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义和团的变质

义和团本是非常单纯的乡团组织,其构成分子,皆系淳朴善良的农家子弟,设有如曾、左、胡、李者,予以组织训练,小之可以成为地方武力,保境安民;大之可以变为国家军队,抵抗外侮;绝不至酿成庚子之祸。惜领导不得其人,初为各乡镇自然结合,继为白莲八卦所渗入,最后为顽固的王公大臣所利用,遂决隄横溃,贻害邦国。溯其祸始,从光绪二十四年(1898)起,就变了质,走了样。就其本身的宗旨说,由防御盗贼变为抵抗教士教民的欺凌,进而屠杀教士教民。再由保身保家一变而为保国,高唱“扶清灭洋”。就其分子说,原均乡村农民,尚无不法情事。但因其无组织,无领袖,任何人只要用红布或黄布一方包头,即为团民,变质后的义和团,其构成分子,复杂万分,除真团均系乡村农民外,在男性方面,有被义和团呼为大师兄,而短衣窄袖,头包红巾,腰系红带的王公卿相(1);有学习拳棒的太监(2);有以保国家为名,乘机牟利,希图分惠的无业游民(3);有横行无忌的无赖(4);有分党称雄,藐视法纪的土棍(5);有土匪、琉璃球、优伶之瘟猪子、窑子之捞毛(6);也有营混、人贩、、马贼(7);更有肆行抢劫的游勇会匪(8);及借张势焰的亡命之徒(9);有恐遭团民欺讹,自立坛场而谓保家的富豪(10);有文生(11);有武生(12);有旗人(13);有铺清真团的回回(14);有所谓“沙锅照”的乞丐(15)。在女性方面,有红灯照的少女,花灯照的少妇,蓝灯照的老太婆,黑灯照的寡妇(16);“自称仙姑”的流娼(17);被尊为“黄莲圣母”的鸨母(18);还有不甘寂寞的“年老宫女”(19)等等。真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这些冒牌的复杂分子,吾人名之曰“伪团”,与“真团”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所谓“真团”,是指乡团组织以村镇为单位的义和团,其构成分子甚为单纯,多系乡间善良农民。所谓“伪团”,是指变质后的义和团里的复杂分子而言,彼辈各有目的,既不是为保卫身家,防御盗贼。更不是为仇教反外,保国卫民。仅托名团民,以资掩护,乘机为非作歹,达其私欲。于是抢劫者有之(20);杀人放火者有之(21);勒索者有之(22);讹诈者有之(23);聚敛者有之(24),种种不法情事,层出不穷。一般人也不加以分别,总称之曰义和团所为,因此反对者称拳民为“拳匪”。事实上那些抢劫杀人放火的行为,确系土匪所为,不过假借义和团的名号罢了。那些冒充拳民的匪类,我们称之为“伪义和团”可,但称义和团为“拳匪”则不可,因义和团是包括真团在内的。其团自备资斧,既不图名,又不为利,并不伤害良民。仲芳氏说:

看其连日由各处所来团民不下数万,多似乡愚务农之人,既无为首之人调遣,又无锋利器械,且是自备资斧,所食不过小米饭玉米面而已。既不图名,又不为利;奋不顾身,置性命于战场,不约而同,万众一心;况仅仇杀洋人与奉教之人,并不伤害良民;以此而论,似是仗义。(25)

像这种自备火食,不为名利,奋不顾身,置性命于战场的人,赞成者誉之为“义士”,朝廷奖之为“义民”,他们信足以当之而无愧。但我们不能说“义和团”就是义士义民,因变质后的义和团包括伪团在内,结论是真团是义士义民,伪团是匪类。至于真伪如何分法,并非易事,因拳民无组织,无首领,只要红布包头,即为团民,很难分出谁真谁假来,所以慈禧太后说:“那时他们势头也大了,人数也多了,宫内宫外,纷纷扰扰,满眼看去,都是一起儿头上包着红布,进的进,出的出,也认不定谁是匪,谁不是匪,一些也没有考究。”(26)因分不出是真是假,是拳是匪,所以“真团”对“伪团”的不法行为是无法预防,或事先加以阻止的。但发现有不法情事的伪团时,真团则加以捕杀,如“涞水三成当耆观察被讹万余竿。后忽有涿州老团至涞水南关团中,责其讹诈之罪,杀师兄二人,管事二人”(27)。因此伪团怕真团,管鹤说:

连日津匪肆行无忌,万民敢怒而不敢言。忽传独流张老师带两万人至,声言天津假团太多特来查拿。此说一播,次日津匪居然敛迹。盖津匪皆土棍,自充拳民,故以为张德成真有神术而惧之;有曹老师,亦津匪所畏惧,是日亦至,故街巷间无复向日之纷扰矣。(28)

虽然如此,但伪团的抢劫、杀人、放火、勒索、讹诈等等不法行为仍层出不穷,清廷不得不屡次谕令禁止(29),同时地方官亦布告严禁。不法情事虽然减少,但仍时有所闻。政令尚有所不逮,真团更无法阻止矣。

第二节 会党的活动

所谓会党,主要是指白莲教、八卦教而言,因大刀会早已渗入义和团,以致很多人将大刀会与义和团混为一谈,团民中有大刀会是尽人皆知的事实。但白莲、八卦曾在各处散布大量匿名揭帖,学者不察,说是拳民所为,从无驳斥者,使拳民蒙不白之冤。按义和团不但是政府公开承认的合法团体,而且奖之为“义士”、“义民”,其发布揭帖,大可光明堂皇的具名,并无匿名的必要,兹举数例于后。

例一,告白:

各团诸位师兄:今为西什库洋楼无法可破,特请金刀圣母、梨山老母每日发疏三次大功即可告成。再者,每日家家夜晚挂红灯一个时辰。京城内可遍为传晓。

新城板家窝本周拱手同胜

西四牌楼砖塔胡同口袋底粮台

板存琉璃厂西门内路南梓文斋刻字铺(30)

例二,《庸扰录》云:

(五月三十日)匪徒张布揭帖,宣言将于某日焚烧东交民巷,下书“瑞王府老团公具”字样。(31)

例三,告白:

中原各省集市村庄人等知悉:兹因天主教并耶稣堂,毁谤神圣,上欺中华君臣,下压中华黎民,神人共怒,人皆缄默。以致吾等俱练习义和神拳,保护中原,驱逐洋寇,截杀教民,以免生灵涂炭。自示之后,晓谕村庄人等,无论尔等谁庄,如有教民,急速驱逐,自逞将教堂乃伊等房屋,俱各延烧毋留。谁若招留,抗违隐匿信主之人,吾等到处一例问罪,用火焚化,以致掣肘。尤恐不谕而诛,吾等不忍无故干受其累,勿违特示。

光绪二十六年五月一日     义和拳具(32)

例四,京都顺天府宛邑齐家司马兰村义和团晓谕:

京都顺天府宛邑齐家司马兰村,虔诚设立义和神团,为此晓谕严规村坊事:窃有天主教,由咸丰年间,串结外洋人,祸乱中华,耗费国帑,拆庙宇,毁佛像,占民坟,万恶痛恨,以及民之树木禾苗,无一岁不遭虫旱之灾。国不太而民不安,怒恼天庭。今以上天大帝垂恩。诸神下降,赴垣设立坛场,神传教习子弟,扶清灭洋,替天行道,出力于国家而安于社稷,佑民于农夫而护村坊,否极泰来之兆也。而恐愚庶无赖之徒,仗势横行,依强凌弱,报与村首团长,以公为公,按法办理,不准徇私为己。如有私情,神目如电,察示无私,轻罚重法,绝不宽宥。因以外教邪术迷人,上天恼怒,差众圣下界,赴坛传教子弟。义和团,义者仁也,和者礼也,仁礼和睦乡党,道德为本,务农为业,而遵依佛教,不准公报私仇,以富压贫,依强凌弱,以是为非。

齐堂川齐家司马兰村坎字团具(33)

白莲、八卦素有张帖匿名揭帖的惯例(34),拳变期间,人心浮动,时局混乱,正是会党活动的千载良机。但白莲、八卦由于政府的例禁与团民的仇杀,不敢公开出面,于是散布匿名揭帖,以达其煽动群众的目的。兹举数例,并加以简单说明于后。

例一,深州邓家窑碑文:

这苦不算苦,二四加一五,满街红灯照,那时才算苦。庚时远方去,紧防黑风口,电线不长久,江山问老臾。二四八中一群猴,大街小巷任他游,西北出了真男子,只见男子不见猴。(35)

此碑是光绪二十五年(1899)芦汉铁路修至涿州掘出的,这显然是白莲教玩的花样,预先将此碑埋于铁路必经之处。所谓“二四加一五”即八月十五,暗示八月十五杀“鞑子”的意思。所谓“猴”,即“猢孙”,“猢”、“胡”同音,清为胡人,故以“猴”代表满人。“大街小巷任他游”,意即中国受满人统治,满人可以任意到处胡作乱为。所谓“西北出了真男子”,意即中国将出现真龙天子。“只见男子不见猴”意即真龙天子将满人逐出中国之意。“八月十五杀鞑子”,“真龙天子”,都是白莲教的口头禅,义和团无此一说,故此揭帖显系白莲教所为,与义和团无关。

例二,永定门碑文:

一戈止在心,八牛不安忍,白鼠江边乱,大闹西落村,该当无言亥,两羊一口吞,大道改沙岭,小道一条金,两陕东西乱,若惹真灵怒,四斗下山林,八八至五五,方来有福人,日月从头起,文武拜圣君。

注:此碑文谓天下修筑铁路致召棼乱,而陕西被兵尤深,人民最惨。真主奋行崛起,其众皆云集纠合,交战攻袭文武互济,迨至甲子年秋,则过河进逼燕京,爱新东走,而人心久乱思定,日月之旗飘展于京都矣。天下人民始获庆生而享新主之福。(36)

所谓“八牛”是白莲教、八卦教称“朱”字的专有名词,像天地会称“三八二十一”为“洪”字一样,是其他会党所不采用的。“八八至五五”是暗示八月十五杀“鞑子”的事。“方来有福人”是指待八月十五杀“鞑子”后才有真主出现。“日月从头起”是指“明朝”再兴起之意,即称他们的皇帝是“八牛”(即朱姓托为明朝后裔),朝代是日月(即明),足证是白莲八卦所为,而不是义和团的揭帖。

例三,南苑三台山神字三百六十:

西来如来倒念弥陀佛。

北来恶佛,关圣帝君作了难,统领众神面奉玉皇。

南来善佛观世音菩萨办的好。

东来日佛就是三太爷了,全神下了界,律办十五年。

不使金银钱了,不使铜铁钱了,不使当十钱了,神仙制造十五年了,北斗星该值了,七爷南苑三台山烧股香了,真龙出现了,神仙助一帮之力了。拆了神仙庙,免不了神仙了,路上没有草草名之人,贴出票来了。乾坎刀兵滚滚了,人走一个字,钱走七个字了,烧的扛天红,神仙救不了。碑文天书全献了,僧人南来了,草名之人一个跑不了,作官为宦测音了,南极子办的好了,有仇报仇有冤的报冤了。西北真主当值了,神仙发了难,全现天书了。东方明星出现了,饥荒年来了,要过太平年了,露出绿豆了,大笔写出了,神仙制造圣人传了,可好可好可也就完了,神气呵成南极了降生四道口了。

注:此文于光绪二十五年春遍贴京城,余在阜城门洞见之,曾念一遍,谓其无稽。望洋而去。后有友人王姓者谓其中隐语太多,不可不记。厥后又遇于壁,抄录遗漏数句,亦一遗憾也,谓世道不久必变,而变幻莫测;兴废之情形殊异,刀兵鬼火凶灾然兆将来。又谓必有真主出来御世。又云有圣贤复作,则中土气运回春于寒谷幸也。呜呼!此狐仙竟能吐天地之奇,亦神也与。(37)

所谓“真龙”是指白莲教或八卦教所奉的皇帝。“神仙助一帮之力了”,是指义和团称神仙附体可以刀枪不入,由于义和团的反外,造成大混乱局面,对白莲八卦的反清是极大的助力,所以说“神仙助一帮之力了”。“草名之人”是指满人而言,“路上没有草名之人”,是满人将被赶出中国之意。“乾坎刀兵滚滚了”,是指义和团分乾字拳、坎字拳,由于团民的仇洋反外,天下大乱,因此“刀兵滚滚”。“神仙救不了”是指义和团神术救不了中国,暗示只有白莲、八卦才能救中国。“僧人”是指白莲教或八卦教教徒。“僧人南来了”是说白莲(或八卦)教反清要成功了,满人将全被杀,所以说“草名之人一个跑不了”。“作官为宦测音了”,是说作官为宦的人都完了。等到消灭清廷,白莲教所奉的皇帝继位,那时,就可“有仇报仇有冤的报冤了”。“西北真主当值了”,是说他们所拥护的皇帝要登九五之尊。“东方明星出现了”,是指明朝再建之意。“南极子降生四道口了”,是说弥勒佛已降生人间,天下行将太平,所以有“要过太平年了”。此揭帖一再说真龙出现,满人遭殃,全是白莲八卦的隐语暗号,实系白莲、八卦所为,而非高唱扶清灭洋的义和团揭帖

例四,静海县七里庄挖井献(现)出石碑一块,长有一丈,宽有二尺,上垂国号“贞观十七年造”,下有袁、李二人所作碑文十四句:

总是一千年,九百九十三,释迦出(《庚子荓蜂录》“出”作“去”)了世,不日改天年。三元李靖造,应在庚子年,暗有九宫门,明有八卦图(《庚子荓蜂录》“图”作“团”),继起红灯照,段(断)了(《庚子荓蜂录》“段了”作“化生”)小煤烟。乾坤一扫净,取出叶底千(《庚子荓蜂录》此句作“明主定中原”)。按(《庚子荓蜂录》作“安”)下八二六,还等一四三。下边又有一句不敢漏了天机。如问者,自己去到静海县碑上去看为要。(38)

其中公然提出“九宫”、“八卦”及“不日改天年”的反清论调,不消说,这是八卦教散布的揭帖,与义和拳无关。

预埋石碑,煽惑作乱,乃白莲教的惯技,元末白莲教徒刘福通,奉教首韩山童谋起事,闻贾鲁开河,为煽惑人心,“乃预埋一石人,镌其背曰:‘休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开河者掘得之,转相告语,人心益摇”。(39)庚子前后各处掘出之石碑谶语,皆此种手法。以上所举匿名揭帖四例,明明是白莲教八卦教所为,纵然具名为义和团,我们也不能信以为真,因任何人都可用红布包头,冒充团民,又何以不能散布揭帖冒具义和团之名呢?至于白莲、八卦的匿名揭帖不冒具义和团的原因,是为了自我宣传,因此不能假冒义和团名号,这才匿名散布揭帖,借以煽动反清,凡白莲八卦教徒一看内容,就知道是自己人所为。由于史学家张冠李戴,将白莲教、八卦教的揭帖,记在义和团的账上,所以才产生“义和团最初为反清团体”的错误观念,直到现在还将这种错误观念视同定论。

白莲八卦除有声有色的宣传攻势外,复有冒称拳民而因其传统,自称皇帝,封授丞相、尚书、军师、元帅等官职者(40);有谋在京师起事者(41);有施放纸人,剪人辫发及骡牛马尾者(42)。但终因义和团的反对、屠杀,及其势力薄弱,而未产生大的作用。

那些匿名揭帖,除白莲教、八卦教所散布者外,还有天地会的揭帖,在大混乱中,趁机活动,扩大事件,以达其“反清复明”的政治目的。所以我以为,匿名揭帖中有天地会所散布的在内。

例如:

北方洞门开,洞中请出铁佛来,铁神铁庙铁莲台、铁人铁衣铁避塞,止住风火不能来。天地玄我,日月照我。(43)

这段文字多认为是拳民避枪炮咒,我怀疑是天地会散布的匿名揭帖。因为义和拳上体咒语“弟子在红尘,闭住枪炮门,枪炮一齐响,沙子两边分”才是避枪炮咒。天地会拜天为父,拜地为母,拜日为兄,拜月为嫂,日月为明,其目的在“反清复明”,其活动的主要地区是南方,所谓“北方洞门开”,是指清廷所统治的直隶已无法控制,现出大漏洞。所谓“铁佛、铁神、铁人”等,是指义和团的“降神附体”刀枪不入而言。“止住风火不能来”,是指清廷统治因义和团的大起而动摇,自顾不暇,无力来对付天地会党,正是他们起事的良机,因此“天地玄我,日月照我”。另《拳匪纪略》所载略异,文曰:

又因洋人枪炮齐作,与伊等能闭火门之言相谬,乃于街市遍贴闭火门神咒,令人念诵,其咒曰:“北方洞门开,洞中请出铁佛来,铁佛坐在铁莲台,铁盔铁甲铁壁塞,闭住炮火不能来。”后有六梵字如吔叭之类,旁有音注。(44)

内除咒语略有出入外,少“天地玄我,日月照我”。我以为此揭帖是从广东天地会所传出,后为无知拳民所引用。

其次,在匿名揭帖里面,也有一部分是义和团发布的,拳民为了煽动仇外,制造谣言,不便具名,遂出此策。

例一,庆王爷于四月初九日夜间子时连得三梦:

玉皇大帝点化他,改天主,归大清正道,你既吃了中国俸禄,反与外洋助力,此如不改,悔之晚矣。因天主爷,耶稣爷不遵佛法,大悖圣道,与大清黎民,大街小巷任伊自便。今上帝大怒免去雨雪,降下八万神兵,教传义和团神会。特借人力扶保中华,逐去外洋,扫除别邦鬼像之流。不久刀兵就动,军民难齐,惟此秉正公心,终能保全一家之福。见而广传,即免灾殃。玉皇大帝发慈悲之心,救世救民,先行通知。由四月十八日起,莫坐火车贪快,惟恐死在铁轨之中。至于五月十八日,遍方铁道俱都毁拆,切嘱尔曹,届期千万不可安坐火车耳。传一张免一家之灾,传十张免一方之灾难,倘见而不传,必有大祸临身,梦毕醒而录之以救世。(45)

例二:

关圣帝君曰:乩语降坛警世,佛教当兴。初一日十五日等沐浴向东南焚香,三跪九叩。只因邪教不敬神佛,不焚香,不遵佛法,欺压我大清太甚,传邪教曰耶稣、曰天主,种种无伦常之事,不必赘。怒恼天庭,降下赵云带领八百万神兵,收灭邪教,不久刀兵滚滚。军民有灾,佛门义和拳上能保国,下能救民。见名帖得传三张,免一家,传十张,免此方四邻之灾,如见不传,必受刀头之罪。今有外国人井内暗下毒药,用:

乌梅七个,杜仲五钱,毛草五钱,用水煎服可解。(46)

总之,如将各种匿名揭帖加以分析研究,发现团民所发布的多带有“神拳”、“义和团”、“天兵天将”、“神兵”、“洋鬼”、“扶清灭洋”等字样,辞句明显。而白莲教、八卦教所散布的多带“某某佛”、“二四加一五”、“真主”、“真龙天子”、“八牛”、“牛八”、“日月”等字样,辞句隐讳。就其思想、隐语、暗号等来看,是很容易区别的。至于其他分子或会党,因无线索可寻,就不易分别某种揭帖是某种人所散布的了。

第三节 义和团的仇外

(一)杀教士教民

由于教士教民的欺凌压榨,而地方官一味崇教抑民,以致受害人民控告无门,申冤无处,忍无可忍,相继人团。加以天灾严重,拳民认为系洋人传习邪教,不信神灵,触恼上天所致,其痛苦、灾害全由洋人引起,于是纷起报复,到处焚教堂及教民房屋,称外人为大毛子,教民为二毛子,间接与洋人有关者谓之三毛子。(47)此外尚有四毛、五毛乃至十毛等名目。凡属毛子必杀无赦,弃尸道旁,无人敢为掩埋,竟为猪犬所食。(48)平民被诬为奉教之人,到坛焚表不起,觅保不得,而被冤死者甚多。(49)其杀人备极惨酷,锉春、烧磨、活埋、炮烹、肢解、腰斩,无所不为。(50)甚至有将教民妇女“挖坑倒栽填土,而裸其下体,入一蜡烛,取火燃之,以为笑乐”者。(51)拳民视奉教之人,如杀父深仇(52),必杀之而后快,因此,对作古教士也不放过,竟将天主堂坟墓掘毁,如利玛窦、庞迪我、汤若望、南怀仁诸人遗骸,无一幸免。(53)拳民所杀者,洋人少,华人多,其杀人手段惨酷毒辣,并非拳民野蛮成性,实为积愤遏抑日久,一旦爆发,遂形成不可遏止的报复行动。此时理智消失,行动疯狂,不择手段,殆因其失去人性,非但毫无怜悯之心,反以为乐,此乃变态心理作祟,与本质无关。

(二)焚铁路、毁电线

拳民烧铁路、砍电线,始于光绪二十六年四月二十九日(1900年5月27日)的涿州至琉璃河一带。五月一日(5月28日),由琉璃河至长辛店一百余里之铁路、车站、桥梁、洋房等均被烧毁。(54)次日,由津至京铁路亦加毁坏。(55)从此,拳民“聚精会神,日日思烧铁道”(56),直至将其势力范围内的铁路、电线全部毁坏净尽为止。拳众焚铁路,一般解释为“自铁路成,水手不得作奸,遂恨铁路欲拆之”(57)。铁路成,部分水手失业,固是事实。但受其害者为数极少,不足以构成蜂起焚烧铁路的主因。其主因是拳民将铁路视为洋人之物,破坏风水,挖掘坟墓,最为不祥,实人神所共愤,天地所不容。在拳民心目中,洋人设电线、修铁路的罪恶,仅次于传教。拳民告示说:“伊等到处传教,设置电线,修筑铁道,不信神圣之教,而污渎神明。其罪恶之多,一如须发之不可细数。”所以说:“天神之意,以为电线宜割断,铁路宜拆毁,洋鬼宜斩首。”绝不是为了替区区失业水手而从事报复的拳民们才疯狂地到处毁电线、拆铁路。纵无水手失业,拳民还是非拆铁路不可的。

(三)仇视洋物

拳民焚教堂、杀教士教民、拆铁路、毁电线,并未能平息其多年积愤,迁怒所及,痛恨洋物,犯者必无生理。除吸纸烟、戴眼镜、拿洋伞、穿洋袜之类处以极刑外,曾有学生六人,随带铅笔一枝,洋纸一张,皆死非命。(58)更有一家因洋火(火柴)一枚,而八口同戮。(59)拳民如行市中,见到洋货,即怒不可遏,必毁物杀人,如存留洋货,无论巨细,一经搜出,与二毛子一样治罪。(60)其藏洋书者,悉将书付之一炬。(61)商人将洋货铺改为广货铺,车夫将东洋车改为太平车。(62)足证其仇恨外人之深,与排外心理之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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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高枬日记》说:“义和团呼刚、徐、端、澜皆曰大师兄,以下尚不闻以师兄呼之。”吴永《庚子西狩丛谈》卷四上,慈禧对吴永说:“就是载澜等一班人,也都学了他们的装束,短衣窄袖,腰里束上红巾,其势汹汹,呼呼跳跳,好像狂醉一般,全改了平日间的样子。”杨典诰《庚子大事记》说:“六月初七日,有人见刚中堂头包红巾,腰系红带,督率团民以攻西什库教堂,所以今晨炮声隆隆,来自北首,知有事于北堂也。”

(2) 佐原笃介《拳乱纪闻》说:“闻宫中内侍等,现在学习拳棒,附入义和拳会者,业已不少。”吴永《庚子西狩丛谈》卷四上说:“这时太监们连着护卫的兵士,都真正同他们混在一起了。”

(3) 仲芳氏《庚子记事》说:“六月初一日,昨因皇太后颁赏义和团银十万两,京城内外游手好闲之人希图分惠,均在各庙宇安坛设团,聚集无业莠民,以保国家为名,乘机牟利。”

(4) 管鹤《拳匪闻见录》说:“无赖之徒,购铁刀一柄,红布数尺,即可横行无忌。”袁昶《乱中日记残稿》说:“自去年秋间始,京师无赖子弟,传染不少。”

(5) 管鹤《拳匪闻见录》说:“津地土棍,俗称‘混混’,分党称雄,藐视法纪,多有十二三龄童子,即能与人角。河东、河北、往往白昼持刀而行,以人命为草菅,以敢死为能事,械斗之际,途无行人;保甲委员,不敢弹压;工局巡兵,望而远避;浇风恶俗,久已习为故然,迨拳术播传,遂相率入党,故恶焰较他处弥甚。”

(6) 《高枬日记》:“拳匪初仅二千人在涿,刚相亲往鼓励,乃凑成六七千来京,则土匪,琉璃球,优伶之瘟猪子,窑子之捞毛者皆入其中,自多亦不过三万人。”

(7) 柳堂《宰惠纪略》说:“孙玉龙、梅鸿文营混也,王惟仔、王两仔、赵长命仔,人贩也,盐枭也。王之才杀其幼女以祸人者也;张黑小,马贼也;皆盛世所不容也。”

(8) 《德宗实录》二十六年五月十七日上谕:“况现经察访,拳民结党,实有游勇会匪羼杂其间,肆行抢劫。”

(9) 仲芳氏《庚子记事》说:“更有亡命之徒,混入团坛,借张势焰。”

(10) 仲芳氏《庚子记事》说:“有富豪之人,恐遭团民欺讹,自立坛场而谓保家者。”

(11) 艾声《拳匪纪略》说:“新城城关共五团,南关文生董某,北关文生朱某……沈各庄老团宋某,郭某,东马营文生黄某,甄家马头刘某,皆称强悍。”

(12) 蒋楷《平原拳匪纪事》说:“天主教士高凤仪来函,言武生张泽殴张安业事……凤仪复自禹城来见,言张泽与魏奉宣等聚隄上不逞子弟,夜练义和拳,已扰小魏庄两教堂,小屯武生王治邦实为之首。”

(13) 桂丰《张家口庚子年拳匪日记》云:“六月间,新营房内,有教义和团孔姓,聚了百十多人,内有旗人有七八十,一同学习,亦红巾包头,红带子,手使腰刀。”

(14) 艾声《拳匪纪略》说:“城内回民铺清真团,意与拳匪树敌,恐其被害也,余甚重之。”

(15) 侨析生《拳匪纪略》卷一:“又有所谓沙锅照者,红灯照所以护神团,沙锅照所以飨神团也。沙锅照者自成一队,人挟沙锅一具,遇拳民战事,辄淅米热薪炊饭既熟,沙锅仅如巨钵,可使百人饱餐而不尽,京师乞丐皆挟有沙锅,信如是也。号召无数乞丐列队而前。”

(16) 侨析生《拳匪纪略》卷五:“习红灯照皆十余龄女子,着红衣裤,一手持巾,一手提灯……又有花灯照,蓝灯照,黑灯照,则皆少妇,老妪及孀妇也。”

(17) 佚名《庸扰录》说:“天津匪党中有自称仙姑者,皆妇女所为。某日忽有数人直入督署求见。进署时,以红毡铺地而入,见时与总督分庭抗礼,其从人皆跪而白事。总督亲送而出,索供给军械,皆如求以去,事后侦之,始知皆流娼也,奇哉。”

(18) 佚名《天津一月记》说:“天津侯家后,为勾栏中人所萃处。有鸨母忽自称黄莲圣母,坐一大船,船外用红绉绸遮蔽,圣母盘膝坐方桌上,喧言能医病,能医伤,清水一洒即愈,阵亡者圣母手摩其体即复活,求圣母者亦颇众云。”

(19) 佐原笃介《拳乱纪闻》说:“虽宫中内侍,暨年老宫女等,亦习学其术,不时操练拳棒。”

(20) 仲芳氏《庚子记事》说:“有因土匪假扮营勇团民,借端抢掳者。”

(21) 《山西省庚子年教难前后记事》说:“竟有匪徒假托义拳,百十成群,以民教相仇为名,擅自杀人放火,抢人财物,残害无辜,行同土匪,实为神人所共愤,国法所不容。”

(22) 仲芳氏《庚子记事》说:“近观各州县之义和团民,粗食布衣,尚有朴实耐劳之气象。京城内各坛之团民,立坛愈多,勒财之法愈奇。凡有与人稍有微嫌,被人暗告于团中。或家资小康,略有名望者,即指为在奉教之人,聚集团民三五十人,声言焚烧房屋,捉杀教匪,轻则搜劫洋货,勒捐巨款;重则拆毁房屋,掳掠人口。”

(23) 艾声《拳匪纪略》说:“涞水三成当耆观察被讹万余竿(串)。”

(24) 侨析生《拳匪纪略》卷一说:“群不逞之徒互相煽惑,藉端苛敛,干没入己。”

(25) 仲芳氏:《庚子记事》。

(26) 吴永:《庚子西狩丛谈》,卷四上。

(27) 艾声:《拳匪纪略》。

(28) 管鹤:《拳匪闻见录》。

(29) 侨析生:《拳匪纪略》,卷上前编载六月二十二日上谕。

(30) 刘以桐:《民教相仇都门闻见录》。

(31) 见《庸扰录》。

(32) 见《义和团杂录》。

(33) 同上。

(34) 《十朝圣训》宣宗卷八十三“靖奸宄”。道光十二年正月丙寅上谕云:“军机大臣等,本日据军机大臣等奏,讯据王老头子供称,伊听从河南涉县人申老叙为白阳教,会十字经……并据张老庆亦称稔知萧老尤素有张贴匿名揭帖之事等语。上年六七月间,河南、山东查获匿名揭帖叙述尹老须父子聚众谋叛,语多狂悖,恐即系萧老尤编造。”

(35) 孙敬:《义和团揭帖》。

(36) 孙敬:《义和团揭帖》。

(37) 孙敬:《义和团揭帖》。

(38) 王火选:《义和团杂记》。

(39) 《新元史》,列传第一二二《韩林儿传》。

(40) 侨析生《拳匪纪略》卷四说:“又某县某村拳匪立有伪太上皇,伪皇帝、伪皇后、伪附马、伪丞相、伪军师、伪元帅,经该县知县及绅民捕逐之,曾见报纸。”又《义和团档案史料》页二九三至二九五,山西布政使李廷箫折云:“各处匪徒,或更假冒拳民,乘机滋扰。近据太原县禀称,该县南城角地方,奸民张心元胆敢冒充拳会,聚众数百人,拥立一幼童为伪主,妖妇某氏为杨娘娘,且有兵部尚书,镇殿将军各伪号。”

(41) 侨析生《拳匪纪略》卷上后编云:“城之内外有白莲教匪,曩居永定门附近饭店之内,近增至二千,以弑君杀官篡位为主义,其名簿为官搜获,杀其七十名,其匪闻拟九月举事,人心更觉惶惶,该匪胆敢以纸扎成天子及显要肖像至菜市杀之。”

(42) 佚名《庸扰录》说:“大同府一带,白莲教匪盛行,其术多施放纸人,剪人辫及骡牛马尾,居民皆置符发中以压之。地方官出示查拏,十不获一。”又说:“七月初一日,余夜宿平阳府客店,深夜,闻拳匪聚众持械,呼啸过市,声言追寻白莲教中人,居民闭户息火,惊惧异常。官兵犹施放洋枪以助之。”

(43) 王火选:《义和团杂记》。

(44) 侨析生:《拳匪纪略》,卷二。

(45) 见《义和团杂录》。

(46) 见《义和团杂录》。

(47) 柴蕚:《庚辛纪事》。

(48) 仲芳氏:《庚子记事》。

(49) 杨典诰:《庚子大事记》。

(50) 佐原笃介:《拳事杂记》,“手书照录”。

(51) 柴蕚:《庚辛纪事》。

(52) 仲芳氏:《庚子记事》。

(53) 柴蕚:《庚辛纪事》。

(54) 见光绪二十六年五月初一日直隶总督裕禄致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电报。

(55) 佐原笃介:《拳乱纪闻》。

(56) 杨慕时:《庚子剿办拳匪电文录》。

(57) 艾声:《拳匪纪略》。

(58) 佐原笃介:《拳事杂记》。

(59) 柴蕚:《庚辛纪事》。

(60) 仲芳氏:《庚子纪事》。

(61) 杨典诰:《庚子大事记》。

(62) 刘孟扬:《天津拳匪变乱记事》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