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军消灭了,继之而起支持桂王政府至13年之久的,是张献忠的残部孙可望、李定国等,所以桂王政府最后的一幕,是张献忠残部的斗争。

当桂王政府成立之时,张献忠的残部已经由孙可望等率领,撤退黔、滇。当桂王退守南宁时,孙可望等鉴于形势的危亡,曾遣使向桂王表示,愿意拥护政府,共抗清兵,因此有请求封王之事。请求封王者,即要求承认其合法地位。

当时政府中对孙可望请封王事,有两种主张,寒士出身的程源、万翱等则以“可望举全滇土地、十万甲兵以归我,功在可王”。[1]而况当时的孙可望,“封之王,不封亦王”,与其自王,不如封之。士大夫的领袖严起恒、金堡等,则谓:“江粤之土,我已失之土也,滇未失之土也,金声桓、李成栋举已失之土而效顺,且不敢邀王封,而廷议亦唯祖制是守;今乃举而授之可望,则何以谢声桓、成栋于地下,而激励其部曲乎?”[2]因议论不一,终罢王封。

平心而论,金、李虽系举已失之土而效顺,但赣、粤之失,金、李实为清兵先锋。孙可望虽旧为“流寇”,但并未投降清朝,背叛民族。彼既自求归附,似不应加以拒绝。而况当时桂王政府只有两条路可走,不是偃旗息鼓,宣布灭亡;便是撤退云、贵,以孙可望等的力量为基础,展开最后的斗争。但是当时桂王政府中的士大夫,似乎宁愿逃亡海外,不肯撤退云、贵。《明纪》云:

时大清兵南征,势日迫,王召诸臣议,有请走海滨就李元胤者,有议入安南避难者,有议泛海抵闽依郑成功者。惟马吉翔、庞天寿结可望,坚主赴黔。[3]

等到南宁沦陷,百官溃散,这时桂王才接受孙可望的拥戴。当时孙可望遣兵迎王入贵州之安隆所,改为安龙府,奉王居之。但当时的士大夫,却一则曰:“孙可望谋劫王以自重。”再则曰:“王寄虚名于群盗之中。”

平心而论,当时孙可望雄据滇、黔,遥控川、湘,地方数千里,甲兵数十万,他继续做“盗贼”也可以,自己称王称帝也可以。再不然,举滇、黔土地而投降清朝,又何尝不可以。他又何必“邀封”才能自尊,“劫王”才能自重?而况欲自尊,则降清以后,“尔公尔侯,有平西王吴三桂之典例在”;欲自重,则与其“凭借桂王”,又何如追随南明士大夫之后,“凭借大国”,岂不更能“狐假虎威”,以鞭笞自己的同胞吗?退一步说,即使孙可望是“劫王自重”,但当时士大夫何以并“劫王自重”者亦无一人呢?是知当时的桂王,即使劫到手里,亦不能自重,不能自重而“劫”之,这是士大夫之所不为。士大夫所不为者而孙可望为之,这就证明了不是为了自重,而是为了要继承这一个没有希望了的民族斗争。

具体的史实指示出来,当桂王入黔以后,孙可望等立刻发动了一个大规模的出击,以迎接这个抗敌的政府。《明纪》云:

(永历六年二月)孙可望使李定国、冯双礼由黎平出靖州,马进忠由镇远出沅州,会于武冈,以图桂林。刘文秀、张先壁由永宁出叙州,白文选由遵义出重庆,会于嘉定,以图成都。[4]

这一次的大出击,是两路并进。一路东征湘桂,一路北伐四川,两路都获得了胜利;而尤以东路的胜利,在桂王政府的斗争中,是空前绝后的。《永历实录》云:

定国自贵州出黎、靖,马进忠、冯双礼副之……合兵十万,战象五十。四月,驰攻黎平,克之。五月,至靖州……两日夕,驰下武冈。清肃顺公弃宝庆走,定国收宝庆。遂自东安南攻孔有德于桂林……肉搏登城,王允成开门纳兵入,有德自焚死。执(叛将)陈邦傅,数其矫诏怀奸、叛王迎降之罪,并其子磔杀之。七月,收平乐梧州,马雄、缐安国走广东,遂复柳州、南宁。

八月,举兵出楚,复永州,遂下衡州。出马宝军于连阳,收曹志建故部于贺县。遣马进忠、冯双礼北取长汉。召张光翠出宁乡,进复常德。十月,进忠略地岳州,所至披靡。别遣军攻永新、安福,下之,遂围吉安。兵出凡七月,复郡十六,州二,辟地将三千里,军声大振。

当东路军攻复南宁时,“刘文秀出川北,亦复潼川,攻进保宁,吴三桂驰救之,迎战大败,退师川南。”[5]《明纪》谓刘文秀曾一度进据成都,清兵为之震动。[6]

像这样一个惊人的胜利,就证明了中原人民并不是没有抵抗清兵的力量。以前的失败只是因为没有把这一部分力量运用起来。自从李定国把抗清的旗帜举起来以后,清统治者也就惊惶失措了。

但是不幸桂王及其从官,因为不满意孙可望的待遇,硬要分裂孙、李的团结。他们一方面说孙可望虐待桂王,企图篡窃;另一方面又说李定国恃功骄横,准备独立。并且一次两次的“密敕”、“血诏”,召李定国还师勤王。在这样挑拨离间之中,孙、李的感情,自然恶化了。

平心而论,像孙可望那样从农民出身的人,他当然不知道侍候皇帝的规矩,趋朝拜舞,呼万岁,不大熟习,因而失礼之处,也许有之,但说他篡位,就未免神经过敏。例如当时御史李如月指出孙可望篡位的证据,是说“可望擅杀勋镇,罪同操、莽”。但他所谓“勋镇”,是替清军当向导进攻南宁的陈邦傅。如果这样的“勋镇”亦不可杀,杀了就罪同操、莽,那就真是不能理解了。

谣言终于分裂了孙、李的关系,不久孙可望遂自贵阳帅兵出湖南,欲夺李定国兵柄。当时正值清敬谨王率三贝勒、八固山兵向湖南,李定国屯衡州,马进忠、冯双礼屯长沙,前军下岳阳。在湖南,正在酝酿大战。正当此时,孙可望密令冯双礼、马进忠从长沙撤退,于是李定国遂由衡阳败退宝庆。定国正拟死守宝庆,而可望驰召定国返武冈会议,三昼夜,书七至。定国不得已弃宝庆,西趋武冈。途中知可望有加害之意,遂折而南走,由永明趋平乐,下梧州,进围肇庆,欲东入粤,与郑成功连兵攻江、浙。遂南入钦、雷、廉诸府,克高明,陷新会。不幸为清兵所败,复由新会退南宁,更由南宁入滇,迎桂王入昆明。

同时,孙可望亦被清兵大败,精锐挫衄殆尽,扫兴而归。以前李定国收复之地,至是又完全丧失了。

胜利变成了失败,一个统一的力量,分化为两个对立的力量了。继之而来的便是孙、李的火并。在火并战争中,孙可望被迫投降了清朝。孙可望离开了民族斗争的战线,这是失败主义者的胜利。同时,亦即清朝统治者的胜利。

注释:

[1]王夫之:《永历实录》卷二十一,第3页。

[2]王夫之:《永历实录》卷二十一,第3页。

[3]《明纪》,第26页。

[4]《明纪》,第28页。

[5]以上均见王夫之:《永历实录》卷十四,第3页。

[6]《明纪》,第2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