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月1日——31日

一九三○年一月一日(旧历十二月初二),星期三,雨。

今天是元日,我们寓里一切如常,并没有贺客往来。中午约邓铁、王老来喝酒,喝到了夜。

晚上去林语堂家吃饭,饭后杂谈了两三小时,就一道去大夏大学看大夏剧团演《子见南子》的话剧。作者为林语堂氏,出演者系大夏全体的学生,成绩很好。我到今日为止,所看见的剧团演剧,此是第三次,前两次都不好,只有这一次比较得最好。觉得他们很有成功的希望,所以对演者一团不觉进了许多激励他们的忠言。看完剧后,冒大雨回来,已经是十一点多了,因为兴奋了一点,到十二点后才睡着。

一月二日(十二月初三),星期四,大雨。

早晨起床,已经是九点多了,早餐后出去,上虹口去走了一趟,因为大雨的缘故,一点儿兴致也没有。回来喝酒,尽一斤,上床睡觉,一直睡到了午后五点多钟。

晚上也不作一事,在民厚里一家认识的人家坐到了夜半。回来的时候,又遇大雨。

一月三日(十二月初四),星期五,雨。

起床已经是午前十点钟了,读Gower著的Confessioamantis一卷。John Gower系Chaucer之友,此书也是仿Decameron式之Tales of the Seven Deadly Sins,盖和Canterbury Tales是一类的东西,文字奇古,不明处甚多,总要再读三读方能了解。

午后睡了三四小时,傍晚起来,雨已经不下了,却起了北风,大约明天是总会晴的。

四日(十二月初五),星期六,晴。

久雨之后,见日轮正如逢故友,欣喜之至。午前上河南路北之一家书铺,想买一部德国的大字典来,但终于买不成功。

午后想写一篇大夏的剧评,没有写成。上北四川路去了一趟,遇见今关及鲁迅,就和他们一道去吃了晚饭。

回来后又去访高一涵氏,谈到十点。

五日(十二月初六),星期日,晴,风大。

今天一天精神不爽,大约是睡眠不足的缘故。午后冒风寒出去走了半天,花钱花了不少,但一点儿满足也得不到。

晚上周君志初来访,谈到十点多钟,想候夜报来看一看政治的消息,可是终究没有来到。

六日(初七),星期一,晴。

午前睡到十时才起床,因为昨晚入睡太迟的缘故。午后饮酒一斤,出去走了二十分钟就上床睡,睡到了晚,晚上又于九点钟上床。

七日(旧历十二月初八),星期二,雪后晴。

午前为寄信出去,但终没有寄成,到城隍庙去走了两三个钟头。傍晚回来,到一家相识的人家去混到了夜,遇见了不少的不快之事。

晚上在新世界饭店开了一间暖房洗澡。中夜两点钟才坐汽车回来睡觉。今天发电报一,去安徽索薪水。

八日(十二月初九),星期三,晴朗。

午前出去买了十几册书,中有一册The Nature of a Crime,系Joseph Conrad与Ford Madox Hueffer合作者,似系一本很好的散文。外更有Norman Douglas的They went一册。

午后在北四川路,买W.L.George的Blind Alley及Mary.E.Wilkins的The Heart's Highway各一册。

九日(十二月初十日),星期四,晴。

今天拟去剃头。昨晚因饮酒不佳,很懊恼。买酒不好,比到买书被骗,还要不快。这几天中想加上速力,将这一坛坏酒喝它完来。

午后陶晶孙来,就和他一道出去,走到了夜。买Allgemeine Kunstgeschichte一册。

十日,星期五,晴。

大多数同时代的人会笑我,会诽谤我所说的和所做的一切事情。但是时间是最好的公证人。我只寄希望于后代的人们。让那些当代英雄们去逞英雄。等着吧,昔日的积雪是会消融的。

It's a long time since the publishing of my last article in the weekly Peishin(北新); retired from all the worldly activities, and observing allthe ups and downs of the day with an extremely cold attitude, one is easily to become fastidious; such is the mood of my mind of late. No wonder, then, that most of my contemporaries should laugh at me, and scandalize every thing that'ssaid or acted by me. But time is the best judge.I have hope only in the generations to come. Let the Heros of the day play Heros, and wait tillthe snow of yesteryears thawing away.

Tomorrow is Saturday again. Before the old-year-days expired, I would stick to my work The Mirage.。

Saturday, January 11th

Snowed last night. Being stuffed with fine, white grains everywhere, the interior of the house looks brighter even than sunny days.

Tired of reading and writing, I went outfor the whole afternoon.

Visited some frequented places, bought 3books by 3 not well known authors.

Sunday, Jan 12th, Fine

Not got up till 11 a.m., a student came tosee me. We talked about sundry topics on the new literature of China's to come.

Went to dinner at friend's home, there passed the whole day in idle gossiping.

一月十三日(旧十二月十四日),星期一,阴晴。

似乎有雪意,午后拟出去看看鲁迅及李小峰等。

傍晚邓仲存来,大雪。

十四日(十二月十五日),星期二,晴。

日来饮酒过多,身体不适,因而做工也做不成,以后想节制一点,多读些书。午后在城隍庙买唱片四张。

十五日(阴历十二月十六日),星期三,雪。

午前睡到十一点才起床,外间大雨杂雪,冷得很。午膳后发快信一封去安庆催款,并去看鲁迅。

北新帐已算来,但尚未对过。据北新说,结清后还欠我千二百多元,存书除外。

十六日(十二月十七),星期四,雨,杂雪。

午前睡到中午,午后也不做一事,明日送王老去后,打算就动手为北新译一篇短篇。

十七日(十二月十八),星期五,晴。

午前未明时即起末,送王老去北站,回来已经是中午的时候了。买Robert Herrick著的Wanderings一册。

午后小睡,晚上出去闲走,买英译F. Nietzsche的书简集一册。看了一遍,打算明天就译几篇出来给北新。作李小峰书一。

十八日(十二月十九),星期六,晴。

早晨去内山书店,知去安庆的屠孝实已回来到了上海。午后去看他,晓得了安徽大学的一切情形,气愤之至,我又被杨亮工卖了。

晚上神州国光社请客,对许多安徽人发了一大篇牢骚。

十九日,星期日,晴。

昨晚上睡不安稳,今天饮了一天的酒,人颇疲倦。晚上早睡,什么事情也不做。

二十日(十二月二十一),星期一,晴。

译了一天的Nietzsche的书简,将他给Madame Luise○.的书简七封都译出了,名《超人的一面》。

晚上送稿去北新,大约明后天他们总就会送钱来。

自明天起当读一点小说,预备续写《蜃楼》。

二十一日(十二月二十二日),星期二,雨。

今天是映霞的生日,玩了一天,晚上十点上床。

二十二日(旧历十二月二十三日),星期三,阴晴,后雪。

早晨陶晶孙来约我去陶乐春吃晚饭。午后小睡,六时半出去,在陶乐春吃饭,坐到了半夜,冒雪回来,到家已将十二点了。

作杭州张、镇海徐的覆信。

二十三日,星期四,阴。

上西门去走了半天,买书十余册。

二十四日,星期五,晴。

早晨一早上虹口公园去走了一圈,买绿豆烧三瓶。午后史济行来坐到了夜。

二十五日(十二月二十六日),星期六,阴。

昨晚上睡不着,今天六点钟就起了床,冒寒风出去买羊肉,回来大嚼。

这几天,消化不良,身上时发癍块,痒得很。

读德国Ludwig Ganghofer的Edclwcisskönig。

二十六日,星期日,阴,后雨。

昨晨去一家旅馆开了一间房间洗澡。闹到了晚,因水不热,懊丧之至。今天气力全无,只在家里睡觉。

午后有同乡两人来访。发李小峰信一。

二十七日(阴历十二月二十八),星期一,晴暖。

晨睡至十点起床。

午后去城隍庙,买酒一坛回来。

李小峰送两百块钱来。

二十八日(旧历十二月二十九),星期二,晴。

十日来为预备年事,及各处债务,忙而且乱,一事也不作。今天已经预备好了,以后当好好的用一点功。

一月二十九日(旧历除夕),星期三,晴。

去访一位新自安徽来的人,安徽大学只给了我一百元过年。气愤之至,但有口也说不出来。

买新书十余册,几乎将这个冤钱花去了一半。

三十日(旧历庚午年元旦),星期四,晴。

饮酒终日,也曾上城隍庙去看了一次热闹。

一月三十一日(庚午年正月二日),星期五,晴爽。

想起安徽的事情,恼恨到了万分。傍晚发快信一封,大约明后日总有回信来,我可以决定再去不去了。

1930年2月1日——28日

一九三○年二月一日(旧历正月初三),星期六,晴爽。

是春天的样子了,三日后就立春,我希望自己的创作力也能够从此而脱出冬眠的绝境。

今天读一位女作家Muriel Hine的The Flight,觉得还有点趣味。总之女性的心理描写,是有些地方非要由女子来描写不可的。从前曾读过一篇这女作家的Autumn,也是水平线以上的作品,读了还不觉得是被骗了。无名作家的创作,大约像这样的总也不少,可惜没有工夫来多读一些。

午后有安徽大学的代理人来访,说明该大学之所以待我苛刻者,实在因为负责无人之故,并约我去吃了一餐晚饭,真感到了万分的不快。

二月二日(初四),星期日,阴晴。

午前陶晶孙来访,托卖译稿一部,就和他出去走了半天。

晚上吃得太饱,出去走了半天,遇见了一位日本人,花了好几块钱请他吃了一次晚饭。这一次和他的遇见,说起来实在也是一件奇妙不可思议的事情。

晚上一晚睡不着。

二月三日(正月初五),星期一,阴晴。

又把《西部战线》从头至尾看了一遍。作者Erich Mari Remarque终究是一位虚无主义者,而这一篇Im Westennichts Neues也决不是一部不朽的大作品。

作四川吴宁中的覆信。他的地址是成都红照壁街十五号附三号。

四日(初六),星期二,雨。

自昨晚下起,蒙蒙的细雨一直没有止过。一天在无聊中过去,只读了三十余页的小说,名The Unbidden Guest,著者是Silvio Villa,大约系一位从意大利的Piedmont移往美国去的移民。小说并不好,不过是一个很simple的life story而已,然而有几节也颇有诗意。

今天发信两封。

五日(旧正月初七),星期三,阴云。

夜来起了北风,雨在天亮的时候止了。大约晴是不会晴的,雨却可以不下,倒也是使人感到舒适的一个转变。

续读Unbidden Guest,大约今天一天,可以读了这一本American-Italian的小说。

六日(正月初八),星期四,阴,然而不下雨。

午前起得很晚,出去买了两本小说回来,一本是曾得到Goncourt Prize的 Jerôme,著者为Bedel,一本是A Nightingale (A Life of Chopin),著者系一无名的女性。后又去兴业银行押了一点款来。

午后不出去,有人来坐了半天。

七日(初九),星期五,阴晴,后雨。

终日不做一事,只出去看了几个朋友。预备于三四日后回富阳去一趟。

八日(正月初十),星期六,阴晴。

为欲去故乡,终日为购物洗衣剃头忙。然忙里偷闲,也买了两部好书,一部是Windelband的Einleitung in die Philosophie,一部是Longmans & Co.发行之Professor Max Müller,系他的夫人编辑之一部传记,上下两册,共一千余页。我久欲译他的Deutsche Liebe,得此书后,当可作一篇详细的介绍。

晚上洗澡,定于后日坐早车去杭州。

九日(正月十一),星期日,晴。

终日为预备回籍事忙。午后去接王老爹爹,在车站上守候了三个钟头,仍接不着,倒看了半部The Ordeal of Richard Feverel。此书是George Meredith小说中最好的一部。前在日本做学生的时候,也曾看过一遍。因当时语学浅薄,看不出好处来,现在却觉得愈看愈有味了。此外,Meredith还有一篇论文,名Essay on Comedy。在美国,Charles Scribner's Sons公司的The Modern Student's Library里有单行本印行,闻系他对于小说主见之结晶论文,暇时当去买来一看,很可以帮助读他小说时的鉴赏也。

晚上早睡。

十日(旧历正月十二),星期一,晴爽。

早晨八点,去北站乘特快车去杭州,一路上平安无事。到城站有宝垌来接,与谈数语,就坐原车至江干。二点半钟坐快班轮去富阳,到家已经在午后五点后了。

晚上有人请吃饭。

十一日(正月十三),星期二,晴。

中午有人请吃饭,晚上我自己请客。喝醉了酒,碰破了头。

十二日(正月十四),星期三,晴。

终日为吃饭饮酒见客忙,决定于明日去杭州。

十三日(废历正月十五),星期四,晴爽。

早晨坐早班船到杭州去,到杭州已经是午后两点钟了。访了几位亲戚朋友,就去西湖,自孤山绕道至西泠印社公园等处,走了一圈,傍晚回来。

晚上早睡。

十四日(正月十六),星期五,晴快。

早晨去城站买书,买了一部定远方濬师著的《蕉轩随录》,是同治年间的笔记,笔墨很好,掌故也很多,刻本也好,只花了六块大洋。此外又买了一部吴修龄氏的《围炉诗话》,此书盖可与贺黄公《载酒园诗话》、冯定远《钝吟杂录》鼎足而立者也(见他的自负语)。

十五日,星期六,晴。

午前游紫阳山一周,午后去西湖,为拓碑事并到艺术院去了一趟(《永福寺碑》)。

晚上回来,发现乳母窃取金钱的事情。

十六日(正月十八),星期日,晴。

为乳母事,闹了一日,到晚才了结。晚饭后复去西湖闲步,遇见了老同事谭仲逵君。饮酒一斤,回来睡觉,决定明天坐早车回上海。

十七日(正月十九),星期一,晴暖。

大有春天的样子了。坐在车里觉得热得很。

几日不看报了,到了嘉兴,急欲知道一点外界的消息,买《字林西报》一份,读后才晓得中原又将大战了。蒋交易所政府,前次不倒,这一次大约总靠不住了,且看看阎老西的法宝如何吧。

晚上到家,人也倦极。晚饭饮酒一斤,醉倒了,早睡。

十八日(正月二十日),星期二,阴晴,似有雨意。

早晨去北四川路,打听安徽的消息,即发电报一通,去问究竟。

午后小睡,复去访高一涵氏。

晚上十一点半上床。

十九日(正月二十一日),星期三,阴,后晴。

早晨去亲戚家办了一点小事。回来的路上,买英国新出的小说数册。

回来后补记了十日来的日记,以后拟定心定意的读我的书,做我的事了。

傍晚接安庆来电,谓上期薪金照给,并嘱我约林语堂氏去暂代。去访林氏,氏亦有去意。

二十日(正月二十二),星期四,晴。

午前出去买报。蒋阎的战争,似已不可免了。过虹口,买小说数册。

午后访鲁迅氏,谈到了夜。

晚上雨。接北大来电,催我动身。

二十一日(正月二十三),星期五,晴。

早晨又去打了一个电报去安庆,系催发薪水者,大约三四日后,总有回电到来。

约林语堂去代理的事情,大约是不成功了。

中午约同乡数人在正兴馆吃中饭。午后洗澡。

傍晚去看梅花,在光华大学附近,系徒步走去者,所以走得很疲倦,到家已经晚了。

二十二日(旧历正月二十四),星期六,雨。

早晨三点钟就醒了,中夜起来,重看了一遍译稿。《小家之伍》一书,译文共五篇,打算于这六七日内整理好来。目录如下:1.《乌有村》(Germelshausen)。2.《幸福的摆》(Das Glückspendel)。3.《一个败残的废人》(Ein Wrack)。4.《一位纽英格兰的尼姑》(A New England Nun)。5.《浮浪者》(The Tramp)。

二十三日(正月二十五),星期日,阴,后晴热得同五月一样。

自昨天起到今天止,看了两篇译稿。Germelshausen及《幸福的摆》已经看毕,明天但须将两篇短一点的稿子再看一次就可以交出去了。看完之后,还须做一篇序文。

午后出去走了一转,买德国J.E.Poritzky著的论文集Die Erotiker一册,Snorri的Prose Edda一册。

二十四日(旧历正月二十六),星期一,阴雨。

今天头脑昏痛,不能做事情,午前去西门走了一趟,午后小睡,起来后杂读了两三篇日本人的小说。

北大周作人先生又有信来催我北去,覆了一个电报,明天想写一封快信给他。

二十五日(正月二十七),星期二,阴后晴。

午前将《小家之伍》的稿子集好,写了一个译者小序。午后将稿子交去给北新。又作周作人先生的快信一封。

买D•H·Lawrence的短篇小说集The Prussian Officer一册。

晚上读Civic Training in Soviet Russia到午前一点,大约此书三日内当可以读了。

二十六日(旧历正月二十八日),星期三,晴。

午前读了一本无聊的小说。将吃午饭的时候,出去走了一趟,买杂品若干。

午后发武昌王星拱快信一封。

二十七日(正月二十九日),星期四,阴晴。

午前早起,因昨晚睡眠不足,颇觉不快。早餐不吃,出去走到了中午。过内山书店,买Emile Zola的小说La Faute de L'Abbé Mouret(1875)日译本一册。晚上将此书读了七十几页,很有点像Hudson的The Green Mansions,盖系描写Abbé Mouret之对一自然少女“亚儿苹”之爱的东西,结局是很悲惨的。

二十八日(旧历二月初一日)星期五,晴。

几日来每夜有夜雨,而早晨总晴,是棠梨花开的时候了。

今天读了一天《Abbé Mouret之过咎》。

晚上命映霞去安庆搬取书籍,送她上船,到午前一点才回来睡觉。天大雷雨。

1930年3月1日——4月30日

一九三○年三月一日(旧历二月初二),星期六,晴。

午前七点钟起床,再去船埠头看看,则长江船还没有开。又和映霞及一位同去的亲戚下船来,上城隍庙去吃了一次素菜。

看今天的《申报》,有一家小书铺的出版广告,上载有《达夫散文选》的书名。我原完全不晓得的,就托北新写信去问,大约几日内当有回信到来。看他说得如何,当再去办严重的交涉。

午后不睡,王老来了,和他饮酒饮尽两斤。晚上早睡。

二日(二月初三),星期日,阴晴,向晚有风,似欲雨矣。

今天在家里看了一天的家。王老于午前来,在这里吃午 饭。饭后小睡,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四点多了。

作张氏菊龄及夏莱蒂二人书。候北新来信,不至,又写了一封信问去了。

三月三日(旧二月初四),星期一,阴昙。午后大雨。

昨夜大雨,我于八点前后出去拿印章,回来身上淋得通湿。在电灯下看书,看到了十二点钟。

计程映霞当于今日到安庆,不知所托两事,能否完全办妥,想做《蜃楼》,终于不能执笔,以后的生活问题,实在有点可虑。

阅《字林西报》,晓得中美又在卖廉价,共去买书七册,花去洋十一元多。

晚上内山宴客,在新半斋,同席者有南满铁道上海事务所之高久肇氏,他给我的印象很不坏。

今天北新送稿费贰百元来。

三月四日(旧历二月初五日),星期二,阴。

昨夜大雨,宴罢归来,家中已有一位文学青年匡君在等候了。与谈到了半夜,谈起了苏州前次请我去讲演时,有一位姓吴的青年谎骗的事情。实在是很可气,也很可笑,正可 以写一个短篇,把这事情公表出来的。

午前又去中美买书,买了四五册,花钱十二元多一点。合之昨日,则这两日内,费去的买书钱,已经有二十五元之多了。

午后接张凤举兄自法国寄来之The Reveries of a Solitary (Jean Jacques Rousseau)一书,喜欢得不得了,即作覆信一。

傍晚下了大雨,读Reveries的Introduction一篇,系John Gould Fletcher所作。

晚上北新有人来,说门市部已被封了,就为他们去看蔡孑民氏,托为缓颊,并约明晚去听回音。晚上一晚睡不着,因为想起了中国的黑暗,实在是世界上无论哪一国所没有的,遍地豺狼,教我何处去安身呢?

五日(二月初六),星期三,终日雨。

自昨天起,订了一份Shanghai Times报,今天早晨此报送到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以后就睡不着了,所以觉得精神不爽。读Oskar Maria Graf的Wir Sind Gefangene的英译本,实在觉得有趣得很。像这样一种轻妙的自叙传,从前很少有得看见。大约德国大战之后的文学,变向清淡多趣的方面去了,这一本《大家都是俘虏》和《西部战线平静无事》都是一样的。Einfach und Humoristisch,就是最近的德国小说的概评,和从前小说体裁的晦涩笨重,处处带有哲学味的倾向大不同了。

今天便秘不通,肛门口感有微痛,大约是痔疾发作了,近来的身体也实在太坏。

午后一点去开会,到了五点钟才回来。等安庆的回信,却还是默默无闻,不晓究竟怎样了,计自映霞去后,到今天为止,已有整整的五日,大约明朝总该有电报来的。

今天报上载有David Herbert Lawrence在Nice于三月三日病死的一条消息。按Lawrencet是英国新小说的一位健将,今年四十五岁了,说是为患肺病而死。文人短命,古今中外,都是一样,为之叹息不止。

六日(旧二月初七),星期四,雨。

昨晚睡得很好,今天读报,上有一篇关于D.H.Lawrence的记载,说他是一位被Misunderstood的作家,可惜年纪不大,不能更出几本好书,以昭示他的特质云。

午后,将《阿陪·魔来之过咎》读了,并不十分出色,像这样的小说,我是可以写得出的,不过身体不能像Zola老夫子那么的强健,稍觉精力有点不济而已。

几日来在等安庆的电报,焦急得很。

傍晚接安庆来电,谓钱已汇出,准今明日动身返沪云。

七日(旧历二月初八日),星期五,终日雨。

晨起上大马路去了一趟,买了Joseph Conrad的Noteson Life and Letters一册。在中美新书书目上,更见有Alexandre Kuprin的Yama一册,此书久想一读,因无好译本,所以不曾读了,下回若去,当去买了它来。

读Oskar Maria Graf的Wir Sind Gefangene已经有二百四十多页了,以后还有二百页的样子,当于明天读了之。

午后北平大学马幼渔有挂号信来,促我速去北大,覆了他一封快信,说,于三月底一定到北平。

八日(旧历二月初九),星期六,似乎晴了。

早晨去北四川路,买书数册,接乐华来信一封。

午后和陶晶孙上江湾路走了半天。

九日(二月初十),星期日,晴爽。

晨起作乐华覆书一,不准他们印行我的选集。读WirSind Gefangene至三百四十六页,以后尚余百余页了。

中午王老他们来吃午饭。

午后映霞到家。在安庆之书,全部带来了,只缺少了十几本,大约是被学生们借去的。

晚上十一点钟睡觉。

十日(旧历二月十一日),星期一,晴。

今天决定不去北京了,托李小峰写了一封信去通知周作人先生。

午后剃头洗澡,买Virginia Woolf的小说Orlando一册。并向壁恒定Wir Sind Gefangne原书一本,大约一个半月之后,就可以到沪,到后马上想动手翻译。此书的英译名Prisoners All,译者为Margaret Green,译笔也很好。

十一日(二月十二日),星期二,阴雨终日。

早晨八点钟起床,就去银行取款,并汇出五十元至富阳。另存五百元在兴业银行,系托汪任山先生代去存者,汪住大中里四百七十二号。此外更有三百元,系存兴业银行西分行者,作为活期存款,凭折支取,折号为洋西第9/3号。

午后大雨,出去印版权证,身上淋得通湿。归途过一家旧书铺,买H.H·Bashford的小说The Pilgrims March一册。按这一位小说家有一本杰作,名Pity the Poor Blind,系一九一三年出版。此外更有The Corner of Harley Street一书。

晚上杂读短篇数篇,把Prisoners All读毕。

十二日(旧历二月十三日),星期三,阴寒,晚来雨。

今天是植树节,天气却寒冷如严冬。肛门口之疾,似系毒肿,非痔疮。痛了一天,一天不出去。

晚上王老来,发张惠慈、林语堂、陶晶孙信。明天想读一本Sudermann的小说。

十三日(二月十四),星期四,晴。

午前陶晶孙来,看肛门口肿毒,在疑似之间。盖痔漏与平常肿毒,都可以在这地位发生,现在还不能决定究竟是哪一种也。若系结核痔漏,则病颇不轻,医治很费时日,或许致命,也很可能。

睡了一天。

作夏莱蒂的覆信,他住在济南齐鲁大学模范村五号。

十四日(旧历二月半),星期五,晴。

今天患处肿稍退,然头上发一白点,似需破裂出脓浆,我只希望它不是痔漏才好。

午后患处剧痛,候陶晶孙不来,大约明日必须下刀割破才行。

睡了一天。

傍晚陶晶孙来,患处破裂,是结核性痔漏,已无疑问。

十五日(旧历二月十六日),星期六,晴。

午前睡,午后起来,上汪任山先生处取五百元定期存单一纸,号码为兴字19454,存入日期为今日,截至明年三月十五,可得五百四十元,此款大约是要作我的丧葬之费了。

晚上有姚某来谈。

发胡适之氏信,去问专医痔漏的医生住址。

十六日,星期日,晴爽。

早晨视患处,复出脓浆,管已结成了。一天不做事情。

十七日(二月十八),星期一,晴。

去北门内穿心街潘某处看痔病。痛得很,肿处已割破了。

发周作人先生信。

晚上校《小家之伍》的第一篇校稿Germelshausen,改名《废墟之一夜》。

十八日(二月十九),星期二,晴。

午前睡,午后去潘某处求诊,已被决定为痔漏之新患者,须三个月医治断根,包治洋一百二十元。

晚上微痛。

十九日(旧历二月二十日),星期三,昙。

午后去求诊,约定明天去付四十元。包洋为百二十元,分三期付清。

《小家之伍》第二篇《幸福的摆》校稿来了,拟于明天晚上校了它。

今天定做的书架四个来了。

二十日(二月二十一日),星期四,晴。

午前校对《幸福的摆》,校到午后为止,校完了四分之三。明天当可校毕送去,大约后日总又有稿来也。

今天不去看病,患处不痛而痒。晚上早睡。发陶晶孙信。

二十一日(旧历二月二十二日),星期五,晴。

因有不利于我的谣言,所以不敢出去。今天还是犹疑未决,对于痔漏,究将如何的医治。

午后送四十元钱去给痔瘘医生,并告以不能上中国界来之故,医生谓将于明晚起到我的住所来看。

今天把《幸福的摆》校毕送去。

二十二日(二月二十三日),星期六,晴朗。南风。

天气真好极了,我睡在病床上,也觉得很舒服。

今天又有《小家之伍》的第三篇校稿来,名《一个败残的废人》。一天校毕,午后送去。

晚上医生来家敷药。

二十三日(二月二十四),星期日,晴。

睡了一天,读日本德田秋声小说一篇,不好得很。小说家的年龄,大约是和作品有关系的。他已经老了,出风头的时代早已过去了。想起我自己来,也觉得有点可怕。

二十四日(二月二十五),星期一,晴,有欲雨意。

午前读小说,午后出去看医生,患处仍旧,终不觉得减轻。

陶晶孙来,赠以读过的小说数册。

二十五日(旧历二月二十六日),星期二,晴。

午前卧读小说,午后去医生处,并送《日记九种》六版的印花三千去北新。

三月二十六日(旧历二月二十七日),星期三,晴

作李小峰信,读Zola的小说La Bête Humaine的日译本《兽人》。

午前陶晶孙来,赠以读过之长篇小说一册。

午后仍去看医生,今天觉得痛得少一点。

读La Bête Humaine至一百五十页,日译者的译笔很坏。并且这小说本身,也不是属于我所爱读的那一种种类的。

二十七日(二月二十八日),星期四,雨。

午前读《兽人》至二百五十页。

午后去看医生,换药线。

晚上读至三百页。大约明朝这一部《兽人》总可以读毕。

二十八日(阴历二月二十九日),星期五,阴晴。

午前将《兽人》读毕,北新送校稿来,是A New England Num的译稿。

发《敝帚集》再版印证三千个。

午后去医生那里。

二十九日(阴历二月三十日),星期六,阴,后雨。

昨晚似伤了风,今天却好了。

午前出去走了一趟,买L.Scott著之Echos of Old Florence一册。

午后去看病,患处小痛。

接巴黎张凤举来信。

三月三十日(阴历三月初一),星期日,阴。

患处微痛,出血不少。

午前午后,只校了一篇《小家之伍》的校稿。是第四篇,为Mary E. Wilkins的A New England Nun的译文。

四点钟后,仍去看医生。今天穿药线,粗线不插。

晚上到了十二点钟才睡着,因为有人来看的缘故。

三月三十一日(三月初二),星期一,阴晴。

昨天入睡迟了,今晨睡到了十点。已能起床走走,所以还不觉得大痛,大约以后总只有日好一日的了。

读日本大宅壮一的《文学的战术论》,论旨明晰,想大宅氏的头脑总是很清的。

午饭后去访林语堂氏,赠以Middleton Murry的Country of Mind一册。林赠我以英文读本若干册,嘱为写一批评,当于暇时写好给他。

四点钟后,照例去看痔漏,于穿线之外,又插了一茎药线。

四月一日(旧历三月初三日),星期二,晴。

因为天气太好,所以午前出去走了一趟,过中美及商务印书馆,买Stendhal的The Red and the Black (ModernLib.)一册,及Criticism in the Making一册。Stendhal的《赤与黑》,前曾读了一半,还有一半未读,现在想于病中读了它来。

午后接北平大学及北平师范大学聘书,系由周作人先生转寄来者,就写了一封覆信。

今天,北新送版税两百元来。

四点钟后仍去看病。

Criticism in the Making的著者为Louis Cazamian,是巴黎大学的英文学教授。

……易。我们中国连一条Habeas Corpus的法律都还没有,更哪里能讲得上什么约法、宪法。

上壁恒书店去取了一册O.M.Graf's Wir Sind Gefangene来,另又买Aldous Huxley's Those Barren Leaves一部。这一部《我们都是囚虏》,决想于暑假期内,在译完《拜金艺术》之后译它出来。

The Pathway搁起了不读,因为实在太描写得精细了,很不容易一直的通读下去。

四月六日

三数日来,因为这种种敌人的大联合的结果,我已经陷入在一个四顾无人的泥浆深泽里了。我想叫“天”,天又哪能够回声答应?我想叫一“声同类者,救我一救!”然而四面远远地站着在等候机会的,却都是些饥得很久,渴得很烈的啖肉饮血的动物的獠牙,雪白的獠牙!

昨天的那一位老革命家对我之所说,想起来实在是一种由经验得来的至理名言,我总要先行医疗好我的痔漏,然后才能作进一步的打算。“留得青山在,总有采樵时”,这两句很普通的话,当时实在是感动得我很深。

我之所以要迁入此地,要视它为牢狱的理由,不知者或者要说我在自寻烦恼,在故意的做浪漫的梦,然而,前天晚上的那危急的警告,昨天一天所听到的实际的情形,岂不都在证实我这一次的不得不自裁,不得不自决么?因为,不如此,恶社会就要加我以恶制裁,强迫我入狱去了,这岂是酷爱自由,最重自立的我之所能忍受的?……

四月二十四日

……匆匆二十天中,内忧外患,一时俱集,曾几次的想谋自杀,终于不能决行。……

三十日(四月初二),星期三,阴晴。

四月居然到了今天了,明朝是伟大的劳动节,租界中国地界戒备得水漏不通。几日来青年学生及工人之被捕者共达二百多人,明天不识又要演出如何的惨剧。

患部今昨两天不痛,今晚上拟去求医收紧药线。

读了一篇冲野岩三郎的长篇通俗小说《支撑着手者》。

买Otto Julius Bierbaum's Das Schöne Mädchenvon Pao一册,封面上有“幽王宠褒姒”的五个中国字。

1930年5月1日——1931年6月16日

一九三○年五月一日(旧历四月初三)。星期四,是阴惨的雨天。

租界上杀气横溢,我蛰居屋内,不敢出门一步。示威运动代表者们一百零七人都已被囚,大约今天的游行,是不会再有了,军阀帝国主义者的力量真大不过,然而这也犹之乎蒸汽罐上的盖,罐中蒸气不断地在涌沸,不久之后,大约总有一天要爆发的。

今天为表示对被囚者们的敬意,一天不看书,不做事情,总算是一种变相的志哀。午后北新送钱一千元来。

晚上早睡,患部痛不甚剧。

二日(四月初四),星期五,昨夜的雨,早晨晴了。

午前十一点起床,午膳后上北四川路去走了一趟。

傍晚接北平周作人氏来信,马上覆了他一封告知病状,预定北行日期的短柬。过北新书局,知道译本《小家之伍》可于明天出版了。

买书两册:The Things We Are, by John MiddletonMurry; Souvenir, by Floyd Dell。

五月三日(旧四月初五),星期六,阴晴。

今天一天不出去,在家读The Pathway。患部痛减少,脓浆也减,似乎将收功了。不过无论如何快,怕也还要半个月以上的时间,才能完全收口。

午后陶晶孙来,谈到晚上才去。

四日(四月初六),星期日,先雨后晴,闷热。

午前因有人来吃饭,一天不做事情,连书也不读一页。

晚上想去看医生,不果。

今天为一九一九年北京学生运动烧打曹、章的住宅的纪念日。

五日(四月初七),星期一,晴和。

午前睡到了十一点。

午后开明托林语堂氏来征文,《中学生的出路》。

译本《小家之伍》,今天才看到,定价七角,似乎太贵了一点。

晚上去看医生,又把药线收紧了一点。

五月六日(四月初八),星期二,晴。

昨晚因患处剧痛,睡不着觉,到了天亮五点钟才闭了一闭眼睛。今天又连续着在痛,僵卧了一天。

七日(四月初九),星期三,晴。

痛尚未止,仍卧床不起,读《改造》旧杂志一册。

八日(四月初十),星期四,雨。

痛如昨日,仍旧睡了一天,晚上因琐事致不快,到了午前一点才睡着。

九日(旧历四月十一日),星期五,晴,暖。

是初夏的样子了,患部痛稍减,然而还有点怕行动,仍睡在床上,读了一册旧的《改造》杂志。

明天若痛稍减,当再去看医生。这四日工夫,是患病以来最痛的日子。

晚上医生自己来视疾,又被收紧了药线,痛到了天亮。

十日(旧历四月十二),星期六,阴晴。

患部痛仍旧厉害,药线收紧的地方,两面肿出,大便很难,睡了一天。

晚上仍睡不安。

十一日(四月十三),星期日,阴晴。

一天没有起床,读旧杂志《改造》一册,《中央公论》一册。

十二日(四月十四),星期一,阴,午后雨。

又睡了一天,午后有女客自杭州来。

今天电车罢工者发生了风潮,一部分失业工人似在开车,罢工者似在加以阻止,致演出了杀人的惨剧。

患部痛止,明天又不得不去加紧药线,又要痛得不能睡觉了。

十三日(四月半),星期二,晴爽。

午前出去访邵洵美氏,赠以《小家之伍》一册。买James Harvey Robinson's The Mind in the Making一册。他是继承William James之迹,想以rational, sceintific, peaceful的方法来解决社会问题者,最近胡适之氏的一篇文章《我们的出路》,大约是根于这一篇Essay的。此外又买了一本J·Erskine的The Delight of GreatBooks及一本Strindberg的精印美国版The Confession of a Fool。

午后去兆丰公园,为友人等作介绍,晚上去看医生,约定于五日后在家内等医生再来复诊。

十四日(四月十六),星期三,晴爽。

午前九时起床,出去订日本报《上海日日新闻》一份,买书数册。中有一部Albert Londres的The Road to Buenos Aires的英译本,系一九二八年出版,是记WhiteSlavery的事情的。此外是Max Müller的Chips From aGerman Workshop两册(三、四以下不全),及Unerbach的英译本On the Heights一部。

午后腹泻,出去走了一趟,没有买什么书。

十五日(四月十七),星期四,晴爽。

一天没有出去,在家里读了一册四月份的《改造》特大号。觉得最有趣的,是一篇传述Gerhart Hauptmann的近著Buch der Leiden Schaft的内容的文章。谓此书系以日记体写成,叙述作者自己的三角恋爱的体验外,很像Goethe的Dichtung und Wahrheit云。

日本明治时代的自然主义作家田山花袋氏,昨晚报上说已经死了,享年六十岁。

十六日(四月十八),星期五,晴。

几日来患部不痛,所以很想写点东西,昨晚上读《改造》上的一篇创作,名《昭和初年的知识阶级的作家》,是广津和郎的近作,觉得写得还好,但也已经是强弩之末的作品了,不晓得我若要写时,也能写得比他更好一点不能。

这一次想写的题目是《东梓关》。

十七日(旧历四月十九),星期六,晴。

昨晚上忽而痛了,睡也不能睡,今晨看患处,则出毒的口已封死,四面肿胀得很高。到了十点左右,皮自然破了,出的血及毒有一小杯之多。并且在旧日患部之下,又新生了一个很大的硬块,似乎是毒菌的蔓延。

到晚上去看医生,又被割了两刀,痛得很,去完全治愈的日子更远了。

午后上内山书店去了一趟。

十八日(四月二十日),星期日,晴。

因新被割的地方很痛,所以一天不做事情,只仰卧在床上。傍晚去剃了一个头,买几怪帕勒多一瓶,以后拟常常服用。

十九日,星期一,晴。

睡了一天,晚上去看医生。据说是患处并无意外大变化。回来的时候,天大雨了。

二十日(旧历四月二十二日),星期二,终日雨。

在床上睡了一天,读日本新兴艺术派丛书中之《崖下》一册,著者为嘉村矶多,系还在三十左右的青年。笔致沉着,不过以后恐无大进境,因为仍旧脱不了自然主义的躯壳,难免不固定下来。

晚上陶晶孙来访。

二十一日(四月二十三日),星期三,雨。

自昨天起,患处又减少了痛苦,大约又有希望了,这几天内当握笔写一点东西。

二十二日(四月二十四日),星期四,阴而不雨。

今天患处较好,起来写了张凤举(法国),周作人(北平),及夏莱蒂各处的信,并各将《小家之伍》寄出,只寄去了五册。

晚上去看医生,穿在那里的药线又收了一收紧。

买Eden Phillpotts的The River一册,此书和TheSecret Woman两本,是这一位Hardy模仿者一生的杰作。其他的小说作品很多,然终不及这两册他初期的作品。The River中的自然描写,尤觉酷似Hardy。

五月二十三日至五月二十七日

五月二十三日(星期五)至五月二十七(星期二),旧历四月二十五至二十九的五日中间,因所穿之药线收紧,剧痛了三昼夜。其间晴雨不常,起床的时候很少。

五月二十五日那一天,痛稍微好一点,口述《中学生的出路》一篇,给开明的《中学生》杂志。

五月二十六日晚又去收紧药线,痛得非常,然而回来之后,痛却止了。

二十六日晚,陶晶孙自无锡来,宿于此。

二十七日,晴,午后出去,买Indiscreet Letters from Peking一册,系记庚子拳匪事起,北京城被掠的事情的,此书却可作拳匪事件的小说看,作者为B. L. Putnam Weale。

五月二十八日(旧历五月初一),星期三,晴朗。

午前睡到了十时起床,患部已经好一点了,总之是不痛了,大约再需半月就可以入渐愈之境。

午后去买几本Rudolf Herzog的Die Burg: Kinder,Edward Stilgebauer的Götze Kraft, Bernard Shaw's The Four Pleasant Plays, Francis Watt's R.L.S.。

以上的几本书,都系在一家俄国人开的旧书铺买的,花钱不多,只三元而已。

五月二十九日(旧历五月初二),星期四,晴爽。

午前十时起床,读了一篇日本人的小说,不大好。午后出去,在旧书铺买Willa Cather的小说Death Comes for the Archbishop。这是这一位女小说家作的唯一的以异国为背景的小说,大约是和她的以前诸作,总有点不同。

上书铺去看看出版的新书之类,只觉得新的粗制滥造的东西多起来了,或者是我自己为时代所淘汰了吧,新出的东西,可以看看的,真一册都没有。

五月三十日(旧历五月初三),星期五,阴晴。

今天是纪念日,是五年前英帝国主义者在南京路惨杀中国人的日子。一天不出去,午后有人来告以街上的消息,说戒备森严,捉去散传单者六七人。

五月三十一日(五月初四),星期六,晴热,闷。

午前去北新,收款百元,作端午节的开销。患处尚未见好,今天还须去乞收紧药线,大约又要痛了。

买Sherwood Anderson's The Poor White一册,读Eden Phillpotts的The River至百五十页。

六月一日(旧历的端午节),星期日,阴闷,似有雨意。

昨晚上去收紧药线后,痛了半夜,直到今天午前一二点钟的时候,方才睡了一忽。大约以后总就快好了,顶多大约总只要再收紧三四回,药线即能将腐肉切断,预计治愈之日,总在这阴历五月之中。

读The River至二百五十页。午后小睡。

六月二日(旧历五月初六),星期一,阴晴,闷热。

午前将Eden Phillpotts的The River读完,这一种小说只可以作消遣时的读物,并非大作品。我想我若稍为用心一点,也可以写得出来。

午后出去走了一圈,买Maria Waser女士著的小说Die Geschichte der Anna Waser一册。此书系记十七世纪转化时代的事迹的,著者Waser女士是瑞士的一位乡土艺术的作家。此外又买Aus Goethes Tagebüchern一册,编者为Hans Gerhard Gräf氏。歌德的日记记得真简单,但是很撮要。头上附Gräf氏绪论一篇,写得很好。

六月三日(五月初七),星期二,晴。

午前去西摩路走了一趟回来,在几家新书铺内看了半天英美出版的新书,但是没有一本中我的意的。

午后睡了两小时,为一个学生看了一册他的作品,并不好。

晚上去看医生,药线没有收紧,约于三日后再去收缚。

夜中雨。

四日(旧五月初八),阴雨。

午前汇洋八十元至富阳,在一家旧书铺买John Ruskin的小册子两册:Unto This Last及Lily and Sesame。

午后读日本长田幹彦氏小说《旅鸟》一篇。

今天觉得身体不十分好,食欲不进。

晚来雨晴了,有微风。

五日(旧五月初九),星期四,晴,晚上大雨一阵。

午前上虹口去走了一趟,买杂用品若干,小说三册。

1. Patrick MacGill: Children of the Dead End。这实在是一本写特异区域的一部分人的杰作。主人公Moleskin Joe真是一位出色的人物。

2. Edward Stilgebaür: The Ship of Death。

3. Pietro Aretino: Kurtisanen Gespräche,德译者为Franz Spunda。

午后不出去,又读了一篇长田幹彦的长篇小说。

六日(旧五月初十),星期五,晴。

昨天送《奇零集》、《过去集》重版的印花六千枚去。计自去年十月在北新将此两集印行后迄今,已将七阅月,共只销去每册三千,大约以后我的著作,每册每年总只有四五千好销也。

午前上法界等处去走了一趟,晚上去求医生收紧药线。痔漏只需半个月就可以断根了,这一回大约是可靠的。晚上因痛不能睡,直到了午前的一点多钟。

七日(旧五月十一日),星期六,晴。

读了一篇长田幹彦的长篇小说《岚之曲》,写得很坏。四五日来,总算把这长田氏的选集全部读了一遍,觉得其中可取者,只《小夜千鸟》的一篇中篇而已,其他的七八篇都不行。

昨天买了一部Goethe's Ausgewählte Werke六大册,在做《蜃楼》之前,想把Wilhelm Meister来重读一下。

八日(旧五月十二),星期日,晴爽。

午前一早就醒了,起来后,读了半部田山花袋氏的小说《缘》。此作是他的杰作《蒲团》的续篇,中有写独步之死等地方,在我晓得日本文坛当时的情形者读之,觉得很有趣味。而花袋氏的文章,也有可爱的地方。我觉得他的描写的最美之处,就是在于“印象的”的一点。

午后出去走了半天,是患病以来走得最痛快的一天。买John Addington Symonds氏著的The Life of Michelangelo Buonarroti一册。Symonds的著作,是我爱读之书的一部分,他的Renaissance时代的研究,实在是最可佩服的著作。总之,Symonds是希腊思想的迷恋者,在意大利做客久,所以受这半岛古典的影响也很深。

晚上月亮很好,出去看月亮,走了一圈,痔漏患处,已大好,只须十日,大约就可以复原。

六月九日(旧历五月十三),星期一,晴爽。

痔漏已好了九分,早晨起来只觉得一身轻快。以后可以努力做事情了。

午前,将花袋氏《缘》读了,写了一封信给一位文学青年。以后是不得不预备写《蜃楼》了。

午后小睡,三时起床,又有一位文学青年来访。以后当绝对不接见这一类有闲的青年,因为我没有这许多闲工夫来供他们的谈助。傍晚去西门,买近人词两种。

晚上月明风紧,天气真好极了。

六月十日(五月十四),星期二,晴和。

午前去内山书店,买日译小说《勇敢的兵士须魏克》一册。此书为捷克作家Jaroslav Hašek著,我有一本德译本,书名Die Abenteuer des braven Soldaten Schwejkwährend des Weltkriegs。

午后小睡,去访林语堂氏,赠以新生小孩的衣被各事。

晚上向四马路去走了一圈。见到了北京周作人先生等发行的《骆驼草》四期。

六月十一日(五月半),星期三,阴雨。

午前读Eden Phillpotts的小说The Children of theMist五十页。It promise a pleasant reading for the leisure time of a convalescent.

午后欲睡不成,晚上去看医生,将另一药线切断,痔漏总算是有八分好了。

从下星期一起,当可动手写作东西。

十二日(旧五月十六日),星期四,先阴晴,午后雨。

午前出去,买Hugh de Sélincourt's Realms ofDay一册,Leonard Merrick's The Call from the Past一册。两位作者都是英国的中坚作家,而Sélincourt的The Realms of Day且是他的著名之作。

午后去看医生,痔漏总算全好了,以后就只需将切开之处收功就对。从今天起,可以在坐位上直坐了,总算是一天之喜。

晚上看Eden Phillpott's的Children of the Mist。

十三日(旧五月十七),星期五,雨,潮湿。

是梅雨的时候了,昨天晚上想了许多题目,如《梅雨晴时》、《二十年间》之类。但精神散逸,不能马上就坐下来写。《梅雨晴时》是一篇短篇,写一位没落的知识阶级的悲哀的。《二十年间》可以作《迷羊》、《蜃楼》、《春潮》三部曲的总名。想在这两月中间,把《蜃楼》、《春潮》写它们成功,然后再作译的工夫。

午前冒雨出去散步,买Lord Lytton的Godolphin一册,Hugh Walpole的Portrait of a Man with Red Hair一册。

读Children of the Mist五十余页。

午后四点多钟,去看医生敷药后,上北四川路去了一趟。买Swinnerton's September一册,Stoddard著的The Revolt Against Civilization一册。访鲁迅,谈到了夜,冒大雨回来。

日本室伏氏来访,约我于后日晚上在觉林吃晚饭。

六月十四日(旧历五月十八),雨,潮湿闷人。

早起即觉得不快,睡眠既不足,天气也阴闷,黄梅时节,真郁闷煞人。

去访一位文学青年,交还了他的稿子,回来身上淋得通湿。

午后读Children of the Mist。小睡了两小时。

六月十五日(五月十九),星期日,阴,时雨时止。

早晨起来就去剃了一个头,人觉得已恢复原状了。午后去看医生,敷药,晚上有日人招我去赴宴,席间频与新来访者室伏氏会谈。

读Children of the Mist。

晚上发现有一个文学青年名史济行者,窃盗了我的原稿《没落》头上的数张。这真是禽兽的行为。

十六日(旧历五月二十),星期一,久雨新晴。

早晨一醒,就觉得空气干燥,爽朗的晴空,似和久别的故人的相见。然而昨夜来的寒气,和因被史所盗的原稿而发的郁怒,已使我胸膈间受了创。肺管冒寒,鼻腔不通气息,又伤风了。

头昏脚软,看书看不下去。只能坐车往热闹一点的地方去跑,在一处地摊上,买George Moore的The Confession of a Young Man一册。这书是Modern Library本,和我所有的Tauchnitz Edition的不同。然而两书的头上,都缺少一篇新版的序文,他日当去求一册Jonathan Cape发行的书来,一读此序文也。

午后想睡睡不着,读Children of the Mist一百页,明日午前当可将它读了。

晚上早睡,服发汗药粉少许。

六月十七日(旧历五月二十一日),星期二,晴爽。

伤风势重,头脑昏痛。午前又患失眠之症,从一点到四点钟,醒了三个钟头。六点钟敲之后,就起了床。

今天报上有我的《没落》原稿被窃的一个声明,并作书致一滑头小报社内,追究窃稿的人的住址,打算和他来理论一番。

在旧书摊上,看见有Jakob Wassermann的Die Lebensalter及Alfred Döblin的Die Drei……

一九三一年二月七日,星期六(旧历十二月二十日),晴

旧友二三,相逢海上,席间偶谈时事,嗒然若失,为之衔杯不饮者久之。或问昔年走马章台,痛饮狂歌意气今安在耶,因而有作。

不是樽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劫数东南天作孽,鸡鸣风雨海扬尘。

悲歌痛哭终何补,义士纷纷说帝秦。

读渔阳《感旧集》,忽而想到了半月前做的这一首诗,所以把它写了下来……。回忆二十年前做的诗真不少,现在稿多散失,已经寻不出来了。至于十几年前的断句零篇,则还可以在日本《太阳杂志》的汉诗栏里寻出来,也未可知。总之事过境迁,这些格调古板的旧货,也不想再去发掘了。幸而我年纪尚轻,还是向前去吧,去开发新的境地吧!

二月十四日

……到夜回来,见友人数辈,谈到了近来文学狱的屡兴,各为之唏嘘不已,因为兔死狐悲,我们都不免为无意义的牺牲也。

……

十二月七日

……北新版税不送来,已陷于绝粮的境地……

十二月二十六日

……北新的版税,尚未送来,急得我要命,这样的生活,若再继续过一两年,恐怕生命都要短缩下去,明年决意去教书。……午后下寒雨,因为没钱买米和菜,将一张四年来用惯的铜床卖去。……

一九三二年一月四日

……

从今年起,到四十岁为止,我想再恢复一下当时在创造社吃苦奋斗的精神,来恶战它四年。

……

一月五日

……

人与人之间的隔膜,实在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我们人类,为这隔膜之故,不知发生了多少悲剧,断送了多少有为的精力与光明,这可叹的事实,我今晚上感觉得尤其深切。……

六月十六日

……数日来睡眠不足,头脑昏乱,又兼以日日有家庭间的吵闹,所以什么事情也不想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