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的历史可分为三个阶段,一为东晋,二为宋、齐、梁,三为陈。东晋为北来士族与江东士族协力所建,宋、齐、梁由北来中层阶级的楚子与南北士族共同维持,陈则为北来下等阶级(经土断后亦列为南人)与南方土著掌握政权的朝代。

东晋之际,北来士族与东吴本地士族在种族、地域、文化、宗教、社会阶级、名教观念及实际利益上,虽有冲突,但可调和。东吴士族对中州士族有一种羡慕与钦佩的心情,此或由于孙吴与西晋均为世族专政,在阶级上一致使然。从《抱朴子·吴失篇》可知孙吴士族亦极奢侈贪鄙(见本书第一篇)。然建业不及洛阳局面大,故孙吴士族对洛阳士族在钦羡之余,处处都欲仿效洛阳士族。《抱朴子·外篇》三《讥惑篇》讲到吴地士族在书法、语言乃至于哭上,都学“中国”。其言云:

“余谓废已习之法,更勤苦以学中国之书,尚可不须也,况于乃有转易其声音,以效北语,既不能便,良似可耻可笑。所谓不得邯郸之步,而有匍匐之嗤者。此犹其小者耳,乃有遭丧者而学中国哭者、令忽然无复念之情。……又闻贵人在大哀,或有疾病,服石散以数食,宿药势以饮酒,为性命疾患危笃,不堪风冷,帏帐茵褥,任其所安。于是凡琐小人之有才力者,了不复居于丧位,常在别房,高床重褥,美食大饮,或与密客引满投空,至于沉醉,曰:‘此京洛之法也。’不亦惜哉!”

吴人这种钦羡、仿效,对于东晋立国于江左,极为重要。

晋既平吴,武帝曾以“吴人趑睢,屡作妖寇”,岂“吴人轻锐,难安易动”策华谭,华谭的对策是:“吴始初附,未改其化”,非为“吴人易动”。“所安之计,当先筹其人士,使云翔阊阖,进其贤才,待以异礼”。(《晋书》二五《华谭传》)刘颂上疏也主张用吴人。他说:“孙氏为国,文武众职,数拟天朝,一旦堙替,同于编户。”因此“用怀不靖”。他认为“今得长王以临其国,随才授任,文武并叙”,于事为宜。(《晋书》四六《刘颂传》)吴郡陆机到洛阳,为著作郎,上疏荐贺循、郭讷。他说:贺循、郭讷“皆出自新邦,朝无知己。今扬州无郎,而荆州江南乃无一人为京城职者,诚非圣朝待四方之本心。至于才望资品,循可尚书郎,讷可太子洗马、舍人。”(《晋书》六八《贺循传》)吴人既对洛阳士族表示钦羡,而洛阳朝廷也有起用吴人之意,吴、晋士族乃能结合起来。只是当起用吴人的政策开始实行不久,西晋便爆发了八王之乱,从而停顿下来。这有待于东晋去做了。

庐江陈敏曾乘中州之乱,据有江东,但基业未定,便告败亡,未能如孙氏的创业垂统。此事发生在东晋建国江东之前,原因值得考察。

《晋书》一〇《陈敏传》略云:

“陈敏,庐江人也。少有干能,以郡廉吏补尚书仓部令史。惠帝幸长安,四方交争,敏遂有割据江东之志。会吴王常侍甘卓自洛至,教卓假称皇太弟命,拜敏为扬州刺史,并假江东首望顾荣等四十余人为将军、郡守,荣并伪从之。东海王军谘祭酒华谭闻敏自相署置,而顾荣等并江东首望,悉受敏官爵,乃遗荣等书曰:“陈敏仓部令史,七第顽冗,六品下才,欲蹑桓王(孙策)之高踪,蹈大帝(孙权)之绝轨,远度诸贤,犹当未许也。诸君垂头不能建翟义之谋,而顾生俯眉,已受羁绊之辱,何颜见中州之士耶?’周玘、顾荣之徒常惧祸败,又得谭书,皆有惭色。玘、荣又说甘卓,卓遂背敏。敏单骑东奔,至江乘,为义兵所斩。”

同书五二《华谭传》云:

“顾荣先受(陈)敏官,而潜谋图之。谭不悟荣旨,露檄远近,极言其非,由此为荣所怨。”

按陈敏的失败,原因在江东名宗大族不愿和他合作。西晋末年孙吴旧壤内文化世族如吴部顾氏等,武力豪宗如义兴周氏等,都是当日最强的地方势力。陈敏不属于文化世家,又非武力豪族,故华谭一檄提醒了顾荣、周玘等人的阶级性。华谭说的陈敏是“仓部令史,七第顽冗,六品下才”,击中了顾荣等人的要害,奏效神速。顾荣等终于抛弃陈敏,归向晋朝。而东汉末年孙氏一门约相当于义兴武力豪宗周氏的地位,孙坚、策、权父子兄弟声望才智又远过于陈敏,孙氏之所以为江东豪家大族所推戴,陈敏之所以为江东豪家大族所离弃,原因在这里。对于江东豪宗来说,他们宁可拥护与自己阶级出身、思想信仰(儒家名教)相同的司马氏立国于孙吴旧境,而不愿看到陈敏这种令史、顽冗、下才在孙吴旧境称王。

当然,南北士族非无界限矛盾。如张华对陆机说过:“谓东南之室已尽,不意复见诸生。”(《世说新语·赏誉上》)意为东南除了你这几个人,便无人了。卢志于众人称陆机的家讳,“陆逊、陆抗于君近远?”陆机针锋相对,“如君于卢毓、卢珽”。(《晋书》五四《陆机传》)陆机兄弟往谒刘道真,刘道真“初无他言,唯问东吴有长柄壶卢,卿得种来不?”(《世说新语·简傲》)此可见北人对南人的轻视。三国时期的北人关羽,谓吴人为“狢子”,(《三国志·蜀志》六《关羽传》注引《典略》)也是看不起吴人。北人轻视南人有传统。但是在南北士族之间,占主要地位的,是阶级和信仰的一致。这决定了他们不是分,而是合。

还应看到,在匈奴刘渊起兵之后,南方也面临胡马凭陵的危险。南北实力对比,北强南弱,特別在东晋初年是如此。那时南方已经感到后赵石勒、石虎的严重威胁,《晋书》七《成帝纪》元:

“(咸和五年)石勒将刘征寇南沙,都尉许儒遇害,进入海虞。六年春正月癸巳,刘征复寇娄县,遂掠上虞。”

同书一〇五《石勒载记下》云:

“晋将军赵胤次克马头,石堪遣将韩雍救之,至则无及。遂寇南沙、海虞,俘获五千余人。”

同书一〇六《石季龙载记上》云:

“季龙自率众南寇历阳,临江而旋,京师大震。”

后赵在石勒时,曾打到南沙、海虞、娄县、武进。到石虎时,又打到历阳,兵临长江。单凭顾荣是否能以南人的力量不令胡马过江,是有问题的。为江东及本身利害计,江东士族也非与北方士族协力同心,以阻胡骑不可。南北界限比起夷夏界限,又微不足道了。南北士族如果不能协调,司马睿可能到不了南方,东晋南朝的局面也就不能成立。

明乎此,始可谈东晋的建国。

在东晋的建立与稳定上,最有功绩的人物是王导,他的功绩就在笼络吴人,协调南北各阶级特别是南北士族在南方的利益,以坚定地支持东晋对付北方胡族统治者的进攻,进而克复神州。

《世说新语·言语》云:

“过江诸人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藉卉饮宴。周侯(周顗)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皆相视流泪,唯王丞相(王导)揪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 ”

“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二语,正是王导笼络吴人,协调南北人士利益的目的之所在。

当琅邪王司马睿(元帝)徙镇建康之初,“吴人不附,居月余,士庶莫有至者”。这种情势使王导十分焦虑。经过他的努力,才有了转机。《晋书》六五《王导传》云:

“会三月上巳,帝亲观禊,乘肩舆,具威仪,(王)敦、导及诸名胜皆骑从。吴人纪瞻、顾荣皆江南之望,窃觇之,见其如此,咸惊惧,乃相率拜于道左。导因进计曰:‘古之王者,莫不宾礼故老,存问风俗,虚己倾向,以招俊乂。况天下丧乱,九州分裂,大业草创,急于得人者乎?顾荣、贺循,此土之望,未若引之,以结人心。二子既至,则无不来矣。’帝乃使导躬造循、荣,二人皆应命而至,由是吴会风靡,百姓归心焉。自此之后,渐相崇奉,君臣之礼始定。”

按晋之皇室及中州避乱南来之士大夫,大抵为曹魏末年拥戴司马氏集团的儒家大族的子孙,他们与顾荣等人虽属于不同的邦土,然就社会阶级来说,实为同一气类。这是江东士族宁可拥戴仇雠敌国的子孙为君主,而羞与孙吴旧壤寒贱庶族陈敏合作的原因。然而,若非王导亲自去请顾荣、贺循出来做官,要使“吴会风靡,百姓归心”,尚不知须待何时。

顾荣等虽然归附,但元帝仍然心怀惴惴。《世说新语·言语》有云:

“元帝始过江,谓顾骠骑曰:‘寄人国土,心常怀惭。’荣对曰:‘臣闻王者以天下为家,是以耿亳无定处,九鼎迁洛邑,愿陛下勿以迁都为念。’ ”

按东晋元帝为南来北人的领袖,吴郡顾荣为江东士族的代表。元帝所谓“国土”,即孙吴的国土;所谓“人”,即顾荣所代表的江东士族。从这二人的对话中,我们可以窥知当日南来的北人的心理及江东士族对此种情势的态度。顾荣的答语,实际上是一种默契,即允许北人寄居江左,并与之合作。双方协定既成,南人与北人戮力同心,共御外敏,赤县神州免于全部陆沉,东晋南朝三百年的世局因此决定。

下面再引史料以说明王导的政策及其功业之所在。

《世说新语·方正》云:

“王丞相初在江左,欲结援吴人,请婚陆太尉。对曰:‘培塿无松柏,薰莸不同器,玩虽不才,义不为乱伦之始!’ ”

同书《排调》云:

“刘真长始见王丞相,时盛暑之月,丞相以腹熨弹棋局曰:‘何乃渹’(刘注云:“吴人以冷为渹。”)刘既出,人问见王公云何?刘曰:‘唯闻作吴语耳。’(刘注引《语林》曰:“真长云丞相何奇,止能作吴语及细唾也。”)”

同书《政事》云:

“王丞相拜扬州,宾客数百人,并加沾接,人人有说色,唯有临海一客姓任(刘注引《语林》曰:“任名颙,时官在都,豫三公坐。”)及数胡人为未洽,公因便还到过任边云:‘君出,临海便无复人。’任大喜说。因过胡人前,弹指云:‘兰阇!兰阇’群胡同笑,四坐并欢。”

王导求婚陆玩,强作吴语,目的也在笼络吴人。所可注意的是东晋初年江东士族在社会婚姻上对北人态度的骄傲,与后来南齐以降迥不相同。吴语为当时统治阶级中北人及江东人士共同羞用的方言,王导乃不惜屈尊为之,以故为北人名士所笑,从中可见王导的苦心。临海任颙自是吴人,故王导亦曲意与他周旋。“兰阇”,疑庾信小字兰成与此有关。

上为王导笼络吴人的例证。不过王导的笼络政策并不是对所有的吴人都能立即生效。有一件事值得注意,此事即义兴周氏的造反及元帝、王导对义兴周氏的态度。下先引史料,后再论述。

元和郡县图志》二五江南道常州义兴县条云:

“晋惠帝时,妖贼石冰寇乱扬土,县人周玘创义讨冰。割吴兴之阳羡并长城县之北乡为义兴郡,以表玘功。”

《晋书》五八《周处传》附《周玘传》云:

“玘宗族强盛,人情所归,帝疑惮之。于时中州人士佐佑王业,而玘自以为不得调,内怀怨望,复为刁协轻之,耻恚愈甚。时镇东将军祭酒东莱王恢亦为周顗所侮,乃与玘阴谋诛诸执政,推玘及戴若思与诸南士共奉帝,以经纬世事。先是,流人帅夏铁等寓于淮泗,恢阴书与铁,令起兵,己当与玘以三吴应之。建兴初,铁已聚众数百人,临淮太守蔡豹斩铁以闻。恢闻铁死,惧罪,奔于玘,玘杀之,埋于豕牢。帝闻而秘之,召玘为镇东司马。未到,复改授建武将军、南郡太守。玘既南行,至芜湖,又下令曰:‘玘奕世忠烈,义诚显著,孤所钦喜。今以为军谘祭酒,将军如故,进爵为公,禄秩僚属一同开国之例。’玘忿于回易,又知其谋泄,遂忧愤发背而卒。将卒,谓子勰曰:‘杀我者诸伧,能复之,乃吾子也。’吴人谓中州人曰‘伧’,故云耳。”

同书同卷《周勰传》云:

“(勰)常缄父言。时中囯亡官失守之士避乱来者,多居显位,驾驭吴人,吴人颇怨。勰因之欲起兵,潜结吴兴郡功曹徐馥。馥家有部曲,勰使馥矫称叔父札命以合众,豪侠乐乱者翕然附之,以讨王导、刁协为名。孙皓族人弼亦起兵广德以应之。馥杀吴兴太守袁琇,有众数千,将奉札为主。时札以疾归家,闻而大惊,乃告乱于义兴太守孔侃。勰知札不同,不敢发兵。馥党惧,攻馥,杀之。孙弼众亦溃,宣城太守陶猷灭之。元帝以周氏奕世豪望,吴人所宗,故不穷治,抚之如旧。”

同书同卷《周札传》略云:

“札一门五侯,并居列位,吴士贵盛,莫与为比,王敦深忌之。后(周)莚丧母,送者千数,敦益惮焉。及敦疾,钱凤以周氏宗强,与沈充权势相侔,欲自托于充,谋灭周氏,使充得专威扬土。乃说敦曰:‘夫有国者患于强逼,自古衅难恒必由之。今江东之豪,莫强周、沈,公万世之后,二族必不静矣。周强而多俊才,宜先为之所,后嗣可安,国家可保耳。’敦纳之。时有道士李脱者妖术惑众,弟子李弘养徒潜山,云应谶当王。敁敦使庐江太守李恒告札及诸兄子与脱谋图不轨。时莚为敦谘议参军,即营中杀莚及脱、弘,又遣参军贺鸾就沈充尽掩杀札兄弟子,既而进军会稽袭札。札先不知,卒闻兵至,率麾下数百人出拒之,兵散见杀。及敦死,札、莚故吏并诣阙讼周氏之冤,宜加赠谥。事下八坐,尚书卞壸议以札石头之役,开门延寇,遂使贼敦恣乱,札之责也,追赠意所未安。司徒王导议以宜与周顗、戴若思等同例。朝廷竟从导议,追赠札卫尉。”

按东晋初年孙吴旧统治阶级略可分为二类,一为文化士族,如吴郡顾氏等是,一为武力强宗,如义兴周氏等是。大概均系由武力强宗或地方豪霸逐步进入文化士族。朱、张、顾、陆进入文化士族的阶段较早,今江苏苏州地区(吴郡)为其最高文化区。浙江绍兴(会稽)孔、贺诸族文化程度亦高。吴兴及从吴兴分出的义兴周、沈、钱等族则为地方武力强宗,最为豪霸。孙吴时期的周鲂尝欺魏大司马扬州牧曹休,使曹休损兵万计。(见《三国志·吴志》一五《周鲂传》)西晋的周处,以“除三害”闻名于后世。(见《晋书》五八《周处传》)东晋之初,钱凤又欲以沈氏力量灭掉周氏(《周札传》。其豪霸可以想见。沈氏进入文化士族阶段在沈约以后,钱氏进入文化士族阶段在五代吴越钱镠以后。文化士族容易笼络,豪霸或武力强宗则难于驯服,而后者中推义兴周氏为首,钱凤所谓“江东之豪,莫强周、沈”,是实录。象周氏这样的具有武力与经济实力的地方强宗,最容易与南来北人发生利害冲突。元帝、王导委曲求全,绥靖周氏,原因即在周氏的势力特强。虽然周氏内怀怨望,发展到以讨王导、刁协为名起兵,能笼络还是要笼络。这牵涉到与东吴地区所有豪霸强宗的关系。

江东豪族不止义兴周氏,孙吴旧统治阶级中不满南来北人的,也不止义兴周氏,何以义兴周氏一门特别愤恨北人呢?颇疑其居住的地区曾为南来的北人所侵入,因而对北人(即周玘所谓“诸伧”)特别不满。按本书第八篇提及东晋初年的晋陵郡丹徒县“地广人稀”,流入此郡的淮河以北的北方流民特多,他们属于南来北人中的中层阶级,为当时具有战斗力的武力集团,与周氏一样亦带有豪霸性质。义兴郡就在附近,流人极有可能挤入义兴郡界,与周氏利益发生磨擦。王导在利害关系上,总是设法避免与东吴士族冲突。笼络义兴周氏为王导笼络吴人政策中最重要的一环。即使周勰起兵以诛他为名,他仍然主张笼络。周勰失败,之所以“不穷治,抚之如旧”,周札死后,之所以“加赠谥”,都与王导政策有关。元帝、王导在晋陵丹阳之京口里建立侨郡县,其目的不仅在安插流人,而且是有意识地使流人能避开吴人势力强大的义兴等郡,不致侵犯到吴人的利益,引起冲突与不安。王、谢等上层阶级不在吴人势力强大之处“求田问舍”,同此道理。这个政策是成功的。在胡马窥江情势下,东晋的建立有特殊的意义。而东晋是建立在南北各阶级协调的基础上的,之所以说这个政策成功,正是因为它促使南北各阶级的利益趋于协调。

说一下当时或稍晚的人对王导政策的看法。

《世说新语·政事》云:

“丞相(王导)末年略不复省事,正封箓诺之,自叹:‘人言我愦愦,后人当思此愦愦。’ ”(刘注引徐广《历纪》曰:“导阿衡三世,经纶夷险,政务宽恕,事从简易,故垂遗爱之誉也。”)

同书同类又云:

“丞相尝夏月至石头看庾公,庾公正科事。丞相云:‘暑,可小简之。’庾公曰:‘公之遗事,天下亦未以为允。’ ”(刘注引《殷羡言行》曰:“王公薨后,庾冰代相,网密刑峻,羡时行遇收捕者于途,慨然叹曰:‘丙吉问牛喘,似不尔。’尝从容谓冰曰:‘卿辈自是纲目不失,皆是小道小善耳,至如王公,故能行无理事。’谢安石每叹咏此唱。庾赤玉曾问羡:‘王公治何似,讵是所长?’羡曰:‘其余令绩不复称论,然三捉三治,三休三败。’ ”)

同书《规箴》又云:

“王丞相为扬州遣八部从事之职,顾和时为下传还,同时俱见,诸从事各奏二千石官长得失,至和独无言。王问顾曰:‘卿何所闻?’答曰:‘明公作辅,宁使网漏吞舟,何缘采听风闻,以为察察之政。’丞相咨嗟称佳,诸从事自视缺然也。”(参《晋书》八三《顾和传》)

按谢安叹咏的王导的“行无理事”,也就是谢安自己的“镇以和靖,御以长算”,“不存小察,弘以大纲”。(《晋书》七九《谢安传》)这是根据强敌压境,东晋新建,基础未稳的情况,提出来的政治方针。《后汉书》四七《班超传》记班超与任尚谈治理西域的方针,云:

“水清无大鱼,察政不得下和,宜荡佚简易,宽小过,总大纲而已。”

王导治理东晋的方针,其实也就是班超曾在西域采用过的方针。顾和所谓“网漏吞舟”,其实是“宽小过,总大纲”,或“不存小察,弘以大纲”。而“大纲”在当时就是求得内部的“和靖”,以共同对付北方胡族统治者。故不能把顾和说的“网漏吞舟”,解释成为王导主张什么事情都不要管,或任便豪族胡作非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