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四十岁。任国立长沙临时大学教授,授隋唐五代史;本职国立北京大学教授兼秘书长。寓长沙小吴门外韭菜园一号,湖南圣经学院第三宿舍第八号房;家人居北平西城小酱坊胡同二十三号前院[1]。

日记中辍又一年有半。此一年半中可记者:一曰去年二月十七日阴历丁丑年正月初七日下午四时二十分钟,吾妻周稚眉夫人逝世;一曰去年七月变作,吾与学校同人困守四阅月,始于十一月十七日离北平,经天津,至香港,入梧州,取道贵县、柳州、桂林、衡阳而达长沙。[2]

一月

一日 阴历丁丑年十一月三十日 星期六 晴 晨雾 晚微云

晨晴,有雾。黄昏微云。吾以十二月十四日抵长沙,晴暄和暖,不似严冬,越三日而阴云绵延十馀日,迄昨日始放晴。大抵长沙天气,晴则暖,雨则寒,其间相差若一月,然寒时虽凛冽,不似北方之劲风刺骨也。

上午黄孝岐来函。罗膺中庸来。马巽伯巽来。偕马巽伯、章矛尘廷谦至蒋孟邻师家。午偕蒋孟邻师夫妇、章矛尘、王文伯徵至挹爽楼午饭。下午偕矛尘、文伯,度江游岳麓山。乘肩舆,登山崖,径幽曲,林木丛翳。经爱晚亭、麓山寺、张墓、古佛崖,至白鹤泉小憩,饮泉水。更登云麓宫,道经印心石屋,仅一楹门,扃不得入,不知即陶文毅读书处否。云麓宫为羽流所居,伺应均道者。有望湘亭,为南峰最高处,眺望久之。又有五岳宫,祀五岳,塑像均以木障之,岂道家规矩欤?时天色已晏,乃下山,乘肩舆至湖南大学门首,步行至渡口,归校已六时矣。归校,知三弟自湘潭来,饭后往旅馆视之。三弟乱后自南京避居芜湖,又自芜湖避居湘潭,已三月矣。前闻余来,乃就商行止,劝其先归家小住,今日偕海平六哥及六哥如夫人、二小儿来长沙,拟明日同归也。谈至夜十时,归校。

二日 阴历十二月初一日 阴 夜雨

上午包尹辅、乾元父子来。沈肃文来。肃文月前丧偶,今日以挽内联相示,并询伤恸何时始可稍杀,告以应善自排解,少思,求若伤恸,固无时可杀也,言竟不禁泫然。十一时往视三弟、六哥,同出午饭。饭后同三弟来校,晤矛尘、膺中、肃文,谈至六时。三弟与矛尘同往晚饭,余应王文伯挹爽楼饮馔之召。晚饭后再至梅村旅社,视三弟、六哥,决以明晨六时乘粤汉车至广州。十一时归。

三日 星期一 阴 雨

上午读《隋书》《唐书》《通鉴纪事本末》诸书,备授课之需。午巽伯来,同出食面。下午二时半至三时半授课,讲述隋唐五代史参考书。下午仍读《隋书》。

四日 阴

上午读《隋书》《唐书》。下午一时半,闻飞机来袭警报,入地下室暂避。此为余来长沙后第三次警报。下午二时半解除,未见机至。晚诣樊逵羽际昌同饭,夜闻今日飞机在武汉投弹。

五日 阴

晨晤朱骝先家骅、罗志希家伦。上午读隋唐史书。下午二时半至三时半授课杨隋世系及姓氏,《隋书·高祖纪》谓汉太尉震八代孙铉仕燕,为北平太守,而《新唐书·宰相世系表》谓震五子,牧、里、秉、让、奉。牧二子,统、馥,十世孙孕,孕六世孙渠,渠生铉,是震至铉,凡二十世也。两书相差十二世,此一事也。近人王峄山桐龄谓史称杨氏之先,家于武川,以宇文泰、贺拔胜、独孤信诸人之旧为鲜卑大人而家于武川例之,杨氏或亦鲜卑之后也。又杨氏尝赐姓普六茹,其来必有所本,似即复姓非赐姓也。〔陈寅恪曰:“或疑所谓赐姓者,实即复姓之意。寅恪请举一事以明其不然。《隋书》卷五十五《周摇传》云:‘其先与魏同源[3],初为普乃氏,及居洛阳,改为周氏……周闵帝受禅,赐姓车非氏。’据此,若赐姓果即复姓,则周摇应赐姓普乃氏,而非车非氏矣。”见《李唐氏族之推测》。〕柯燕舲昌泗驳之,以为汉人徙居塞上,《魏书·世祖纪》《高允传》皆有明文,武川所居不必尽为鲜卑,《唐书·宰相世系表》载杨铉之父名渠,又观王房杨氏本出渠孙,与后周时尝赐姓屋吕引氏同出一支,而赐姓不同,其非复姓可知,此又一事也。两者皆待详考。下课后诣膺中,遇伍叔傥倜,谈至六时归。

六日 阴历十二月初五日 阴 寒

今日小寒节。读《唐书》及陈寅恪考订唐室姓氏种族谱文。下午偕赵廉澄廼抟、周濯生作仁同出散步,过柳德兴,食汤团,长沙第一家也。

七日 星期五 晴

晨七时,余尚未起床,闻叩门声。起视,知为罗莘田常培、魏建功、陈雪屏镈,不禁狂喜。三君与余,同自北平南来,以授课留南岳分校,今日来长沙小住。下午二时半至三时授课,讲述杨氏代周。五时半偕莘田、建功、雪屏诣逵羽,小坐,同至挹爽楼便饭。饭后归校。

八日 阴 风

晨四时馀,为弹药声惊觉,连续不绝若机关枪,又若爆竹。以为生变,急披衣起,见东南向火光烛天,爆声维巨而疏缓,不类有子弹飞掠,时同住泰半起视,均莫详其故。或以为弹药库失慎,或以为商店失慎,延至五时馀始熄,乃与矛尘、莘田、雪屏起以待旦。八时半偕矛尘至灵官渡,送巽伯乘水上飞机赴汉。观飞机自湘江疾驶,凌空而起,厥状绝佳。十时归校。下午二时偕建功至车站取行囊。三时半至健身浴室洗澡。先后来者有孙伏园、赵水澄及建功、莘田、雪屏、矛尘诸人,浴后偕莘田至书肆,见石印书数种,论价均不合。晚蒋夫人召在家饮馔,孟邻师以昨晨往汉口,今日由夫人设馔,为莘田、雪屏、建功诸人洗尘。座中有杨今甫振声、秦缜略瓒、王霖之烈及矛尘、濯生、廉澄。九时与霖之步行归校。姚从吾士鳌、建功、雪屏、矛尘来谈,夜一时,始各散去。

九日 阴历十二月初八日 晴

上午莘田、雪屏、建功来谈,同诣膺中,小坐,归。作书告诸儿。作书致黄书勋,为家中汇款事。作书致徐轼游诵明,为汇还北平大学借款事。十二时至蒋家便饭,饭后归校。三时邱大年椿自南岳来,亦自平同出者。七时送蒋慰堂复璁[4]、陈雪屏乘火车至汉口,未及候车开,归校。

十日 星期一 阴

上午读隋唐史参考书,午顾一樵毓琇来。一樵新内室为教育次长,今晨方自汉飞归,据云临时大学决迁昆明,请孟邻师先往筹备。此孟邻师昨日下午谒奉化所决定也。午饭后张怡荪煦来,新自香港到长沙。二时半授课一小时,讲述隋平江南。下课后偕建功、莘田、怡荪、膺中小谈,同出购物。晚今甫约便饭。

十一日 阴历十二月初十日 阴 寒

上午读陈寅恪考证李唐氏族诸文。十一时十五分闻警报,入地下室暂避。下午仍读陈文。晚饭后偕子水同出购物,知上午警报系飞机在武汉投弹。作书告诸儿。传孟真斯年来谈临时大学迁昆明后,将请孟邻师为校长,此事孟真闻之陈之迈,之迈闻之顾一樵。孟真意,事果实现,可请周枚荪炳琳回校,以调停于清华、南开、北大三校之间,余甚然之。

读熊子真先生十力致汤锡予用彤、罗膺中书,有“毅生、莘田在北平持守得力,天禀实好,亦吾所念”之语,为之感奋。

十二日 星期三 阴 风

上午准备教材。下午授课一小时,续述隋平江南。课毕,诣膺中,遇叔傥,谈甚久,同出食牛肉,莘田、建功、矛尘偕行。饭后步行,归道经刘松柏笔庄,看旧墨。购天府元香一笏,高永有监制,背镌双龙纹,其间有字,顶有“慎馀堂”三字,侧有“杜文元鉴定”五字,不详其年代,色殊旧,归试之,似松烟也。

十三日 阴历十二月十二日 阴

上下午均读陈寅恪考订李唐氏族文。陈氏以为,李唐先世本为汉族,或为赵郡李氏徙居柏仁者,以非华盛宗门,渐染胡俗,故有李初古拔之命名,召无移镇及家于武川之事,其后始改赵郡之姓望而为陇西。因李抗父子事迹与其先世相似,遂进而伪称西凉嫡裔,其说甚辩。晚饭后至缦云室购纸,詹彦文购墨,得学古斋墨五笏,滴露含珠五笏,价二圆,殊廉。今日日记所用是也。购物后步行归校,道经浏正街,有面食店方作法事,铙钹杂作,一人时装,载步载诵,手乌纸扇,翻舞以佐节奏。询之路人,称曰“冲锣”,巫觋之遗也。古称楚人好鬼,信然。〔劳幹云,冲锣有一调为以《楚辞·大招》谱之,字字相合。劳君,湘人,现在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

十四日 阴历十二月十三日 微晴

上午孟邻师自汉口归,临时大学决迁昆明。下午授课一小时。晚饭后偕莘田、建功、矛尘、廉澄、缜略往观湘剧,腔调有若高腔,句末有含声帮腔,歌时无丝弦佐奏。九时步行归。

十五日 星期六 微阴

晨八时未盥漱,闻警报,避入地下室。迄九时,仍无来袭信息,乃出而盥漱,并早餐。九时五十分解除,十一时五分再传警报,十一时半解除。上午入地下室两次,以故一书未读。下午读《唐书》。闻孟邻师染疴,往省视。往三合酒家贺陈之迈结婚。晚饭后洗澡。

十六日 阴历十二月十五日 阴 雨 寒

上午作书告诸儿。作书致王劲闻表姐夫。作书致张镕西表兄。作书致三弟。下午三时偕大年访陈勋仲复光,畅谈至五时,同登天心阁,故城楼也,今为公园。六时李麋寿祖荫约在家食祁阳馔。九时归校。

十七日 星期一 阴 微雨

上午读隋唐史书。下午授课一小时,述隋末群盗之起,大体据《隋书·食货志序》以立论。晚与矛尘约逵羽往奇珍阁食面。明日为逵羽四十生日,逵羽自北归,颇不利于众口,聚宴鲜在座,吾侪深同情之。今日逵羽饮大醉,余送之归寝,呕吐狼藉。

十八日 阴历十二月十七日 阴 雨

上午偕莘田诣怡荪,方躬缮藏文对语书。怡荪近年专心蒙藏语文,造诣甚深。今在患难中犹孜孜不已,可佩也。自怡荪处出,谒蒋孟邻师及孙伏园、赵水澄,均不值。午莘田、雪屏约逵羽在长沙酒家饮馔,余及矛尘、廉澄、建功陪坐。壁间悬有李梅盦瑞清联、陈散原三立诗扇。李联书于宣统元年,严整有逸趣,与晚年所作若丘引状者迥殊。陈扇作于光绪七年,其少年作也,极佳。散原老人于今秋(以阳历记则在二十六年)忧国绝食,以致不起,对之肃然。饭后偕雪屏、建功、莘田游玉泉街书肆,余得聚珍巾箱本《水经注》一部,价一圆二角;建功得《海陵文钞》一部,价三圆三角;莘田得曾文正六尺联一,描金红蜡笺行书,文曰:“世事多从忙里错,好人半是苦中来。”上款为“云仙仁弟亲家性近急遽,纂联奉赠”,下题“同治元年八月”,盖书贻郭云仙嵩焘者也。众皆定为真迹,而价仅三圆馀,尤廉。四时归校。读《隋书·炀帝纪》,摘炀帝游幸征狩所至及群盗姓名寇掠之数,成《炀帝游幸表》,《隋末群雄表》未竟。晚饭后子水来谈,因及莘田所得曾联,子水云其语盖出于陆桴亭“天下事何尝不是忙里错了”,又云曾文正尚有“天下无难事,天下无易事;终身有乐处,终身有忧处”一联,尤为名言。子水尝自号“诗礼堂”,并撰联曰:“利民人序后嗣,哀窈窕思贤才”,又尝集《文选》“飘飖放心意,窈窕究天人”,韩文公句“陋室有文史,冥观洞古今”为联,亦是以见其胸臆也。子水肄业北京大学,专攻算学,游学德国则究地理。然其国学根柢之深,读书之多,非吾所及之。晚翻阅八贤手札,胡文忠称左文襄为老亮、郭意诚为新亮、郭云仙为南岳长老。吾自少心仪诸葛公,侪辈尝以丞相相戏。夏间留平守校,膺中、莘田、雪屏又戏呼为文毅。及决意南来,欲留衡山讲述,遂自号南岳僧。偶读诸札,不禁哑然。然诸贤宏济之略,又岂小子之所及哉!勉之!勉之!

十九日 星期三 雨

上午读录《隋炀帝游幸》及《隋末群雄表》。《炀帝纪》所述已竟,尚须从《唐书》及《通鉴》补之。下午授课一小时,讲述李唐姓氏问题。四时偕矛尘照像,备领经安南入滇护照之用。五时谒孟邻师,谈临时大学迁昆明后,将以周梅荪为总务长、潘光旦为教务长、黄子坚为建设长、胡适之师为文学院长、吴正之为理学院长、方显庭为法商学院长、施嘉炀为工学院长,谈至九时归校。

二十日 阴历十二月十九日 雨 寒

九时往谒孟邻师,十时归校。晚沈肃文约在长沙酒家便饭,九时归校。下午周梅荪来,谈甚久。

二十一日 星期五 雪 寒 大寒节

上午读《旧唐书》高祖、太宗本纪,录《隋末群雄》竟。下午授课一小时,讲述李唐氏族竟。四时偕雪屏、濯生、廉澄出街购物。六时张怡荪约在民众菜馆便饭。座凡莘田、建功、矛尘、膺中宾主六人,以吾侪将往昆明,劝余留意南诏史料,余方治隋唐史,闻之欣然。座中默拟一目,世系第一,疆域第二,礼俗第三,语文第四,典制第五,传记第六,名曰“南诏书”,更定后再与怡荪诸人商之。九时归校。

二十二日 阴历十二月二十一日 阴 夜有星

上午读《新唐书·南蛮传》。诣膺中,小谈。下午一时半诣勋仲,小谈,归。四时偕雪屏游犁头街、玉泉街诸古玩肆及书肆,见方以鲁墨二丸,的系明代物,惟皮泽较差,索值七十元。又见《新旧唐书合钞》一部,索值三十元,均议价未洽。晚饭后往健身浴室澡身,遇王陆一。

二十三日 星期日 晴

竟日未出门,亦未读书。得晏女十二月十七日书,知家中安好。作书告诸儿。得杨壮飞重庆家书,复之告以将入滇。作书致周伯翔一鹤,告以二月初入滇。作书致李晓宇续祖、俞益之崇智,告以学校迁滇。作书致张三表姐,询问三弟行踪。下午四时开全体教职员茶话会,由梅月涵贻琦报告迁滇办法。晚孟邻师来谈,嘱早入滇。九时许与矛尘、建功、雪屏至飶香居食馄饨,长沙最负盛誉者也。

二十四日 阴历十二月二十三日 阴

上午往东车站接洽车辆。访周萸生复、伍叔傥俶,同往健乐园午饭,亦为接洽车辆事。萸生为绍介李永芳段长。健乐园为长沙名酒家,以谭组庵延闿庖厨相号召,所制名肴皆以畏公为名,如畏公鱼翅、畏公豆腐之类。组老逊清以会元入词林,才名藉甚。入民国后总师干主中枢,厥功尤伟。今独以饮馔传,非所以敬元老也,心实伤之。组公自号无畏,而世人称之曰畏公,亦趣。下午往北车站晤李永芳段长,请其代定二十六日车票六张,并为同仁定包车一辆。余原定二月三四日偕同仁同行,昨承孟邻师嘱,乃改定二十六日与矛尘、建功、莘田、雪屏诸人先行。以同仁曾以接洽车辆事相委,遂将探询所得详为开列,凡十六则。自湘入滇,各路路程票价、钞券、护照诸事,均备焉。或可以赎吾先行之愆乎?六时陈克生瑾昆约饮曲园。八时北大开临时校务会议报告迁滇并设驻滇办事处,以余司总务。此次南来,决意读书,以事务相强,殊非所望。今晨九时得飞机警报,避入地下室,半小时解除。晚闻系在宜昌投弹。

二十五日 星期二 阴

上午作函致龚仲钧自知,告以日内随孟邻师入滇。作函致赵建卿,请其在昆明代觅房舍。作函致沈仲章,告以日内到滇。下午检行装。四时闻校中得汉口来函,教育部当局于迁滇一事尚有异议,孟邻师决缓行,吾辈行期亦改。四时半偕莘田、建功、雪屏登天心阁。六时归校。

二十六日 阴历十二月二十五日 阴

上午检《通鉴》。下午偕雪屏同出洗澡,往玉泉街看旧书,无所获。远东加非馆食点心。晚在清溪阁食面。归校。与矛尘、莘田商订文稿至夜深。

二十七日 星期四 阴 雨

上午读《通鉴》。孟真闻余将购《新旧唐书合钞》,举其所藏初印本以赠。下午偕膺中、雪屏至玉泉街、犁头街各古玩旧书店巡视。余得旧印一方,似青田石,朱文“定有知音”四字,边款曰“嘉庆壬申十月雪中小池为鹤丹先生作时年七十三”。雪屏甚喜之,即以为赠。又得藏修书屋刊《述古丛钞三集》本《南唐书合刻》一种,知不足斋本《默记》一种,有校语。据编末所记,盖叶郋园德辉之侄某所过录者也。其记曰“顷从伯父郋园先生处假得旧抄本,上有硃绿紫黄四色笔评校简端,‘默记’下标例云:朱、鲍校具用硃笔,兔床校先用紫笔继用绿笔,唯黄色笔校则未标何人。据后陈仲鱼跋更有一二改正处,则用黄笔。然则黄笔当出陈校矣。戊午岁偶于书肆又得彭芸楣校抄本,其中改正之处多有驾乎吴本之上者。家居多暇,因取此本为主而以家藏二抄本校改于上方”云云。下题“己未孟夏叶□□记于拾经廔”,“叶”下二字阙,盖书贾所挖。吾闻郋园有侄名启勋,颇好书,郋园所藏北宋小字本《说文》即在其家。岂其人乎?己未为民国八年。六时往坡子街购墨。六时半归校。

今日偶思及规划筹谋,不患不精明而患不周密,不难于忠尽而难于无私。凡事不可有我,而不可无人。

二十八日 阴历十二月二十七日 雨

昨日由莘田处假得《积古斋钟鼎款识》稿本一部。今日披读一遍,凡四卷,附录一卷朱为弼手稿,〔卷二多阮氏手迹。〕其子善旂装褾,从孙之榛编次,前有善旂题记,末有之榛题记,附录叶志铣道光丙午、张廷济道光二十七年、徐同柏道光二十七年、路慎庄道光二十八年、汤金钊咸丰癸丑、陈庆镛咸丰三年、莫友芝无年月、俞樾光绪七年、吴云光绪壬午、黄彭年光绪十六年十家跋尾,盖平湖朱氏新安先泽第十、十一、十二、十三各册分出单行者也。卷一二原题“鉏经堂金石跋上下卷”,三四原题“伯右甫吉金古文释上下”,今改题“积古斋钟鼎款识稿本”者,明此书为阮氏《钟鼎款识》所从出也。世亦以此为文达盛德之累,然两书实互有异同。俞曲园、黄陶楼两跋条举綦多,而黄氏括为十五例,尤称详尽。有先生摹器可补阮者,有器形虽佚款字可补阮者,有阮稿可补今刻器者,有先生说可补今阙者,有今刻不别白可证阮所本者,有此释文视阮为详者,有释文视阮为略者,有摹文视阮为略者,有与阮刻异而是者,有与阮刻异而非者,有与阮刻异而可并存者,有经阮笔改而与今本同者,有经阮笔改而与今本异者,有阮稿按语可补今遗者,有阮稿与今本不同者。文达萃十二家吉金拓本以续薛尚功之书,于吴侃叔东发、钱献之坫、庄述祖□□[5]、程瑶田易畴诸家说皆明标姓字,朱氏为十二家之一,何必强据其书?反覆读之,始知其不然。卷一朱善旂题记曰:“侍郎公鉏经堂金石跋上册二十九页,此即《积古斋钟鼎款识》藁本也。观此标目题识及册内,先严讳有改作,阮太傅名处亦有署名处空出而太夫子自填者,则此书先成而积古斋之名转为后起矣。”案此册册面题“鉏经堂金石跋”,而册内首页第一行仍题“积古斋钟鼎彝器款识”。卷一“扬州阮氏编录”均为朱氏手迹,而表里不一,明系权用已题签之空册钞录其文,故阮氏于册面别书“积古斋续钟鼎款识”八字,所以便检寻,非改书名也。此一事也。善旂题记又曰“周师旦鼎释文后,太傅加注数十字于上方,内有及观此册”云云,益见是书本非为积古斋刻款识而始著,太傅特更名而借用耳。案周师旦鼎见卷四《伯右甫吉金古文释》下册,阮氏题曰:“元购得秦桧家庙铜豆一器,其铭词自称师臣桧。奸妄不臣,即此可见。及观此册,知所本在此,正如魏晋上拟禅受耳。”阮氏之意,盖谓秦桧妄效周公师旦之称,自号师臣也。朱氏释文于周公立文王庙考证较详,于师旦无他证。且师臣所本,仅在师旦鼎,何与此全册?可知阮氏题识,盖误鼎字为册字耳。此二事也。卷三《伯右甫吉金古文释》前有朱氏题记四十六字,卷中每条下均有“弼曰”云云。此朱氏所自著,无疑其中经阮氏润饰删订者八条,八条之中改“弼曰”为“案”者二条,仍存“弼曰”者二条,去“弼曰”者四条。从无改“弼曰”为阮氏之名者。且阮氏改定处均较原作为长,可知善旂所谓太傅特更名借用之说,实无稽也。此三事也。卷四善旂为《伯右甫吉金古文释》下册,凡二十叶,皆不称“弼曰”,与上册体例迥殊,疑非一书,且朱氏自记明曰“吉金文卅六种,扬州江秋史侍御德量摹本,积古斋藏之。弼假得手摹成册,略附诠释。时嘉庆癸亥仲秋十八日”云云,上册所收已足三十六种,必不能更有下册,此善旂之误也。此四事也。卷四商举己卣二原稿作“□谓举饮酒也”云云,阮氏抹去“□谓”,改为“平湖朱右甫为弼”云云,云此可证阮氏不惟无攘善之心,且有归善之美。此五事也。卷四“周季鼎”原稿有“□谓周王无徙居楚麓事,朱右甫云王疑是王子朝”云云,“周弡仲簠”原稿有“□谓欧阳氏《集古录》云,张仲器铭四其文皆同。而转注偏旁左右或异,阮氏抹去转注二字。今以薛氏摹本及此拓本校之,又互有不同。吴侃叔、朱右甫并云弡字当释作张”云云,可证此册决非朱氏自著而先成者,否则何必自称姓字耶?〔卷四“汉元嘉刀”一条,亦有朱右甫云云云。卷四“宋平功钟”一条,原稿亦有朱右甫云云云。阮氏将全文均抹去。〕此六事也。卷二“商儿癸句兵”有“此器已纂入《山左金石志》,足迹形误摹作孙字”云云,此可证书实为阮氏作也。此七事也。卷二“商亚爵”有阮氏手稿,其后又有朱氏清稿,稍加润饰,卷四末页有阮氏《释商亚父丁爵》,亚字手书长稿,而卷一“商父辛鼎”朱氏稿本即袭用其说,而文字略有更易,可知世传阮氏书全出朱手,亦不尽然也。此八事也。附录张叔未跋文有“比戌秋南还嘉庆壬戌之秋,适相国阮夫子纂辑《积古斋钟鼎彝器款识》[6],廷济因尽奉箧中所有之文,并备标藏者某某,略附鄙说一二”云云,可证阮氏汇集众说以成其书,非求之于一家也。此九事也。善旂《伯右甫吉金古文释题记》曰:“先大夫就浙抚阮公聘,课小云、世文常生等三人于积古斋,在嘉庆己未四年二月至五月,始至武林节署。此题癸亥八年,又在后五年已登贤之后。是年三十三岁,《积古斋款识》成于嘉庆九年甲子,此在其先一年所著”云云。案张叔未跋文,阮书壬戌七年已在纂辑,实在朱稿之前。又叶东卿志铣跋文有“茮堂老友乙丑计偕北上,持阮相国书来订交。因时以金石文字相商榷”,乙丑为嘉庆十年,则《积古斋钟鼎彝器款识》[7]告成后始北上也。此十事也。据此可证阮氏之书实萃诸家之说之长,非出于一人一时之手,尤非掠人之美。其纂辑之任委之朱右甫,而阮氏亦尝自撰述其定本,更经诸家参订,故稿本与刻本颇有异同。非全出之朱氏,尤非朱氏先有成书而阮氏借名刻之也。善旂意在显扬其亲,可谓孝思不匮,惜其未能细读父书也。此书莘田得之于孟真,孟真题记有云:“阮公自居编录而已,何曾攘善?”又云:“今更以此稿校阮书,增易至多。阮君犹独标其编定审释焉,是则阮未尝攘朱之善,朱子乃欲攘阮之善矣。”可谓先获我心矣。惟孟真谓“签题鉏经堂,未必非朱君自喜其力。芸台改之,以从实也。要之,题积古斋之稿必在先,签必在后,此无疑也”,与余见不同,日内更详读之。下午偕建功、莘田同往澄观阁看古玩,莘、建各得一砚,余无所获。六时逵羽约在曲园便饭,饭后归校。玩物丧志,而贪嫉之念随之。今后拟不再寻求,且不复为友好寻求矣。念之念之。

二十九日 星期六 大雨

上午读《积古斋钟鼎款识》稿本,并续写昨日日记。下午至北车站接洽二月三日赴粤车辆。清华史学会开茶话会,余稍坐,出。偕孟邻师购物。

三十日 阴历十二月二十九日 阴

上午读《积古斋钟鼎款识》稿本,完成前日日记。午作书告诸儿,家书第十六号。下午偕矛尘、建功往健身浴室洗澡理发。校门有售灯者,各书吉祥文字及官衔名。有小儿年七八岁,围观,有羡慕意。余购一军长灯赠之,并为之祝曰“愿汝长成为军长”,小儿大乐。晚校中同仁聚餐,到二十四人,除孟邻师夫妇、江泽涵夫妇、李麋寿外,家属均留北平。非乱离之际,除夕不能有此盛会也。余自有生以来,未尝在客中度岁,亦从无除夕元旦不祭祖者,思之惶怃。晚饭后膺中约往度岁,十时半归校。余与矛尘、雪屏、莘田作西洋叶子戏,至五时始散。默祝,然后就寝。

三十一日 阴历戊寅年正月初一日 雨

十时起。与孟邻师、杨今甫、叶公超、张佛泉、秦缜略、樊逵羽诸人闲谈。十二时念诸儿必在祭祖上供,小子千里远客,不能礼拜,乃遥望默祝。午饭后与莘田谈治史,遇商锡永承祚。四时检阅《新旧唐书合钞》。姚从吾来谈。六时膺中约食饺子。元旦食饺子,北平旧俗也。膺中、雪屏各出诗谜互猜之,不觉至夜午,辞出,而校门已闭。不得已与莘田、雪屏、建功、逵羽、矛尘复归膺中处,坐候天明,始归。

从吾示以去年十一月一日至十日湖南《力报》,有《沦陷后之平津》一文。其述名校情形,有“北大之郑某支柱艰危,为孤臣孽子,忍辱负重”云云。

二月

一日 戊寅年正月初二日 微阴

上午卧寝半日。下午周萸生复、伍叔傥俶来小谈。诣膺中小座。晚公宴膺中、枚荪、叔傥暨孟邻师于三合酒家。十时归。孟邻师谈及得一月十八日天津友人函,称孟心史先生森病逝北平,不胜悼恸。去夏先生以忧国,食不甘味,日益瘦损。初请四川萧龙友方骏诊视,继就诊协和医院。协和断为胃癌,主割治。先生初非之,尝以相告。余以先生春秋高,亦劝之慎重。萧虽中医,而主割治甚力。先生乃入协和,余力不能阻,乃阴请于协和姜体仁、张庆松及德医郑何先诸大夫,能不割治则稍缓。诸大夫均以为然,而主治医亦谓可不割。先生住院两周,精神日健,胃纳亦佳,甚喜。余离平前两视先生于协和,先生以病榻日记相示。虽在病中,不忘吟咏,而无时不以国事为念。有祭祖诗,讽郑苏戡,诗极悲愤伤悯之怀。余南来,闻先生已出院,以为宿疾已疗,作书以贺,久未得复。今日始知已作古人。伤哉!伤哉!先生体素强,年已七十,访友入校均步行。夏间病初起,往协和检查,余劝之乘车,不允,余乃送之往。步履迅健尚过余远甚。私告诸友,谓先生必能速痊。不意余之言不验也。先生治明清史为当代第一,所著《明元清系通纪》《清史汇编》[8],皆未观成,尤为可惜。余不学,往日所作,颇得先生奖饰。必努力设法续其书,以报知己也。

作书致三弟,询三弟消息。三弟九日自香港乘轮赴沪,迄今廿馀日,尚无信来。

二日 星期三 雨

上午孟邻师乘飞机赴港,转道入滇。学校迁滇事连日经师函电商洽,部中已完全同意。作书致李晓宇,询孟心史先生丧葬诸事。诣周萸生,不值。得三弟自沪来书,于十四日平安到沪,往张表兄所,三月回平。作书致三弟。下午湘潭转来养富上六哥书,封用墨栏,大惊,急启视,果系四婶母梁太夫人于一月六日仙逝。吾家长辈惟四婶母最亲,今后先君同胞行辈中,在吾家更无人矣。哀哉!作书告诸儿。整书箱。

三日 阴历正月初四日 雨

上午整行装。得孟邻师自香港来电,赴安南须注射霍乱预防针及种豆。下午诣陈勋仲,不值。检书籍行装,决定今晚搭粤汉车赴广州。九时半偕雪屏、建功、矛尘及蒋孟邻夫人至东站,从吾往送。三次询之售票处及站长,均云今日无票。不得已于十一时归。

四日 阴历正月初五日 雨 雹 雷 立春

晨起,闻昨日南下车于今晨四时开行。乘客甚多,并无无票之说。不知昨夜车站何相欺之甚也!大年来长谈,述苏俄现状甚详。午莘田约在青年会便饭。去年今日阴历下午三时,送吾妻周稚眉夫人入德国医院,逾日竟逝世。思之黯然,热泪欲出。晚风雨大作,十时半辇行李往东车站,冰雹纷落,并有雷。在站部署略定,而蒋夫人至,持示孟邻师自港来急电,仅“港粤航断”四字,似有馀蕴,遂复辇行李归校。已十二时许矣。

五日 星期六 阴 晨雪

今日闻有飞机八十五架轰炸广州附近,幸未行。下午携莘田、建功、雪屏、大年往健身浴室洗澡,澡后在天津馆食薄饼。饭后归校,与诸人长谈。得李晓宇自平来片。

闻孟心史先生以一月十四日逝世,身后均常州同乡为之料理。

六日 阴历正月初七日 雨

今日为先室周稚眉女士周年忌。此一年中,春间则晟、昜两儿病猩红热;夏秋则危城孤守,苦撑残局;及冬,复离家远征。忧难相寻,无可告语。每当谈笑极欢,或危患卒至,恍若君犹在室,及一凝思,始觉隔世。此情此景,最为神伤。竟日未出,扃户独坐。莘田、膺中、雪屏、建功数来叩门,膺中约往食面。往反三数次,莘田约往校外便饭,均辞之。诸友见爱之深,使人感念。晚饭后膺中再来约谈,九时与莘田、雪屏、建功偕往,膺中以近作相示。录后:

戊寅人日前一日和落照韵时将有滇越之行

寂历蛮荒道,间关犯雾行。偷生馀半壁,忍泪望中兴。

亲舍空云海,家书匿姓名。戈声惊独夜,万马正东征。

〔“兴”在蒸韵,“行”“名”“征”在庚韵。此原作。〕

落照为闻宥别字,膺中老友也。余最喜其“家书匿姓名”一句。

七日 星期一 微阴 晚晴

昨夜反侧不寐,泪沾衾茵。上午读《通鉴》,下午逵羽、雪屏、子水、莘田、建功来谈。晚至膺中许食面。昨日订小册以录《通鉴》辞句,今日题之曰:“温公萃诸史以成《通鉴》。执笔皆一时之选,虽取材不自一家,不出一手,而摛藻遣辞,首尾自成条贯。南来多暇,乃摭意之尤喜者,不次先后,不求故实,录为一编,名之曰《通鉴属辞》,以为馈贫之粮云尔。”〔正史外,凡参订杂史三百三十二家。〕

八日 阴历正月初九日 晴

今日天气绝佳。午周萸生来,同出便饭。饭后至玉泉街书肆,得同文版《隋书》《旧五代史》各一部。晚送雪屏至车站赴粤,余决由公路自桂出镇南关,转道入滇。作书告诸儿。作书致龚仲钧。电邱毅吾请代雇汽车。作书致王霖之。余自到长沙,以校中庭院广大,日环步五周,约二千五百步,虽雨中亦张盖缓行。今日天无片云,尤留连不忍舍,凡缓步十馀周。

九日 星期三 微阴 下午雨

八时送蒋夫人登车赴飞机场,吾等既决定由公路入滇,蒋夫人亦决乘飞机赴港,与孟邻师偕行。十时半蒋夫人自飞机场归,谓飞机不停,无由登,皆莫测其故。十一时十分闻飞机来袭警报,避入地下室,在地下室内闻巨响,一窗户为震荡,群疑为炸弹,随闻枪声三群,谓高射炮,既而闻飞机航行声。有人窥视,凡九架,或曰十二架,自北而南,越吾辈上空而过。此为余第一次所闻之飞机投弹声也。十二时四十分解除警报。下午闻在飞机场投弹十馀枚,伤一兵。疑上午航行机之不肯着陆,盖早得有警报也。晚与矛尘、建功、莘田至清溪阁食面。得孟邻师香港书。自国难日急,学者好读遗民诗文,余则主读中兴名臣集,以为遗民诗文固可以激励正气,而中兴名臣之所作,于激励正气外,兼可以振发信心。当千钧一发之际,不有匡济之术,乌可以复兴哉?检《七修类稿》。

十日 阴历正月十一日 阴

上午阅报,知昨日北郊机九架落炸弹二十馀枚,死伤三十馀人。作片告诸儿旅居平安。作书致沈仲章。得孟邻师香港电,嘱同仁欲转港者宜早行。得晏女一月二十四日书,知家中安好。下午与莘田至大街购物。晚十时半送蒋夫人及莘田至东车站赴粤,转港入滇。余以托邱毅吾雇汽车已妥,不能偕行,甚歉。夜十二时车到,上车布置定,始归校。

十一日 阴历正月十二日 晴

上午筹备入桂诸事。电邱毅吾请定汽车二两,于十六日在衡阳相候。下午往玉泉街,得《新五代史》《东南纪事》各一。晚饭后往浴室,以无水归。

十二日 星期六 微阴 夜雨

上午检点行装,旅途无用者,或邮寄昆明,或邮寄北平,以沿途汽车、火车均限制携带行李,火车以三十启罗,汽车以二十公斤为限。得周作人先生一月二十日北平书。得陈援庵先生一月二十九日北平书。得张稷臣一月三十日北平书。下午购物,洗澡。

十三日 阴历正月十四日 晴

上午白宝瑾来,不值。枚荪来。诣膺中,小坐。下午作书告诸儿。作书致周启明先生。得雯女一月十九日书,晟儿一月十九日书。得晓宇一月二十七日、三十日北平来片。北大已于二十八日别派保管委员十四人。虽人选自旧,而主体已非其教育部,主要职员为部长汤尔和,次长黎世衡,局长张心沛,科长陈菊孙、赵少侯、陈雅慕。得卢逮曾一月三十日北平片,孟心史先生于一月十四日午逝世,临终遗言宛如放翁嘱儿诗,惜未抄来。得莘田十一日郴州来片。晚月色绝佳,与廉澄、从吾、濯生、建功、矛尘踏月,登天心阁。忆及民国十一年元宵,与稚眉夫人登新世界,不禁怃然。得俞益之一月二十三日北平书。

十四日 阴历正月十五日 晴 有云

上午整理行装,下午四时购旅途杂物。南来过青岛,晤梁凯铭表兄,知适邹大表姊在长沙,住吉祥庵巷,今日往探,始知移居南岳月馀矣,不胜怅惘。晤其丈夫梁君大。六时半归校。作书致三弟。十时同仁共进元宵,从吾所购也。惜无月色。明晨七时决行,不知天气如何。膺中来话别。

十五日 星期二 长衡道中 雨 阴 桂林补记

五时起床。天雨,令工友扎被褥,所谓打铺盖。并促同行诸人起床。七时至汽车东站,雨止。梅荪夫妇及子女、廉澄、濯生、云浦、劳幹、魏璠、建功坐包车,余与矛尘、从吾、佛泉坐公共车往衡阳,公共车价每人四元三角五分。八时三十五分,车开经豹子岭、易家湾、湘潭。十时半至下摄司,汽车用船载渡河,余等下车登船。既渡,而余等车座为兵士所占,交涉再四始让还,然已饱受揶揄矣。一时十五分至衡山,下车缓步,去长沙百二十四公里矣。合今市里二百四十八里。长沙至湘潭凡五十公里,湘潭至衡山七十四公里。自衡山行十四公里至南岳,又行四十五公里,达衡阳时,三时三十五分,计七小时,行百八十三公里。余等至衡阳而包车未至,乃假车站旁之裕顺旅馆候之,并进餐。六时包车至,七时入衡阳城,先至广州酒家,房屋不足,乃分住于乐园及广州酒家。至中国旅行社探询车辆。至樊太太家,今晨已往长沙。夜与矛尘、建功同榻于乐园,复雨。作函告诸儿。函包尹辅。

十六日 阴历正月十七日 本日在衡阳 阴 桂林补记

七时起床。至广州酒家与同人会合,久候汽车不至,乃与枚荪、廉澄至中国旅行社及广西银行探询。据广西银行云,确得有省政府电,派两车来接,惟尚未至,如十时半至,尚可行至全州寄宿,否则须明日行矣。归广州酒家,候至十一时而车来,已不及行,决今日仍留衡阳。午在锦华添食饺面,颇佳。此为旧城市之茶馆,人客品类较杂,盖芭苴请托之所也。见有送水烟袋者,以大铜烟袋挨客进,烟客以口承烟袋嘴,送者旁立,装烟燃火,客饮食谈笑自若,而喷吸已毕,余向所未见。建功、从吾言其乡中均有之,业之最贱者也。饭后出衡阳东门,环城有市街,街外即湘江,市肆多背江面城。沿街南行数百步,有横巷,循阶而下有门,题望曦门。出门见樯桅万树,素练千寻,盖渡口也,眺望久之。入门西行至南外正街,折而南,又折而东,经古铜鋡祠,入观中祀金面像,殿宇壮巍,有“荫浓榆社”中、“汉国镇湘”右两匾,不知何神,询之土人,云为大王菩萨。出铜鋡祠,更东行,为大渡口,较望曦门尤壮伟,然不如望曦门之江波突现,使人惊奇也。四时许,由南门入城,归广州酒家。五时先将行李移置车上[9],以便明日早行。理发。晚在乐园聚餐。夜与矛尘、建功仍往乐园。左右两室喧闹不堪,楼下有兵士四五人,起而干涉,其言和而刻,于是左室始静,而右室高歌如故。余亦于弦索声中入梦矣。

十七日 星期四 晴 桂林补记

今日在衡桂道中。晨五时起床,盥漱毕,至广州酒店,与同人会。七时半车开,余等十二人二小儿共一车。出衡阳南门,经四塘、泉湖、白鹤堡,而达洪桥,凡五十五公里。下车小憩,买鸡蛋食之。停十馀分钟复开,行经紫冲、官山坪、祁阳、孟公山、接履桥、零陵、栗山铺而达黄沙河,入广西境矣。时下午一时四十五分,黄沙河以上凡以舟载渡三次,至黄沙河又载渡一次,时同行皆饿,思食。余等欲车至全州稍停,车中司机者谓时已晏,恐不得达,必欲吾辈到桂林,然后食。争执久之,始商定在兴安停车。司机者开急车,二十分钟行三十公里,机件忽坏,修理二小时许复行,不及一小时复坏,勉强缓行至兴安县,不能更进矣。余等下车晚饭,兼作留宿计。食时与司机者谈久之,慨允即时修理,如能行,必赶至桂林,余等大快慰。八时车修竣,余等复登车,张灯前进,不辨东西。凡经载渡二而达桂林,于北门入城,投止于乐群社,幸有馀屋,部署毕已桂时十一时矣。桂时较他地时刻约迟一小时,桂时十一时即他地十二时也。

十八日 阴历正月十九日 微阴 在桂林

昨晚倦甚,今日八时始起床。十时偕枚荪、廉澄往省政府晤邱毅吾,谈少顷,归乐群社。省政府为明桂王府故址,其殿陛遗制仿佛北京故宫,但较小,其后为独秀峰,今改公园,前有正阳、东华、西华三门,亦若故宫之有天安等门。清代改贡院,于三门之上,置鼎甲题名石坊,正阳门为“三元及第”,两广总督阮元所书,为嘉庆十八年解元、二十五年会元、状元陈继昌立也。东华门为“状元及第”,题名者道光二十一年龙启瑞,光绪十五年张建勋,光绪十八年刘福姚。西华门为“榜眼及第”,题名者同治四年于建中。广西无探花,刻石阙焉。民国建,改贡院为高级中学。清末已否改设学堂待考。前年始改省政府,移高级中学于良丰西林公园焉。午董彦堂来,同在乐群用饭。二时同行及彦堂偕出游,先至中山公园,入西华门,左行入园西门,行数十武右转,达独秀峰麓,明王府之北苑也。旧称紫金山,峰顶有亭三,旁有读书岩,宋颜延年读书处也,今皆不可登。峰后为月牙池,有九曲桥,池畔为仰止亭,步至池东回望,峰岚耸然独起,无愧独秀之称。峰崖有康熙五十一年黄国材题“南天一柱”四字,行书径约丈馀。道光二十五年张祥河题“紫袍金带”四字,行书约七八尺。道光二十六年耆英题“介然独立”四字,草书约七八尺。吾乡梁章钜题“峨峨郛郭间”五字,隶书约二尺。其馀石刻尚多,不及备录。出园东门西行经省政府前,折而南出正阳门,东行经东大街以出。东江门桂林东门也,门外有浮桥,名永济,联木船五十馀艘,横亘江中。有铁缆二,各长百馀丈,贯船之首尾,两岸植铁柱以缚之,船上架木,以通往来。过浮桥为市街,街尽为天柱桥,桥九孔,旧名嘉熙,俗称花桥。所谓花桥烟雨,是其地也。桥有阁,行者可避雨雪。两侧多碑石,皆修建碑记。桥尽,复为市街。左侧有门,题“峰回路转”,入之则异峰突现,山光树色,蔚然大观。至普陀山矣,入山门为挹秀轩、丛翠堂,下石阶十数级,为碧虚楼。小坐,进茶,楼左为延霞台。台循岩筑,其后有洞,是为四仙岩,洞广十数丈。出四仙岩,右折为七星岩,岩外有宋淳熙元年十二月范成大题名刻石,嘉定甲戌方信孺题名刻石[10],方氏题名称洞为静江府栖霞洞,知宋时不名七星岩也。入岩拾级而下,洞绝大,有淳祐辛丑谢逵等题名,天启甲子何士俊平黔酋记功刻石,庆历四年季永德等题名,此外石刻甚多,不及备录。同行雇导者,燃火把而入,余以去年十二月十二日,尝遍历大小洞,凡绕行五十五分钟。不复入,乃与彦堂至月牙山相候。出普陀山,还至市街,左行二十馀武[11],街右有门,题“月牙山”。入门前行,又有门题“入胜”,前行十馀武[12],有石阶二十级,登之有门题“南州胜境”。寺门有嘉庆二十二年、道光六年捐修石栏碑记,捐钱均以银两大钱计,无用洋钱者。入门右折登石阶十一级,至清晖堂,堂北向。后为丛桂楼,右侧有石洞,题“云楼”二字。由洞北折登襟江阁,其上为影波楼,楼对南州胜境门,由襟江阁东折入倚虹楼,其下即清晖阁也。襟江阁西有门,门外皆岩崖,凭崖西望,万峰隐约,烟苍中竞奇争长。沿崖有石级,下三十八阶,入小洞,穿洞更下三十二级,是为龙隐岩。岩口北向,多沙,其前有潭,清可见底,不甚深。岩洞不若七星岩之广,两侧石刻相接,有淳宁五年王祖道题名,治平元年孔延之题名,元丰二年曾布等题名,淳熙十三年詹仪之题名。又有《宋颂》,广南西路转运使兼劝农使、尚书度支员外郎臣李师中撰,其文曰:“《神武》,颂太祖也。以天下授太宗,永有休功,其古之聪明睿智神武而不杀者夫。於赫神武,不显其功。天命在躬,图惟厥终。不卜不谋,付命太宗。惟帝之心,天地之公。原注:有天下不与子,推太公,永天命,遂定四方,其冠万世独出,史臣不究真极,未足以昭盛德大业,故作颂焉。《文明》,颂太宗也,焕乎其有典常,始作乐,告其成功焉。於昭文明,继序其皇。既有典常,底定四方。清庙用章,德音不忘。原注:本朝承五代之敝,稽古典之事,至是备焉,故颂以美之。《仁功》,颂真宗也,能申上帝之祐,以和戎狄,以安万民。於穆仁功,己任天覆,万民靡不寿。怀尔戎狄,以及鸟兽。於嗟仁功,草木溃茂,如文王之囿。原注:专用德化,致百馀年大定,自成康已来,未有史册者也。仁恩厚矣,生息极矣。继之以礼乐,则万物其终乎,王道其成乎?颂之作也,盖有待焉。嘉祐七年六月一日泐于桂州之龙隐岩,前知廉州合浦县事臣陈惇书。”又有政和辛卯陈仲宜题名,元符庚辰许端卿题名,正德十六年张祐题名,熙宁甲寅张觐题名。自前洞西折出岩,岩外有皇祐五年平蛮三将题名碑,真书,字径二寸。额篆“平蛮三将题名”,六字结体奇异,不知所本。碑文不及录,末有小字一行,文曰:“僧宝珍篆额,区华、区诚镌。”其旁有嘉定甲戌赵善洪题名,嘉定七年方信孺题名,又有“诗境”二字,陆放翁书。嘉定庚午经略殿撰侍郎李公所书“平亭”二字。南行十许步,有尚书度支员外郎李师中刻诗,其序曰:“师中嘉祐三年九月,受命来岭外,七年十一月得请知济州,感恩顾己,喜不自胜,留诗四章,以志岁月”云云,其因作《宋颂》而升迁者乎?由龙隐岩南行数十步,有龙隐寺,比丘尼所居,殿后有洞,元祐党籍碑存焉。其下有康有为题记,石刻戊戌之变挝毁,仅存李膺、司马公、朱子、高、顾二先生。一行向寺尼购得党籍碑拓本数份而出。复归月牙山,同人已至,遂相偕入城,已六时矣。与彦堂在大中南饭店食面,饭后归乐群社,道经同乐园,见有桂剧,与从吾、矛尘入观之,与湘剧相近。十时归。补写日记。邱毅吾来,不值。作书告诸儿。

十九日 星期六 阴 在桂林

七时起。补写日记。九时白经天鹏飞来。十时偕廉澄至省政府,留刺谒黄旭初。至广西大学,访白经天。至环湖旅馆,访冯芝生、陈岱孙、朱佩弦、钱宾四、汤锡予,均不值。十一时至月牙山,食豆腐,相传天下第一。独至龙隐岩录李师中诗,以昨日仅录其序也。诗曰:“镇抚四夷吾道在,可怜壮志日因循。四年尽瘁今归去,不负斯民只负身。”“侵地还来开境远,贡琛上去革音初。但无俘馘充归献,辜负君恩死有馀。”“乞得衰身出瘴烟,一麾仍许视于藩。家园在望松楸近,自问如何报上恩。”“出岫白云犹缭绕,离群飞鸟尚鸣悲。四年人去宁无恨,况是梅花满树时。”二时半归乐群社。省政府备汽车,导游良丰西林公园。园为邑人唐子实所建,后归岑云阶春煊[13],岑氏捐之。省改公园名曰“西林公园”,所以纪念岑氏。今设桂林高级中学于其中。园有澄砚阁、涵通楼,旧为岑氏燕居之所。又有山洞,甚钜。俗传园景取范于北平颐和园,殊不类,惟有红豆树一株。又一日之间,一园之内,桃、桂、梅、月季诸花齐发,为他地所不及耳。四时半归。晚偕从吾诸人,同观桂剧。十时半归。

二十日 阴历正月二十一日 雨 晴 在桂林 昆明补记

八时至省政府,访黄旭初主席。谈少顷,辞出。至日日轩进早餐,遇雨。未几晴,步行归,经古玩肆。主人张姓,河北人,从李石曾久,藏有平蛮三将题名碑,购之,惟无碑额,并将僧宝珍篆额一行割去。肆中藏红豆甚多,承其相赠三枚。九时半归乐群社。补日记。十一时黄旭初招待宴,致欢迎词,枚荪答词。一时半散。偕矛尘、濯生、廉澄、建功、从吾、枚荪至伏波山,在城东北,孤峰耸挺,与独秀峰东西相峙。今为防空队驻所,不得上。闻其上有马伏波祠,其下为还珠洞。由山麓沿城垣北行至一城门,折而西,更折而北至风洞山,一名桂山,三峰层列,岩石若叠锦彩,故又名叠彩山。循磴道而上,有亭,题“叠彩山”三字。其旁有石,刻“江山会景处,万历乙巳羽卿题”数字。更上则为佛寺,今为防空司令部,亦不得上。乃山右跨崖岩而达山后,有磴道,拾级而登,为寺后门,交涉再三,仍不得入。立阶四望,其东漓水三折,及山而南,不知其所自来。渔棑数十,往来其中。渔人用木棑为舟,携鸬鸟二三以捕鱼。连岸阡陌纵横,绿色如油,瓦屋三数,散缀东西,远山含黛,疏木浮烟,大似江南春色。其北二峰横障,其西孤岑高耸,两者之间露远峰十数,其下寒林一遍,画图无此景界也。桂林山水甲天下,其谓此乎!下山出城门,沿城南行至未龙洞,买舟至东江门,水清如镜,疾流有声。入东江门,至桂山中学,购县志不得,归乐群社。五时白经天在社中召饮。晚补日记。整行装,明日决行。桂林为先妣陆太夫人故里,先外祖澹吾先生讳仁恬,避清德宗讳改仁恺庐墓所在,惜舅家中表均在北平,不能导引一往瞻拜,恨何如之!今日闻桂林城南北七里三,东西三里七。

二十一日 星期一 晴 桂柳道中 昆明补记

五时起。整行装,分载于汽车前后。邱毅吾来送别。八时半车开,同行惟劳幹留桂林,馀皆同车。经良丰,达阳朔。车行山道中,万峰环拱,若展画屏,岑峦重叠,竞怪炫奇,使人目不暇接。语云“桂林山水甲天下,惟有阳朔峰最奇”,不吾欺也。九时四十分,抵阳朔市。下车,入街略观。自桂林至此,凡六十四公里。车再开,经青厄渡,以舟载船而渡,至荔浦午饭,去桂林百零四公里,去阳朔四十公里,去全州二百三十一公里。饭后复登车,经载渡二。下午五时抵柳州,今曰马平县,去桂林二百四十二公里[14]。至乐群社,无馀屋,乃投止于民生旅馆。过江至县城,访柳侯公园。园甚大,县人以纪念柳子厚者也。楼阁棋布,刻意经营,余意在瞻柳侯祠,不及一一登临。得祠所在日已暮,石刻满壁,张灯细辨,亦不得昌黎所作碑记。中殿祀柳州坐像,像后嵌石刻一方,意或是之。出祠,守者以石刻拓本求售,皆今人作。选近来摹刻柳州遗迹一张,价桂币七角。出园至经济食堂晚饭。过江归对河圩旅馆,对河圩今为新市区,汽车站在焉。闻汪一彪卧病乐群社,往视之。过立鱼峰,于夜色中望其冥影。一彪需款,归旅馆,与同行商筹得二百五十元送之。作书告诸儿。

二十二日 阴历正月二十三日 晴 柳邕道中 昆明补记

五时起。装行李入车。七时开,行经大塘,去柳州五十九公里。又经载渡二,而至宾阳,去柳州一百六十九公里,午饭。宾阳以上为余十二月自粤入桂时所经,此下则向所未历矣。十一时半车再开,经庐圩、丁桥、思陇至九塘墟,原野平阔,大道迂回,重山皴赭,远树被青,酷肖北平之西山。更经八塘、五塘、二塘而达。四时二十分。南宁今名邕宁,去柳州二百六十公里,去宾阳九十一公里。投止于乐群社。南宁,民国以来为省会,前年省会始迁桂林。市肆殷实,街道广阔,乐群社亦整洁。洗澡后往市肆巡览,就餐于羡雅酒楼,较桂林为精适。七时归乐群社。有和团附者,滇人,将出师赴武汉,送眷属旋里,闻吾侪亦至昆明,以照料相托,允之。作书致三弟。作书告诸儿。

二十三日 星期三 晴 邕龙道中 昆明补记

六时半起。闻和团附来,以吾侪未起,其眷属已先行。八时汽车出发,十时十分抵苏墟,去南宁四十六公里。下车进膳半小时,车复开,经山墟去邕宁六十三公里、绥渌去邕八十四公里、西长去邕九十五公里、板利去邕百二十公里至北江[15],去南宁百四十七公里[16]。车坏,修一小时馀。遇和团附眷属之车。自北江经明江去邕百七十九公里龙界牌,达宁明去邕八十六公里[17],数十里间,盘山而行,倚崖凭江,一坡数曲。其上则竹木参天,葱郁苍翠;其下则细流激石,澄澈疾清。阳朔山峰无此峻美也。更经下石去邕二百五公里[18]、那堪去邕二百十九公里[19],于下午四时五十分抵龙州,今名龙津县,去南宁二百四十九公里。投止于镇南旅馆。五时半往公路局,商赴越南车辆。六时半过铁桥,就餐于和心酒楼,粤人所设也。饭后游市街,九时归寝。

二十四日 阴历正月二十五日 阴 在龙山 昆明补记

四时起。与廉澄、从吾送行李至汽车站。自龙州入越南,汽车较小,故先以行李十七件送车站运往谅山。九时至镇南酒店,进早餐。归旅馆小睡。午作书告诸儿。作书致伯翔。二时往公路局车站及对讯督办署,商出镇南关诸事。四时偕同行游中山公园。园绝大,亭阁疏落,似北平万牲园。俗称三贝子花园,今名天然博物院。有孤峰峙立园中,岩石玲珑,类各地花园之太湖石也。有石洞、石佛,洞口镌韦云淞《中山公园序》,谓园广千馀亩,旧为营垒,继改桂越铁路基地,民国十七年始改公园。从韦氏序中知,郑孝胥于光绪三十一年,庄蕴宽于光绪三十三年,均尝为龙州督办。出园,过铁桥往钱肆,购越南币。凡国币百十一元四角五分,兑越南币百元。晚在和心酒楼便饭。九时寝。

自龙州至谅山汽车,每人票价桂币六元六角四分。自桂林来龙州汽车,每人票价桂币四十八元八角二分。

二十五日 星期五 晴 龙谅道中 昆明补记

四时半起。与廉澄亲自打铺盖。六时汽车来,和团附眷属亦至。七时半车开。九时五十分抵镇南关。关南向题“镇南关”三字,关北题“拱极门”三字。关外旧有子城,民国九年陆荣廷题“南疆重镇”四字于上。近因车运甚繁,子城折隳,陆题改置关下。出关二百米有桥,过桥即入越南界,今属法国矣。我国于关内设对讯分处,一委员司之,出关者须有外交部护照,由委员查验后,始准出关。现委员为陈文奇。昨托对讯督办署通知,甚承照拂,并陪同出关至越属,同登由法人查验护照,本应检视行李,以陈委员同来,得免。十一时半汽车抵谅山,甲申中法战场,不禁感慨系之。十二时移行李至华利旅馆。下午游街市,值神诞,有庙会,游人如织[20]。男子多黑衫白袴,衫长及膝。女子多盘发,衣袴与男子相类,衫较短。男女莫不紫唇黑齿,口含槟榔。多赌博。男女盛装席地作叶子戏,观者如堵,不以为怪。五时半进晚餐,七时半就寝。自来,无如此早眠也。

二十六日 阴历正月二十七日 晴 谅山河内道中 昆明补记

四时起。五时进早饭。六时至车站。七时乘火车往河内,四等车,每人票价越币八角一分。凡一百五十六公里,自龙州至镇南关五十六公里,镇南关至同登二公里,同登至谅山十四公里。昨日共行七十二公里[21],今日倍之矣。十二时三十分抵河内,投止于天然旅店。天气甚热,五时进晚饭。饭后至大街散步,购安南文《三字经》一册、风景片数张,欲求地图,未得。安南人不解华语与英语,知法语者亦少,今日购物大半以手作势,或用笔述汉字,颇有识者。河内为越南首府,有博物馆,惜不及往观。

二十七日 星期日 晴 河内老街道中 昆明补记

六时起。七时进早饭,八时至车站,九时二十分火车开行。自河内至云南昆明四华,车价九元六角一分。下午七时半抵老街,亦称“牢该”或曰“劳开”。下车后至验照处点验护照,由法国司之,验毕,至天然旅店。往福和安晩饭,华侨所设肆也。与主人谈久之,知今年为安南保大十二年,主人有子,在河口中国学校读书,亦不忘本者也。

二十八日 阴历正月二十九日 阴 晴 老街阿迷道中 昆明补记

五时起。携行装过铁桥,入中国界,于晓色弥濛中望山峰,别饶清趣。至河口对讯督办处验护照,税关并验行李,以滇省政府有电,得免。火车须八时开行,乘间作书告诸儿。车开,穿行群山中,依山势以盘桓,深涧疾滩当其下,丰林茂草临其上,峰岭雄奇,峦谷峻邃。车行蜿蜒,乍左乍右,时高时低,而景色随之变异,真大观也。湾塘有瀑布尤美,至倮姑为车行最高处,山洞尤多。至芷村,凡穿行八十四洞,换双车头,更穿九洞。至黑龙潭,下临涸湖,半成水田,江南风景仿佛在目。下午七时四十五分扺阿迷,旧为州,今称开远县。下车往大东旅店,今日凡穿行一百十洞。八时半往合珍楼晚饭,十五人共食九十二元滇币也。滇币一元当国币一角。九时半就寝。

三月

一日 阴历戊寅正月三十日 晴 开昆道中

四时起床。早膳毕,至火车站,方五时。见淡月一湾,斜曳东山之曲,与山外晨曦相辉映。民国十四年七月,过大同,闻之土人谓大同初二日能见月,与他地初三日始见月者不同,故朱竹垞有“初二月”之句。十馀年来,每欲验其然否,迄未一试,不意今日以月晦而得见之,且景色尤奇绝。开远车站有安南农人售香蕉,明眸皓齿,不类日来之所见,同人多向之购求,其人遂利市三倍。六时四十分车开,经盘溪,多水田,大似江南。甘蔗甚多,车站贩者不下四五十人。车站壁间题“盘溪”“兮”二名,不知孰为旧称。车沿南盘江而行,或左或右,江水狭浅而疾,色青,乱石横阻,流湍激作白色,状若络丝,两岸岩壁千仞,直落水中,杂树冒石罅而出,错落相倚,景色最美。十二时四十五分抵滴水。二时至宜良,四周皆田亩,不类山中。四时半至呈贡,多杏林。宜良、呈贡间有大湖,名杨宗海,水色青碧,无舟楫。五时半抵昆明,孟邻师及夫人、陈雪屏、罗莘田、秦缜略、赵凤喈到站相接。验护照后出站,至拓东路全蜀会馆暂住。今日火车凡穿行四十四山洞,连昨日计之,共穿一百五十四山洞,或有谓共一百七十馀及一百五十六者,验之于各洞所识数目,知其非也。在第一百三十九洞有小瀑布,水极清。自第一百四十洞至第一百五十三洞,凡十四洞,其相去甚迩,以故车中空气殊恶。七时半孟邻师等约在共和春便饭,饭后诣莘田处小坐,归。统计此次旅行食宿车费及购物,共用国币一百三十八元三角五分。〔自长沙至桂林用路费二十二元六角九分,自桂林至龙州用路费五十一元七角一分,自龙州至昆明用路费越币二十四元四角五分,国币二元二角,馀购物。〕

二日 阴历二月初一日 晴 在昆明

六时起。八时往万胜楼早餐,楼在金碧路,绍兴人所设也。十时往美生浴室洗澡,在城内文庙西,经金马、碧鸡二坊,坊东西向制,甚巨,东曰金马,西曰碧鸡,对峙大街东西。由坊北行至近日楼,昆明之正阳门门楼也,俗称大南门。昔有城垣,今已隳。楼北为城内,南为城外,过近日楼北行至天开云瑞坊,折而西,是为文庙街。三坊均岑毓英重修,唐继尧、龙云再修。十一时半访赵建卿、龚仲钧,均不值。经殷春楼,俗称小东门;璧光楼,俗称大东门,均旧城楼,城垣犹在。〔戴炯孙《昆明县志》曰:“城周九里三分,高二丈九尺二寸,设门六,上皆有楼。东门曰咸和,楼曰殷春;东北门曰敷泽,楼曰璧光;南门曰丽正,楼曰近日;西门曰宝成,楼曰拓边;西南门曰威远,楼曰康阜;北门曰拱辰,楼曰望京。”〕二时至万胜楼午餐,饭后诣秦缜略,同至教育厅小坐,归。道旁有冷摊悬字画碑拓,见秦宥衡先生条,缜略先人也,询之为真,乃购归。售者所知多,问其有无《南诏碑》,据云省中惟三棵树李姓有之,今不知何如。晚同行诸人回宴孟邻师等于海棠春酒楼。饭后经夜市,细观之,以翠玉之属为多,余购琥珀图章一,价国币一元。

三日 星期四 晴 在昆明

九时偕建功、从吾、矛尘同出早餐,餐毕,往观聚奎楼。楼在全蜀会馆东,俗称状元楼,清末滇人为袁嘉穀所立也。云南无状元,惟光绪甲辰经济特科袁氏一等第一,乡里荣之,为立此楼。有“聚奎楼”立匾,张建勋题。张为光绪己丑状元,当督滇学者也。〔或典试滇中,待查。〕有“大魁天下”横额,题“云贵总督魏光焘等奏保,湖广总督张之洞等进呈,钦点一等第一名袁嘉穀”云云。经济特科为辛丑回銮后振兴图强之举,仿清初博学鸿词制,使各省督抚学政各保深通时务之士三人以备甄拔,但考试所录不限于新学之士也,故老相传特科本以三水梁士诒为第一,朝臣守旧者谓即新会梁启超改名应征,一时哗然,乃改置袁氏第一,而新学之士亦多被屏。时先公提督奉天学政,所保为浙江施士杰,即著《元史山川地理考》者;湖南李沺,其后在两江办洋务,广西梁贞端公济时号知兵,先妣中表也。自聚奎楼归,经真庆观,今改工厂,无碑记,惟观额尚存,前题“洪熙元年岁次己巳仲春月明真显道弘妙法师本观提点蒋日和立”,后题“冲虚至道玄妙无为光范道教庄静等济长春真人领天下道教事刘渊□”。午在万胜楼便饭,饭后偕莘田、雪屏、矛尘、从吾、建功、廉澄、濯生、枚荪游圆通公园。园在城东北角,借城垣为台,可以眺远。登台北望,阡陌无垠,畦圃交错,菜花黄白相间,豆荚深浅竞映,北方无此景象也。其南有帔霞岩,状甚奇伟,清泉点滴而下,有若微雨。下岩为观音洞,洞侧为咒蛟台,台前为佛殿,是为圆通寺。殿前无庭院,小池潴水,围廊环之,绝似北平北海状元府。出园偕枚荪访龚仲钧,不值;访赵建卿,亦不值。道经三棵树,访李姓,年已六十六,号荣斋,清季在广东为佐杂,近年设肆售书画,无店名,无伙友,寝室与店相连,所藏甚富,多滇人及滇中名宦所作。谈久之,〔李云钱南园书,四十以后乃精。〕以国币三元购《南诏碑》《南诏野史》各一。六时往青年会理发,诣莘田、雪屏,同出便饭。晚诣缜略,长谈。十一时归。

四日 阴历二月初三日 晴 风

昨日约莘田、雪屏、矛尘同游温泉,八时偕矛尘诣莘田、雪屏同至汽车站购车票,价国币一元五角。车定十时开行,余等假护国饭店小憩并进朝食。候至十时半,车始开,车已疲旧,巅播不堪。由环城东路北行折而西,经昆明池、碧鸡关,关在进耳山罗汉顶之间,与金马山东西相望,以在碧鸡山之北,故名碧鸡关。十二时达温泉,途中山光掩映,禾色如油,江南风景又于此见之。余等下榻于温泉旅馆,进膳后散步至官汤,最古之泉也。门题“天下第一汤”,明杨升庵旧句,清宣统傅恩荣补题。入门,中为神殿,右为客室,左即俗所谓官汤者也。凡屋两楹,其内为池,题“碧玉泉”。泉自崖穴而上,澄莹蒸腾,无硫磺气。崖上有大龙寺,有碑谓泉辟于汉光武帝建武丙辰年马援部将苏文达,不知其何所据也。出官汤,有卢氏别墅当其左,工尚未竣。入观之,登其最高楼,远峰入画。出卢氏别墅,归旅馆洗澡。其池亦引温泉所成,或曰不如官汤。浴罢小息。六时偕矛尘、雪屏、莘田循螳螂川散步,川流湍急,其旁岩巉峭奇,有石洞,土人云深里许,可通。以日暮未入。归旅馆。晚饭后乱谈,至九时半就寝。在旅馆遇王梅五,八年不见矣。

五日 星期六 晴

六时起。洗澡。九时渡螳螂川,访曹溪寺。盘行山道曲径间,约一时许,不见寺之所在。遇土人,询之,盖误入歧途,循其示,始得寺。门已剥旧,旁有小门,入之。佛殿多倾圮,惟大雄宝殿及山门尚完整。一僧待茶,谓大雄宝殿有洞孔,每中秋,月色可入映佛首。往观之,见殿门楣上有圆孔,径约尺许,其上椽檐覆之,疑其言非信。殿前置铜炉,甚巨,镌款识曰:“康熙四十一年岁次壬午春王月无正字吉旦炉左,总督云贵部院满洲巴纳一行,男关鹤寿仝敬铸一行,男字与纳字齐。炉右。”岂清初满人亦有冠姓者乎?莘田云,冠姓为关,当为瓜尔佳氏也。阶陛之前,有康熙三十年巡抚王继文重修碑,谓寺在凤城山山腰,癸酉康熙二十八年佟世雍创议重修者也。碑旁有优昙花树,对面有梅树,均数百年物。出寺,循寺僧指告之径而归,顷刻达螳螂川。午饭后有便车,私家小汽车送客至此者。即乘之归,凡五十分钟而至昆明城内,亦不若昨日之苦。温泉属安宁县,去昆明四十二公里。下午三时半龚仲钧来,五时半至火车站接同校诸公,今日无到者。晚徐元堃召饮农民银行,小坐,改赴龚仲钧教育厅之约。九时归。

六日 二月初五日 晴 风 惊蛰

七时起。写日记。九时有李君来约往看房,在崇仁街,凡三楼三十二间,赁金国币二百元,押金二千元,虽平津无此高价也。十时偕枚荪、濯生乘人力车出小西门,循大观路至大观楼,沿河而行,翠杨夹道,远山如黛,帆影三四行,十馀里而达大观楼。门有呈贡孙铁州铸题额,入门有蓬莱别境、涌月亭、揽胜阁、催耕馆、观稼堂、集渔屯、楼外楼、大观楼诸胜。揽胜阁前为大观楼,凡三层,封锁不可登,悬光绪十四年岑毓英书昆明孙髯翁长联。自大观楼沿堤至对岸,为楼外楼,与大观楼间河相望,河中置石塔三所,以仿西湖三潭印月也。陈大谊约在楼外楼饮馔,饭后乘船归。大观楼在昆明最负盛誉,然其刻意摹仿西湖,似不若圆通公园之有佳趣,如无沿河长道,直无可观矣。昔日大观楼登临远眺,太华、滇池悉来眼底,今惟想像得之耳。五时孟邻师来,六时诣莘田、雪屏,同出便饭。饭后游夜市。诣缜略,小坐,归。

七日 星期一 晴

上午补日记。十时莘田、雪屏来,同往翠湖公园。昆华图书馆值休假,不得入。园居城西北隅,就翠湖修建。翠湖亦称菜海子,旧称九龙池,沐氏别业故址也,有阮堤阮元建、唐堤民国建,唐谓唐继尧、海心亭等,略观。出至云南大学,访熊迪之校长,不遇。至新雅午饭。饭后诣赵建卿,小坐,归。晚毛子水、吴雨生、王霖之新由香港来滇,同往共和春晚饭。

八日 阴历二月初七日 阴 大风 雨

六时起。至小西门,雇舟游西山。九时舟至大观楼小息,并进早餐。十时复登舟。大风,逆风前进,浪花四溅,舟子请止者数,乃折归。大观楼环一周,复登舟,归小西门。见有水叉[22],停舟进食。据舟而食,别饶逸趣。食毕,舟复进。抵小西门,舍舟,步行归。晚雨,天骤寒。俗谚谓“四季无寒暑,一雨便成冬”,信然。匡球召饮新雅酒楼,饭后归。

九日 阴历二月初八日 阴 雨

七时起。补写日记。莘田来,雪屏来,午至万胜楼进膳。下午补日记毕。自离长沙每日以所见记之手册,稍闲笔入此册,今日始补写竣事,得暇当参之志乘,加以润色,成《入滇记》。七时霖之约在海棠春晚饭,饭后闻莘田病,往视之。十时归。

十日 星期四 阴

六时半起。至火车站,送孟邻师往蒙自视察校舍。七时五分车开,归全蜀会馆。余等居会馆最后层之锦春楼上,楼前茶花一株,花池三四。楼后有水环之水,外豆畦菜圃,一望无垠。远山遥拱,向日处则金光掩映,背日处则黛色苍翠。余近日设案于后厦,日对美景以读,平生无此乐也。民国十一年冬,余归福州下榻第一中学,旧凤池书院也,所居曰揽晖阁,阁前有白茶一株,与此仿佛相似,阁悬“不筑高墙碍远山”联,此楼可当之无愧。因于案旁榜揽晖楼三字。九时出,进早餐。张伯苓先生来。读《昆明县志》,戴炯孙修,〔炯孙,嘉庆己卯举人,道光己丑进士,掌贵州道御史,志属辞于道光丁酉,脱稿于辛丑。〕炯孙字筠帆,昆明人,官至御史。书凡十卷,为目十八,成于道光辛丑,迄光绪辛丑始付梓。余择其有关南诏者别录于册。午出,进膳即归。会馆无厨房,每日三餐均须步行里许始得餐,往返非一时半不可。五时至时代洗澡,并进晚膳。饭后诣雪屏、莘田。九时归。

十一日 阴历二月初十日 阴 雨 冷

六时起。读《昆明县志》。《县志》卷二《物产志》引赵朴庵言,谓燕窝与海参见重于中国甫百馀年,前此无所著闻也。赵朴庵不知何许人,似与戴筠帆同时。如是则燕窝入中国,当在清康雍之间,此亦可资谈助也。〔十二日细绎志文,盖戴氏之言,其上文引赵氏说耳。〕十二时偕矛尘、廉澄往再春园午饭,遇莘田、雪屏,遂同游筇竹寺。在丽正门雇人力车,出小西门,北行折而西,约十馀里至山麓,车不能登,见公路指路牌,距寺六公里,约华里十二里馀。询之樵子,有小道,循之以登,虽近捷,而跋陟颇劳。寺门有“西来胜迹”额,有“玉案山”额。进门右折为弥勒殿,塑金刚像,更进为大雄宝殿,有元碑,镌“龙儿年四月二十三日”,又有成吉思皇帝太祖、月阔台皇帝太宗、完泽笃皇帝成宗、曲律皇帝武宗之文,当为仁宗以后所立也。殿内及弥勒殿后,左右配殿均塑罗汉像,约五百馀尊,面貌、姿态、衣履,各不相同,逼肖活人,尤以拔众苦、那罗德、师子臆、善修行、识自生诸尊者为最生动。有精进山尊者像,侧视之,酷肖梁漱溟表兄。〔有蠲楞意尊者,僧云为康熙帝;不动尊者,僧谓建文帝。〕大雄宝殿后为华严阁,佛像便装白髯。询之主持修圆,谓为文殊菩萨出山像,并告以筇竹寺建立原委。谈有顷,往旁殿,进茶面。寺庭广阔,值花木盛开,尤丽静,无声喧,真如隔世。网弥勒殿有明碑数,其一为宣德九年甲寅三月,主持道诠所立之《重建玉案山筇竹寺记》,昆明郭文撰,海昌居广书,略云:筇竹寺,唐贞观中鄯阐人高光之所创。光与其弟智游于野,为灵犀所逐,既而灵犀不见,若有数僧,即之亦无,惟见筇竹,人莫能取,乃建寺于其地。初,滇中所行惟密宗,元雄辩大师始倡讲宗于兹寺,于是显法大行。永乐己亥罹郁攸之灾,乡耆重修,经始于永乐壬寅,迄工于宣德戊申云云。碑文不能悉记也。出庙,循原径下山,步至山麓,登车归。据县志,寺去城凡二十五里。六时入城,至青年会小憩。更出,至共和春晚饭。饭后归全蜀会馆。得雯女书。

十二日 阴历二月十一日 晴 有云

七时起。读《昆明县志》。九时诣莘田,本欲同往昆华图书馆,谓今日放假。乃同访秦缜略,于其案上,见《云南乡贤事略》一册,有异牟寻、高昇泰、段实、兰茂、慈善诸人传,具征引诸书有《滇南诗略》《滇南耆旧传》《滇南碑传集》《通番事绩碑记》等,均向所未知。自缜略处出,归馆。午复出进膳。下午读《昆明县志》[23]。六时往火车站接孟邻师,未值。往新雅晚饭。饭后至夜市。作书告诸儿。

十三日 星期日 晴 阴 风 寒甚

七时起。读《昆明县志》。大观楼“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长联,传为孙髯翁撰。今读《昆明县志》卷六《黎献志》中之中《文苑》[24],孙髯,字髯翁,博学多识,诗古文词,皆豪宕有奇气,尝作小印曰“高树梅花一布衣”。晚年寓螺峰之咒蛟台,更号蛟台老人,卜易为活。又《黎献志》上之下《忠义·林启俊传》有“乾隆间县人孙髯作《伍义士诗》纪其事”之语,则乾隆时人也。卷八《艺文志》有《永言堂文集》一卷《诗集》一卷,孙髯撰。髯,字髯翁,布衣,盐城徐铎为之序。《金沙诗草》一卷,孙髯撰,自序称“乾隆庚辰开江,今年工竣,将有事于修志。同里吕先生,嘉兴徐先生,谬征拙作,因赋此诗,以篇什寥寥,附之旧作,用成一编”。《国朝诗采》,孙髯辑。午偕矛尘往再春园便饭。饭后至文庙街、民生街翠肆、象牙肆观,出品。三时归。五时半往火车站接孟邻师,同往共和春晚饭,谈文法学院拟设蒙自。九时归。今日绝寒,类北方严冬。

十四日 阴历二月十三日 雪 阴 寒甚

七时半起。天雪。昨日读于后厦,置水盂,晨视之,已结坚冰。九时读《昆明县志》。《志》卷九天开云瑞坊,在丽正门内,康熙二十七年修,原题曰“怀柔六诏,平定百蛮”,道光八年布政使王楚堂重修,改题曰“天开云瑞,地靖坤维”。忠爱坊在丽正门外,毁于兵。康熙二十四年……重建后倾覆,建于三十四年……嘉庆十八年灾,再建于十九年。案今忠爱坊已不存,不知毁于何年也。十一时半读《昆明县志》,竟之。其引用书凡七十二种,辑录于次:《汉书·地理志》《郊祀志》、《后汉书》、《唐书·地理志》、《晋书·地理志》、《元史》、《明史·地理志》、明《通志》、旧《通志》、《重修云南通志》、旧《云南府志》、《云南府志》、《旧志》县志、师范《滇系》、《滇略》、冯时可《滇行纪略》、《滇南诗略》、杨慎《滇载记》、杨慎《云南山川志》、张道宗《纪古滇说》、檀萃《滇海虞衡志》、《滇南本草》、《元和郡县志》、《广舆记》、《明一统志》、《一统志》、《山海经》、阮元声《南诏野史》、樊绰《蛮书》、郭义恭《广志》、常璩《华阳国志·南中志》、宋祁《益部方物略》、《徐霞客游记》、阮元《黑水考》、洪亮吉《东晋疆域记》、《古今图书集成》、《通志》、《续文献通考·选举志》、《会典事例》、《赋役全书》、学官、典册、案册、《胜朝殉节诸臣录》、《说文》、《通雅》、杨慎《异鱼图》、张揖《广雅》、陶注《本草》、陈藏器《本草》、唐慎微《本草注》、李时珍《本草纲目》、谷泰《博物要览》、陶宏景《名医别录》、蔡氏《毛诗名物解》、张九钺《鸡诗注》、杨慎《丹铅总录》、彭大翼《山堂肆考》、桂馥《札朴》、刘健《庭闻录》、法式善《清秘述闻》、王佐《格古论》、段公路《北户录》、《秋山偶笔》、钮琇《觚剩》、《莼乡赘笔》、《秋坪新语》、《禁扁》、赵朴庵言、王嘉《拾遗记》、《儒学题名榜》。十二时半至同春园午饭,遇孟邻师,命先往蒙自,拟后日行。饭后偕廉澄、矛尘、濯生、霖之游金殿,出大东门,车行十五华里,抵山麓,有碑题“迎仙桥”,桥已不存,更进有石牌坊,字亦泐灭。进为山道,颇广,每二尺馀有阶一层,登三数十层,至第一山门。门侧有神像金面,额题“威镇武当”。进一山门,登石级三十馀,又登山道十数丈,为二山门。又进数丈,为三山门。道旁时见神像,不能详记。三山门外为太和门,门内为太和宫,祀无量寿佛。宫皆笵铜为之,其外以大理石为栏。宫后有殿,祀老子。宫旁有明万历壬寅陈用宾碑,完好无缺,其前有大刀,道士谓即陈公遗物也。其侧又有光绪十三年碑,谓宫创于万历壬寅,陈用宾与沐氏仿武当山而建者也。咸丰九年毁于兵,同光间重铸,迄十三年乃成云云。宫在鸣凤山,旧名鹦鹉山。羽流所司,故祀神多不能识。太和门石制,其下凿作象形以承柱,他居所少见,青松遍山,虽不巨而茂密,余最喜之。五时半归。七时出晚饭。九时归。

十五日 星期二 阴 寒

七时起。九时诣吴正之。访尹泽新,闻居玉龙堆,询久之不得。至昆华图书馆,意在购《云南丛书》。入门,无人门焉,随往翠湖公园散步。候至十一时,再往,有工役告以购书须十二时。乃坐阅报室,阅所陈本省十二日以前、外埠二月二十六日以前报纸,同阅者仅二人,其他阅览室无阅者,亦无守者。噫!十二时售书者至,乃选《滇海虞衡志》《云南备征录》《南诏野史》,三种均无装整者,约明日往取。十二时半至四川旅行社。往再春园午饭。下午三时在四川旅行社开谈话会,到孟邻师、张伯苓、周枚荪、施嘉炀[25]、吴正之、秦缜略及余,决定文法学院设蒙自、理工学院设昆明。昆明校舍暂借省立学校,择地另建校舍,新建校舍以土木能蔽风雨为原则,不求美观。五时半散,往国货公司购物。晚枚荪约在共和春便饭。

十六日 阴历二月十五日 微晴

七时半起。整行装,明晨往蒙自。九时往四川旅行社。十一时诣雪屏、莘田,留饭。饭后往昆华图书馆取书,往商务印书馆购《唐会要》及文具。归会馆。五时至火车站接同人之来者,仅邱大年到。往美生洗澡。矛尘、建功、从吾、佛泉、濯生、廉澄、云浦、克生、霖之为余饯行于海棠春。饭后归。与大年长谈。

十七日 星期四 晴 昆蒙道中 在蒙自记

五时起。霖之、大年相助打铺盖。六时半至大车站,廉澄、霖之、矛尘相送,沈肃文已先到,同登车。七时五分车开。十二时五十分抵开远,下车进膳,一时五十分车再进,二时四十分抵碧色寨。下车,薛德成、周宝珖来接,移行李至个碧石铁路车站[26],改乘其车至蒙自。五时车开,五时三十五分抵蒙自,下车入承恩门,县之北门也。至早街,馆于周氏宅,晤王明之、杨石先,知校舍大体筹备就绪。今日所乘滇越路车为快车,故往时车行一日半者,今半日馀已达。车行过速,巅摇不堪,乘客多呕吐者,余幸未晕,但倦甚耳。八时半就寝。

十八日 阴历二月十七日 晴 风 在蒙自

七时半起。作书告诸儿。作书上孟邻师。余所居为周氏惜阴书屋,楼上有同文局念四史及石印《图书集成》可取阅,殊慰。下午往新校舍视察一周。五时诣县长,不值,乃游市街。自南门出,西门入。九时就寝。

十九日 星期六 雨 晴 在蒙自

六时起。取架上《新唐书》读之,竟百七十二《于王二杜范传》、百七十三《裴度传》、百七十四《二李元牛杨传》、百七十五《窦刘二张杨熊柏传》。上午有云,忽大雨,有雷,既而晴。少顷,又大雨,迄午晴。杨石先得昆明电报,乘午车旋省城。下午偕肃文、德成视校舍工程,诣商会李会长,不值。晚王明之谈其先人节孝事,暇当为文以纪之。十时就寝。此间天气寒暖无常,前日来时极燠热,不能着袷,今日已胜棉矣。作书致省中诸友,谢饯馔。

二十日 阴历二月十九日 晴

六时起。读《新唐书·韩愈传》《刘蕡传》。偕肃文出觅教员眷属住房,仅得两处。作书上孟邻师。下午视校舍工程。今日为观音诞,城东有庙会,年仅一次,举城若往,士女如云,顺道往观之。寺凡二进,祀观音,无碑志。焚香者、诵经卷者皆妇女,数颇多。货商甚少,大都买食物,远不如北方村镇庙会之盛,亦不如前在安南谅山所见也。归。作书致朱蔚之。作书致矛尘诸君。十时就寝。

二十一日 星期一 晴 春分

昨宵不能入寐。平生以天下自任,当此多难之会,进不能运筹帷幄,效命疆场;退不能抚缉百姓,储备军实。而乃烟瘴万里,纪雾晓征,外蒙却懦,内负胸臆,果何为哉?虽曰聚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以为悠远之图,此宿师大儒之事,又岂区区所可僭越者乎?六时起,殊倦。读《新唐书·南蛮传》。十时县政府晤李县长,商校舍治安事,约十馀分钟归。读《新唐书》,向以为同文书局景印书籍最可信,连日读《新唐书》,见讹误不少,《新书》二百二十三下《奸臣传》有柳璨,史称其强记,多所通涉,讥诃刘子玄《史通》,著《析微》,时或称之,惜其书不传。晚九时半就寝。作书致三弟。

二十二日 阴历二月二十一日 晴

七时起。作书致尹泽新。作书致赵建卿。作书上孟邻师。作书致劲闻。读《唐书》。十时半周宝珖召饮馔。下午四时至校舍视工程。五时归。晚包饭商人、理发商人来议价。教职员包饭,早:粥,鸡蛋一;午、晚:米饭,二硬荤,此间土语谓全盘皆鱼肉也。一岔荤,谓鱼肉与蔬菜合之也。二素,谓蔬菜豆腐之属。二汤,月价国币十二元。学生包饭,早:粥;午、晚:米饭,一硬荤,二岔荤,二素,二汤,价九元,如去硬荤价七元。学生在长沙时,包饭价五元五角,且午、晚三荤二素,相较未免过昂。议未协。此间县政府各局三等办事员月薪国币十二元,滇币百二十元。教职员包饭一月,竟与其月薪等,亦无以对此间人士也。岂商人欺我辈乎?理发每人国币角二。

二十三日 星期三 阴 风

六时起。读《唐书·南蛮传》。作书上孟邻师。十一时周宝珖令侄约食家乡饭,甚美。得孟邻师书。下午孟邻师来电,促明之归昆明。五时许至西门购马镫一,亦曰风镫。用三、五、七蹄者,价国币二元,较昆明贵二角。晚与明之谈甚久。十时寝。

二十四日 阴历二月二十三日 晴 风

六时起。读《新书·南蛮传》,谱其世系。虎魄、琥珀一物也,同传异辞,不知何故。异牟寻子名字,前曰“使其子阁劝及清平官与(崔)佐时盟点苍山”卷上,后曰“异牟寻死,子寻阁劝立”卷中。阁劝与寻阁劝,一人乎?二人乎?亦待考。下午二时明之往昆明,送之至碧色寨。大车经某地,两侧皆水田,田尽为湖,一望无际,恍若行舟。前次来时,未及细观。又自安南往昆明时,道中所半涸之湖夷为水田者,亦此地也。至碧色寨,往市街巡视,多木料、煤块,商务似不若蒙自也。五时半回蒙自。九时就寝。

〔又清溪关或作青溪,前后不一。〕

二十五日 星期五 晴 大风

七时半起。自来此,以昨夜睡独多。读《新书·南蛮传》。九时往校舍视工程。十时诣县政府商保安事,告李县长本校暂不自设校警,请其派保安队十名,商定,李并云:“有保安队四十名驻三元宫,距校甚近。治安决无虞。”后复诣驻蒙陆军第十六团魏团长,谓邻邑虽有匪,数甚微,治安可负全责。下午读《新唐书》,竟《南蛮传》上、中,又卷百三《苏韦孙张传》、百四《于高张传》、百五《长孙无忌传》。作书上孟邻师陈近况,并请汇款,觅医院校医。作书致雪屏、莘田。作书致矛尘。得尹泽新书,告以昆明住址。

二十六日 阴历二月二十五日 晴夜大风

六时起。翻检《新唐书》。王信忠来。下午二时移居东门外东方汇理银行旧址之新校舍。五时入城,至周宅进膳,以厨司尚未徙来也。至西门购物,七时归。与信忠畅谈。作书上孟邻师。九时就寝。得孟邻师电。

二十七日 星期日 阴 大风

六时起。昨夜初就寝,郁热不能入寐。夜忽大风,今晨骤寒,着棉犹不暖。九时往火车站,见工人有着皮半臂者,此间天气之变幻如此。诣个碧石铁路,宋兰萼,浙江人,来此三年。据谈此间风猛而寒,最宜避生水。果实不宜食甘蔗,雨后尤宜忌,以其根吸污秽,雨后恐遇毒也。痧症极多,不限夏令,如头痛胸闷宜用药。在车站候刘钧、买树槐两君,十时半始到,携来莘田一函,并《苗族调查报告》《八股文小史》《云南省》各一册。莘田云,苗人自称为Mung或Hmung,或即蒙氏族姓。所有来滇中,地名有蒙或孟之音者,似与此有关。以民族而论,苗、瑶、僰子民家及蒲蛮,皆属monkhmec族,然则南诏蒙氏殆亦隶于此欤?惟近人或有以南诏氏族出于藏缅系者Tibeto-Burman,惜其说未发表。下午三时诣歌胪士洋行,晤其主人歌胪士,送第一期房租。九时半就寝。作书上孟邻师。作书致朱佩弦。

二十八日 星期一 有云风

昨夜梦晚归家,家人饭已毕,似有人召饮而中改,家人不及知者。稚眉夫人重为料理。俄而觉,凄然不寐。枕上成一律,晨视,失黏不存。作书致矛尘。作书致廉澄。作书致大年。王信忠归昆明。得孟邻师二十六日书。作书上孟邻师。再作书致矛尘。五时至歌胪士洋行。晚读《苗族调查报告》。九时就寝。

二十九日 阴历二月二十八日 晴 风

七时起。步行校舍一周,兼视工程。蒙自海关与东方汇理银行占地数十亩,园庭多且广,高树夹道,竹林为屏,屏内奇花异卉,满圃盈畦,屏外不能见也。且地处郊坰远山,周拱四无人声,无惭世外桃源也。作书上孟邻师。作书致赵觐侯。读《历代名人家书》,去年六月四愿斋主辑,不知何如人也。自汉孔臧迄近人张謇,共八十三家百七十八首。有《聂继模诫子书》,父子皆不知其字号、爵里,盖子为湖南镇安县知县时,自家中作书诫之者也,有曰“山僻知县,事简责轻,最足钝人志气,须时时将此心提醒激发”云云。余自去冬南来,可谓事简责轻者矣,志气恐日就痿痹矣,日就偷安矣。可不戒哉!可不戒哉!又有左宗棠十月二十三夜龙游城外行营与子孝威书,〔当系咸丰壬戌年所作,待考。〕叙其致用原委甚详。骆、曾、胡奏保之前,中外早已交章论荐矣。书中谆谆于咸丰六年宗稷辰之荐举,及咸丰十年潘祖荫之纠劾官文,盖深感之也。此亦治清史所宜知者。下午四时至西门购宣纸及毛边纸不得,惟棉纸与洋纸耳。晚读《苗族调查报告》。九时就寝。得雯女书。

三十日 星期三 微阴

六时半起。步庭院一周。外院树巅有鸬鹚巢,白羽旋翔,厥状殊美。出校门,山色如赭,涧间丛树,苍然深黛,山巅浮岚,若有若无,白云冉冉,上接青天,山径崎岖以达平陆,了了可辨,诸色毕陈,画图所难也。自移居校中,终日栖栖遑遑,未读一书,未办一事。翻检射猎,不足称读书也。工匠市侩之周旋,起居饮食之筹计,不足称办事也。常此以往,真成志气销沉之人矣。今略师求阙斋日课之意。每日读:

史书,五叶至十叶;

杂书,五叶至十叶;

习字,一百;

史书,先读两《唐书》《通鉴》;

杂书,先读《云南备征志》《水经注》《苗族调查报告》。

此课程可谓少之又少矣,望能持之有恒。史书尚未到,先以《云南备征志》代之。习字俟有纸,写寸楷。十时与同人商学生到后应备诸事。作书上孟邻师。作书致徐锡良、雷树滋。下午二时读《云南备征志》十一叶。四时步于庭,遇肃文,约往西门购物,从之。购《唐诗三百首》及新出时局书二,备床头讽咏破闷。余自去年稚眉夫人殁,立志不打牌、少买书,以二者夫人尝相讽戒也。一年来牌已绝,而无用之书尚未能不购也,更记之以自警。六时归校,县长李百陶来谈。晚读《苗族调查报告》十四叶。九时就寝。得周启明师书,谓孟心史先生归道山,并不因经济窘乏之故,乃由其家庭间小有纠纷,是以讣闻亦不正式发送,无家中人署名云云。异哉!心史先生长子心如恕,余识之杭州,殊豪放,现执教中央大学,又何至为此耶?人真不易知也。

三十一日 阴历二月三十日 阴 风

六时起。散步庭中。拟新到学生应知事项,宣布之。作书上孟邻师。下午二时接收银行房屋及木器陈设,五时竣事。抽暇读《云南备征志》八叶。晚读《苗族调查报告》六叶。作书告诸儿。得膺中昆明书。

四月

一日 阴历三月初一日 晴 风

六时起。散步庭中。九时接收蒙自海关房屋,十时竣事。读《云南备征志》十三叶,竟《后汉书·西南夷传》。《备征志》校勘殊疏,连日见误字不少,惜无原书一一雠对之。连日公款已罄,而支应孔繁。二十九、三十两日两电请即拨款,迄未得复书。今日再电催回电,仍无确期。拟明晨入省一行。下午四时后读《苗族调查报告》十八叶,起三十九叶,迄五十六叶。书中引《贵州通志》知狆家有黄、莫、罗、班、柳、文、龙诸姓,花苗有张、陆、姚、李、朱、潘、杨、吴诸姓,红苗有吴、龙、石、麻、白诸姓,西苗有谢、马、何、罗、卢、雷诸姓,水犵狫老户有汤、杨、龙,木老有王、黎、金、文诸姓,獚有杨、龙、张、石、欧诸姓。又《志》称花苗以六月为岁首,黑苗以十月为岁首,夭苗以十一月为岁首,此最可疑。苗族历法是否与中华同?历法果同,何以必以六月、十月、十一月为岁首?岂亦有建子、建未、建亥之说乎?疑其岁首适当此月,遂笔之于书尔。整行装。八时许得河口函,知日内有图书二百七十馀箱到蒙,乃改请买树槐入省。作书上孟邻师。十时半就寝。

二日 星期六 晴 风

晨六时半未起床。得孟邻师电报,知廉澄后日可到,乃嘱买树槐缓行。十时半有教员四人、眷属二人来,事前未及知。得孟邻师书并千元。作书上孟邻师。致书矛尘、膺中、莘田、雪屏各一。四时读《云南备征志》十叶。〔五时半视察法国医院房屋。〕晚读《苗族调查报告》,起五十七叶迄二百十一叶,均《体格测定表》及《语言表》,故较速。安顺花苗,自称曰Mún,称汉人曰Sá。龙甸花苗自称曰Mún,称汉人曰Ka schwa。武定花苗自称曰Amón。青岩白苗自称曰Mōn,称汉人曰Tuo。朗岱黑苗称苗曰Háw,称汉人曰Chin,自称曰Kn to sai。青岩青苗自称曰Mon,称汉人曰Tsuo。施平黑苗自称曰Kan do,称汉人曰Two。定番打铁苗自称曰nHun,称汉人曰Jiu wu。贵州毛公驿狆家自称曰Pú yiu,称汉人曰Puá。云南弥勒狆家自称曰Pē yi,称汉人曰Pu há。十时就寝。

三日 阴历三月初三日 晴

六时起。九时视工程并入城视女生宿舍,顺便至西门购物,十二时归。下午二时得海防电,知明日有学生九十馀人来。上书孟邻师。得孟邻师书、莘田书、杨石先书,复之。得李晓宇书。四时读《云南备征志》十三叶,竟《华阳国志·南中志》。晚读《苗族调查报告》,起二百十二叶迄二百五十叶。明晨往碧色寨,作书上孟邻师,备携往发之,可早到一日也。十时半寝。

四日 星期一 晴

六时起。七时至车站,赴碧色寨,八时半车到。廉澄、建功、濯生、佛泉、克生、枢衡偕来。九时半归蒙自。下午二时半,再往碧色寨接学生。四时半车到,共来九十五人,行李仍未至。五时半归蒙自,到校近七时矣。电昆明孟邻师报告。九时就寝。竟日一字未读。奈何!奈何!

五日 阴历三月初五日 晴 清明

七时起。九时半至车站。逵羽、佩弦、化成、元胎来。下午二时偕书琴等入城,四时归。读《云南备征志》十叶,竟《海内东经》,《水经注》未竟。七时与佩弦、逵羽、廉澄、肃文商谈,迄十时乃毕。惟及教员、宿舍事。

今日清明,北平不知情形何若。想儿辈又不能出城上坟,思之怆然。

六日 星期三 晴 风

七时起。偕佩弦、廉澄、逵羽视校舍。九时半至车站,皮名举等来。十一时视校舍。下午读《云南备征志》十二叶,竟《水经注》《太康地记》《晋志》《隋志》。《苗族调查报告》起二五一叶[27],迄二六二叶。晚请建功为刻杖铭。

七日 阴历三月初七日 晴 大风

六时起。得孟邻师电,欲改用植物油灯,与逵羽、佩弦、廉澄商之,决仍用煤油灯,即电复。十时读《云南备征志》十三叶,竟《蛮书》一、二、三章。下午读《苗族报告》,起二六三叶,迄三八七叶。苗族之意匠花纹多类似汉族,所谓连续花纹也,尤多雷纹。苗族之体质属于蒙古人,且具有亚细亚蒙古人种之特征,此较类似于安南附近之氏族。固非Caucaseque,亦非Tiletains,宁可归之于populations L'Indo-China,其语言亦属于Mono-Syllaligue。廉澄呕泻,医云非虎列拉。十时就寝。

八日 星期五[28] 晴微云

七时起。九时偕建功入城。蒙自每三日一小街,六日一大街。街者,集市也。及期,苗人悉至,以物交易,土人及苗人不知历日,故以十二支别之。蒙自逢子午为大街,卯酉为小街,与北方之以逢三逢五为集者不同。今日为庚午日,值大街。西门内外,夷人如蚁,“夷人”者,此间对苗族之称也。见三夷妇跣足着白色百褶裙,〔一举步则短裙左右摇曳,厥状甚美。〕不知其属何族也。以白麻布三匹向布商易蓝布,未协。余等奇之,向其探语,亦略知汉语,乃以国币三元三角购之。十二时归。询之周宝珖,云或系猓猡。建功检《滇小记》,蒙自多白猓猡,或即其族。余检《苗族调查报告》所引《贵州通志》,狆家“衣尚青,以帕束首。妇人多织,好以青布蒙髻,长裾细褶,多至二十馀幅,拖腰以彩布一幅,若绶,仍以青布袭之。性勤于织”云云,又颇相近。然今之所见,其裙仅及膝,复不类也。〔工友李学清云,其人为苗子,其布名曰麻葛叶。《滇小记》云:“苗子凡九种,黔省为多,在滇则宣威、镇雄有之,都是花苗,形状类黑乾夷,蒙布为冠饰,以彩绒短衣,无襟,腰连细褶,短裙至膝,跣足”云云。宣威、镇雄在迤东,距此甚远,又今之所见亦无冠饰,记之待考。〕读鸟居龙藏《苗族调查报告》,起三八八叶,迄五〇七叶,终。作书上孟邻师。得雪屏书。五时偕建功至南湖散步。晚饭后读《云南备征志》十叶,竟《蛮书》四章。九时半就寝。携来之纸已罄,以素纸代之,仍依旧阑。

九日 阴历三月初九日 微阴

七时起。得孟邻师书,上书孟邻师。理发。下午二时读《云南备征志》二十叶,竟《蛮书》五、六、七、八、九章。《蛮书》所录南诏世次与《新唐书》不同,又所录蛮语与《苗族调查报告》所录诸苗单语无一相类,蒙氏或非苗族也。别录于册,容考之。晚得雷树滋书,明日有学生九十馀经碧色寨往昆明,后日有学生来蒙自。十时就寝。近日书尚未至,日课先专读《云南备征志》,自今日始。

十日 星期日 阴

六时半起。得徐锡良海防电:男生六十六人、女生五十人明日来蒙自。读《云南备征志》二十一叶,竟《蛮书》及《新唐书·地理志》。三时偕建功至民众教育馆,藏有《古今图书集成》,已残缺,及《万有文库》《正谊堂丛书》等。至西门,由南门经南湖公园归。作书上孟邻师。作书告诸儿。

十一日 阴历三月十一日 阴转晴

昨夜四时腹大痛,如厕大泻。七时起,复泻。以为且大病,幸即止。上午筹备学生来校诸事。午微觉头痛,小寝。二时读《云南备征志》七叶。五时至车站,六时车到,诸人率学生先归。余及建功与学生组长十数人搬运行李。到校已八时馀。作书致矛尘。九时就寝。

十二日 星期二 晴

七时半始起。头痛已止。上孟邻师一电。十时读《云南备征志》二十四叶,竟《新唐书·南蛮传》上、中,其下未竟,上、中日前曾读一过,今日再读之。前五日读《蛮书一》,有大部落则有鬼主百家、二百牛马之语,注云“案此句未详”。今日读《南蛮传下》,于两爨蛮云:“夷人尚鬼,谓主祭者为鬼主,每岁户出一牛或一羊,就其家祭之。送鬼迎鬼必有兵。因以复仇”云。疑《蛮书》二百牛马即二百士卒之意。《传》又云:“乌蛮多牛马,无布帛。男子髽髻,女人被发,皆衣牛羊皮,俗尚巫鬼,无跪拜之节,其语四译,乃与中国通。大部落有大鬼主,百家则置小鬼主”云云。其文似全据《蛮书》。然则《蛮书》“百家”、“二百牛马”之语又似有脱讹矣。下午三时视工程。有同学来谈。晚饭后与建功出,散步。八时商学生床位事。作书致矛尘。

十三日 阴历三月十三日 晴 大风

七时起。九时学生会代表李汝霖来谈。十时视察学生宿舍。下午二时作书致莘田、雪屏两君,初意赁屋城中,继决居学校,余嘉其议,复书引曾文正不以“家塾不能读书”之说为然数语,事后颇悔之。八日得雪屏书相谢,今日再致书以明吾欲求俭素不能至,遂欲得之友朋以自勉之意,兼谢前书信笔放言之过。十数年来,余念世人无衣无食者之日多,力求节俭,时时言之友朋,去夏以来,此意尤切,今日之失亦以此也。晚饭后偕崔书琴、魏建功散步,遂入城。八时读《云南备征志》二十一叶,竟《新唐书·南蛮传下》、《五代史记·四夷附录》、《通鉴》东汉明帝。十时半就寝。肃文以今日入省。

十四日 星期四 微阴 风

七时起。读《云南备征志》三叶。九时至西门,今日大街也。十一时归。读《备征志》五叶。下午三时读《备征志》十三叶,竟《通鉴》唐睿宗。谈商教授宿舍事至夜十时。得河口雷树滋书。明日有学生来蒙。

十五日 阴历三月十五日 晴

七时起。商定教员宿舍,筹备下午接学生诸事,定学生抽定床位办法。下午一时教员宿舍抽签,余弃权,俟与后来者到齐同抽。此事纷纭三日矣,惟一己私利是视,吾深耻之。二时至歌胪士洋行与徐文、薛德成布置学生床位。五时至车站,学生到者男六十、女七。七时半读《云南备征志》二十二叶,竟《通鉴》唐懿宗咸通六年。十时寝。电孟邻师,告学生到蒙人数。闻蒙自驻军将移防,以英文电孟邻师。

十六日 星期六 晴

七时起。上书孟邻师。九时有学生代表二十馀人来见,陈宿舍事。读《云南备征志》,迄晚饭前共读三十五叶,竟《通鉴》及《太平寰宇记·剑南西道》。晚饭后上书孟邻师。书告诸儿。致书汪受益[29]。致书秦缜略。为容希白女琬书手册,用《淮南子》谓“学不暇者,虽暇亦不能学”语,此世人之通病。余欲常以此自勉,且以勉人。琬肄业北京大学外国文学系三年级。

十七日 阴历三月十七日 阴雨

七时半始起。九时读《云南备征志》迄下午四时,随读随辍,共读二十一叶,竟《太平寰宇记》《梦溪笔谈》《桂海虞衡志》。十一时肃文自昆明归,此间正式职员尚须待三数日始能定。余不愿再任事务,孟邻师已谅解。师初意使余总此间事,以肃文相佐。下午二时视查歌胪士洋行。晚饭后至校外散步。上书孟邻师,请以沈茀斋任蒙自总务长、逵羽任教务长。此事未与任何人商,以两人本负清华、北大两校重责,今无所任而又素以职任为重者也。茀斋本任事务主任,力辞。十时就寝。

十八日 星期一 晴 风

五时半起。肃文往海防接其子,请其代校购无线电机。九时读《云南备征志》,迄下午三时,凡读二十一叶,竟《文献通考》《南诏略》《西原蛮略纪》《古滇谈》,四时录纪《古滇谈》所列南诏世次于册。晚饭后与建功入城购纸。道闻有本校女生一人被匪劫于城内。上书孟邻师。十时半就寝。

十九日 阴历三月十九日 晴

七时起。派人查询女生被劫事,路人曰有之,女生云无之。文庙街某姓老媪云,确见两男逐一女生,女生呼救,老媪为之伴,送至宿舍,女生姓王云云,意或无赖蹑踪,女生讳言之,至劫掠当无之也。读《云南备征志》二十叶,竟《宋史·大理传》《蛮夷传》、《云南志略》。下午三时偕建功入城取邮寄书籍。晚饭后录元李京《云南志略》所列南诏蒙氏、大理段氏世次于册。得莘田书,谓晤方国瑜近治南诏史,尝取昆华图书馆所藏抄本《南诏野史》及《南诏蒙段记》校勘刻本《南诏野史》,并著有《南诏大事年表》,又云云南大学教授吴晗闻余将完成孟心史先生遗著,慨然欲以其所抄《清实录》相赠。莘田又录英人H.R. Davies所著《云南》一书关于南诏者一条相示,文中称南诏为Shan dynasties及Shan empire,不知以Shan字何字之译也。

二十日 星期三 晴 风

七时起。九时读《云南备征志》二十八叶,竟《元史》本纪。女生有书面报告,前日七时五分行经民众教育馆,有青年男子五六人,一持手枪,一持电筒,截阻前进,强胁同行,幸见道旁老媪,求救得免。午饭后有男生来,谓女为其友,甚受戏侮,不便明言,请学校严为交涉。下午闻潘光旦明日可来,余拟后日往昆明电陈孟邻师。得莘田、雪屏书,促余入省城。上书孟邻师。

二十一日 阴历三月二十一日 晴 谷雨

七时起。读《云南备征志》二十六叶,竟《元史·地理志》。拟学生宿舍抽签办法,较前有更定。下午五时至车站接潘光旦,闻学校将在昆明建筑新校舍。八时与光旦等商谈校务。十时寝。明日决入省。得河口函,知有学生百馀人明日过碧色寨往昆明[30]。得孟邻师电,驻军可不移。

二十二日 星期五 晴 蒙开道中 昆明补记

七时起。整理经手诸事,移交于逵羽。十一时入城购物即归。一时偕建功至车站,德成、树槐、伯衡、宝珖相送。三时车开,三时半至碧色寨,余先往开远,树槐、宝珖在碧色寨候学生,四时半在碧色寨开车经山洞十七。下午六时半抵开远,投止于班加罗旅社。盥漱毕,闻车到,急往。接到男生百七十六人,与树槐为之布置宿处食处。八时粗定,归旅社进膳。膳毕,至市街购杂果酒及酱小菜,此间名产也。十一时就寝,屋热不能入寐。

二十三日 阴历三月二十三日 阴雨 开昆道中 昆明补记

五时半起。六时登车,六时半开行。遇谢季骅,谈久之。学生吕君来谈。过海防,华侨招待殊殷勤。有三数同学偶不检,颇有訾议。下午五时余抵昆明,包尹辅、于宝榘[31]、杨作平、陈雪屏、罗莘田、章矛尘来接,投止于崇仁街本校办公处,孟邻师先在相候,谈至七时,同至共和春便饭。饭后归。十一时就寝。

二十四日 星期日 阴 在昆明

八时起。偕建功、矛尘至樊宅、周宅、蒋宅,并至邱大年处。午在再春园便饭。下午至赵建卿处。三时半毛子水约在圆通公园茶会。五时诣龚仲钧,不值。晚膺中约在共和春饮馔,饭后诣莘田、雪屏,长谈。十一时归。

二十五日 阴历三月二十五日 晴 在昆明

八时起。偕金甫、月涵、矛尘至万胜楼早餐。诣膺中。诣莘田、雪屏。诣徐绍穀,同出午餐。饭后至美生洗澡。在五华书局购《卿氏家谱》一,不全。诣莘田、雪屏,同往孟邻师家晚餐。十时归。十二时寝。作书告诸儿。

二十六日 星期二 晴 在昆明

八时起。偕矛尘、建功同出早餐。诣董彦堂、刘云浦。至金城银行。午刘云浦约便饭。下午三时开常务委员会,余列席报告蒙自筹备情形。偕建功诣莘田。晚包尹辅约便饭。饭后莘田约观滇戏。十时半归。

二十七日 阴历三月二十七日 晴 在昆明

八时起。偕月涵、金甫、光旦、矛尘、建功同往万胜楼进早餐。十时诣饶树人小谈,归遇雪屏、大年、莘田于途,同至商务印书馆,余购《十六国春秋补辑》《王临川集》数种。午姚从吾约便饭于东月楼,饭后偕矛尘、莘田、雪屏、建功等观京戏。四时至莘田处,长谈。晚周枚荪夫人约在其家食面,饭后金甫、莘田、雪屏、建功、矛尘及孟邻师再往观京戏。十一时归。一时寝。

二十八日 星期四 晴 雨 在昆明

八时起。补写日记。作书致内兄周冠一。午后莘田来,同出洗澡。至某茶楼饮茶,大似北平青云阁。六时至青年会。七时樊逵羽约往其家食馅饼。十时归。与金甫、建功、矛尘谈。十一时就寝。步行来滇,学生今日抵昆明,曾叔伟偕来。

二十九日 阴历三月二十九日 阴 在昆明

八时起。诣莘田、雪屏。偕莘田,访吴春晗。春晗任教于云南大学,旧治明清史,钞《朝鲜实录》八十册存北平。近闻余将续成孟心史老生之作,欲举以为赠,谈甚快。诣尹泽新,不值。诣王霖之。诣谢季骅,不值。午徐绍穀约在其银行饮馔。饭后诣莘田、雪屏。往时代浴室洗澡。晚偕矛尘至西域楼食牛肉。观剧。

三十日 阴历四月初一日 晴 阴 在昆明 蒙自补记

八时起。十时孟邻师来谈联合大学及北京大学未来计画,甚久。至纸肆购纸,有贵州三漂棉纸,较云南鹤庆所产细润而白,又广州毛边,较闽产稍厚而粗,皆向所未见也。午莘田、雪屏约在劝业场某滇菜馆便饭,饭后同观剧。到此八日,凡观剧五次矣,《曲礼》曰“欲不可极”,此来可谓极欲矣。可不戒哉!四时归崇仁街。七时杨金甫约在东月楼便饭。饭后归检行装,明晨归蒙自。十一时就寝。作书询周冠一内兄近状。

五月

一日 阴历戊寅年四月初二日 晴 昆开道中 蒙自补记

五时起。六时偕建功驱车至车站,金甫送至大门,孟邻师伉俪、矛尘、尹辅[32]、作平、觐侯送至站。七时五十分车开,同行者建功、莘田、雪屏、大年、邵循正、王信忠。天气蒸郁,乘车殊苦。迄午,进炒饭半盂。下午六时半车抵开远,投止于大东旅社,同至合珍楼晚饭。饭后进加非半盂,归旅社洗澡。十时就寝。

二日 星期一 晴 午略有雨 开蒙道中

五时起。昨夜为蚊蚤所扰,不能熟睡。六时至车站,六时半车开,八时半抵碧色寨,改乘个碧石路车至蒙自。十时车达,逵羽、廉澄、佩弦、岱孙、从吾、膺中、书琴、秉璧、锡予、濯生、震寰诸兄来接,同至莘田、雪屏抽签,得法国银行三一四号,余所居之房。余得歌胪士洋行五号房,大年得四号房。午饭后有苗人来校表演,持芦笙且吹且舞,音低缓而步伐速,亦可异也。下午四时逵羽、廉澄、佛泉、书琴、濯生、莘田、雪屏、从吾、建功、宾四谈校务委员选举事,以孟邻师意在逵羽、廉澄、岱孙、佩弦,转告之,同人皆以为可。下午七时开教授会,推四人为校务委员,复投票选教授会主席,汤锡予得票最多,陈岱孙次之,余又次之。后投票选书记,朱佩弦得票最多。十时就寝。

三日 阴历四月初四日 晴 有雨 在蒙自

七时半起。移居歌胪士洋行前楼楼上第五号房,左为陈岱孙、樊逵羽,右为邱大年。迄午布置完,回银行用饭。洋行无厨房,三餐均须往银行,往返步行约十六分钟,稍不便。其馀若房屋之整齐高爽,较银行为胜。下午校中送来课程表,余仍授隋唐五代史,每星期三小时,在星期一、三、五下午二时半至三时半。晚饭后偕莘田诣膺中,小坐,至西门购物。八时归。余自往昆明,十二日未读一字。所谓日课,荒嬉未理,可愧之至。自明日始,参酌前定日课,改如下表:

晨:小字一百、钞古人文字,不临帖。大字五十;临汉碑。

上午:读史;隋唐五代,备讲授。

下午:读传记;《汉书》《三国志》,备纂辑史传纂例。

晚:读杂书。《云南备征志》,备纂辑《南诏书》。

以上多则三小时,少则一小时,最少须各读五页。九时与大年畅谈中国教育思想史。十时寝。

四日 阴历四月初五日 晴 阴

七时起。去岁自平携出之书箱,今日始运来蒙。盖留天津、留青岛、留香港、留昆明,经七月而始达,乱世迁徙之难如此。上午检书箱,幸无损伤。下午三时北大同学开五四纪念会于蒙自中学礼堂,余往参加,佩弦、佛泉、莘田、宾四均有演说,五时会毕。诣锡予、自昭、雨僧茶会。晚肃文来。作书上孟邻师。作书致矛尘。十时寝。

五日 星期四 晴

七时起。今日起歌胪士洋行另设厨房,三餐可不远就矣。上午莘田来,偕入城购纸笔,午归。下午整理北大文件,孟邻师意北大办事处设于蒙自,以余及逵羽均在蒙也。一日自昆明携来文件一包,今日清理之。自莘田处借得《欧亚纪元合表》一册,清末张璜字渔珊,南汇人纂,前有光绪三十年仲秋《自序》,谓“课读馀暇,博采中外书籍,阅三冬月始成《欧亚纪元合表》一书。起自唐尧甲辰西历前二千三百五十七年,至今年光绪三十年甲辰,共计四千二百六十一年,逐年细表。旁列甲子及西历纪元,先正统,次列国,次僭窃,次外国,如汉匈奴单于统系,又南北朝、唐宋之突厥、回鹘等可汗统系,一并录入”。其引用书凡列百九十三种,无西文者大抵依据《御定历代纪事年表》《通鉴前编》《纪元韵编》而加以西历纪年。然其于汉,旁及匈奴、百济、高句丽、新罗、日本;于三国,旁及交趾;于东晋,复及柔然蠕蠕;于南北朝,复及突厥、吐谷浑;于唐,复及南诏、薛延陀[33]、渤海、突骑斯、回鹘、庞特勒;于五代,复及弓裔、契丹;于宋,复及大瞿越、西夏;于明,复及鞑靼后元;于日本,复及幕府。考订容有未尽,而其眼光固非当时史家所及也。其所列南诏世系,本之《滇载记》及《滇云历年传》,于改元时代及年数亦未能详。晚饭后诣莘田,小坐。十时寝。学校以今日上课。

六日 阴历四月初七日 晴 立夏

上午读《隋书》《唐书》《通鉴》。下午二时半至三时半,授课一小时,讲述隋末群雄蜂起之原因及其分据情。四时读《云南备征志》九叶,《滇载记》未尽。晚饭后散步。读《三国志》一卷。得三弟四月十二日书,已于四月九日安抵北平。儿辈留居北平,原托陆家表侄女小禾同居照料,顷闻小禾即将遣嫁,虽托莘田及雪屏两夫人随时照看,并托陆家老姨太同住,仍恐不能时时督责。今弟归,可无思念矣。作书告诸儿。作书致三弟。十时寝。

七日 星期六 晴热 阴

七时起。上午读《唐书》《通鉴》,录有关隋末群雄事。下午四时梅月涵约全体教职员茶会。晚饭后读《云南备征志》七叶,竟《滇载记》。录史传纂例数则。今日郁燠,迄晚阴有雨意。

八日 阴历四月初九日 雨

昨夜大雷雨,迄今晨未止。七时起。为建功书扇。读《唐书》李密、王世充、窦建德诸传。午饭后建功来,同入城。晚饭后读《云南备征志》十三叶,竟《鸿猷录》及《图书编》“沿革”、“入滇之路”两则。读《通鉴》。十时寝。今日理发。

九日 星期一 雨

七时起。上午读《唐书》《通鉴》。下午授课,一时讲述隋末群雄。五时梅月涵召饮,多地方人士,饮酒逾量。向不能饮,今日饮白酒五杯,宜深戒也。饭后与陈序经偕归[34],即寝。

十日 阴历四月十一日 雨

七时起。上午自五号室移四号室,与大年同住。读《唐书》。午周宝琮约饮于其家,鉴于昨日之失,一滴未饮。饭后至车站送梅月涵归昆明,三时归。从吾来。读《唐书》《通鉴》。晚读《隋书》。读《云南备征志》七叶,竟《图书编》。十一时寝。

十一日 星期三 雨

上午翻检隋唐书、《唐会要》《通志》及《通鉴》诸书,而未暇细读。下午授课一小时,述唐高祖之受禅,无甚精意。温大雅《大唐创业起居注》以为高祖早有觊觎神器之心,《旧唐书·高祖纪》亦称史世良善相人,谓高祖必为人主,高祖颇以自负。两说相近。疑义兵之起,高祖非不知之。太宗既有天下,史官尽以归美,遂有裴寂选晋阳宫人私侍高祖,高祖过寂饮酒,酒酣,从容以大事告之高祖。诸说其视高祖几若童稚,旧书不载,较为得体。四时偕雪屏、建功、莘田入城,诣膺中,同至西门购物,六时归。读《云南备征志》十一页,竟《穀山笔麈》《曲洧新闻》,《缅略》未竟。十一时寝。

十二日 阴历四月十三日 雨

八时起。雨已四日矣,今日仍不已,殊闷。上午读《唐书》高祖诸子传、《通鉴纪事本末》等。午饭后昼寝,二时馀既觉,意犹倦,天气使之乎?雪屏来小谈,送之归,藉以散步,精神为之稍振。晚饭后仍读《通鉴》。读《云南备征志》十页,竟《缅略》《滇史略》。得肃文昆明书。十时寝。

十三日 阴历四月十四日 阴

今日为先妣陆太夫人冥寿,昨晚枕上计之,正七十岁矣。月前函告诸儿至期上供,但未告以七十冥寿,不知家中备理如何,客中惟北望默祷耳。上午读隋唐诸史。下午授课一小时。下课往莘田室小谈,归。晚读《云南备征志·南诏野史》七叶,本欲用武陵胡氏增订本互校,不惟文字不同,编次亦异,竟无从着手。袁树五《胡本书后》云,《南诏野史》凡五本:一曰倪本;二曰杨本;三曰阮本;四曰胡本,武陵胡蔚据杨本而订正之,分上下卷;五曰王本,浪穹王崧得阮本之传钞者,数本而参互考订,勒为一编。是两本所据不同,而又参以各人考订,宜其不相蒙也。窃疑此书本好事之徒取《唐书·南诏传》及宋明以来记载杂糅而成,后人屡有增益,故或题倪辂撰,或题阮元声撰,或题杨慎撰,实则均为增润之人也。每经一手,编次文字即为之一变,并传至今,几不能辨其是一是二矣。今日读《唐书》《通鉴》,其于玄武门太宗骨肉之变,所举建成、元吉欲害太宗之谋独详,且太琐细。疑太宗即位,恐天下之议己,乃捃拾旧事,一一归罪于兄弟,犹之清世宗即位后历数诸兄弟之罪。史官毕录,盖为失之。十一时寝。

十四日 星期六 雨

昨日阴而未雨,迄夜半,檐溜大作,为之惊觉。直至今午雨始停,下午日出矣。上午读隋唐史。下午整理北大文件。读《汉书》。六时刘寿民自北平归,得闻北平消息甚多。八时半读《云南备征志》十五叶,别录《滇载记》所列南诏世次于册。十一时寝。

十五日 阴历四月十六日 晴 偶雨

七时起。上午莘田来,偕访膺中,商下年国文系课程。午归。下午诣建功,小坐。晚饭后偕建功入城购纸,即归。在西门内,见有设香案持卷讲说者,均劝孝之语。香案供朱漆牌,有金字“圣谕”二字,岂讲圣谕广训者欤?询之路人,谓为讲格言者。又询之路旁店中人,谓丧家遇祭祀,雇之解说,以寄孝思也,惜不得其所执书一读之。读《云南备征志·南诏野史》十叶。十时寝。

十六日 星期一 晴

七时半起。上午读《唐书》《通鉴》,摘贞观中政事之要,以备讲述。下午授课一小时,讲述唐之平定群雄,分隋唐之际为三期:初期自大业九年迄武德元年,为群雄竞起时期,李密为之盟主;中期自武德元年迄五年,为唐平群雄时期,李唐与王、郑相角逐;末期为群雄之馀烬,武德五年以后是也,李唐独尊矣。四时偕莘田入城。晚读《云南备征志·南诏野史》九叶。余拟草《南诏疆域试探》一文,以为北大四十周年纪念。自今日始,先录诸书地名以为长编。有北大学生二人来,谈甚久。十时寝。

十七日 星期二 晴

七时起。上午读隋唐史。至校银行为学生取津贴。下午读《汉书》陈涉、项籍、张耳、陈馀诸传。晚饭后散步,同游丁佶、李卓敏、邵循正、张德昌、陈序经、柳无忌。晚读《云南备征志》十六页,竟《南诏野史》。十时寝。

十八日 阴历四月十九日 晴 雨

昨夜大雨有雷,今晨晴。上午读隋唐史,下午授课一小时。归。读《唐书》。五时大雨,时许止。晚读《云南备征志》十四叶,竟《明史》本纪、《地理志四》。作书告诸儿、致三弟。十时寝。

十九日 星期四 雨

昨夜大雨,迄午始晴。上午读唐史。下午入校,四时归。晚饭散步复入校。与从吾谈氏族问题,从吾以为契丹系东胡、匈奴合种。九时归。读《云南备征志》十二叶,竟《明史·地理志》。十一时就寝。

二十日 阴历四月二十一日 晴

昨夜复大雨,晨晴。楼前南湖本已涸,近日复半面有水矣。上午读《观堂集林》,昨晚假之从吾者,读《东胡考》三篇。十时莘田、雪屏来,同入城,今日大街也。午归。下午授课一小时,述太宗之立。在图书馆借译籍五册。晚读《云南备征志》十四叶,竟《明史·诸王传五》《梁王把匝剌瓦尔密传》《沐英传》。学生来谈。严绍诚来。十时寝。

二十一日 阴历四月二十二日 微阴

七时起。读《西域研究》,日本藤田丰八著,杨炼译,凡论文十一篇,多引伯希和(Pelliot)、斯坦因(Aurel Stein)、赫尔门(Herrmann)、格伦那尔(Grenard)、沙畹()、克银汉(Cunninghan)、戴孚礼(Devéria)、劳菲耳(Laufer)、洛克喜尔(Rockhill)关于西藏、多玛(Thomas)、古诺(Sten Konow)、斯太因格斯(Steingass)、瓦特尔(Watters)、马贵特(Marquart)、华台尔(Waddell)、斯匹许特(Specht)、斯特伦格(Le Strange)、霍尔恩拉(Rudolf Hoernle)、烈维(S. Lévi)、罗林孙(Rawlinson)波斯、贝尔(Beal)、拉格(Legge)、沙乔(Sachau)关于印度、缪纳(Müller)波斯、戈比奴(Gobineau)波斯佛教、赖鲁(Reinaud)关于波斯、羽溪了谛、三宅米吉、内藤湖南、桑原、白鸟、羽田、箭内、井上诸家学说而加以辨证,其中有论吐谷浑一则,别录于册。九时偕寅恪、一多、元胎、大年至蒙自中学图书馆,观其藏书,半小时归。阅冯承钧译《西域南海史地考证译丛》及《续编》《三编》,凡P. Pelliot 伯希和、Gabriel Ferrand 费琅、Godard、Hackin、Georges Máspero马斯帛洛、Gabriel Ferrand重见删[35]、G. Coedès戈岱司、Aurousseau鄂卢梭诸家论文三十篇。《正》十二、《续》十三、《三》五。下午三时北大国文学会开茶话会于菘岛,莘田、建功来约,同往,五时散。与莘、建入城,遇雪屏,同至加非室进加非,即就其间食面包、鸡蛋、云腿,谈至八时归。读《云南备征志》十五叶,竟《明史·四川土司传》。作书致矛尘、肃文。十一时寝。

二十二日 星期日 雨 小满

昨夜雨独大,迄今午未停。七时起。阅译籍。九时冒大雨至菘岛,张伞沿堤缓行,四顾无人,别饶野趣,自以为画图中人也。近岛,见从吾张伞、宾四戴笠在前,择路而趣,余又为看画图者矣。今日北大史学系同学开茶话会,余以孟心史先生卧病情形告之,十一时归。下午莘田、雪屏来。晚读《云南备征志》十叶,《明史·云南土司传》未竟。十时就寝。

二十三日 阴历四月二十四日 雨

昨夜又雨,迄上午十时始住,楼前湖水满矣。上午读《唐书·吐谷浑传》。下午授课一小时,述唐太宗之政策。晚饭后散步一小时。读《云南备征志》十三叶,竟《明史·云南土司传一》。十时就寝。得昌儿五月一日禀,三弟四月三十日片。

二十四日 星期二 晴

七时起。上午读译籍。十时偕大年入城洗澡。下午三时半入校,国文系开教授会议,讨论下年课程,余任传记研究。六时归。晚饭后建功、雪屏、莘田来,同出散步。归。读《云南备征志》十七叶。十一时就寝。

二十五日 阴历四月二十六日 晴

六时半起。读《唐书》。下午授唐史一小时,述太宗之用人。下课后偕寅恪、莘田、雪屏、大年至军山散步,较菘岛尤幽静[36],青岭四合,花柳绕堤,不意边陲有此曼妙山川也。五时半归。余前倩建功刻杖铭二:其一曰“指挥若定”,其一曰“用之则行舍则藏”。今日莘田见之,以“危而不持,颠而不扶”相讥,盖谓余之坚辞不任行政事务也。虽然,近日之事,又岂余之所及料哉?晚饭后诣从吾,与宾四共商史学系课程,九时归。读《云南备征志》十六叶,竟《明史·土司传二》。连雨逾半月,昨、今大晴天,无片云,宇宙若洗,北方未尝见此竟日蔚蓝天色也。十一时就寝。

二十六日 星期四 晴 雨

七时起。读《唐书》。九时至图书馆。理发。下午读《唐书》。晚饭后雪屏、莘田来,同出散步,偕至加非室饮加非。雪屏意欲同学法文,余亦心动。八时半归。读《云南备征志》二十叶。十一时寝。今日上午晴,下午有雨,旋止。昨夜大雨,余竟未觉。

二十七日 星期五 晴

七时起。上午读《唐书》。下午授课一小时,述唐代备御外族之策。晚饭后散步。八时诣莘田小谈。刘寿民请余下年任清史课。读《云南备征志》十四叶,竟《明史·云南土司传三》。十一时寝。

二十八日 阴历四月二十九日 晴

七时起。读译籍。十时入城洗澡,此浴室于二十日始业,余已两往矣。下午读《汉书》魏豹、田儋、韩王信、韩信诸传。晚莘田、雪屏来,同出散步。建功来,谓得家书,其太夫人已迁避乡间。读《云南备征志》十四叶。十一时寝。作书致王霖之。

二十九日 阴历五月初一日 晴 偶雨

七时起。上午读《唐书》本纪,参以《外夷传》,列为唐代用兵外族先后表,以备讲述。午膺中来约往食薄饼,绝佳。饭后至西门,三时归。取《唐书·高宗纪》《武后纪》《张易之传》,戏拟一则天系年。则天崩于神龙元年,《武后纪》以为年八十三,《新书·后妃传》以为年八十一。据《新书》则应生于武德八年,据《旧书》则生于武德六年,姑就《新书》计之。以其年较轻也,非别有可据。则天年十四入宫,则在贞观十二年,太宗年四十一矣。太宗崩,为尼,则天年二十五。侍太宗凡十二年,复侍高宗。以年龄计,则天长高宗三岁。龙朔二年生睿宗,则天年三十八。弘道元年临朝称制,年五十九。天授元年称帝,年六十六。万岁通天二年,太平公主荐张昌宗入禁中,则天年已七十三。而其子中宗已四十二,睿宗已三十六矣,岂不异哉!晚饭后散步,数十武而归,以昨晚有学生被劫也。读《云南备征志》十二叶。十一时寝。

三十日 阴历五月初二日 晴

七时起。读隋唐书《突厥传》及诸译籍。下午授课一小时,述突厥民族与元魏、周、齐、隋、唐之关系。下课诣莘田、雪屏。晚饭后莘田、雪屏来,同出散步。读《云南备征志》十七叶,十一时寝。今日自长沙转来王翼如致三弟书,知其在汉口,大快,即作一书与之。

三十一日 星期二 微阴

七时起。读《隋书·礼仪志》《唐书·礼志》。十一时至银行,即归。下午仍读隋唐书。雪屏来。晚饭后诣膺中,小坐,归。读《云南备征志》十四叶。得三弟五月十四日书,知陆芃秋表兄逝世,耘史七舅第三子也。舅四子,蓂阶表兄十九年故于南京,芷沅表兄去年故于南京,今惟蔚霞表弟矣。诸舅中以七舅最为蹇困,少承外祖数万遗资,数年而尽,三膺民社,一无蓄积。暮年依蔚霞表弟,居青岛,郁郁以终,亦可哀矣。然当其盛也,豪华炫赫,亦极一时之观听,先妣垂危,舍同怀兄弟而以余小子托之于梁巨川表舅者,其有先见之明耶?芷沅表兄于兄弟中最干达,其为众议院秘书长,年仅三十耳。政局改动,屈居末僚,未尽其才。然其豪华尤过吾舅,以故负债最巨,遗孤亦最困。蓂阶表兄三子均成立,芃秋无子女。

六月

一日 阴历戊寅年五月初四日 阴 雨

七时起。读隋唐书。下午授课一小时,述隋唐与吐谷浑、奚、契丹之关系。五时半诣膺中。明日端阳,今晚莘田、雪屏、从吾、建功、大年与余假其居设馔,宴膺中伉俪,暨逵羽、廉澄、锡予。饭后莘田、膺中作京调大鼓,单弦诸音,不禁有故都之思。九时归。读《云南备征志》十一叶。十时寝。

二日 阴历五月初五日 晴 有雨

七时起。厨人设角黍,虽不如北平远甚,北平名曰“粽子”。亦可以点缀佳节矣。略读《唐书》及《通典》。一时至车站,乘车至碧色寨,以孟邻师今日来也。二时半至碧色寨,未五分钟而北来车亦至,偕来者有蒋夫人、杨金甫、黄子坚、陈石珍。复同登个碧车,天忽大雨,为之骤爽。三时五十分车开,四时半抵蒙自,同学来接者甚多。晚读《云南备征志》十六叶。去年今日祭祖毕,诸儿为余贺节,余念稚眉夫人,泣不能自止,忽忽又一年矣。只身万里,令节谁共,不觉凄然。十时寝。作片告诸儿。

三日 星期五 晴

七时起。孟邻师来。读《唐书》。下午授课一小时,述唐与回纥、吐蕃之关系。六时校务委员招待孟邻师等,与焉。饭后归。读《云南备征志》十八叶。孟邻师倩建功刻杖铭,余为拟“扶危正倾”四字。前得卢吉忱书[37],有欲南下之意,余商之某,力赞之。及自昆明归,谓孟邻师,深不谓然。今日莘田谒孟邻师,师命其即来。

四日 阴历五月初七日 雨

七时起。往车站送陈石珍行,未值,归。九时孟邻师来,同入城。午归。下午莘田来,同往南湖散步,坐船至南门,步行归。读《唐书·四裔传》,成唐代外族势力消长表。晚读《云南备征志》十二叶。十一时寝。

五日 星期日 阴

昨夜大雨。七时起。八时半孟邻师来。十一时偕金甫、莘田、从吾至南湖散步。午北大同人公宴孟邻师。下午三时四年级同学设茶话会于菘岛,赴之。五时半散,至校。晚读《云南备征志》十叶,竟《滇考》《春明梦馀录》。十时寝。天又雨。连日莘田、雪屏屡以余续娶为言,郑重谢之。

六日 阴历五月初九日 阴

上午孟邻师来。读《唐书》。午肃文自昆明商北大会计事。二时半授课,课毕,仍与肃文谈。晚饭毕,至校。膺中讲演《中国诗的前途》,九时归。十时寝。

七日 星期二 雨

七时起。上午偕金甫至街,便道访梦家、膺中、佩弦。下午读《唐书》。三时北大法律学会开会,赴会。晚读《云南备征志》九叶,竟《明史稿》。

八日 阴历五月十一日 阴 雨

七时起。上午读《唐书》。至图书馆。下午授课一小时,述唐代对外族用兵之先后及唐代外族势力之消长。晚北大同学会开会欢迎孟邻师,赴之。读《云南备征志》十叶。

九日 星期四 晴

上午读隋唐史及译籍。下午孟邻师伉俪约茶会。晚读《通典》及隋唐史《四裔传》。余前读《新唐书·吐蕃传》,疑发羌即西藏土名Bod之对音,近日思之,觉其理颇长,因拟参考群书,作为论文。十二时寝。

十日 阴历五月十三日 雨 晴

七时起。读《唐书》。下午授课一小时,述隋唐之礼乐制度及对后世之影响。读诸史《四裔传》。十二时寝。

十一日 星期六 晴

七时起。往图书馆检阅书籍。下午读诸史《四裔传》。晚偕莘田、雪屏、廉澄设茶会,款待同人。九时归。草文稿。十二时寝。

十二日 星期日 晴

上午草文稿。十时赴孟邻师茶会。下午三时史学系毕业生约在菘岛茶叙,五时半归。往孟邻师处晚饭。归。草文稿。十二时寝。

十三日 阴历五月十六日 晴

七时起。草文稿,初稿成,大抵以地理证发羌之地望与西藏相当,以古音证“发”字与Bod可相对。《隋书》之附国,其风俗与今西藏相同,疑即“发羌”一音之讹。以古音证地理,此法西人若伯希和、沙畹之流用之,已三十馀年;日本若白鸟、藤田之流,亦用之二十馀年。而中国反无其人,此文岂其嚆矢乎?下午授课一小时,述唐代学校制度与官制。四时入城购物。晚北大开校务会议谈话会,商教员发聘事。十时归。作书介绍吴相湘于中英庚款会。十一时半寝。战事大坏,物价蜚腾。

十四日 星期二 晴

七时起。上午至图书馆读史。午蔡枢衡约午饭。下午李卓敏约茶会。晚饭后在领事馆与孟邻师、逵羽、廉澄、雪屏、膺中、建功、莘田、书琴、佛泉,谈至十时。十一时寝。

十五日 阴历五月十八日 晴

六时起。至车站送孟邻师夫妇归昆明,七时半车开。偕莘田、雪屏至西门进粥,殊佳。业者雷姓,俗称之为雷稀饭,业此三十年矣。归。读《唐书》。下午授课一小时,述唐代刑制。至图书馆。晚读史。十一时寝。

十六日 星期四 雨

晨起大雨,迄午稍息。偕序经、卓敏、循正至加非店进早餐。读《通典》、隋唐史。下午诣雪屏、建功、莘田。晚读前后《汉书》。十一时寝。

十七日 阴历五月二十日 晴

七时起。读《唐史》。下午授课一小时,述唐代诗文书画与后世之关系。晚得孟邻师电,命即日赴昆明,为预算事也。即复一电,述所见,拟暂不往。十一时寝。

十八日 星期六 晴

昨晚详思预算事,觉前电有未尽。今晨五时半起,再作一函、一电、一呈文寄昆明。录《发羌释》稿并修正。下午建功来。晚饭后莘田、雪屏、从吾、建功来。偕从吾、建功入城。归。与逵羽谈至十二时,始寝。

十九日 阴历五月二十二日 晴

上午录文稿并修正。九时半入校,至图书馆查阅古籍,即归。午饭后昼寝。三时半复得孟邻师电,仍命往昆明,决明日行。六时文稿录竟,诣莘田、雪屏、建功、廉澄,十时归。十一时寝。

二十日 星期一 晴

六时起。整行装。九时邵循正来,以文稿视之,为改正一点,可感也。雪屏来。建功来。濯生来。以文稿送莘田审阅。廉澄来。下午一时至车站登车,赴碧色寨。二时半到达,候至四时半,河内车来,再登车,六时半抵开远。下榻班家禄旅馆,羁旅岑寂,百感丛生。至街市购信纸,作书告诸儿。枕上读《云南备征志》十五叶,竟《求野录》《也是录》及《滇系所采杂说》。

二十一日 阴历五月二十四日 晴 开远昆明道中

夜三时为馆役惊觉。盥漱毕,合衣隐几以候。日出,不敢入寐也。五时半进早餐。六时登车,六时半开行。下午六时抵昆明,肃文来接。有自北平来滇者,无人相接,为之照料。偕肃文至办公处。七时半孟邻师约在东月楼便饭,饭后至孟邻师家商定预算。十时归。与矛尘谈至一时。

二十二日 星期三 晴 夏至 在昆明

八时始起。与肃文定预算数字。十时诣赵元任,不值。诣徐绍穀小谈。至孟邻师家午饭,饭后归办公处。三时至时代浴室洗澡。至商务印书馆购书,初意求一二种楷帖及《百梅集》,竟不获。七时至樊家,七时半至孟邻师家晚饭。晚金甫约往观剧。十一时散,归。与矛尘谈至二时。预算已定并电部,明日决乘快车归蒙自矣。

二十三日 阴历五月二十六日 晴 昆明蒙自道中

五时起。检行装。与金甫同进早餐,金甫送至车站。今日同行往蒙自者,有潘光旦、陈福田。七时车开。途中车轮破,修理半小时馀。下午一时抵开远,进午餐。餐毕,复登车,三时抵碧色寨,候小火车,六时始抵蒙自。同人皆讶余归之速。晚饭后诣莘田、雪屏、廉澄,小谈。莘田送还文稿,于古音有所补益。十一时寝。

二十四日 星期五 晴

今日天气郁热,颇似江南。上午诣莘田、雪屏。至图书馆阅佛经对音。下午本有课,以校中为请假一星期,改正不及,故未上。读《唐书》武后、高宗、睿宗纪,后妃、公主传。晚王信忠约在家便饭,饭后归。读《唐书》,备授课。十一时寝。

二十五日 阴历五月二十八日 阴 雨

七时起。九时雪屏约往美南加非店进早膳。读《唐书》有关武后、韦后、太平公主事迹诸传。晚饭后偕寅恪、叔雅、一多、大年散步。仍读《唐书》。十一时寝。

二十六日 星期日 阴 雨

七时起。偕从吾、建功、大年,同往美南进早膳。建功、从吾来谈。读《唐书》,备讲授。雪屏来。下午及晚均读蓄备讲授之书。十一时寝。

二十七日 阴历五月三十日 晴 阴

七时起。读《唐书》。下午授课一小时,述高宗与武后之立及其政治设施。得王崇武书,抄示丁谦关于附国之考证,及允吾、榆中故城所在。余在昆明时,函托其往昆华图书馆代查者也。四时改正文稿,于对音及地望均有增益。今日有人得昆明信,学校须迁离蒙自,校舍让之航空学校,当局已往宜良觅校舍。同人闻之,又为之扰攘不安。此事余在昆明尚未闻及。果信然耶?十一时寝。

二十八日 阴历六月初一日 晴

六时起。竟日整理文稿,迄下午五时始毕。上午十时往图书馆借书,即归。五时半诣莘田。今日所闻所谈皆迁校事。十一时寝。

二十九日 阴历六月初二日 阴

今日为昌儿生日。五时起腹微泻。上午读《唐书·食货志》及《唐会要》等。下午授课一小时,述韦后及太平公主事。诣雪屏、莘田,晚饭后偕莘田、雪屏入城,诣膺中,七时半归。与逵羽谈,作电上孟邻师。十一时寝。

三十日 星期四 晴

七时起。读《唐书》《唐会要》《通典》,备讲述资料。晚饭后莘田来谈,偕出散步,一多同行,路遇锡予、宾四、自昭、元胎,谈中国文化史问题。七时半归。邵循正来谈。十一时寝。

发羌之地望与对音[38]

(文略)

二十七年六月,余草此文毕,就正于陈寅恪、罗莘田、陈雪屏、魏建功、姚从吾、邵心恒、邱大年诸公。此文原题曰《发羌释》,继改今名,遵莘田、雪屏之教也。余初以“失花延”与“帆延”为古今地名之异,心恒据伊兰语为正之;译文以f对t,从吾举佛陀为证;稿中硃笔皆莘田所改;其反切及声类所属,皆傅君懋勣所查。此文缮正后,寅恪又为订正梵文对音及佛经名称《大集经·月藏菩萨分》文中误作《月藏经》多处,此稿不能觅也。寅恪对此说深赞许,尤增余兴趣与努力,并识之。

七月十六日晨,天挺在蒙自。

七月

一日 阴历戊寅年六月初四日 阴 雨

六时半起。读《通鉴纪事本末》,备讲述之蓄。下午授课一小时,讲述唐代田赋制度及田制与前代之异同,并论其利弊。下课后即归。未半小时,大雨倾盆而落。校对文稿。读《唐书》。十一时寝。

二日 星期六 阴 雨

七时起。上午往图书馆阅书。诣从吾。去春余之《多尔衮称皇父之臆测》一文印行,曾以寄朱谦之。谦之复书,谓吴宗慈有文驳孟心史先生《太后下嫁考释》即将印行,近日闻已载于《史学专刊》,从吾处有之。余以为必有涉及余文之处,特诣从吾询之。值寅恪在座,告以吴氏见余文,颇悔其旧作,亟向从吾假,归读之。果于文后有按:“此文草成后,得读郑天挺君著《多尔衮称皇父之臆测》一文,对多尔衮之所以称皇父,乃由于满洲旧制其下撮举余说,但余实谓满洲旧俗,非旧制也云云。由是言之,多尔衮之称皇父已不必有伦理上之嫌猜矣。……吾人今日殊不必于其事之有无多为辩证,但视为一种传说可耳。读郑君文既毕,续赘数语于本文后”之语,不胜惭愧。张怡荪往亦盛称此文,谓能以最习见、最平正之材料钩稽出最确实、最严整之结论。下午读《唐书》姚崇、宋璟、刘幽求、钟绍京、郭元振、张说、魏知古、源乾曜、杜暹、韩休、裴耀卿、崔日用、张嘉贞、张九龄诸传。姚崇不信佛道,不信灾异,不信果报,在当时识见最为特异,岂受景教之影响耶?容考之。晚十一时寝。

三日 阴历六月初六日 雨

七时起。偕莘田、廉澄同进朝餐。校文稿。诣膺中。佩弦约午饭。大雨。读《唐书》。晚十时寝。学校决迁昆明。孟邻师旬内来蒙。

四日 星期一 阴 雨

七时起。读《唐书》。下午大雨。授课一小时,述唐初之国用及民生。下课至图书馆。晚读《唐书》。十一时寝。

五日 阴历六月初八日 阴 雨

今日为雯女、晏女生日,作书与之。上午至图书馆校对所作文稿,略增三数事。下午诣莘田。读《唐书》。以文稿请邵心恒循正审阅。晚以文稿请陈寅恪审阅。读《唐书》宇文融、韦坚、杨慎矜、王鉷、李林甫、杨国忠诸传。十二时寝。

六日 星期三 雨

竟日雨。七时起。上午读《唐书》及《通鉴》。下午授课一小时,述永徽以后之民生状况。下课即归。读《唐书》。陈寅恪送还文稿,为正对音一二事,并云敦煌写本字书以特番对Bod。特番疑为唐旄、发羌二族之合称,特谓唐旄,番(波)为发羌,其说甚是。晚与大年谈当代文学作品久之。十时半寝。明晨将早起。

七日 阴历六月初十日 阴 雨

昨夜大雨。五时起,雨稍止。六时入校参加抗战建国周年纪念会。师生均至。芝生有演说,勉大家自省。七时散,归。读《唐书》安禄山等传及《通鉴》,备讲述。《通鉴》胡三省注于“吐蕃”之“吐”,注曰:吐从暾,入声。二一二开元七年,二一三开元十六年,二二五大历九年,凡数十见。按胡氏音注例有五:曰直音,如“胜音升”二〇一龙朔三年、“乐音洛”二〇四垂拱四年是也;曰反切,如“朝,直遥翻”二〇四垂拱四年、“翙,呼外翻”二〇一龙朔三年是也;〔曰读同,如“贯读与惯同”二三一贞元元年是也;〕曰读曰,如“帅读曰率”二一二开元八年、“陈读曰阵”二一七至德元载是也;曰从声,如“可汗之可作可,从刊,入声”二〇一龙朔二年是也。从声之字大多翻译而来,然则吐蕃之吐胡氏所注,必有夷语可据。余疑其与特番之特有关,均译(t)之音。晚饭后莘田、雪屏来,同出散步。十一时寝。今日蔬食。

八日 星期五 阴 雨

七时起。读《唐书》。下午授课一小时,述开元时宇文融诸人之聚敛。下课诣从吾、建功、莘田、雪屏,小坐,归。读《唐书》及《通鉴》等。倦甚,十时寝。

九日 阴历六月十二日 阴

七时起。读安禄山、史思明、郭子仪、李光弼、房琯诸传。昨夜受风背痛,伏案甚苦。晚饭后散步即归。十时寝。

十日 星期日 晴

七时起。九时往菘岛,史学系同学开会,至十一时归。下午读《唐书》及《通鉴》。晚莘田、雪屏来,同出散步。月色极佳。十一时寝。

十一日 阴历六月十四日 晴

六时起。读《唐书》第五琦、刘晏、杨炎诸传。下午授课一小时,述安史之乱原因及当时河北、河南、河东情势,以为无平原常山之讨贼、睢阳南阳之拒守、太原之歼敌,则两京之收复未必如是之易也。下课后诣雪屏、莘田,谈至五时归。晚饭后莘田来,同出散步,与廉澄、从吾、佛泉遇于堤上,同坐石桥,久之归。读《唐书》。月色甚丽,数倚栏而望,不忍即睡也。

十二日 星期二 晴

七时起。八时偕大年,环南湖步行一周。九时归。读《唐书》《通鉴》,备上课之储。晚莘田、雪屏来,同入城,遇雨,立汤姓门下避。久之,雨止,始归。十一时寝。

十三日 阴历六月十六日 晴

七时起。读《通考》《通典》。读《唐书》《通鉴》。至西门即归。下午授课一小时。下课后诣建功、从吾,小坐。逵羽约往东门食面。晚饭后再至西门。晚十一时寝。

十四日 星期四 晴

七时起。十时偕大年入城洗澡。下午读《唐书》等。五时至西门。昨今均日至西门,盖为北大印聘书也。下午始竣事。聘书由建功书,用云南棉纸石印。晚写聘书数张。读《唐书》。晚十一时觉腹不舒,即寝。

十五日 阴历六月十八日 阴

晨五时,腹痛。登厕大泻,泻后复睡。八时始起,再泻。十时复泻,以为将大病矣。大年予以妙灵丹,食之后竟未泻,药力之效欤?仍读《唐书》,精神不惫也。下午授课一小时,述肃、代以后之财政。余去年南来过晚,仅上课四星期而放假。来滇上课复迟,通计前后不足十六星期,是两学期之课仅上一学期也。故今仅授至肃、代,而腾越疾驰,已非学子所堪。余之竟日备讲授之储,不暇读他书,亦以此也。下周后即将考试,此课拟即以杨炎两税法为止,其馀俟补授矣。下课诣莘田。四时半史学系开教授会,余下年决授清史、清史研究、史传研究,其南诏史从缓。晚陈序经约在领事署饮馔。九时半归。十二时寝。

十六日 星期六 晴

七时起。读《唐书·方镇表》。以文稿并入日记,加小识。下午诣建功、从吾。晚饭后从吾来,谈宋史问题。十一时就寝。

十七日 阴历六月二十日 阴

八时始起。九时往菘岛,北大国文系欢送毕业同学。余以持志、求友两事勉之。往时欢送会多以努力学问相劝勉,今日膺中、莘田、建功均以道义相砥砺。他人见之或将以为腐,余则以为诸生闻此,较之称颂之语受用多多矣。午归。下午读新旧《唐书》,合钞《方镇表》。晚莘田来。诣廉澄。九时归。校英人戴维斯所著《云南》一书中“民族”一章,十一时半始毕,即寝。

十八日 星期一 晴

七时半起。九时从吾约廉澄、建功及余在美南进早膳,十时半归。诸生毕业后职业尚未定,为作函张志韩、邱毅吾。读《纪事本末》。下午授课一小时,述两税法之利弊。诣莘田、雪屏、宾四,小坐,归。晚饭后环南湖散步一周。阅《通考》。十时寝。

十九日 阴历六月二十二日 晴

七时半,校中举行献金,余献十元。诣从吾谈,从吾建议置昭忠馆以为战事史料总汇。归。读《通考》。此以备教材之时较多,未暇读他籍。校中定本周停课,教材无须更蓄积。拟自本日起改订读书日程如次:

字:百。

《唐书》《汉书》:一卷或二卷。

《通鉴》:一卷或二卷。

杂书:十叶至二十叶。

写作:五百字至千字,专题或读书札记。

月课:月初定之,月终检结。

下午读《汉书》卷三十四《韩彭英卢吴传》、《通鉴》卷一百八十五、《通考》十叶。晚饭后莘田、雪屏来,谈献金追加者甚多,劝余增之。乃与莘田入校,增献五十元。非有争强求胜之意,聊以自恕远居后方之罪而已。致书孟真、枚荪,为毕业同学求工作。十一时就寝。查高本汉《字典》。

二十日 星期三 晴

上午读《通考》及《唐书》。下午授课一小时,述两税制实行后之经济及后世对两税之批评。读《汉书》卷三十五《荆燕吴传》及《通鉴》卷一百八十六。晚签发北大聘书。十时寝。

二十一日 阴历六月二十四日 晴

七时起。诣莘田、雪屏,归。读《汉书》卷三十六《楚元王传》,读《通鉴》一百八十七。晚莘田、雪屏来,同入城。今日为云南之星回节,俗谓之火把节。居人然火把游行,其俗久矣,但入城一周,并无所见。十一时寝。

二十二日 星期五 阴 晴

六时半起。七时半至校史学系照像。与从吾小谈,归。读《汉书》三十七《季布栾布田叔传》、三十八《高五王传》。三时半偕寅恪、大年至军山饮茶闲谈,六时归。晚饭后莘田来,同出散步。遇膺中夫妇,谓今日为正节,家家以荷花荷叶装烛,杂以火把游行田间或市街,候久之,见有持火把者,其他未之见。归。检《南诏野史》,星回节为六月二十四日,但注云“当为二十五日”,则今日是也,其谓二十四日者沿书之误。十时寝。

二十三日 阴历六月二十六日[39] 晴 雨

六时半起。八时偕寅恪、岱孙[40]、逖生、鸣岐、舞咸、先庚、大年步行往黑龙潭。据土人云凡十五里,行两小时乃达。沿途皆水田,无可观,惟登高而望,青碧无垠,不觉叹此邦之富也。潭为人工所筑,所以灌溉也,深五丈许,狭而有阶,与所想像深险峻峭者迥殊。水黄色,上有龙王庙、三楹庙,左数武有乾隆二十七年勘界碑,知其地名“龙潭”,属布衣透。布衣透,其村庄名也。就潭侧进餐毕,天雨,避庙上,久之雨止,乃行。行三五里,有玉皇阁,〔阁无额,壁间有民国二年隐道士题诗,称玉皇古阁。〕道观也,大殿三层,甚壮,有螺旋梯,殊精巧,不知何时建,阒无一人,不可得询。门前有布衣透小学匾,亦不知废自何时。出玉皇阁,行三数里,天大雨,衣履尽湿。急入村,就一家大门避之,雨过复行。下午二时始抵校,狼狈不堪矣。蒙被而卧。六时与逵羽招待北大在蒙自同人并摄影。九时归。读《汉书》三十九《萧何曹参传》。十一时寝。

二十四日 星期日 晴 雨

七时起。八时建功约在南美早餐。读《汉书》四十《张陈王周传》。下午读《通鉴》。四时序经、卓敏、丁佶招待茶会。晚雨,入夜未休。十一时寝。

二十五日 阴历六月二十八日 晴

七时起。九时诣从吾、雪屏、莘田,十一时半归。昨晚与寅恪谈石榴入中国之始,今检张平子《南都赋》有“梬枣若留”之语,则东汉已有之,陆士衡以为传自张骞或可信也。〔若榴,石榴也,见《广雅》。〕下午读《汉书》四十一《樊郦滕灌傅靳周传》。晚莘田、雪屏、濯生约饮馔,九时归。与逵羽、大年、心恒谈至十一时,寝。

二十六日 星期二 晴

七时起。近日读书较少,亦未作文,姑负此清闲永昼矣。今日拟将前数日心中所想作之论文,于旬日内作毕,以为四十自寿。一《附国与发羌》,二《唐代之律令格式》,三《读史札记》三五条。读《汉书》四十二《张周赵任申屠传》。九时莘田来,同至图书馆,假得曾问吾《中国经营西域史》一册。下午出题,明日将考试隋唐五代史。晚饭后诣廉澄,九时半归。十一时寝。

二十七日 阴历七月初一日 晴

七时起。读《汉书》四十三《郦陆朱刘叔孙传》。下午考试。考毕,逵羽约谈久之。晚逵羽约饮馔。得昆明函,八月三日开预算会议,余不及往,上书孟邻师陈之[41]。十一时寝。

二十八日 星期四 晴

六时起。至车站送赵廉澄北归。八时归。读《汉书》四十四《淮南衡山济北王传》。草文稿。午入城。下午草文稿。晚蔡枢衡约饮馔,八时归。读《唐律疏议》数叶[42]。以饮酒较多,即就寝。

二十九日 阴历七月初三日 晴

六时起。至车站送李卓敏归粤。八时归。草文稿。三时半得矛尘昆明书,孟邻师命即往昆明,决定明早行。诣莘田、雪屏,愿同往昆明。晚偕大年、莘田、雪屏约心恒便饭,雪屏拟稍缓行。十时就寝。

三十日 阴历七月初四日 晴 蒙昆道中

今日为余四十岁生日。六时起。携行装至车站,同行者莘田、鸣岐、舞咸、无忌,今日有快车至昆,诸人皆已定票,惟余及莘田未定。抵碧色寨,站长云须电前站询问始售票。在西人旅社候至十时四十分始得回电,有馀座可乘,为之大喜。十一时十九分车到,登车启行,过开远下车,适午膳,膳后复行。下午六时四十五分抵昆明,投止于崇仁街。阅报,镕西表兄于二十六日因伤寒不起,乍读不敢置信,继读不觉泪下。表兄为张砺吾姨丈长子,留学日本东京帝国大学,民国初元为议员,其学识为全院冠,继任司法总长三次。民国十二年至十六年任法权讨论委员会委员长,尝取吾国法律条文译为英法文,凡十馀册,最为国际所称,其功亦最伟。余所著《列国在华领事裁判权法要》即受命而作,全稿均经详细校正,其不苟如此,并命作《中国司法小史》,初稿已成。余南下而公亦去官矣,近年在上海执律师业,政府欲起为驻日本大使,北大欲请为教授,均不就。余三月来滇,尚有信来,何意竟长逝耶?公无子,凡四女,甚孝。余近草《唐代之律令格式》一文,拟即以之为公纪念。偕莘田至再春园晚饭,饭后谒孟邻师。闻何海秋来滇,明日将行,十一时往晤之,谈至十二时,归崇仁街。复与矛尘、莘田谈至夜三时,始寝。致电张表嫂唁。

三十一日 星期日 晴

八时起。孟邻师约至万胜楼进早膳,诣戴君亮。午偕矛尘至新雅进午饭。饭后新京戏院,四时半归崇仁街。晚孟邻师约在家便饭,九时归。与莘田、矛尘、泮芹闲谈。矛尘得家书,谓三弟患咯血,为之大惊,家书中从未言及,不知何故,岂讳之耶?作航空信往询。十一时寝。

八月

一日 阴历戊寅七月初六日 晴

五时半起。往车站送赵元任往檀香山,七时半归寓。毛子水来,饶树人来,王霖之来,严绍诚来[43],闻在宥来[44]。闻孟真、枚荪今日乘飞机来昆明。下午读《汉书》数叶。忽思洗澡,乃携《唐律疏议》一册至爱群浴室,候至六时,无空位遂归。在其客室凡阅《唐律疏议》五十馀叶,亦趣事也。六时半赵凤喈约在家便饭。饭后归崇仁街,与矛尘谈至夜深。二时始寝。

二日 星期二 阴 雨

八时始起。严绍诚来[45],同出早餐。诣徐绍穀稍谈。诣孟真畅谈,遇梁思成夫妇,午饭后偕出。下午二时半与莘田同至爱群浴室洗澡,四时归崇仁街,大雨。七时半往樊家晚饭,九时归崇仁街。十一时寝。

三日 阴历七月初八日 晴 雨

八时起。与肃文定北大预算。偕孟邻师夫妇、矛尘、莘田至文星巷、才盛巷看房子。诣枚荪。午与矛尘在庸道街便饭。庸道街旧称甬道上,本云贵总督衙门前之甬道也,两侧多饮食摊,今已改为店铺,价甚廉,味亦隽。饭后归崇仁街。下午三时开预算会议,六时始毕。天大雨,骤寒。晚肃文约在东月楼便饭,饭后归崇仁街。连日倦甚,思欲早睡,偶取架上《清代轶闻》读之,不觉竟一册,夜已午矣。

四日 星期四 晴

午孟邻师同往再春园便饭。下午偕莘田至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看新书。至美生浴室洗澡,至华丰茶楼饮茶,六时归。稍息,复与矛尘至新雅食面,至新滇京戏院观剧,十一时归。与矛尘谈至一时寝。

五日 阴历七月初十日 晴

八时徐绍穀来,余尚未起。同往万胜楼进豆浆、汤包。诣朱汇臣,不值。谒孟邻师。至本校图书馆。至昆华图书馆读《太平寰宇记》。一时至再春园午饭,饭后归崇仁街。汇臣来畅谈。晚孟邻师召饮于家,十时归。与矛尘谈至二时。自本校图书馆借得关于西藏译籍五种。

六日 星期六 晴 雨

九时偕莘田诣枚荪,枚荪欲为中央政治学校物色国文历史教授,莘田以彭啸咸、陶元珍荐之。枚荪劝余暂往任教一年,谢之。自枚荪处出,至昆华图书馆读《太平寰宇记·四夷志》,其附国吐蕃诸志大抵与《隋》《唐书》同,惟不载吐蕃出于发羌之说。午至樊家食炸酱面,观剧。回崇仁街晚饭,晚复往观剧,有《萧何赶韩信》一出,与《史》《汉·淮阴侯传》均不合。史传所记何追信与高帝问答语及信拜将与高帝论项羽事,洵为千古名文,余最喜之,今日所观乃大失望。剧未终,天大雨,候久之乃归。一时寝。

七日 阴历七月十二日 晴 阴 雨

上午毛子水来,周枚荪来,丁声树来。午刘季年约在再春园便饭,饭后归崇仁街。昼寝。罗廷光来。晚至再春园食薄饼。逵羽自蒙自来,谈至夜一时。

八日 星期一 晴

上午读《汉书》卷五十一《贾邹枚路传》,下午翻阅《唐律疏议》数叶,所读不多,然为近日所无,深自快慰。晚请孟邻师伉俪、矛尘、汇臣、肃文在共和春便饭,饭后偕矛尘、汇臣至温泉浴室洗澡。十时归。

九日 阴历七月十四日 晴 阴

九时至青年会理发室理发。十一时随孟邻师至柿花巷看房,至艳芳照像馆照像一张。午肃文约在新云南饭店便饭。余生于己亥年七月初四日,其日阳历为八月九日,故以今日为余寿也。下午诣毛子水,不值,晤程毓淮、郑华炽。与莘田在咒蛟台上饮茶。六时归崇仁街。十二时寝。

十日 阴历七月十五日 雨

今日为皇考七十六岁冥寿,客中不能祀供,北望默祝而已。孟邻师今日飞河内转香港,上午来谈甚久,嘱回蒙自后即日徙昆明。午大雨毕,正宣约在共和春便饭。二时至飞机场送孟邻师伉俪南下。晚逵羽约在其家便饭,饭后观剧。夜二时就寝,明早回蒙自。

十一日 星期四 晴 昆明开远道中

五时起。检行装。七时偕矛尘、莘田至车站。矛尘至河内接眷,莘田与余归蒙自。同车有江泽涵、郑桐孙诸人。七时四十分车开。十二时许抵徐家渡,遇北上车,膺中夫妇适在其中,晤谈数语。下午六时抵开远,投止于大东旅社。偕矛尘、莘田往合珍楼晚饭。饭毕,至车站散步,月色绝佳。九时归旅社就寝。半月来,以今日为最早。蒙自补记。

十二日 阴历七月十七日 雨

四时半为茶房呼起。检行李。六时与莘田登车,矛尘待八时车,然后行。九时抵碧色寨,改乘个碧石铁路至蒙自。十时半抵站。天大雨,就站旁茶居暂避。雨止,归校。晤邵心恒,知同人均将入省。得张表嫂电,盼余即往沪。心恒亦欲北归省亲,相约同行。莘田劝余先回昆明,将校舍布置妥当再往。遂与心恒约十五日往昆明。得三弟书。得褚德勤书,告镕西表兄凶问。下午理书籍装箱。十一时就寝。

十三日 星期六 雨

六时起。至车站,送邱大年、陈寅恪、刘寿民往昆明。归校。装书籍。午大雨。至车站送陈岱孙、陈福田、浦逖生往昆明。装书籍衣服。十一时寝。

十四日 阴历七月十九日 雨

八时起。致电枚荪[46],告以明日入省。枚荪原约十五日来,敦劝宾四往中政校任教。昨前两日与宾四、从吾谈,均不以为然,故电阻之。整理杂物,大体就绪。下午得枚荪电,明晨到蒙,不得不候。遂与心恒商,改后日行。晚诣莘田、雪屏、从吾、建功谈。十时归。

十五日 星期一 雨 在蒙自

上午学生来,谈甚久。十时至车站迎枚荪,随至法国领事馆畅谈。午约同人便饭。下午得宁珠侄女来信,告镕兄病状,知垂危一语,为“汉口无恙否”[47],读来泫然。呜呼!此德此才,竟赍恶以没。岂非天哉!岂非天哉!晚同人宴枚荪于法领事馆。十二时寝。

十六日 阴历七月二十一日 晴 蒙自开远道中

六时起。检行李。随心恒至银行。午饭后至车站,同行者心恒、枚荪、雪屏、莘田。二时半抵碧色寨。同人行李甚多,四时过磅始毕。车开于六时,达开远,投止于大东旅社。往合珍楼晚饭。九时馀就寝。余自三月到滇,往还于滇越路者凡九次,而投止于大东者亦四宿矣。栖栖遑遑,何补于国,何利于民,更何益于心身学问?思之怅惘。

十七日 星期三 晴 开远昆明道中

五时起。检行李。进朝餐,登车。六时三十六分车开。下午五时半,车抵昆明。校中派人来接,投止于崇仁街四十六号大学办公处。七时偕心恒、莘田、雪屏至再春园晚饭,饭后至温泉浴室洗澡。九时半归,即寝。

十八日 阴历七月二十三日 晴 微雨 在昆明

八时起。枚荪来。包乾元来,同往看房子。归。上书孟邻师。函三弟。函建功。函从吾。函宁珠表侄女。至再春园午饭。下午学生多人来谈。晚心恒约在新雅便饭,饭后观剧。十二时归寝。

十九日 星期五 晴 在昆明

上午学生多人来谈。下午申又枨、郑秉璧、周枚荪、陈岱孙来谈。五时至商务印书馆购《百梅集》。明日为亡室周稚眉夫人生日,取为纪念。晚枚荪约在其家晚饭。

二十日 阴历七月二十五日 晴 在昆明

今日为亡室周稚眉夫人四十二岁冥寿,缅怀往昔,不胜凄恻。上午诣傅孟真,不值。独往昆华图书馆读《太平寰宇记》。午在再春园便饭,饭毕归崇仁街。晚与莘田长谈。

二十一日 星期日 微阴 雨 在昆明

上午偕莘田至昆华图书馆。下午孟真来,作长谈。

二十二日 阴历七月二十七日 阴 微雨 在昆明

上午至滇越路局交涉半价车票。午雪屏约在香滨便饭。下午检行装。晚逵羽约在广州酒家便饭,饭后观剧。中夜作书达肃文、宝琮、乾元诸人,为学校房屋及学生职业事。明晨决偕心恒行。

二十三日 星期二 晴 昆明开远道中

七时偕心恒至车站,莘田、雪屏、肃文、德成相送。七时半车开,行至徐家渡,山石为雨水冲落,覆没车轨,不得进。步行数十武换车。更进至糯粗,又阻。复下车沿车轨行,道狭渊深,不禁懔惴。凡数十武更换车。天忽大雨,幸已登车,不然行装尽濡矣。八时馀抵开远,大东旅社已无馀榻,改住双安旅社。与心恒至合珍楼进面食。

二十四日 阴历七月二十九日 阴 晴 开远老街道中

六时起。进鸡粥。七时半登车。八时开行。十时半抵碧色寨,有联合大学女生吴维先自蒙自来偕行,欲与心恒同至北平。车开至湾塘,车轨又阻,下车步行,较昨日所经尤险仄难行。八时许抵河口。下车检验行李,查视护照毕,过桥入安南境。法人复验行李,查护照。诸事毕,驱车至天然旅社投止,已九时馀矣。进晚饭。至街市散步,购日用品少许。洗澡后就寝。

二十五日 阴历闰七月初一日 晴 老街河内道中

七时至车站,开车后至某地,复有关吏来验行李。下午五时抵河内,验护照。投止于同利饭店,至广东酒家晚饭。饭后至街市散步。

二十六日 星期五 晴 河内海防道中

八时起。至广东酒家进早餐。十时至车站。十时半车开。下午二时半抵海防,投止于巴黎酒店。晚在德斯东进西餐。天气郁热殊苦。

二十七日 阴历闰七月初三日 晴 在海防

上午至西人旅行社询船期,知三十日始有货船“太原”往沪,若稍大之船尚在九月初间。为之闷闷。午在叙雅园便饭,侨胞湖北人所设。晤马克强,夷初先生哲嗣,现任职华侨银行。下午访克强,不值。晚在叙雅园便饭。马克强来。

二十八日 阴历闰七月初四日 晴 雨 在海防

天气蒸郁,旅邸岑寂。箧中仅携《旅藏二十年》一册,凡读百五六十页。下午大雷雨,稍觉凉爽。晚间复汗出如浆矣。勉至欧洲加非馆进冰水,小坐,归。

二十九日 星期一 晴 在海防

上午未出旅社。午至叙雅园便饭。下午至广利源购船票,统舱安南币二十五元七角五分。至阮医生处购天花霍乱注射证明书。晚在德斯东便饭。

三十日 阴历闰七月初六日 晴 在海防

上午出,购船中应用诸物及食品。午在叙雅园便饭。下午六时上船,船名“太原”,属英商太古公司,当往来于上海、香港、海防间,以运货为主。余等所购为统舱票,居最下,窒热不堪。另以越币五元向茶房购帆坐床,位于船尾甲板上,空气流通,但遇雨须移避。其旁均鸡笼、鱼罟,商人自海防运香港者也,时有恶臭。旅客余等三人外仅一老者,郭姓,浙江人,其子女均在昆明昆华医院。人甚和蔼,基督徒也。夜十二时船开。

三十一日 星期三 晴 雨 海防北海航海中

上午浪微大,未起食。下午三时抵北海,地属广东合浦,光绪二年以《烟台条约》辟为商埠。钦廉、高雷货物皆由此出口,商务不盛。本欲登岸一视,以船泊海中,小船难行,不果。夜忽雨,坐以待晴。

九月

一日 阴历闰七月八日 晴 热 北海海口海行中

上午在船读《旅藏二十年》,竟之。下午五时船自北海开行,风浪平静。

二日 星期二 晴 雨 热 船泊海口

上午五时船抵海口,停泊海中,亦未登岸。海口属琼州,光绪二年辟为商埠。南为琼山城,闻有东坡遗迹,归时当往观也。

三日 阴历闰七月初十日 晴 海口香港海行中

晨醒,船已开。开时约在三四时也。风浪平静,饮食如常。

四日 星期日 晴 在香港

晨四时,船抵香港,验病,以阮医所为证明书视之,即放行。十时下船,投止于六国饭店。李卓敏来,莫泮芹来,同出午饭。下午偕莫泮芹、邵心恒同至中华酒家晚饭。饭后归旅馆。沈仲章来。

五日 阴历闰七月十二日 晴 在香港

九时泮芹来,同谒孟邻师于龙潜台,谈至十二时。卓敏约在中华酒家午饭。饭后至卓敏居处,为拟结婚礼帖等,卓敏十七日与卢女士结婚。晚饭后同观电影。余前在碧色寨称体重,凡六十五公斤,合一百四十三磅;在海防称,凡六十四公斤,合一百四十磅;今在某药房称,凡一百三十七磅。昨日初遇卓敏,即谓余瘦多矣。航行之苦如此,异哉!

六日 星期二 晴 在香港

上午卓敏、泮芹、孟邻师来,同进午餐。沈仲章来。下午三时乘小汽船至“太原”船。鸡笼、鱼罟已尽去。船尾甲板上旅客增至百馀人,一无隙地,行走为难。幸吾辈自海防上船,原有三榻尚为保留,否则将坐卧无所矣。旅客多江浙人,大多逃难由皖、赣、鄂、湘转道粤东以归,携幼扶老,艰苦备尝者一年矣,尤以妇孺为多。闻其谈说,不禁黯然。六时船开,卧榻上悄然以听,恻然以思,作《挈家行》诗未成。痔疾发。

七日 阴历闰七月十四日 晴 香港汕头海行中 泊汕头

晨六时,船抵汕头,泊太古码头。小贩群至,噪杂不堪。有少女操吴音登舟求乞,自谓与母逃难至此而资斧绝,困居旅舍,不得已而出。此言讫,泪含于眶。余察其衣履敝而周整,不似下流,亟周济之。呜呼,安得其道使惸独贫苦皆得其所哉?虽然,此吾之志也。竟日在船,未登岸。下午六时船开。

八日 阴历闰七月十五日 晴 汕头上海海行中

晨五时醒,风浪甚静,然不敢进餐。食水果、饼干少许。

九日 星期五 晴 雨 海行中

海晏无风,仍进饼干少许,两日馀仅食十片。下午六时许大雨,甲板大扰,多起立以竢,妇孺尤可悯。八时雨止。

十日 阴历闰七月十七日 晴 在上海

晨三时,船抵吴淞口外,暂泊。九时入口。十一时半抵上海外滩太古码头,有扬子饭店店员登船接客,以行李授之。下船,在码头候税关查验。烈日下伫立三时馀始得出。趋车至扬子饭店,电告张家,六时派车来接。及门,诸侄素服相迎,睹之心碎,涕泣不能自已。大嫂、三姊告以大哥病状,似为医生所误。伤哉!伤哉!瞻拜遗象后,谈身后诸事。十时归旅舍。在船四日,未得大便,服泻药。

十一日 星期日 晴 在上海

午至沧洲旅馆访蒋太太,告以孟邻师意,请其缓赴平。诣应溥泉,不值。下午移居张宅,至中国殡仪馆大哥灵前瞻拜。

十二日 阴历闰七月十九日 晴 在上海

未出门,为大哥拟行述。适柴张五表姊归家,晤谈久之。

十三日 星期二 晴 在上海

为大哥拟行述,竟日未出。得三弟书。

十四日 阴历闰七月二十一日 晴 在上海

上午十时诣沧洲饭店访邵心恒,同出午饭,饭后归。拟镕西表兄行述,未竟。

十五日 星期四 雨 在上海

拟镕西表兄行述成。晚应溥泉约在大东酒家饮馔,在座均律师界、法学界,谈甚畅,多关欧洲局势暨昆明现状。九时自循电车及公共汽车归,一无舛误,殊自慰。十一时寝。

十六日 阴历闰七月二十三日 雨 晴 在上海

上午读《唐律疏议》。午访邵心恒,不值。独往绿阳春进膳,一菜一汤索价至一元八角,上海生活抑何贵也!理发。归。读《唐律》。十时半寝。

十七日 星期六 微雨 在上海

六时半起。上午赵厚生正平来谈,镕西大哥至友也。商行述,增一二事,润饰数事。竟日未出门。十时半寝

十八日 闰七月二十五日 微雨 在上海

上午往沧洲饭店晤邵心恒,同至荣康午饭,两馔一汤,取价三元三角,皆非珍贵之品,一糟溜鱼片,一糖醋排骨,一蘑菇豆腐汤而已。归。读《唐律疏议》。十一时寝。

十九日 星期一 晴 在上海

七时起。读《唐律》。午宋渊源夫人约在大来西餐酒店午饭,其公子联合大学法学院学生,余尝照顾之。饭后诣心恒,谈至三时,同往四马路看旧书,无所得,便道至荣宝斋购纸笔。七时在致美楼便饭,饭后归。十时半寝。

二十日 阴历闰七月二十七日 微雨 在上海

上午为镕西大哥拟象赞。下午至虹桥工部局公墓,为大哥相看墓地。

二十一日 星期三 微雨 在上海

七时起。往沧洲旅馆,邵心恒以今日乘顺天轮船赴天津,蒋夫人、吴女士偕行,八时至太古码头。头等舱票价百一十五元。十时归,未及候船开也。下午至木料行,为大哥看棺材。大哥殓时用西式铜棺,拟加木椁,免将来迁葬时有撞损[48]。凡看木料两种。一曰婺源,宽约十五六寸,长约九十寸,厚六寸皆英寸,索价八十元。据云需十二方,始敷一椁之用,则九百六十元也。后减至六十元一方,与以四十元,不协。一曰杉木,每株长丈馀,宽厚半径四寸馀,皆圆株,宽厚不易计。索价十元,亦不协。归。作象赞。十一时寝。

二十二日 阴历闰七月二十九日 晴 在上海

上午为镕西大哥写象赞。下午读《唐律疏议》竟。前数日阴雨连绵,昨日凉甚,重袷不足。今日天晴,微见回暖矣。

二十三日 星期五 晴 在上海

上午上书孟邻师。致书矛尘。下午偕赵衍庆兄之令嗣斌祥,至义品公司看木料。有婺源八方,长厚与前日所见相类,宽稍逊,坚实似过之,索价三百二十元,以二百九十元购定。每方皆黏有“福”字,“真正婺源圆心血板”字条,似其本名也。此木北方未见,以产自婺源,故以地名名之。厂内有棺木数口,均明标价目,细诘之,均按半价出售,此类事亦北方商店所无。又前日见有上上楠木棺,实价七千元。又闻某殡仪馆有阴沉木女棺,索价万元,闻之惊诧殊甚,生有何功何德而允以此为殓耶?此类事亦惟上海有之。

二十四日 阴历八月初一日 晴 在上海

下午至卡德路卡德池洗澡,七时归。作书致肃文。今日上午补写自海防以来日记,船中但写于小册,中不能详,事距多日,亦不复尽忆,记其大略而已。

二十五日 星期日 晴 在上海

上午补写日记,已足之。下午草论文,考订《隋书》之附国,此本今年生日前欲成以自寿者,行旅兼月,竟未执笔,今日稍暇,自行箧中取出续作。晚十时半就寝。

二十六日 阴历八月初三日 晴 在上海

七时起草论文。十时至万国殡仪馆看制椁及墓碑式样,十一时半归。得肃文十二日、十七日两书,附晏女片,知孙钧甫亚兄之夫人于去年逝世,亡室之长姊也,作函唁之。作书致周冠一。下午至四马路看旧书,以四元八角得石印《十一朝东华录》一部,凡百册。以一元得《清代七百名人传》一部,世界书局出版,蔡冠洛纂。自叙云:“来者无征,斯文将丧,意戚戚以寡欢,目悁悁而不寐,辄披实录,稽之野乘,而成斯编,聊以遣忧,敢云载笔”云云,终未举所据书。凡六编,分政事、财务等十五目,共七百十三人。入关名将及鼎移遗老皆具,惟编次详略多失检校,如范文程、孙承泽次于李光地、明珠之后,奕劻传但叙其官阶及被劾,不得实事,于柄政误国诸大端均未及,寥寥五六百言而已。疑其书盖删节《清史列传》《碑传集》而参之诸家笔记以成,故于移鼎后诸人传多简略。十时半就寝。

二十七日 星期二 晴 在上海

上午读《清代七百名人传》,剪裁多失当,文词亦未善,兼有重复。下午作书致三弟。致莘田。致雪屏。致膺中。告诸儿。得雯女书。仍读《名人传》。十一时寝。

二十八日 阴历八月初五日 阴 微雨 在上海

上午读《清代名人传》,摘其有关《明史》纂修及康乾党争者录之。五时诣柴家五表姊,晚饭后归。十二时寝。连日回暖,今日尤甚,旁晚微雨,或可稍凉乎?

二十九日 星期四 晴 在上海

上午读《清名人传》。下午至卡德池洗澡。学生柳存仁来,谓见《宇宙风》杂志,有记北大去年维持情形一文,颇称道余。

三十日 阴历八月初七日 阴 在上海

未出门。得《宇宙风》半月刊第七十四期,读之。回忆当时,不禁欲泣。晚间与三表姊谈及去年居乱蹈危之事,三表姊云亡室若在,必不任余为之。理或然也,然亦未必然。大抵君子立身,禀之天性者半,得之于圣哲遗训者亦半。尤要者,在师友之砥砺。余之乾惕寅畏,不敢堕家声、玷祖德、违清议者,师友之力为不少也。

镕西表兄象赞

於皇苍洱,笃生哲人。聪睿孝友,懿度孔纯。温恭其德,廉肃其性。识鉴迈爽,操履坚正。早岁腾芳,隽声清邵。味道研幾,钩深通要。爰居议席,谠言謇愕。高睨远虑,卓峙殊略。出总司法,视民如伤。庶狱明慎,刑辟端详。三登政府,未尽厥志。厥志伊何,郅隆景致。时运艰屯,万方多难。令谟圮绝,孰与拨乱。廿载追随,兼师与长。山颓木坏,微言莫仰。载瞻遗象,涕泣沾襟。千秋万祀,式此德音。

镕西表兄挽联

廿载追随,亲同骨肉,义兼师长,诲迪提携无遗力;

万方多难,国丧桢梁,民失喉舌,扶持匡济更何人。

〔原用“万方多难”,拟改“四方烽鼓”。又代拟一联:一代勋名昭简册,万方多难痛斯人。〕

十月

一日 阴历八月初八日 阴 在上海

昼未出。傍晚至邮局,局在静安寺路爱文义路口。其对面为佛学书局,入内略观,购《明高僧传》一部,价八角,归。

二日 星期日 晴 在上海

上午读《明高僧传》。共六卷,明释如惺撰,凡三科,高僧百十九人。《译经篇》弟一,正传元僧一人,附见二人。《解义篇》弟二之一,正传南宋僧五人,元僧八人,附见八人。以上卷一。《解义篇》弟二之二,正传元僧十三人,明僧七人,附见二十人。以上卷二。《解义篇》弟二之三,明僧十一人,附见九人。以上卷三。《习禅篇》弟三之一,正传南宋僧二十二人,附见十二人。以上卷四。《习禅篇》弟三之二,正传南宋僧二十七人,附见七人。以上卷五。《习禅篇》弟三之三,正传南宋僧二十五人,附见十一人。以上卷六。卷首有万历丁巳四十五年西一六一七如惺自序。卷三《解义篇》二之三有《明广西横州寿佛寺沙门释应能传》,谓即建文帝。建文出家事,明代传说最盛,若《七修类稿》《释氏稽古略续篇》等均有之,容当详考。下午至卡德池洗澡。六时归。柴东生表姊丈来。

三日 阴历八月初十日 阴 晴 在上海

竟日未出门。读《明高僧传·习禅篇》,所叙高僧禅机,都不省悟。哀哉!去年春夏之交,与熊子真先生、林宰平先生及莘田、膺中、石君会什刹海会贤堂,子真先生历举高僧禅对,忘形之顷,力掴余臂。当时略似有省,既而茫然。今读此书竟无所入,余真钝根哉!

四日 星期二 阴 在上海

竟日未出门。读《明高僧传》。日来送镕西大哥挽诗者颇多,录其尤。张菊生元济诗:“洱海苍山外,斯人不世才。名言金玉在,多难栋梁摧。绕室忧无策,原注:闻君殁前数日,尝绕室旁皇,默默无语。衔杯恨未陪。原注:君约旧雨数人,每周茗谈,近两月来,余因事未到。良医良相尽,此事最堪哀。”张仲仁一麐诗:“弱冠抠衣宣武街,原注:丙戌,余以年家子礼,谒见先德于宣武大街。保阳群从岁时偕。原注:君从兄怀初时寓保定。通家两世钦劬学[49],小别何图泪眼揩。”“转因避地得传餐,论政空望汉上坛。原注:春间,君创为茶会,每星期集一次。忽报少微星竟陨,缇萦珍重抱丛残。”沈兼巢卫诗:“冉季申韩有抑扬,使君材气并无双。若教举世瞻风度,不是江陵是曲江。”“阿买追随在旧京,每从患难见交情。却怜恶耗惊传日,哭倒天涯范巨卿。”黄任之炎培诗:“惨别成年隔里闻,梦边兵火尚淞云。一齐伐我何愁九,三户亡秦要善群[50]。游子无家犹有国,丁年不栉亦能军。月村他日寻颜色,铙吹声中哭告君[51]。”月村为镕兄旧居,故云。忧乱以来,士夫诗文多哀靡不振,任之此作颇有兴王气,余甚赏之。

五日 阴历八月十二日 晴 在上海

九时偕稼先、衍庆至苏州路邮局,寄滇川讣闻,惟小包邮件可通,每件费一元六角,可装讣闻四五分。以无布包,十二时归。下午三时再往,又以时晏,不收。一日间往邮局两次,每次探寻六七处,始得东西支吾,人言言殊而佯若不闻,说而不详之态度,尤为可恶。呜呼!我国之公务员!邮局距所居绝远,汽车须行半小时。五时半归。

六日 星期四 晴 在上海

八时至中国殡仪馆,监视大哥棺椁上漆,携《高僧传》读之,十二时归。下午二时再往,五时归。柳存仁来。

七日 阴历八月十四日 阴 在上海

昨晚不能入寐,枕上吟咏未成。七时起。八时至殡仪馆视上漆,读《高僧传》,十二时归。下午再往。今日上午张家汽车夫与厨子口角斗殴,车夫不敌,下午竟约从党四五人寻至,声势汹汹,约下午四时在茶楼讲话。褚稼先云:此上海风气也。名曰吃讲茶,各约从众,公评曲直,曲者出资,不服则群斗。此风最恶,大嫂与三姐将两人并逐去。

八日 阴历八月十五日 阴 在上海

八时至殡仪馆视漆工,十一时归。下午未出门。学生柳存仁前日以辑柳斋本《淮南子》为赠,第一册有校语,今日略检一过,似是乾嘉以后人笔墨,文中已避宣宗讳寜作寍,并引孙渊如、卢抱经说,惜不知其人。十二时寝。存仁今日来书,云家有《元遗山集》,光绪七年读书山房本,末附翁、施、凌三年谱,翁谱有“平定张穆廉友订”一行,廉友之字,向所未知。

九日 星期日 晴 在上海

上午阅报,知林庶希之夫人逝世,今日大殓,往唁之。理发。午宴柴东生、张大嫂、三姊及诸侄于大来饭店。下午三时与东生至国泰电影院看电影。五时半归。

十日 阴历八月十七日 阴

八时至殡仪馆视漆工,十时归。闻陈仲瑜政来,不值。读《清代名人传》。下午为诸表侄讲亲友所赠诗赞。五时诣仲瑜,并晤苏演存甲荣,七时归。

十一日 星期二 阴 在上海

上午读《清代名人传》。十一时至永安公司购眼镜即归[52]。下午至卡德池洗澡。六时归。吴昆吾、赵厚生来。得三弟书。得冠一内兄书,知内侄海沧死,支石琴四舅亦死。

十二日 阴历八月十八日 晴 在上海

七时起。拟镕西大哥纪念基金计划。十一时偕三姊暨宁珠表侄女至金城银行晤吴蕴斋经理,谈大哥治丧费及纪念基金事。周作民自重庆携来张岳军代领大哥之国防参议会薪俸五千元,国民参政会公费七百元,大嫂、三姊及诸侄均不欲受,全部移作大哥纪念基金。至大陆大楼访赵厚生,不值。下午作书致三弟,致廉澄,致莘田,致肃文,致受益,致从吾,致建功,致毅吾,告诸兄。

十三日 星期四 晴 在上海

十时偕三姊至金城银行。至大新公司购手表一,价二十七元五角。三时归。作书致邵德厚、邵心恒。读《清代名人传》。

十四日 阴历八月二十一日 大风 在上海

上午至中国殡仪馆视漆工,即归。读《清代名人传》。下午未出门。十时半就寝。得建功书。

十五日 星期六 大风 在上海

两日大风,天气骤凉,市间有着棉者矣。上午读《清代名人传》。仲瑜来。晚偕褚稼先德勤、赵衍庆至大马路王宝和酒店饮酒,谈久之。稼先,浙江馀杭人,先德为庚辰翰林,先考同馆前辈也。熟于清末掌故,近年为镕西表兄秘书,文笔亦优。九时许归。

十六日 阴历八月二十三日 大风 在上海

上午与张大嫂、三姊谈家事,大哥所遗,除北平房产外,仅馀三万元。四侄女均未成立,每月车费学费须百元;家中用度,近虽竭力缩减,尚须四百馀元,势非再事缩减,或迁回北平不可。但上海房价昂贵,北平交通不便,皆难如愿,瞻念前途,相对嘘唏。下午谐东生同访昆吾、觉因,不值,遂往观电影,晚饭后归。

十七日 星期一 晴 风 在上海

上午致书三弟北平,致书漱溟表兄重庆,上书孟邻师昆明。下午至卡德池洗澡。六时归。十二时就寝。

上孟邻师书录后

此间盛传昆华师范校舍全毁,文法两院校舍亦未觅得,有迁移外县之议,未审确否。联合大学半岁三迁,一迁昆明,再迁蒙自,三复归昆。精神物质损失殊钜,如非万不得已,自以不再他徙为宜。华南日军登陆,局势陡变,都市固有空袭之危,而乡镇更有经济断绝之虞,不可不虑,想久在洞鉴矣。适之师出任大使,闻须两三年后始归,北大文学院长如何办理?尝窃念欲求北大复兴,必兼四者:一曰加强干部,二曰汲引新近,三曰提倡研究风气,四曰派遣学生留学。所谓干部,不必限于在校之人,而本校求才亦不必限于干部之内。无事则散居各地,自求发展;有事则聚议一庭,共策万全。适师离校,一方面为北大之大损失,一方面亦可谓北大之新发展。但使离开学校,不使离开干部,其有利于北大仍如旧也。枚荪亦然。凡与北大关系较深而又关心北大者,如孟真、金甫、书贻诸人,虽不在北大,亦可使参加干部,俾益学校,当非浅鲜,孟真、金甫均文学院长之选也。(倘有机会,得适师、枚荪、孟真、金甫、书贻同在北大,虽谓之无敌于国内,亦无不可。)[53]

十八日 阴历八月二十五日 晴 在上海

一日未出门。读《清代名人传》。得雯女信、晏女信。作书告诸儿。

十九日 星期三 阴 在上海

上午草论文,以无书不能续。作书致石君,致肃文。下午至荣宝斋买纸。六时归。蒋太太来,初自平归,据谈沿途平安,不如传者之甚。此次在平,将房屋租出,汽车卖去,什物带来并招待茶会一次,吾辈须眉能无愧死。请蒋太太至味雅便饭,即归。

二十日 阴历八月二十七日 晴 在上海

七时起。敬写镕西大哥木主,勉强成形而已,一无力趣。吾幼失岵峙,未亲庭训,少入学堂,于习字不暇传授。表舅梁巨川先生偶告以用笔之法,并召看写字,余鲁钝,竟不领会。舅书法酷似林文忠公则徐,出于柳诚悬,嘉道间馆阁风气也。舅执笔以拇指一指在后,馀四指在前,极费力,余苦学不能胜。稍长,妄志希古,专临汉碑,晋唐以后,屏绝不观,未尝一日作小楷。弱冠以后,喜《化度寺碑》及黄山谷书,不时把玩,亦未尝临摹,往往以欧法运黄书,去其长脚长腿。侪辈以为学翁覃溪,或谓学陈弢庵,实则翁书圆润,陈书清妩,与吾字之劲峭不同也。其后改学李北海瘦本《云麾碑》,力求柔活以救枯涩,遂成今日之字体,丑恶不堪寓目。余最喜书画,竟不能书画,可愧之至。午仲瑜来,同至晋隆进西餐。饭毕,至北丰花园,坐谈久之,于时局意见大体相同,四时归。晚郭午峤约饮于其家。

二十一日 星期五 阴 在上海

晨梦镕哥。挽联尤劣,归滇当加意学之。午熊秉三夫人毛彦文女士约在其家便饭,有慈幼院教员二人,欲往桂林,询道中情形,有同行之意。余行期较远,恐不及待。二时半归。作书致华田,作书致冠一内兄,作书致石友儒。十时寝。

二十二日 阴历八月二十九日 晴 在上海

上午拟镕西大哥点主礼节。下午至卡德池洗澡。六时归。八时至贵州路湖社,布置大哥设奠及追悼会礼堂,追悼会与家属开吊同时,礼堂布置,两式皆备。十二时归。读报,广州于昨晨陷落,自谓铜墙铁壁,实则脆叶枯枝,平时之设置安在?近日之准备安在?思之发指。

二十三日 阴历九月初一日 晴 在上海

七时半至湖社,镕西表兄今日开吊。上海律师公会国际问题讨论会、云南同乡会、新中国建设学会、慈幼院协会、量才基金董事会、上海贫儿院、上海法学院等八团体同时举行追悼会。下午三时请沈兼巢年伯卫点主,先考庚寅会试同年也。今日初见,通姓名后,谈及年谊,即举先考名讳以询,并谓是科郑氏有二:一为先考;一为郑锡光年伯,亦闽人。庚寅去今且五十年,而先考弃养亦三十四年矣,犹复历历不爽,老辈之精力与友谊如此,真堪钦敬!晚八时开吊,事竣归。

二十四日 星期一 晴 在上海

八时得心恒电话,知已到沪,住沧州饭店,往晤之。于公共汽车遇邵裴子先生,畅谈甚久,七年不见矣。午与心恒同至晋隆进膳,饭后归。下午五时林庶希来谈。七时朱庭祺夫人约熊夫人及大嫂、三姊便饭,约余作陪。九时归。

二十五日 阴历九月三日 晴 晚雨 在上海

晨至码头,欲送熊夫人,而船已开。诣潘光旦,诣钱思亮,诣卢晋侯。午吴昆吾约在来喜饭店饮馔,饭后归。午时诣胡适之师母、江泽涵,少谈即归,泽涵约同行。闻汉口今日失陷。

二十六日 星期三 阴雨 在上海

上午未出。读《清代七百名人传》数页。下午二时卢晋侯来。四时至中国殡仪馆,看工匠以镕兄铜棺入木椁,五时半工毕,归。

二十七日 阴历九月初五日 晴 在上海

八时至中国殡仪馆,视漆工。午诣邵心恒。至中国旅行社。林庶希约在沙利文午饭,饭后归。读《清代名人传》。作书致沈仲章。

二十八日 星期五 雨 在上海

八时至中国殡仪馆,视漆工。午归。下午六时诣邵心恒。胡适之师母约在家晚饭,与泽涵谈至九时归。泽涵示以适之师寄周启明师诗及答诗。录于次:

寄苦雨庵

藏晖先生昨夜作一梦,

梦见苦雨庵中吃茶的老僧。

忽然放下茶钟出门去,

飘萧一杖天南行。

天南万里岂不在辛苦,

只为智者识得重与轻。——

梦醒我自披衣开窗坐,

谁人知我此时一点相思情。

      一九三八,八,四。

  苦住庵吟 奉答藏晖居士

老僧假装吃苦茶,

实在的情形还是苦雨。

近来屋漏地上又浸水,

结果只能改苦住。

夜间拚起蒲团想睡觉,

忽然接到一封远方的信。

海天万里八行诗,

多谢藏晖居士的问讯。

我谢谢你很厚的情意,

只可惜我行脚不能作到。

并不是出了家的特地忙,

因为庵里住的好些老小。

我还只能关门敲木鱼念经,

出门托钵募化些米麪。

老僧始终只是个老僧,

希望将来见得居士的面。

      二十七年九月二十一日。

据闻两师均以诗代简,此外不着一字。启明师久居北平,颇不为时人所谅,故适之师自国外投诗讽其南下。启明师家累较重,师母又为日人,自有其困难,故答诗有“希望将来见得居士的面”以自矢无他。两诗并可传。

二十九日 阴历九月初七日 阴 在上海

九时送邵心恒登船。十一时至中国殡仪馆,视漆工。下午三时诣陈仲瑜。理发。晚柴东生表嫂丈约在家饮馔。张大嫂、三姊以余将归,以自来水笔一、自沪至海防官轮船票一、安南币二十元为赠,受笔,辞其馀,互让久之,不决,拟受而偿其值,交七姊。

三十日 星期日 阴 雨 在上海

九时诣邵裴子先生,仲瑜继至,昨日所约也。十二时偕仲瑜在荣康午饭,饭后归。读近人杨铎所作《张江陵年谱》,余久编撰者也。此作未善,尚宜改纂,此杨铎未详其里第,定非杨警吾也。

三十一日 阴历九月初九日[54] 晴 在上海

上午致书三弟,致书叶公超。至殡仪馆,视漆工。下午至卡德池洗澡。五时归。读《清代名人传》。

十一月

一日 阴历九月初十日 晴 在上海

上午读《元史纪事本末》。诣殡仪馆,视漆工。下午柳存仁来。宋子靖渊源夫人约在寓食蟹,托带书、衣交其子廷琛。余最喜食蟹与鲥鱼,每春秋佳日自学校归,稚眉夫人常制以相候。去年稚眉夫人逝世,遭时多故,今年投荒万里,不啖此味者且两年,今日盘簋初陈,不禁怀想惆怅。

二日 阴历九月十一日 晴 雨 在上海

今日为先妣陆太夫人弃养三十二周年忌辰,客中不能祭祀。上午读《元史纪事本末》。午至殡仪馆,镕西大哥百日祭也。遇吴昆吾,知其太夫人于昨日仙逝,亦在中国殡仪馆大殓,行礼而归。东生来谈,劝余续娶并为绍介杭州孙氏,三姊亦为绍介杭州陈氏,余以尚无续娶意,并谢之,非关人选也。下午雨。听经。

三日 星期四 晴 在上海

上午至中国殡仪馆,视漆工。至中国旅行社询船期。下午诣东生。

四日 阴历九月十三日 晴 在上海

今日为先考弃养三十三周年忌辰。先考弃养于光绪乙巳,遗集尚未付梓,思之悚惧,小子真不孝也。上午十时至中国旅行社定船,余决九日乘德生轮赴海防。下午谒马夷初师,不值。诣陈仲瑜、苏演存。六时柳存仁衔严命,设宴于绿杨春,同座有吕诚之思勉、龙榆生沐勋,均神交已久者,谈甚快。榆生云黄季刚师侃遗稿,去年南京之陷,其世兄存之采石矶乡间,恐已荡然无存。闻之怅惘。古时印刷难,故名贤手稿多由友好整理后付梓。今日影印法兴,尽可以原稿照像影印,使文章手迹并传于后。以托人整理而因循,徒偾事耳。沈子培先生遗著,十数年未出,亦托人整理之故,但幸未散失耳。

五日 星期六 晴 在上海

上午读《元史纪事本末》。下午三时至中国殡仪馆,吴昆吾太夫人大殓,行礼后归。陈仲瑜、苏演存来谈。五时至大光明看电影。晚在雪园食牛肉锅。今日颜骏人娶妇,未及往贺。

六日 阴历九月十五日 晴 在上海

八时龙榆生来,以所刻黄季刚师《日知录校记》为赠。九时马夷初来谈,并赠以手书近作,用乾隆高丽纸,笔墨极精,诗亦言中有物。录其二:“朱碧纷纷不解愁,斜阳怊怅向巴州。江水不曾移故道,浔阳以下更无舟。”“燕南越北不堪行,到处笳声与哭声。今日正军淝水上,晋朝社稷谢家兵。”午郭午峤表甥婿与王志权表甥女约在乐乡饭店进膳,为余祖饯。饭后至其家,晚饭后归。

七日 星期一 晴 微风 在上海

九时至中国旅行社询船期,知九日上午十一时开船。午柴东生表姊丈来谈。下午至宋子靖夫人处食春饼,家乡风味,久未沾唇。今夜月色极佳。

八日 阴历九月十七日 晴 在上海

上午作书致朱仲夔老伯,去年内人之丧曾来函致唁,并为作媒,余以无意,久未置答。今日以时运艰屯,室家之念非复所及复之。十时至中国旅行社取船票,至永安公司购物。午东生约在新雅饮馔,以时间较早,至四马路书铺闲阅。某店有《四部丛刊》零种甚多,购《李文饶文集》一部,闻他处有此者尤多,惜不及阅矣。至新雅饭后,至卡德池洗澡。晚大嫂、三姊在家为余祖饯。收拾行李。

九日 星期三 晴 上海香港航行中 香港船上补记

余今日乘怡和公司德生轮南下,自九月十日来沪,恰足两月,非始料所及也。八时肃文亲戚路小姐来,九时同至法租界罗斯福码头,旧金利源码头也。三姊、五姊、东生表姊丈、宁珠侄、馨珠侄、郭午峤、赵衍庆、褚稼先、陈仲瑜、苏演存、柳存仁、林伯遵来送。十一时船开。风静波平,饮食如常。上船时着绒衣,船开着祫。今晨未上船时,为宁、馨两侄书纪念册,匆遽多败笔,字亦有误,何不能定心乃尔。

十日 阴历九月十九日 阴 上海香港海行中 香港船上补记

八时起。盥漱毕,觉风浪较大,复卧。竟日未起,亦未食。幸系顺风,否则将益狼狈。

十一日 星期五 晴 在汕头 香港船上补记

七时起。沿岸小岛在望,知已近汕头。作信片致三姊、三弟,告行程。十时船达汕头,泊海中,未登岸,闻有警报。着单衣。下午五时船开出口,浪极大,较昨为甚,急归房卧,未进晚餐。此次同行者有黄国聪、钱思亮、江泽涵、潘光旦、郑桐孙、杨业治诸人,余与思亮、国聪同房,房位清洁,食用西餐,与通常所谓官舱者不同,船亦较太古公用诸船为大,无意中遇之,殊快。补记于今日日记。

十二日 阴历九月二十一日 阴 在香港 补记

晨六时半船抵香港,八时医生上船检查,九时偕黄少榆国聪上岸。访王文伯小谈。访郑华基,不值。投止于六国饭店二百十六号。十一时偕少榆至英京酒家进膳。下午三时访沈仲章,知邵循正尚在港,六时往访之,不值。晚独在六国饭店进膳,港币一元菜四味:一水鸭、一油鱼、一石班鱼、一蔬菜。十时循正来,余已寝,明日彼偕李卓敏行。今日以港币九元二角五分换安南币十元,以国币计,港币一元合一元八角五分五,安南币合一元七角一分六。安南币,港曰西贡纸。

十三日 星期日 晴 风 冷 在香港 船上补记

七时起。与少榆共进虾粥。八时半与少榆至街,闲散步,沿大街而行,不辨东西,经一菜市、一旧货市,与北平无别也。十时半归旅店。十一时马巽伯来,巽伯居港已半年馀,前次经此未及往访,今日以电话告之,来谈,极快。十二时巽伯约往厚德福午饭,食家常饼、瓦块鱼,北方风味,快慰,非独口腹之嗜也。店伙皆北方人,盖自北平移来者也。饭后归旅店小坐,同至先施公司购物。回船安置后,复归六国饭店。洗澡。马季明来。七时回船晚饭,昨日船泊海中,上下不便,故与少榆至六国饭店投止。今日应办之事均已办妥,船亦傍码头,仍回船安息,所省匪鲜也。晚饭后偕少榆下船,至大街散步,九时回船。作函致三弟,致三姊,致马克强。

十四日 阴历九月二十三日 晴 阴 在香港

八时起。补写离沪以来日记。船上有餐室,窗几明洁,读书甚便。十时半沈仲章来船。午偕少榆下船,乘公共汽车至浅水湾饭店,访马巽伯,同进午餐。餐后在海滩散步。四时半回船,与同行假得《明人笔记选》一册、《李清溪集》一部,读之。明徐树丕《识小录》,有武则天年数一条,亦考订则天年龄,殊简略,但先我数百年而为之矣。晚下船散步,八时归船。作函致沈肃文。

十五日 星期二 晴 阴 在香港

七时起。读《李义山集》及《明人笔记》。船定明午开行,平时船经香港,多则停三日,少仅二日,此次竟达五日。异哉!作书致柴东生。下午与光旦、桐孙谈。六时偕桐孙、省身、思亮乘七路公共汽车至香港仔,于镇南酒家食海鲜:一香螺、一蚝、一方利鱼、一海蟹、一龙虾、一汤,凡价七元二毛,味诚美矣,价亦钜哉!饭后仍乘公共汽车回船。

十六日 阴历九月廿五日 晴 在香港

上午沈仲章到船晤谈。十一时巽伯来船,坚约往蜀珍午饭,饭后归船。下午四时半船开,移藤椅坐船舷,浪颇大,七时晚饭后渐平。与思亮、少榆谈至十一时就寝。

十七日 星期四 晴 香港广州湾道中

风浪甚平。上午十时十五分船抵广州湾,停泊海中。读笔记及义山诗。〔去年予以今日离平。〕

十八日 阴历九月二十七日 晴 广州湾海防道中 昆明补记

晨四时半船开。八时风浪大作,卧榻上,不敢起,强自镇遏,迄十时竟呕,幸未食,仅吐水两次,然已困苦不堪。下午一时后风涛转静,起盥漱。移椅坐船舷,读笔记。天气极热,十二时始寝。

十九日 星期六 晴 在海防 昆明补记

上午六时船抵海防,同行携行李较多,乃请思亮往晤我国领事,请其到码头照料。税关乃选数件检查,检查毕,投宿于天然旅店。十二时往华侨银行晤马克强。至叙雅园便饭。至华人街。下午五时至车站,接洽车辆,并辇行李,装车事毕,已九时。至华人街购物,在中国酒家食粥。十一时归旅店。

二十日 阴历九月二十九日 阴 海防老街道中 昆明补记

晨四时起。趋车至火车站,五时四十五分开车。下午八时抵老街,至移民局验护照,遇姜次烈今日从昆明来。投止于天然旅店新店。十时寝。

去年余将此大事务结束于十一月十七日,离平赴津,住六国饭店。十一月二十日偕莘田、雪屏、建功、大年、膺中、廉澄、濯生、霖之同乘湖北轮南下,今日恰为一年。去年别北平,尝有诗,今日车中思欲续作,未成。

二十一日 阴历九月三十日 晴 老街开远道中 昆明补记

五时起。过桥至对汛督办署验护照,海关以余辈有证书,未验行李。七时四十五分车开。下午七时抵开远,投止于大东旅店。

二十二日 阴历十月初一日 晴 开远昆明道中

五时起。偕桐荪、省身、思亮、业治、少榆进早餐。六时登车,六时三十六分车开。下午六时车抵昆明,莘田、雪屏、矛尘、介泉、尹辅、物华、膺中、从吾、锡予、建功、子水、光甫、逵羽、子安、德成、蒋太太来接[55]。下榻于柿花巷四号。晚八时谒孟邻师,不值。至温泉浴室洗澡。十二时归。莘田告知学校事甚详。

二十三日 星期三 晴 在昆明

九时至才盛巷二号大学办公处谒孟邻师,谈及余前函,谓众议咸同,文学院长决聘孟真。如孟真不就,聘金甫,枚荪亦可回校。如是,校中或可无惭于当世矣。端升已来,召亭即至。于办公处晤金甫,谈国文系事甚详。以为北大国文系已往偏重于语言文字,今后宜兼注意于中学教学及创作。一时至香滨菜馆进午膳。至金诚银行。诣桐荪、省身,不值,归。宋梵仙函令其女来谒。晚建功约在欧美同学会晚饭。饭后偕少榆诣逵羽,不值,归。

二十四日 阴历十月初三日 晴 在昆明

上午八时尹辅、乾元、光甫诸人来。十时至办公处。十二时诣膺中,小坐。诣雪屏、介泉,留饭。二时归柿花巷,收拾行李。四时偕建功至商务印书馆购《明史纪事本末》《明文在》诸书。诣徐森玉,视其疾。在再春园晚饭。理发。八时归。雪屏、矛尘来。读屠寄《蒙兀儿史记》数页。十二时寝。

二十五日 星期五 晴 在昆明

七时起。学生孔宪杰、刘熊祥、马学良先后来。九时至办公处。十二时归。与从吾、锡予、建功、大年同出午饭,以宿舍尚无厨房也。下午补写日记。读屠敬山《蒙兀儿史记》。晚矛尘约在家饮馔,极精美。并赠以乌铜墨盒,寿余四十生日也。肃文以其乡先达祁忠敏公日记为赠。十二时就寝。

二十六日 阴历十月初五日 微阴 在昆明

七时半起。八时半有学生来谈。十时至办公处。十二时与少榆同至小有天食饼。下午读《蒙兀儿史记》。余欲寻求顺帝北狩以后之事迹及明代人氏追念元朝之原因,故详读之。闻在宥来。偕莘田访周枚荪夫人。诣戴君亮。在商务印书馆购书一册[56]冯承钧译《入华耶稣会士列传》。晚金甫约在蒋先生家便饭,十时归。从吾明日往宜良,嘱余照看北大史学系学生选课事。莘田夜归,复与之谈至一时许。

二十七日 星期日 晴 在昆明

八时起。读《蒙兀儿史记》。十时陈寅恪来,同诣李济之,留饭于其办公处。归途遇王化成,寓所小坐。下午诣膺中。晚薛德成、胡子安约饮于海棠春。饭后归。

二十八日 阴历十月初七日 晴 在昆明

七时半起。读《蒙兀儿史记》。昨与从吾谈,余谓明初人民之怀念元代不已,必有其原因,必有深入人心之德惠。而民间讹传元顺帝为宋瀛国公子,或亦其一故。从吾谓宋代优于士大夫而苛于庶民,元代优于庶民而苛于士大夫。凡恩惠及民者,必久远不忘。其说甚是。从吾今晨往宜良,托余照顾系事。十时至办公处。十二时与莘田合宴寅恪、锡予、大年、矛尘。下午邵心恒来。三时至惠滇医院视张佛泉疾。陪大年、建功至东方汇理银行。归。读《蒙兀儿史记》。七时蔡枢衡约在共和春饮馔。九时归。与柿花巷同住诸人商寓中事,柿花巷房屋为北大所设公舍,赁备教职员住宿。今日商谈房费数目及包饭事。十二时寝。

二十九日 星期二 晴

八时起。读《蒙兀儿史记》。十时偕莘田诣徐旭生,遇顾颉刚,小谈,出。诣朱佩弦,不值。至办公处。一时汇臣约往会仙酒楼午饭。饭后至商务印书馆,无所得而归。读《蒙兀儿史记》,毕《妥懽帖睦尔可汗本纪》两卷。六时许,同住诸公外出晚饭,约余同往,以方读,欲乘人静竟之,辞不往。未几,莘田归,约出饮馔,并至金碧公园观剧,从之。十一时归。时事如此,非吾辈宴乐之时,归而悔愧。十二时寝。

三十日 阴历十月初九日 晴

八时起。徐旭生来。十时至校办公。午独至小有天进膳,牛肉一簋,饭一盂,价一角五分。此近来最廉之一餐也。下午开北大四十周年纪念筹备会,六时毕会。决议是日发行专刊及论文集,并招待全校茶会。晚雪屏约在昆明旅社进膳,膳后归。雪屏、矛尘来谈。十二时就寝。

十二月

一日 阴历十月初十日 晴

八时起。九时至办公处。十一时偕矛尘诣徐绍穀。十二时出,忽见市民东西奔驰,惊慌变色。询之车夫,谓有警报,乃复诣绍穀许。下午一时警报解除,遂往金城银行取款。至再春园午饭,饭后复至办公处。五时归寓,以天气暖甚,减去绒衣一件。脱衣太骤,微觉胃寒。七时介泉约在家晚饭。九时归。天气大变,觉寒甚。雪屏来谈,十一时去。

二日 星期五 阴

七时起。天气甚冷,鼻塞流涕。钱思亮来。姜次烈来深谈,十一时半始去。午饭后小睡未盖被,觉寒而醒。三时半至办公处,五时半归。建功、雪屏及矛尘夫人日前生日,今日与莘田共宴之于昆明旅社,饭后至新京戏院观剧。余既伤风,又不愿观,颇思先归,以系主人,不得脱。十一时归。

三日 阴历十月十二日 晴

八时始起。鼻加塞,涕加多,伤风转剧。读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十时至办公处,十二时归寓所午饭。今日有厨子来试工,尚可。邱大年以妙灵丹见馈,午饭后食一丸。小睡。三时半至办公处,五时归。王崇武来谈,谓近日专研明史,颇有所得,拟作《明史系年辨证》及《鞑靼后纪》,并谓吴三桂刊有《开疆疏钞》一书,吴败禁毁,世间罕睹,近惟省政府某秘书有之矣。晚周枚荪夫人约在家便饭,以伤风不往。在寓饭后出散步,月色极佳,欲往商务书馆购书,已闭门,即归。读《蒙古源流》。十时半寝,复服妙灵丹一丸。

四日 星期日 晴

六时起。伤风差可。建功以今日往海防接眷,送之至大门。九时至农林学校,校在西门外,西南联合大学文法理三学院均设其间。访钱端升、陈岱孙、陈福田,不值,晤曾昭抡、钱思亮、刘寿民、申又枨,十时半归。陈雪屏、姜次烈、章矛尘来。下午三时至温泉浴室洗澡。六时至共和春应张泰之约,饭后至中华书局购《道因法师碑》一册归。读《蒙古源流》。浴后伤风大差,及晚,鼻复塞。传记之文宜真实,宜含蓄,今知之者少。拟日内草为《传记卮言》一文。

五日 阴历十月十四日 晴

七时姜次烈、毛子水来,同出小西门。至篆塘,矛尘继至。雇小船一,泛滇池,经大观楼达罗汉山麓,俗所谓西山也。舟行凡两小时乃达。自山麓沿石级而登,经半山亭、千步岩至三清阁,元梁王避暑处也,今为道观,然石刻俗称均仍曰罗汉岩。登阁小坐,云光湖色,灿烂绚目。在阁进茶点毕,观孝牛泉,泉在阁后侧,全山饮食所资也,未审得名所自。由孝牛泉右行登玉皇阁,左行为览海处,更上有云华洞,全出人工。旁有刻石,谓经始于道光庚子二十年,凡九年乃成。更上为龙门山峰最高处也,惜西面未凿,不能将全湖齐收眼底。独立龙门,眺望久之,慨然有澄清山河之念。循阶而下,复至三清阁小憩,改沿公路步行,经太华寺、华亭寺,均未入,立山门一瞻而去。自华亭寺门至湖涯,苍翠夹道,不辨其为何树。泉滴潺潺,若鸣琴韵,不觉又有山林之思。行至水涯,舟子已先候于此。复登舟而还。抵篆塘,且六时矣。步行归柿花巷,洗脸后至孟邻师寓晚饭。九时复步行归寓。今日步行甚久,时有大汗,伤风或可愈矣。十时寝。

六日 星期二 晴

八时起。足微酸。伤风大差。上午在寓读书数叶。诣膺中,谈及联合大学校中执事好敷衍,于是同人多请求,请而得允,复自鸣得意于众,虽学生入学亦然。此殊非佳事。因盛赞昔日北大之严整。余此次自沪归,亦有此感。请者以此得意,受者以此示惠,虽贤者不免。余戏谓膺中,孔子四十而不惑,余今年四十,于世人世事仍多不解者,今后当自号大惑。午归饭。下午至办公处。至金城银行取钱。五时归寓。毛子水来。晚至海棠春,姜次烈约饮馔。九时归。矛尘、雪屏先后来。次烈将于明晨往贵阳。

七日 阴历十月十六日 晴

上午检阅《四库提要》。邵心恒、莫泮芹来。下午至办公处。五时归寓。孟邻师伉俪来。矛尘来。校中本定明日上课,以校舍修缮未竣,改十二日。今日为三弟生日。

八日 星期四 晴

七时起。读《明史本纪》。余私见以为明史宜以嘉靖先后分为两期,嘉靖前后国势、物力、朝政、文风显有不同也。嘉靖以前又可分为两段,自洪武至宣德为一段,此时国势最强;自正统至正德为一段,此时国势渐弱,尚可守成。嘉靖以后亦可分两段,自嘉靖至隆庆为一段,此时国势已替;自万历至崇祯为一段,此时乱亡之象已成矣。上午至办公处一次。下午在寓读《明史》。五时叶公超来,谈及广州之陷,由于师长莫德希叛变,引敌深入。十月十三日余汉谋巡视各地,尚谓防线巩固,十四日全市举行火把游行,而十五日省政府即迁出广州,十六日晨警察挨户通知,限三小时迁避,至十八日日兵三百馀人始达广州郊外。呜呼痛哉!晚饶树人、吴大猷来。十二时就寝。

九日 阴历十月十八日 晴

八时起。读《明史》。十时半至办公处,十二时半归。下午诣燕召亭。至正义路购笔,净鸡狼毫,一只价二角八。今日日记所用者是也。又购洋纸四张。至艳芳照相馆,加印八月时照相一张。七时往矛尘家晚饭,谈至十时归。十二时就寝。

笔〇.二八元,纸〇.六〇元,像片一.〇〇元。

十日 星期六 晴

八时起。读《明史》。十时至办公处,十二时归寓午饭。下午读《明史》。至大街购物。晚十二时就寝。

洗衣〇.二一元,尺〇.二〇元,茶叶一.八〇元,书〇.八五元,火柴〇.〇二元。

十一日 阴历十月二十日 晴

上午读《明史》。章矛尘来。下午四时胡子安约茶会,五时半归。读《明史》。至大街购纸。十时就寝。

纸一.〇二元,橘〇.三〇元,芘油〇.四〇元。

十二日 星期一 晴

七时起。读《明史》。十时至办公室,十二时归寓午饭。下午备上课讲稿。十时寝。

十三日 阴历十月二十二日 晴

七时起。读《明史》。十时至办公室。十二时偕矛尘、肃文宴孟邻师伉俪。下午二时至小西门外农科职业学校上课。西南联合大学文理法诸学院借其地为校舍,二时半至三时半授清史一小时,四时半至五时半授明清史一小时。清史一课,盖为已修明史者设也。六时归。今日建功伉俪与廉澄到昆明,余上课不及往接,七时与雪屏、膺中、从吾公宴之于昆明旅社,饭后归。十一时寝。

车〇.六五元,请建功二.五〇元。

十四日 星期三 晴

七时起。读《明史》。十时至办公处,十二时归午饭。下午诣雪屏、建功。归。读《明史》。诣森玉、春晗。

十五日 阴历十月二十四日 晴

八时起。十时至办公处,十二时归午饭。二时至农校上课,二时半至三时半清史,四时半至五时半明清史,其间一小时至图书馆借《罪惟录》及《明史抄略》。六时归。

车〇.五〇元,洗衣〇.三〇元。

十六日 星期五 晴

上午十时至办公处,十二时归。三时再至办公处。四时偕缜略、光甫至云南大学查勘明日北大四十周年纪念会场。五点半复至办公处。晚端升约在办公处商谈筹办杂志事,并便饭。公议杂志名曰《今日评论》。十时谈毕。诣雪屏,小谈归。

车〇.四五元。

十七日 阴历十月二十六日 晴

今日为北京大学四十周年纪念日,余上午八时至九时本有课一小时,以须往会场布置,请假。八时半至邱家巷蒋先生家视聚餐布置。九时至才盛巷大学办公处。十时至云南大学布置会场。十二时归寓午饭。饭毕,复至云南大学。一时开云南北大同学会。二时开北京四十周年纪念会[57]。行礼毕,孟邻师致开会辞,继由党部代表及梅月涵演说,皆颂祝之言。继莘田演说,以“不学则老而衰”为题,主全体师生努力于学问,免趋衰老,与余之提倡学术意见相同。继陶希圣演说,主维护北大之科学精神。希圣演说前有云南同学张君献旗,张君年逾六十,精神甚健。据云云南第一次保送大学堂学生,在光绪三十年,凡五名,一为袁树五嘉穀,入都取经济特科第一,其三未入学。入学者,惟席上珍聘莘,原名聘臣。张君盖光绪三十一年第二次保送者也。四时会毕,摄影并进茶点,四时三刻散。随至邱家巷,同人聚餐,并宴校友外宾,共十二桌,饮甚欢。九时始散,逵羽大醉。十二时寝。

车〇.三〇元,会费五.〇〇元。

十八日 星期日 晴

八时起。自寓所楼上前厅移住北屋。余到昆明,下车即至柿花巷公舍,住于楼上。前厅光线较佳,但为雪屏所预定。雪屏日内将移入,故于今日迁至楼上北屋。北屋较大,但光线太暗耳。午间至肃文家便饭,饭毕归。竟日收拾什物。十时寝。

十九日 阴历十月二十八日 晴

十时至办公处。十二时归寓午饭。饭后小憩。三时偕莘田至昆华医院,视董彦堂疾。彦堂患副性伤寒,今已十四日。四时至爱群浴室洗澡。六时归。读《罪惟录》。十一时寝。

洗澡一.〇〇元,药〇.八〇元,车〇.二〇元。

二十日 星期二 晴

八时起。十时至办公处,十二时归饭。一时半步行至小西门,费时二十分,雇车至农校上课。五时半下课,复步行归,费时四十五分。余前两次上课皆乘车往,每次车价二角五分,一日须五角。今日试作步行,尚不觉倦。晚读《七修类稿》。十一时寝。

人当病痛,每多感触,而忧悔随之。佛家之修最后一念,理学家之日求无过,皆为此也。昨与莘田深论之,吾人立身行事,不可不慎也。

车〇.一〇元,洗衣〇.一〇元,木板三.〇〇元。

二十一日 阴历十月三十日 晴

七时起。读《七修类稿》,摘录明初史料。南来图籍缺乏,余授明清史,竟不能得《明史稿》《清史稿》,仅于孟真处借来《明史》一部,余自沪带来《东华录》一部而已。幸明清人笔记,坊间视为小说,尚有售者,否则真不知如何讲法矣。十时至办公处。校中今日发薪,余薪三百六十元。除五十元基本生活费外,按七折发给。应支二百六十七元,扣所得税四元七角,飞机捐八元零一分,印花税六分,实领二百五十四元二角三分。十二时归。午睡。读《七修类稿》。七时余与肃文、矛尘假蒋先生家,宴廉澄、建功,饮酒逾量。九时归,即寝。

二十二日 星期四 晴

七时起。莘田示以李光涛《清人入关前求款之始末——兼论袁崇焕、陈新甲之死》及《顺治元年正月致西据明地诸帅》书稿各一。篇中据旧档甚多,可资参证。读《明史钞略》。十时至办公处。下午乘车至农校,授课二小时。五时半步行归。学生李希泌,印泉先生之子,同行,谈甚久。晚饭后理发。十一时寝。

饭五.〇〇元,公宴费二.五五元,车〇.二〇元,洗衣〇.一〇元。

二十三日 阴历十一月初二日 沉阴

八时起。读《明史钞略》。十时至办公处,十二时归。下午仍读《明史钞略》。五时再至办公处。晚请章矛尘夫妇、胡子安夫妇观剧,余偕莘田送之至戏院门首而归。

戏三.二〇元,车〇.四〇元,糖〇.二〇元。

二十四日 星期六 晴

六时半起。七时至农校。八时至九时授课一小时。课毕,偕雪屏步行至小西门,于牛肉铺进蹄筋、牛肉及清汤,味甚隽,价仅三角。入西门,诣邵循正,小坐。十一时至办公处。下午小睡。读《明史钞略》,取以与《罪惟录》《明书》《明史》对照。五时至中华书局、商务印书馆,仅购一《吾学录》而归。晚对《明史》。十二时寝。

二十五日 阴历十一月初四日 晴

八时始起。读《明史》《明史钞略》《罪惟录》《明书》,四者之中以《明史钞略》为最详。庄书出于朱国祯。国祯事,《明史》附《朱国祚传》卷二百四十,但言其天启三年拜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四年罢归,不言其尝修国史,或其引疾后所作。国祯卒于崇祯五年,里居凡十年也。十时诣孟邻师,小坐,归。下午校读明代四史,惜无王鸿绪《明史稿》同读也。学生李希泌来,谈甚久,希泌字季邺。朱谦之来。

二十六日 星期一 晴

八时起。十时至办公处。下午读《明史》,备讲授之需。晚朱谦之约在新雅饭店便饭,同座有顾颉刚、张荫麟[58]、吴辰伯、汤锡予、容元胎、罗莘田。辰伯云新见《痛史》一部,价甚廉,可购。饭后归。备讲授资料。

二十七日 阴历十一月初六日 阴

十时至办公处。下午至农校授课二小时。五时半步行归。七时与莘田、雪屏、建功、佩弦、廉澄公宴陈序经、邵心恒、李卓敏、孙承谔、程毓淮、徐绍穀、莫泮芹夫妇于孟邻师家。十时归。即寝。

二十八日 星期三 沉阴

天气阴寒,甚似冬日矣。八时起。十时至办公处。午饭归。读《明书》《明史》备授课[59]。六时半,金甫、佩弦、莘田约在办公处便饭,赴之。值开会未散,独坐金甫室,取架上《古文绪论》读之。幼时受古文于桐城马先生,谓古文不应杂小说语、尺牍语、语录语、词曲语,今日始知出于吕氏《绪论》。十时席散。备讲授资料,至夜深二时始寝。

二十九日 阴历十一月初八日 阴 微雨

九时起。微雨随住。十时至办公处。午饭后复雨。至农校授课二小时。六时归。晚吴文藻约在家晚饭,其夫人谢冰心女士于余儿辈深注念,欲为代请理家保姆一人,甚可感。十时归。

三十日 星期五 上午阴 下午晴

八时起。十时至办公处。午归饭。下午四时偕雪屏至温泉浴室洗澡。七时肃文约在新云南饭庄饮馔。九时半归。预备讲授资料。十二时寝。

洗澡二.八〇元。

三十一日 阴历十一月初十日 晴

六时半起。至农校上课。下课与雪屏步行,入大西门,诣孟真、寅恪、介泉,俱不值。十一时至办公处。此间书少,史书尤鲜,余有《隋书》、两《唐》、两《五代》,并借孟真之《明史》。从吾有“前四史”及《宋》《辽》《金》《元史》,在友好中已少见。今日与从吾谈,欲两人合成念四史。从吾购《北周》《北齐》《北魏》《北史》,余购《晋》《宋》《齐》《梁》《陈》《南史》。倩毛子水商之中华书局,允照九折价购《四部备要》本零种,惜南、北两《齐书》均无书。晚间,从吾将书取来,此可谓年终一大快事。七时孟邻师约同人无眷属者在家便饭。十时归。闻汪精卫有通电,主和议。或谓得奉化同意,或谓与奉化携贰,或谓西南将应之。国事至此,中枢不堪再分裂也。读《心史丛刊》一卷。寝。

* * *

[1]酱 原作“将”,一九三九年、一九四〇年同,据《北京胡同志》改。

[2]以上两节文字,原隶于一日之下,因属当时之总体概述,叙年龄、任职与住所等,兹据一九四〇年、一九四一年、一九四六年例,移出前置。其他数年同此。

[3]按陈氏文原刊一九三一年《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三本一分,据中华书局点校本《隋书》,“魏”前脱“后”字,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〇年版《金明馆丛稿二编》已补。

[4]慰堂复璁 原作“渭堂复聪”,据《蒋复璁口述回忆录》改。

[5]原于此处空阙二字。

[6][7]识 原作“释”,二十九日同,据上下文改。

[8]系 原脱,据原书名补。

[9]车 原脱。

[10]孺 原作“儒”,据《宋史》本传及本日后文改。

[11][12]武 原作“伍”,据本日前文改。

[13]煊 原作“萱”,据《清史稿·岑敏英传》改。

[14]公 原脱,据前后文补。

[15][16]公 原脱,据前后文补。

[17][18][19]公 原脱,据前后文补。

[20]如织 原作“如炽”,一九三九年三月五日、一九四〇年十月八日、一九四三年二月五日、一九四四年七月二十二日同。

[21]公 原脱,据前后文补。

[22]水叉 原稿如此。

[23]县 原脱,据前后文补。

[24]县 原脱,据前后文补。

[25]炀 原作“旸”。日记内此二字混用,今统一作“炀”。

[26]个碧石 原作“碧个石”,本年八月十二日同,据本月二十七日日记改。

[27]二五一 原作“一五一”,据本月三日日记改。

[28]五 原作“四”。

[29]受 原作“守”,据一九三九年五月十日日记改。

[30]色 原脱,据前后文补。

[31]榘 原作“渠”,据一九三九年九月四日日记改。

[32]辅 原作“甫”,一九四〇年八月十三日、一九四一年四月八日同,据本年一月二日日记改。

[33]陀 原作“佗”,据《新唐书·太宗本纪》改。

[34]经 原作“金”,本月十七日同,据本年六月十六日日记改。

[35]Gabriel Ferrand重见删 原稿如此。谓与前文重见云。

[36]尤 原作“犹”。

[37]忱 原作“宸”,馀俱同,据罗常培《蜀道难》八月二十五日日记改。

[38]此为底稿,后经修改誊抄,刊《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八集一分,一九三九年。后收入《探微集》,中华书局一九八〇年版。

[39]二十六日 原作“二十八日”。

[40]孙 原作“荪”,一九四一年一月二十二日、一九四二年九月九日、一九四四年十一月十七日、一九四五年五月七日、一九四六年五月七日、六月十九日同,据本年二月十九日日记改。

[41]孟 原脱。

[42]议 原作“义”,本年八月一日、八月八日、九月十六日、九月十八日、九月二十二日同,据原书名改。

[43]诚 原作“程”,据本年五月二十日日记改。

[44]在 原作“再”,本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同,据罗常培《蜀道难》七月二十六日日记改。

[45]诚 原作“程”,据本年五月二十日日记改。

[46]荪 原作“孙”,本日及本月十五日、十六日、十八日、十九日同,据本年一月十一日日记改。

[47]知垂危一语为汉口无恙否 原作“知垂危犹询汉口无恙否”,圈去“犹询”二字,旁改作“一语为”三字。

[48]撞 原作“揰”。

[49]劬 原作“敂”。

[50]要 《黄炎培日记》作“仗”。

[51]告 《黄炎培日记》作“此”。

[52]镜 原脱。

[53]此处括号原有。“亦无”“不可”间原有“愧色”二字,圈去。该信似未录全。

[54]初九 原作“初八”。

[55]“德成”后,原有“物华”二字,前已见,故删。

[56]印 原脱。

[57]北京 “京”字当作“大”字,或“京”后脱“大学”二字。

[58]荫 原作“应”,据顾颉刚先生同日日记改。

[59]明书明史 原作“明书史”,第二“明”字据前文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