祖大师礼拜,只是绕师三匝,然后卓然而立。

六祖大师见他如此,就说:“所谓出家作比丘,要有三千威仪、八万细行。大德自何方而来,生大我慢?”

永嘉禅师回答:“生死事大,无常迅速。”意思是说,生死要紧,无常很快,我那里有时间跟你磕头、行礼。

六祖大师听他这样说,于是再问道:“何不体取无生,了无速乎?”你为甚么不去体会无生之果,去明了无速之道呢?

永嘉禅师回答:“体即无生,了本无速。”你要体会道吗?当体就是无生;你要明了无速吗,悟了本来无速。

六祖大师赞同地说:“如是!如是!”

但是,这个时候,大家看到永嘉禅师这样没有规矩,无不愕然,正在惊讶的时候,永嘉禅师出来具备威仪顶礼拜谢。随即向六祖大师告辞,“我在你这里已经得到入道处,我已透到消息了。”

六祖大师说:“返太速乎?”何必这么快就要走呢?

永嘉禅师说:“本自非动,岂有速乎?”

六祖说:“谁知非动?”你说本来不动,那一个人知道非动呢?

永嘉禅师说:“仁者自生分别。”我并没有分别,是你这样讲的。

六祖大师说:“你已深得无生之意。”

永嘉禅师接着又说:“无生岂有意耶?”无生还有意吗?意就是分别,既是无生,还要有分别吗?

六祖大师说:“无意谁当分别?”假如你说无,是谁当分别呢?

永嘉禅师说:“分别亦非意。”所谓“两头共截断,一剑倚天寒”,也就是有无都要去除。

六祖大师此时无比赞赏的说道:“善哉!少留一宿。”于是永嘉禅师就这样住了一晚,第二天下山。后来大弘佛法,人称“一宿觉”。

禅宗的修持,有时候由浅而深,有的时候是当下承担。像永嘉大师,把自己觉悟的法门,编成一首《永嘉大师证道歌》,盛行于世。歌曰:“君不见,绝学无为闲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无明实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法身觉了无一物,本源自性天真佛。”绝学无为的闲道人,他们不必去除妄想,也不要求真。这个时候,他不离生活,也不去成佛。实际上,他的生活里面都是佛法。你不要离开无明,无明实性就是佛性,正如肮脏的污泥里可以生长出清净的莲花一样。只要你能证悟法身实相,就能见到自己的真如佛性。

有一首诗说:“不为奇来鸡咬狗,拿起狗来打石头,从来不说颠倒法,阴沟踏在脚里头。”在禅宗,禅师们的对话,有时候这样说,那样说,横说竖说,但都不是颠倒法。“不为奇来鸡咬狗,拿起狗来打石头”,本来是狗咬鸡,现在是鸡咬狗;本来是拿石头打狗,现在是拿起狗来打石头,但这都不是颠倒法,主要的,禅师们要把你我的对待法去除。禅是一个绝对的境界,领悟到了绝对的境界,就是大彻大悟了。

其次,智隍禅师是怎样归投到六祖大师门下的呢?最初,玄策大师遇到智隍禅师时就问他:“你现在每天做甚么呢?”

智隍禅师回答:“我每天打坐、参禅、入定。”

玄策大师说:“既然你说入定,是有心呢?还是无心呢?如果说有心的话,一切含灵之类,他们也有心,他们也应该得定;假如说无心的话,那一切的树木花草之流,它们没有心,它们也能得定罗!”

智隍禅师回答:“我在入定的时候,并不见有‘有心、无心’。”

玄策禅师继续再问:“既然是不见有‘有无’之心,那么就是常定了。既然是常定,那还有甚么出定、入定呢?”意思是说,既然有出定、入定,那就不是大定,就不是最高的禅定的境界了。

智隍禅师经他这一说,无话可答,沈默了一会儿以后,终于问道:“请问你的老师是谁?”

玄策禅师回答:“我是曹溪六祖大师的门人。”

智隍禅师就问:“六祖以何为禅定?”

玄策回答说:“我的老师说:‘妙湛圆寂,体用如如。五阴本空,六尘非有,不出不入,不定不乱。禅性无住,离住禅寂;禅性无生,离生禅想。心如虚空,亦无虚空之量。’”

这一段话的意思是说,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很微妙的、湛然不动的、很圆满寂静的真心。真心的本体是如如,真心的妙用也是如如,如如就是不动。我们的身体是由色、受、想、行、识等五蕴和合而成,所以“五蕴本空”,六尘也不是真实的有,一句话说出来,随风飘荡,过去也就没有了,所以声音是无常的,但是我们的心行一念真心的话,则是“不出不入,不定不乱”。也就是说,我们的禅心无住,无住就是不执着的意思,不执着在禅定里面,所谓“无住而无所不住,无生而无所不生”。我们的禅心如虚空,虽像虚空,又不像虚空一样地随着空间而有方圆长短的变化,所以真心是任运而生,是无处不在,是妙用无穷而无住无碍的。

玄策禅师这么一讲,意思已经说明,禅定都是一样的,法性如如,禅心如如,只是没有好的老师来开导我们。智隍禅师听了这个话以后,心生一念,便到曹溪参访六祖惠能大师,见到六祖的时候,六祖就问智隍禅师:“你从甚么地方来?”

智隍禅师照实回答:“我当初是在黄梅弘忍的门下初学,后来又到处游学,寻师访道。现在遇到玄策禅师,介绍我来向你问道,我心中对于禅定是有是无,还不能明白;是动是静,也还不能了然,请六祖大师慈悲开导!

六祖大师回答说:“诚如所言。汝但心如虚空,不着空见;应用无碍,动静无心;凡圣情忘,能所俱泯;性相如如,无不定时也。”意思是说,你想要跟我学禅的话,你的心必须广大如虚空,但是也不可以有“空”的这种想法。你可以伟大,但不可以自我傲慢。你弘法、度众、修持,要能应用无碍。动的境界也好,静的境界也好,你要无心,不要分别。对于能觉悟的人,所觉悟的道,都要“能所双亡”。你参禅学道的时候,任何一个时刻都是一如的,并非入定了才叫做定,出定了就不是定,出入都是定。

智隍禅师言下大悟,于是尽舍三十年来所学、所知,正是“舍去一步,才能跨前一步”。所谓“欲得人不死,须得死个人”。在禅宗,我们想要求到不生不死的慧命,必须要把知见、执着统统放下。所以,参禅学道的人,不要被知见所障碍,例如智隍禅师,他能放下三十年所学,所以在六祖大师座下才能一言得道。

九.

神会禅师在六祖大师处得法的因缘如何?对于六祖大师有甚么贡献?

佛教重视传灯,任何伟大的宗师,其法脉的流传,端赖后世弟子灯灯相传,发扬光大。关于六祖惠能大师宗风的树立,以及对后代产生的影响力,他的弟子神会禅师是一个非常有贡献的人。胡适博士曾经考证说,神会禅师应该列为禅宗第七祖师,他认为六祖的传人不是别人,正是神会禅师!不管胡适博士的立论是对与不对,不过,由此可以知道,神会禅师对于六祖的贡献,是如何之大了。甚至,惠能大师之所以成为禅宗六祖,也是经由神会禅师为禅宗定下的宗谱。

禅宗传到第六祖,分为南顿北渐。北方的神秀大师在当时已经深为朝廷所重,当代的大臣、士大夫们,以及十方学子均对他尊崇有加;而六祖惠能,他只是在偏于一方的广东弘法。六祖惠能大师圆寂以后,神会禅师以佛陀在灵山会上,把涅盘妙心传给迦叶尊者,所以定迦叶尊者为初祖,一直到达摩祖师为二十八祖。因此这二十八祖的次第,就是由神会禅师确定下来的。及至达摩祖师东渡中国,传慧可、僧璨、道信、弘忍,再传到六祖惠能,这东土六祖,也是神会禅师所确定,从此禅宗的正统,六祖为惠能大师,而不是北宗的神秀。

神会禅师曾在滑台大云寺开无遮大会,庄严道场,十方大德云集,目的就是为了替天下的学道者定宗旨、辨是非,也就是要确定惠能大师是禅宗的嫡传。

甚至于他为了一再宣扬南宗,因而得罪了神秀大师的门下,其中有个玉石如意,多次密告神会禅师聚众造反。当时也有很多同学们力劝神会禅师不必如此计较、认真,但是神会禅师为了正法,可以说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在他四十八岁的时候,曾经遭唐玄宗贬到江西,在江西住了许多年,直到肃宗时,因为安禄山造反,国家府库缺钱,神会禅出售度牒,帮助政府筹募军需,肃宗感动于他的爱国,肯定他的地位。后来国家敕建一座荷泽寺,供神会禅师居住,当时他已经八十七岁了。因为他对国家的贡献,唐朝政府后来定南宗为正统,北宗神秀那一支脉,也就慢慢的衰微。因此,神会大师对于六祖,对于南宗法门的贡献,由此可以想知。

其实,神会禅师年轻的时候,曾经从神秀大师参学,因神秀大师的介绍,而到南方参礼六祖。此外,由神秀大师介绍到南方跟随六祖惠能大师学道的青年学者,为数不少。由此可见,虽然门徒们有南北之争,但是神秀大师不失为一个很有度量,很有风度的高僧。

当时,神会禅师初次参访六祖的时候,六祖一见到他,就问:“善知识!远来艰辛,你还将得本来否?”意思是说,你从北宗神秀大师的门下,来到我这里,当然经历一番艰难辛苦,你有悟到你的本来面目吗?

神会禅师说:“以无住为本,见就是主。”

惠能大师觉得这一个年轻人说话,只是口头上的议论,便用拄杖打了他三下。过去中国传统有一句俗谚话:“棒打出孝子,惯养忤逆儿。”后来神会禅师一直忠于南宗惠能大师,可能这三棒是很重要的因素。甚至后来禅宗棒喝的法门,与六祖大师棒打神会禅师,也不无关系。

被打了三下的神会禅师随后问了六祖惠能一个问题,他说:“和尚!你坐禅,还见不见呢?”意思是说,你见到本来面目了吗?还是没有见到来面目呢?

六祖大师反问:“我打你,你是痛呢?是不痛呢?”

神会禅师回答:“亦痛亦不痛。”

六祖听他如此一说,也就回答:“你问我见与不见?我告诉你,亦见亦不见。”

神会禅师进而问道:“如何是亦见亦不见呢?”

六祖说:“吾之所见,常见自心过愆,不见他人是非好恶,是以亦见亦不见。你说亦痛亦不痛,这是为甚么呢?如果你说不痛,则与木石没有两样;如果说痛,则与凡夫起瞋恨心不是一样吗?你问见与不见是二边,你痛不痛是生灭法。你现在没有见到自性,又何能妄论这许多见与不见呢?又怎敢如此耍弄别人呢?”

神会禅师听了,赶快礼拜忏悔。六祖大师于是更进一步开示说:“汝心若迷,不见自性,则问善知识觅路;汝若心悟,即自见性,依法修行。汝自迷不见自心,却来问吾见与不见。吾见自知,岂代汝迷?汝若自见,亦不代吾迷。何不自知自见,乃问吾见与不见?”

神会听了以后,即刻恭敬顶礼百余拜,求老师准他忏悔,并且承受法乳。后来,神会禅师为了感谢恩德,便留下服勤作侍者,一直不离六祖左右。六祖大师和神会禅师师徒之间,他们的思想相通,心心相印,自不待言,而六祖对神会禅师的教导,更是“老婆心切”。

有一次,六祖集合大众,宣布说:“吾有一物,无头无尾,无名无字,无背无面,诸人还识得否?”

神会禅师在大众中,即刻站起来,回答说:“这个我知道,是诸佛的本源,是神会的佛性。”

六祖惠能大师听了以后,很不高兴的呵斥他说:“跟你说过,无名无字,你偏要唤做本源,偏要唤做佛性,你就是将来有出息,也是个知解宗徒,也只是个知识份子!”

本源、佛性不是嘴上说的,语言里的不是本源,不是佛性。神会禅师在六祖大师座下,受到六祖这样严厉的开示、磨练,因此,后来神会大师成为一代宗师,把南宗顿教发扬光大,这不是没有原因的。

尤其,神会禅师为了树立南宗的宗风、正统,直陈“北宗师承是旁,法门是渐,神秀是旁子,嫡传是六祖惠能,法门是顿”。他从四十多岁一直到八十多岁,不断与神秀大师的弟子普寂对抗,可以说为了师门,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有一首诗说:“寻僧偶尔入山行,青磬红鱼未了情,绿竹还随人意思,吟风来伴读经声。已了娑婆未了缘,深情只欠祖师禅,大悲殿里千尊佛,空向人间泛渡船。”神会禅师的深情只是为了要报答六祖惠能大师,他的心愿只是为了弘扬南宗的顿教法门。所以,神会禅师的一生,一直到唐代肃宗皇帝敕定南宗为正统,总算圆满所愿。因此,我们现在捧读禅宗史的时候,对于神会禅师这位一代高僧,不禁油然生敬。

十.

六祖大师赐衣给方辩禅师,以及对卧轮禅师的偈语提出评议,这两件事情有甚么特别的含义?

六祖大师自于黄梅五祖座下得到衣钵传法以后,受到的迫害不断,因此在他心里已经体会到衣钵的争端很多,也决定从此不再传授衣钵了,然而为何后来又要赐衣给方辩禅师呢?有一首诗说得好,“两岸桃花红似火,夹堤杨柳绿油油,遥看白鹭窥鱼处,冲破平河一点青。”两边岸上的桃花通红,两边堤防上的杨柳绿得青翠,你远远地看到白鹭鸶两个眼睛瞪着水里的鱼虾藏身之处,突然那么一下,冲破平河一点青。佛法本来就是那么个样子。不过,又要经历那么一刻,所谓衣钵相传,就是以心印心。又说:“五月西湖凉似秋,莲荷初动暗香浮,明年花落人何在?把酒问花花点头。”五月里的西湖如同秋天一样的凉爽,荷花初放的时候,飘来阵阵的清香,花虽无情却解语,因此只要我们得道,一切山河大地,情与无情,皆能同圆种智。所谓“溪声尽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郁郁黄花无非妙谛,青青翠竹总是般若”。因此,禅师们悟道以后,传衣钵,主要的就是那么一点头,就是那么一个印心的方便。

说起惠能大师付衣给方辩禅师的机缘;有一天,六祖大师跪在水边的浣衣石上洗涤五祖所传授的法衣。忽然来了一个游方僧,先行礼拜,接着对六祖大师说:“我方辩从很远的地方来,我希望见到五祖所传的衣钵。”

六祖大师听他这么一说,就出示衣钵,同时问他:“上人攻何事业?”

方辩禅师回答:“我会雕塑。”

六祖一听:“你会塑像,你试着塑看看,能否把我这个样子塑个像吗?”

方辩禅师仔细观察一番,回去就照六祖大师的样子,塑了一个像,像高七寸,唯妙唯肖,堪称艺术精品。六祖大师师看了以后,说:“你只解塑性,不解佛性。”意思是说,虽然雕塑的好,不过,你只了解塑像之性,至于精神、佛性你却塑不起来。因此,六祖大师就为方辩禅师摩顶,并且说道:“永远作为人天的福田。”

这一段事情,正如过去佛陀住世的时候,曾经上忉利天宫为母亲说法,三个月没有回到人间,当时的优填王及大臣、弟子们,非常思念佛陀,就请目犍连尊者利用神通力,带了一个会塑像的人到天上去,瞻仰佛陀的样子,然后回到人间,用檀香木塑一尊像,这就是佛像的开始。当佛陀从天宫回到人间的时候,雕塑的檀香木佛像竟然会走动,向前迎接真的佛陀,佛陀对这尊塑像说:“以后末法时代,就要靠你为人天做福田了。”所以,现在大家拜佛,也是祈求平安、幸福,是祈求一种功德、福田。六祖大师也用这样的话,对塑像说:“永为人天福田。”同时用法衣来酬谢方辩。方辩禅师便将六祖大师给他的这件法衣分为三份,一份披在所塑的像上,一份自己留着做纪念,一份用粽叶包裹起来,埋藏在地下,并且立誓说:“后世得到这一件法衣的人就是我,将出世在这里重建殿堂,安身度众。”

六祖大师于五祖弘忍座下“三更受法,人尽不知”,弘忍大师说:“我有正法眼藏,传授给你。”又说:“昔者达摩大师初来此土,人皆不信,所以他说:‘我们从佛陀那里代代相传,这袈裟表示一种信仰。’‘代代相传,法法印心’,衣钵本身是无情无意,但是藉衣钵的表征,我们要自己自悟自解。”这就是传授衣钵的意思。

自古以来,佛佛相传,密付本心。因此,有人问六祖的曾孙黄檗希运禅师说:“六祖他不会经书理论,为甚么五祖弘忍大师要传法给他?神秀上座是五百人的上首,讲经三十余年,为甚么没有传法呢?”最主要的,六祖大师是心里契合如来的真心,所以才能得到这个法。衣钵本身没有甚么意思,它代表的是道、是法;得到衣钵,就等于得道、得法。因此,过去的祖师们,总想从前代的大师那里,得到一个表征的传授,表示衣钵相传。

在〈机缘品〉的最后,引用了卧轮禅师的一首偈语:“卧轮有伎俩,能断百思想,对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长。”这一首偈语是说,卧轮禅师的禅法很高明,他能把各种妄想、分别断除,对待世间上的森罗万象,好或不好,人我是非等一切境界,都能不起心动念,所以菩提、正觉就好像天上的太阳那么光明,像时间永恒无尽,充满无限的未来。

但是,六祖大师听到这一首偈语以后,并不以为然。因为,惠能大师的道,并不是叫人天天只是不动念、不工作。六祖惠能大师是主张“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求菩提,犹如觅兔角”。你在生活里修行,所谓舂米、推磨、打柴、担水,这都是修行,都是学道,何必一定要“对境心不起”,才能“菩提日日长”呢?在工作里面修行,不是更能见出真工夫吗?所谓“但自无心于万物,何妨万物假围绕”,只要我们心不在万物上计较,万物围绕我们,也不必怕呀!所以维摩居士,“虽处居家,不着三界,示有妻子,常修梵行”。你以为离开了生活,离开了世间,还有另外一个菩提可证吗?这是六祖大师所不同意的。

张拙有一首偈语也说得很好:“光明寂照遍河沙,凡圣含灵共一家。一念不生全体现,六根才动被云遮。”本来我们的真如自性光明朗照,恒河沙界都是我们的自性之光,凡夫也好,圣贤也好,乃至一切生物,都与我们是一家人,一切众生皆有佛性。所谓“我心如灯笼,点火内外红,由外可比内,明朝日出东”。真心不可以比,有了比较、分别,就不是那么一个真实的东西。所以,六祖惠能大师听到卧轮禅师这首偈语以后,他说:此偈未明心地,太过抽象,太过消极,如果你们依照这首偈语来修行,那只是一种束缚、停滞。我这里也有一首偈语,在平常日用之间自有妙处。这一首偈语说:“惠能没伎俩,不断百思想,对境心数起,菩提作么长。”惠能我没有伎俩,我也不持戒,我也不犯戒;我不拜佛,也不谤佛;我不动念,我也不是寂静;我就是随缘而住,随缘生活。

曾经,庞蕴居士问马祖道一禅师一个问题,他说:“河里的水也没有精,也没有怪,可是这水却能乘万吨的舟船,此理如何?”

马祖回答得很妙,他说:“我这里也无水,也无舟船,你说甚么精怪呢?”

意思是说,你为甚么都要用对待法来悟禅呢?禅是超越对待的。迷悟之间不是禅,迷悟之外才有禅。“诸法从本来,常自寂灭相。”诸法,你以为是动就不是禅,静就是禅吗?静也不是禅。所谓“言下忘言一时了,梦中说梦两重虚”。我们在言下忘言,处处无踪迹,随遣随了,只有大大的放下,才能大大的自在。人生如同梦中说梦,那一样是实在的东西呢?所以,禅宗有一首诗:“是动是静禅是动,不参不动即如如,既然修去便修去,欲得了时无了时。”

禅,能放下的地方,你当然要放下;能提起的时候,自然要提起。如佛陀,“食时,着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这就是六度的生活,他在食时、着衣、持钵都是禅定,入舍卫大城也是禅定,敷座而坐更是禅定,可以说,食衣住行、行住坐卧,都是智能,都是禅定,都是六度的妙用。所以,六祖大师无论传衣钵也好,不传衣钵也好,无论说法也好,语默动静也好,可以说,他所表现的,都是一种祖师禅,都是他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