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绪二十八年

发端

或问新民子曰:子著录人物传于《丛报》,而首噶苏干何也?曰:吾欲为前古人作传,则吾中国古豪杰不乏焉,然前古往矣,其言论行事,感动我辈者,不如近今人之亲而切也。吾欲为近今人作传,则欧美近世豪杰使我倾倒者愈不乏焉。虽然,吾侪黄人也,故吾爱黄种之豪杰过于白种之豪杰。吾侪专制之民也,故吾法专制国之豪杰,切于自由国之豪杰。吾侪忧患之时也,故吾崇拜失意之豪杰,甚于得意之豪杰。吾乃冥求之于近世史中,有身为黄种,而托国于白种之地,事起白种,而能为黄种之光者,一豪杰焉,曰噶苏士也。有起于专制之下,而为国民伸其自由,自由虽不能伸而亦使国民卒免于专制者,一豪杰焉,曰苏噶士也。有所处之境遇,始于失意,中于得意,终于失意,而所怀之希望,始于得意,中于失意,终于得意者,一豪杰焉,曰噶苏士也。噶苏士者,实近世一大奇人也,其位置奇,其境遇奇,其事业奇,其兴之暴也奇,其败之忽也奇。要之,其理想,其气概,其言论行事,可以为黄种人法,可以为专制国之人法,可以为失意时代之人法。孟子不云乎,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也。而况于亲炙之者乎,噶苏士之殁,距今不过十年,吾侪去豪杰若此其未远也。呜呼!读此传者可以兴矣。

第一章 匈加利之国体及其历史

今世界中有所谓双立君主国(The Dual Monarchies)者焉,吾中国人骤闻此语,殆不解其何谓也。双立云者,一君主国之下而有两政府焉,其宪法异,其风俗异,其政府之威严相匹,其人民之权利相匹,语其实际,则釐然两国也。而特同戴一君主于其上,此为近今最新奇可喜之政体,世界中现行此种政体者有二国,其一为瑞典与挪威,其一则奥大利与匈加利也。此等国体,与英爱君主国有异,英皇之徽号,因称为大不列颠王,兼爱尔兰王,然爱尔兰非能自有政府也。又与德普君主国有异,德国皇位,固为普国王所承袭,德普亦各有政府,然普政府对于德政府而有种种之权限,德政府与普政府非平等也。至奥匈等双立国,其情实全反是,双立国者,实一不可思议之现象,而亦过渡时代所不得已而最适要之法门也。而奥匈两国所以合而分、分而合,造成此等离奇政体者,其原因经历若何?读《噶苏士传》,可以得之。

请言匈加利之历史,匈加利人者,亚洲黄种,而古匈奴之遗裔也。西历三百七十二年匈奴一部落,自里海北部,西侵兹土,及纪元一千年,王国之体始备,以东方之强族,浴西方之空气,故其人坚忍不拔,崇尚自由。千二百二十年,始立宪法,有所谓金牛宪章(GoldenBull)者,实国中贵族与其王所订定之条约也。篇中于军役义务之制限,租税条例之规定,司法裁判之制裁,一一明定之。且言国王若违此宪,则人民有可以执干戈以相抗之权利,盖匈加利立国之精神,于是乎在。今世政治学者,动称英吉利为宪法之祖国,而此金牛宪章之成立,实在英国发布《大宪章》(Magna-Charta)之前三年,是世界文明政体,首创之者实惟黄人,匈加利在世界史上之位置价值,亦足以豪矣。

匈加利与奥大利之关系,实自三百八十年以来,至千五百二十六年,土耳其王查理曼伐匈者六度,狰狞劫掠,殆不可当。匈王路易第二战死,无子,其后马利亚,实奥国王菲狄能第一之妹也,以匈合奥,使并王之。自兹以往,匈遂永为奥之属地,然菲狄能犹先向国民而誓守其宪法,乃得践位。此后百余年间,匈人执干戈以抗暴政之权利,未或失坠,故十八世纪以前,欧洲大陆之国民,其享自由自治之幸福者,以匈加利为最。

匈加利国民,义侠之国民也,前匈女王马利亚的黎沙时代,普鲁士撒逊、亦德国联邦中之一国也。法兰西诸国,联军破奥,女王避难于匈之坡士孛尼,开匈加利国会,求救于其民,匈人激于义愤,战联军而退之,其后拿破仑蹂躏欧洲,奥大利受创最剧,奥王佛兰西士第一亦恃匈民义侠之力,仅乃自保。匈之有造于奥,非一端矣。及维也纳会议既终,神圣同盟斯立,千八百十五年事也,当时拿破仑之风潮既息,各国君主务以镇压国民为事,俄、普、奥三帝创此会盟誓相援助以防其民。奥人不念匈民之德,且忌而嫉之。奥相梅特涅,以绝世之奸雄,外之操纵列邦,内之压制民气,匈加利八百年来之民权,摧陷殆尽。水深火热,哀鸣鸟之不闻,雨横风狂,望潜龙之时起。时势造英雄,噶苏士实此时代之产儿哉。

第二章 噶苏士之家世及其幼年时代

千八百二年,实欧洲一最大纪念之年也,盖世怪杰拿破仑以是岁即位,为法兰西王,而欧陆中心之风云儿噶苏士,亦以其年四月二十七日生于匈加利北方之精布梭省。噶苏士,名路易(Louis Kossuth),家系虽非贵族,而其父素以爱国知名,其母热心之新教徒也。少年受教有方,故性质高尚,热诚过人,有非偶然者。噶苏士早慧,年仅十六,卒业于巴特府之卡文大学校,名声藉甚,常语人曰:丈夫志一立,何事不可成。闻者莫不叹异之。十七岁,始研究法律,奉职于某府之裁判所,以资习练,常游历各地,所至必参列其法庭,阅历益深。千八百二十二年,年仅弱冠,即以法律名家闻于国中,乃归故乡,为精布梭省之名誉裁判官。其天才之绝特,实有足惊者,此后十年间,从事法律之业,又往往跋涉山海,独适旷野,或游猎以练心胆,或演说以养雄辩,鸷鸟将击,先修羽翮,伟人之所养,有自来矣。

第三章 噶苏士未出以前匈国之形势及其前辈

十九世纪之匈加利史,得三杰焉,前有沙志埃伯爵,中有噶苏士,后有狄渥,皆国民之救主,而历史之明星也。噶苏士凭藉沙志埃所养成之国力,因以一鸣惊人,而其挫败之后,未竟之业,赖狄渥以告成功。故为噶苏士作传,不可不并前后二杰而论之。

沙志埃伯,温和派也。噶苏士则急进派也,急进派之前乎噶氏者,有威哈林男爵,故欲知噶苏士以前匈国之形势,则沙威两前辈其代表也。

匈加利本有国会也,但神圣同盟以后,梅特涅正值全盛,专制政策日进日甚,以为外患既不足畏,所当努力者,惟防家贼而已。思及匈人毛羽未丰,徒而铩之,乃七年不开国会,凡立宪君主国,召集国会之权皆君主掌之。不宁惟是,又蹂躏金牛宪章之明文,添加军队,胁国民以服兵役,增征租赋,数倍于前,彼义侠之匈加利人,岂肯束手坐视此辜恩非礼之行哉?于是国论嚣嚣,鸣奥人之无状,王不得已,乃有千八百二十五年国会之设,时乃国会上议院一豪杰出焉,则沙志埃其人也。

国会旧例,惟许用拉丁语演说,盖奥王压制匈人之一法门也。沙伯迸万斛爱国之血诚,毅然脱此钳轭,当开会之日,即以匈加利语大声疾呼,申明匈人固有之权利,历数佛兰西士第一之失政,海潮一鸣,声满天地,自此以往,十五年间(自一八二五年至一八四〇年),沙伯实为匈加利全国之代表,伯尝作一书以奖厉国人曰:

呜呼!我同胞,畴昔我光荣赫奕之匈加利,今乃陷溺至此,吾能勿悲!虽然,公等毋悲焉,奋其爱国之心,以铸造他日光荣赫奕之新匈加利,又岂难也。

读此数言,可以想见沙伯之为人矣。彼不徒空言也,又实行之,凡一切开民智增公益之事,无不尽力,设民会以通声气,立高等学校以养人才,开新式剧场以厉民气,演剧之事,关于国民进化者甚大,吾别有文论之。广邮船铁路以便交通,兴水利、筑海岸以阜民财,凡兹文明事业,不遑枚举。盖沙伯者贵族也,实行之经世家也,其所务者,以温和手段,易俗移风,蓄养实力,所谓老成谋国,固当如是也。

而噶苏士者,具如电之目光,抱如焰之血诚,深有见夫民族主义为立国之本。久怀一匈加利独立之大理想于其胸中,其不能以沙伯之所设施而踌躇满志,亦势使然也。未几而法国第二革命起,一八三〇年七月。电流倏忽,遍传欧洲,匈加利亦受其影响。而急进派兴,志士奔走号呼于国中,曰“独立!独立!!独立!!!”者所在皆是。于是乎千八百三十二年之国会,又不得不开,温和派首领沙志埃伯,与急进派首领威哈林,会议数四,互相调和,乃提出协议案于国会。其略曰:

宪法者,匈加利各种法律之源泉也。不经议院之承认而妄布法律,是奥国政府之专横者,一也。千八百二十五年以来,七年之间,不开国会,是政府怠慢之罪,二也。农工劳力者,国民之神圣也。今殆以奴隶视之,毫无保护,是谓厉民,三也。选举权者,天赋权也,成年之民,皆当有此。而妄加制限,侵害自由,四也。国会不许用匈加利语,而惟奖励拉丁语及日耳曼语,损匈加利之国权,五也。国文学不兴,按:言爱国者,本国文学最为重要,今崇拜西人者流,欲以英语为学校中独一教科,不知本也。学校不起,塞窒民智,六也。内地工业,为苛政所困,日渐衰颓,陷民死地,七也。

国会既开,连亘四年,此等诸案,日日提议,将以大行改革,拯民疮痍,而奥王方醉梦于专制之中,视新政如蛇蝎,且恐诸案既定,而匈加利遂不可复制,于是悉予驳斥,无一俯从。立宪君主国议院,议定之案必经君主批准,然后施行。国会失望之余,愤激愈甚,威哈林男慨然曰:

呜呼,我同胞其念之,我等所提议各件,固有利于匈民。而亦未始有害于奥人也,顾奥王一一反抗之,推其意,非以我所爱之匈加利永世为其奴隶国而不止也,奥王实匈加利之公敌也。

此之一语,激动数百万义侠匈国民之耳膜,且哀且痛且愤,一啸百吟,一呻百问疾,人人心中、目中、口中,惟牢记金牛宪章,所谓执干戈以抗虐政之一大义,盖舍此以外,无余望焉矣。奥政府仇威哈林既甚,逮之下狱,思以警其余,殊不知压力愈紧,则跃力愈腾,百新党演说于讲坛,不如一新党呻吟于牢槛,于是举国中“革命!革命!!革命!!!”之声,撼山岳而吞河泽矣。而其声之最大而远者谁乎?则噶苏士其人也。

第四章 议员之噶苏士及其手写报纸

噶苏士之在故乡也,声望日隆,锄强扶弱,恤病怜贫,阖省之人,皆感其德,愿为效死力者盖数千焉。一八三二年之国会,被举为议员,当时国会乘急激之潮流,会政府之压虐,已成飞瀑千丈之势。虽然,奥政府顽然不顾,犹行其威权,禁各报馆,凡议院中一切情形,不许登载,噶苏士亲在院中,目击诸状,深以国民不能备知为憾,乃以法律家舞文之伎俩,解政府告示之语,曰:政府所禁者印板也。若点石则未尝禁也,乃将议会事情,日为点石一纸,以布于国民,国民如旱望霓,如渴得饮,展转传诵,不胫而遍国中。奥政府睹此情形,急下令曰,点石亦印刷物也,宜一并禁之。噶苏士之热心,既以压抑而益增,国民望噶氏之报告,亦随艰难而愈切,彼乃广聘钞胥,将其所草议院日记,加以论评,手写之以应求者,且复于政府曰:是书简非报章也。政府无论若何横暴,岂有权禁我不发一信耶?政府无如之何,于是噶家墨迹报,遂风靡全匈,每次发行,至一万份以上。眇然僻壤一书生,遂一跃而为全欧奸雄梅特涅之大敌矣。

当此之时,噶苏士之强毅刻苦,有使人惊绝者,拿破仑一昼夜睡四小时,举世传为佳话,而噶苏士此际,每昼夜仅睡三小时耳。呜呼!伟人乎,伟人乎,岂徒其心力强,其脑力强,盖其体魄亦必有大过人者,有志天下事者,亦可以知所养矣。

奥政府视噶氏为眼钉为喉鲠也久矣,顾重犯众怒,未敢迳与为仇,以为议院期满解闭之后,而其钞报亦当停止也。姑少俟之,乃噶苏士于闭会之后,复移其报馆于彼斯得省,而广记省议会府议会之事,其然温犀铸禹鼎之笔舌,仍旋荡而不停,其呼风雨泣鬼神之文章,且光芒而益上,政府既已处骑虎难下之势,而彼亦自知奇祸之不远矣。日者偶携一友散步于布打城外之野,指牢狱之石垣而言曰:

吾不久将为此中之人。虽然,我同胞若由我而得自由,吾虽为此中之鬼,所不辞也。

时急进党既失威哈林男,噶苏士遂有为全党首领之观,其慨然牺牲一身以供国家,盖十年以来之素志,自审即熟矣。鼎镬甘如饴,求之不可得,男儿男儿,不当如是耶!

果也奇祸之至,如彼所期,奥政府遂以一八三七年五月四日,逮此大逆不道者,击之于布打城之狱,此后龙跳虎掷之噶苏士,失其自由者盖三年。时三十七岁也。

第五章 狱中之噶苏士

塞翁失马,安知非福?此中国之恒言也。噶苏士之下狱,其所志一挫。虽然,此三年中,内之修养其精神,而进德愈加勇猛,外之蓄积其声望,而国民益系怀思,盖为其将来大飞跃之地步者不少焉。试观其狱中笔记内一节云:

狱中之第一年,一书不许读,一字不许书,诚无聊极也。第二年,始许读书。然政治时务之书,尚一切禁之,吾之嗜政治时务书固也。虽然,既已不得,则亦不可辜负此许读书之权利。反覆思维,莫如先学英文,乃向狱吏乞得英文典,英匈字典,及索士比亚之诗文集,各一部读之。既无教师,惟凭自悟,乃依文典以读索集,每读一页,必求全通其意,毫无疑义乃及他页。盖读第一页费两礼拜云,此后凡二年间,专从事于英文学,尽解其趣味,而精神之修养亦大增。

《索士比亚(Shakspeare)集》者,英文学之精髓,英人所称为通俗之《圣经》者也。索氏为英国第一诗人,稍读英书者皆能知之。噶苏士既通英文以增其学识,复养人格以高其品性,狱吏之有造于噶氏者,不亦大耶?加以其被逮之时,彼所播文明种子,既已遍于国中,闻者固莫不扼腕流涕矣。而当其对簿法庭,激昂慷慨,自辩无罪,而叱政府之非礼,其言论风采,长印于全国人之脑中。故此三年间,其身在黑暗之中,而其声名如旭日升天,隆隆愈上,国民无一日而或忘也。自都会游说之士,以及山谷扶杖之民,辄引领攘臂曰:救噶苏士!救噶苏士!!所在皆然矣。

噶苏士投狱之翌年,奥政府因埃及、土耳其事件,不得不增军备,欲募兵一万八千于匈加利。奥王乃复开国会,具案以请于匈人,匈人疾王之反覆无常也。无事之时,则蹂躏我权利,系捕我恩人,一旦有事,辄欲借我兵力,是乌乎可?乃于国会未开以前,先开一大会,采国民之意向,选委员以与政府交涉,略谓政府若能废虐政,而释威哈林、噶苏士,则匈民惟政府所命。而匈之温和党,又别具案以忠告政府曰,匈加利之国情,一如委员所述,政府非让步,则欲事之成难矣。惟赦免噶苏士一事,则不可从。噶苏士,猛虎也,一旦出山,其气将不可当云云。观此亦可知噶氏人物之价值何如矣。奥政府之接此两案也,踌躇未决,而国会之期已至。讨论六月,异议百出,而政府所希望之目的卒不可得达。宰相梅特涅苦思焦虑,知非释免噶苏士等,而所事终不得就,于是出狱之命遂下。千八百四十年五月十六日,是匈加利国民迎其恩人于布打城狱之一大纪念日也。万众簇拥之中,狱门开处,见彼目炯炯、神奕奕之噶苏士,以右手携一白发之瞽者,徐步而出,欢呼之声,忽震山岳。嘻,此瞽为谁,即当年在国会掀髯竖发声泪俱下,直斥奥王佛兰西士为匈加利公敌之威哈林男爵也。从噶苏士之后者,有狂夫一,有濒于死者三,皆急进党中铮铮者,尝叱咤风云,为国前驱者也。义侠之匈加利民,揾一掬之泪,以迎其爱国者于万死一生之中。呜呼!其感慨何如哉?

第六章 出狱后之五年间

噶苏士即出狱,暂退居于山水明媚之地,回复其疲瘁之体气。其时仰彼声望,思与联姻者踵相接,其间或有温和党之贵族,倩蹇修而致词者。噶氏毅然排斥之曰:彼虽佳人,但其父结绳而缚彼已久矣。卒以千八百四十一年与同志某之女公子结婚。而其年复应某书肆之聘,出一报纸于彼斯得省城,即有名的《彼斯得报》(Pesti Hirlap)是也,畴昔《噶家墨迹报》,即震撼全匈。今此报以主笔噶苏士之名,不数月而销行数万份以上,势力磅礴,更倍于前。至千八百四十三年国会之开,噶氏遂立于彼斯得议员候补之地位,政府恶其入选也,百方排斥之,卒为温和党候补者所搀夺。千八百四十四年,奥国政府更易,自由党被黜,而帝政党代之,益行专制之政。悍然直以匈加利为其奴隶,其法律之最无理者一条曰:

自今以往,匈加利人除奥国所制造之物品,不许输入他国之货。匈加利所制造之物品,虽一物不许输出于奥国。

盖彼等欲藉此法律以保证奥国之工商业,其不解平准之真理,愚谬固可笑。其不顾人民之权利,横暴尤可愤也。噶苏士乃凭藉《彼斯得报》之力,大声疾呼,唤起国民,全国之工商业群起应之,设一大会以抗政府,其会之决议曰:

我匈加利人自今以往,苟非到奥国政府改此法律之日,决不许买奥国之货物。

此决议既行,奥国之工商,反大蒙损害,驯至无量之制造厂,自奥国移设于匈境内,政府莫能禁也。于斯时也,噶苏士之运动最烈,而为国失明之威哈林,亦献其半废之身,东奔西走,鸣政府之罪状。革命之机,如箭在弦矣。匈人商工大会之既成立也,奥政府苦之,不得已于千八百四十七年,复召集匈加利国会,彼斯得省例当选议员二名,其一名则当时人望最高诸党所共载之巴站伯爵也。其一名则诸党所竞争,凡候补者三人,一曰巴拉,二曰星拉黎,三则噶苏士也。政府忌噶氏如蛇蝎,复极力沮之,党于政府者,咸属意星拉黎。乃星、巴二人闻噶氏之将为候补人也,相与谋曰:吾辈承乏议员,将以为国家之前途也。鸷鸟累百,不如一鹗。噶苏士若出,吾辈不可不避贤路矣,乃悉自辞其候补。于是噶苏士复被举为议员。国民欢呼之声,倏遍都市,而奥政府闻之,若新得一敌国,惴惴不可终日矣。

当时匈加利政界分三党派,一曰温和党,沙志埃为之魁。二曰急进党,噶苏士为之魁。其三则社会党也,温和党之主义,务与奥政府联络,徐图改良。社会党之主义,务破坏现时之文物制度,各行其新理想。惟噶苏士一派,别出机轴,即尽其力之所及,提出种种法案,迫政府以实行。若其不省,乃更出他途,非万不得已,不用破坏手段也。以故此派常能调和于温和、社会两党之中,使全国一致,皆此之由。

第七章 菩黎士堡之国会

千八百四十七年十一月十二日,开国会于菩黎士堡,以翌年四月十一日闭会焉。此次国会,实近世匈加利史中最重要之部分,亦《噶苏士传》中最快烈之生涯也。奥王腓的能第五,临幸议院,举行开会之典。见匈人众怒之难犯也,宰相梅特涅劝王以笼络之策,开会敕语,加谦慎焉。虽然,热诚机智之匈国民,岂为其甘言丑态所能动者?下议院之风潮,竟为噶苏士所指挥,有一击千里之势。

硝药满地,待火线而爆焉;洪涛啮堤,乘蚁穴而轰焉。天不忍匈民之无告也,天不忍全欧洲各国民之无告也。千八百四十八年二月二十三日,一声霹雳,巴黎之第三革命起。

三月二日,法人流其王于英,而此革命军之详报,亦以其日达于菩黎士堡焉。爱自由、尊独立之匈加利人,受此影响,砰然若增万匹之马力,气焰万丈不可复制。

三月四日,一议员以国家银行失信用,纸币不能通行之故,质问于政府。凡国会皆有政府大臣参列,应议员之质问。政府方欲答辩,噶苏士忽从容起立,振悬河之雄辩,痛数政府之罪恶。谓钞币所以失信用于匈加利及波希米亚(Bohemia),实证明政府于财政上无能力也,乃更单刀直入而昌言曰:

我匈加利建独立之政府,行独立之财政,是当今之急务也。匈加利者,匈加利人之匈加利。我同胞有自治之权利,有自治之责任,非他人所能代也。

此滔滔汩汩、轰轰烈烈之一段演说,如掷斗大火球于国会爆药堆中。革命之气若剑出匣,满院议员,直将其保守之念掷向九霄云外。噶苏士乘此机会,挥全力以行生平之所志,将所草拟改革案三十一件,悉行提出,无论温和党、社会党咸赞成之。兹举其案之重要者如下:

第一,定匈加利自治政体,对于匈加利议会,而创立一责任政府也。按:责任政府者,政府对于议会而负责任,即议会得代表人民以课政府之功罪也。

第二,贵族之特权,一切废弃也。

第三,廓清封建制度之余习,以土地为公有,废地主之特权,使国内劳力之人,不为他人所分利。而国家别筹经费,赔偿地主,以保障农民之完全自由权也。按:此与中国古者均田之制颇相似。近世社会主义之学者言,其法理甚详,各国难知其美。然兹事体大,至今未有能实行也者。

第四,信教自由之权利十分保全也。

第五,匈加利自置国民军也。

第六,言论自由之权利,不得侵犯也。

第七,杜兰斯哇省(按:与今南非洲与英构兵之国同名)编入匈加利国也。

第八,租税不得畸轻畸重,务平分以负担国费也。

第九,凡纳所得税者,按:所得税者,英名Income Taxes,即人民以岁入所得之利益,纳成数于政府也。皆得有选举权也。法国二月之革命,不特影响于匈加利而已,欧洲列国民政之机连,实皆至此而成熟也。菩黎士堡国会决议之日,正维也纳(奥都)市民倡义之时,民贼梅特涅仅以身逃,国王狼狈,不可名状。丁此际也,而吾侪所敬、所爱、所梦想、所崇拜之绝代伟人噶苏士者,以匈加利国民总代表之资格,携国会决议案三十一件赴奥都。

三月十三日,噶苏士至维也纳,即梅特涅奔逃之同日也。奥都革命党既摈内蠹,复得外援,额手欢呼,喜可知矣。十五日,噶氏谒奥王于宫中,数万人民沿道为群,握其手者,礼其额者,不绝于目,“噶苏士万岁”之声不绝于耳。奥王惴惴栗栗,接见此伟人于四面楚歌之里,以且羞且怯之语,诘问其议案之要领。噶氏则滔滔雄辩,为之说明,奥王敢怒而不敢言,能愤而不能拒,乃以翌十六日,悉报曰可。且从噶氏之所推毂,以彼斯得省代表人巴站伯爵为匈加利国首相,使组织政府。巴站直受之,奏报新政府之职员如下:

总理大臣 伯爵路易·巴站    内务大臣 巴达郎士·梅利

户部大臣 路易·噶苏士     司法大臣 佛兰西士·狄渥

军务大臣 将军拉萨·美梭罗   商务大臣 瓦波·格楼沙

工部大臣 伯爵士的英·沙志埃  文部大臣 男爵伊亚沙·亚多士

外务大臣 公爵坡儿·埃士达哈志

按:匈加利其时未为独立国,此外务大臣不过专司与奥大利交涉之事耳。

是役也,网罗温和、急进两党之名士,沙志埃、噶苏士、狄渥之三杰,相携比肩于一党。盖自有匈加利史以来,所未有之盛业也。噫嘻!有志者事竟成,国民不当如是耶!大丈夫不当如是耶!

虽然,此政府者不过回复匈加利自治之精神耳,而匈加利之隶属于奥王麾下如故也。奥王以其王族士的英伯爵(与沙志埃同爵同名)为匈加利总督,代表国王之权利、义务如故也。

四月十一日为国会散会之期,奥王复亲临菩黎士堡,以马哥耶语(即匈加利多数人民所用之国语)述散会之敕辞于新政府大臣列席之前。而国民既达多年之宿望,复自治之权利,思乱之心,亦稍熄矣。

第八章 匈国之内乱及其原因

使奥王而审民族之趋势,因舆情之顺潮。自兹以往,君民一心,以图国运之进步,则岂惟匈民之福,抑亦帝室之利也。虽然,王之许匈加利以自治权也,岂其本心哉!迫于维也纳革命党内外之夹击,聊以此缓祸于眉睫耳。未几而本国革命已被镇抚,肘下之毒蛇方去,心中之鬼蜮旋生。遂复运其机智,思以颠覆匈加利新政府,而其所以颠覆之术则何如?盖匈加利国最大之缺点,即合许多异种之民以成国而无所统一是也,试举其概。

匈加利国民总数      14,655,474人

内马哥耶人        5,000,000人

华拉焦人         2,317,340人

撒逊人          1,422,168人

士罗域人         2,220,000人

卢善人          350,000人

活德人          50,000人

格罗人          1,352,966人

塞尔维亚人        943,000人

苏格拉和尼亚人      1,000,000人

然则匈加利人口一千四百六十五万之中,马哥耶人虽占其最多数,然不过三分之一强耳。其他三分之二弱,则自群异种而成立者也。奥王利此政府为马哥耶人所建设也,乃谋煽动此诸异种,自其内而戕之。有败类之报馆主笔某者,格罗人也,旅居于奥都维也纳,承奥政府之鼻息,窃往格罗士亚省说格罗人,使叛匈政府。其言曰:“匈加利者,匈加利人之匈加利,非马哥耶人之匈加利也。今马哥耶一族,猥张其焰。其在国会也,废公等所通用之拉丁语,而以马哥耶语代之,其所施设,惟马哥耶人之利是视。彼之强则我之弱也。公等格罗之好男儿也,何故甘屈伏于马哥耶人新政府之下耶?独立乎来,独立乎来?马哥耶人能独立于奥政府之外,公等独不能独立于匈政府之外耶?”嘻!此等似是而非之言,实最能淆格罗人之听者也。果也,全省靡然,惑于其说,反叛之旗忽起。时五月中旬,距新政府之成立未两月也。六月上旬,塞尔维亚人复开省会,合同种人九十四万以抗新政府,且宣言自今以往,视马哥耶人为公敌。马哥耶人之居于格罗士亚、塞尔维亚两省者,无端而遇袭击,焚庐舍,夺财产,奸妇女,残酷殆无人理。新政府闻乱耗,先遣兵于塞尔维亚,未平,而警报续至,曰庇纳省叛,曰杜兰斯哇省叛,曰撒逊人叛,曰苏格拉和尼亚人叛,曰南方及西南诸州悉叛。新政府一面派镇抚之兵于四方,一面以实情通报于奥政府。

奥政府喜匈人之中其计也,而尚以机会之未成熟也。阳言援民之可嫉,而声称必助匈政府,特派埃拉志男爵率兵向格罗士亚,若为协力助剿也者。埃拉志者,格罗士亚产,而前者伊大利之役,曾率格兵以立战功者也。奥政府之遣彼也,以镇抚叛民为名,而实则馈叛民以一首领也。故其将达格罗士亚也,格人以满腔亲厚之情欢迎之,直开省会,宣言格罗士亚之独立,而戴埃拉志为统将,埃拉志亦受之而无难色焉。匈政府得报大惊,以告于奥政府而诘责之。奥政府则以空言诟埃氏之无状曰吾将罚之,吾将罚之云尔。

匈人非愚者也。奥政府罔两之情状,既已洞若观火,其为叛党之后援明甚矣。虽然,彼未显然以相仇,我固不可公然以为敌。新政府乃请奥王以七月临幸于彼斯得省之匈加利国会,使明言其赞助新政府之实心,及叛徒必当镇压之理由。此实对于国王而为试验的要求也,果也!奥王竟置诸不答,未几而国会召集之期至矣。七月五日,实维新政府治下国会第一次开会之期。户部大臣噶苏士,提议征募兵士二十万,预筹军费四千二百万佛郎。奥政府欲沮此案,于是开会之日,所谓代表奥王之士的英总督,演述祝辞,以暖昧模棱之口吻,微言叛党之非无理,而讽新政府处置之失宜。其辞令之巧妙,有可惊者,奥政府之处心积虑,以为匈政府之摧灭,在今日矣。

噶苏士之登演坛也,善能以其热诚及其雄辩,激荡听众之耳鼓,而吸引其脑筋。是日,倾注其脑中万斛爱国之血泪,详说匈加利之国情,及叛党之性质,与其原因结果,慷慨淋漓,声泪俱下。其略曰:

诸君诸君,余今乞师二十万及其军费于公等,公等以此事为政府之私事乎?以此案之可决否决,为政府信任不信任(按:政府所提之案而议院否决者,是政府不见信任于人民之证也,则政府当辞职。此立宪国之通例也)之证乎?是大谬不然也。今日之事,实维持匈加利国家之不二法门,而我国民生死之问题也。诸君若爱自由乎,请忍耐以待此内难之削平,则我辈及我子孙,皆永得生息于独立之天地间。其成耶,在今日;其败耶,在今日;其生耶,在诸君;其死耶,在诸君。某也不才,忝受委托,今日揾缕缕之泪,滤滴滴之血,捧心沥胆,匍匐俯伏,以提出此案于我有血性、有荣誉的匈加利国民胸臆之前。诸君乎,诸君乎,若我辈各出其高尚纯洁之爱国心以立于世界,某敢断言曰:虽悉地狱恒河沙数之魔鬼来相搀袭,彼无如匈加利何也?

噶苏士之为此演说也,四百议员莫不衔枚无哗,倾耳悚息以敬听者。演说方毕,而“赞成赞成”之声,忽起于四座。有疾呼“不自由,毋宁死”者,有高叫“国可亡不可辱”者,此重大之议案,竟以满场一致,通过于“匈加利万岁!万岁!!万岁!!!”之声里。奥总督穷鬼极蜮之祝辞,卒无丝毫之效,民贼士的英瞠目结舌而退。虽然,案虽可决,但必经国王之裁可,始能施行也。于是首相巴站、法相狄渥赍此议案赴维也纳。奥王初不意国会之赞此案也,至是多方推托,不肯画诺,而命巴站与埃拉志男爵协议。巴站以王命访埃拉志者三四度,埃氏惟坚持废匈加利新政府,仍辖于奥政府之议。协商既不就绪,埃氏则盛修兵备,将大举以袭彼斯得省城。巴站不得已,复面谒国王,请赐敕裁。时奥国新戡定奥属意大利之民党,奥王得报,趾高气傲,谓匈加利人不足恐也,乃脱其数月来之假面目,断然宣告,谓国会所决议之增军案不能裁可,巴站、狄渥愤然而返。而九月十一日,复得埃拉志军已渡积黎夫河,将袭彼斯得之报,至难至险之现象,沓来麇至。虽然,愈危而气愈盛者,匈加利人之特性也。泱泱千余年独立之国民,岂有随敌人之喜怒以为勇怯者耶?普天下血性男子,请拭目以观噶苏士及国民之所以当此大难者何如矣?

第九章 匈奥开战及匈牙利独立

匈加利文明先导之沙志埃伯,既就任为工部大臣,未几诸路警报续到,新政府之前途,日以岌岌,痛心之极,遂至发狂。温和党乃举狄渥为首领,老成凋谢,又弱一个,至是而匈加利之运命,全在噶苏士之仔肩矣。

奥王所派总督的士英,睹众怒之难犯,而惧大祸之及其身也。苍黄遁归维也纳,又自惭愤,乃更走德国。奥王乃别派伯爵廉白为匈加利军务总督,不特都督兵马而已,且为王之代表,而使专制以钳束全匈政务,以九月二十五日就任于彼斯得。匈加利国会闻之,以其授任之违法也,决议不纳,传檄四方,募义勇兵,举国莫不愤懑裂眦以睨维也纳者。廉白以二十八日驱从抵彼斯得附近之长桥,小民激昂之余,遂拥车而扑杀之。匈奥决裂之实象更著矣。

首相巴站,谨厚君子也。尚欲表调和之意,乃上表引咎,以惨杀总督之案,政府负其责任,请总辞职。而别设护国委员,噶苏士被选为委员长,噶氏责任益重大矣。格罗士亚之叛将埃拉志,闻巴站政府之解散也,以为机会可乘,乃于九月二十九日率格罗兵四万以临布打城,屯距城二十五英里之地。噶苏士遣匈加利将军摩加将兵五千拒之,两军逆战于梭洛省之威郎,马哥耶兵无不一以当十,以五千怒卒,败四万之格罗人。埃拉志几被擒,遽伪请和,乞休战三日,以缓攻势,遂乘隙遁归维也纳。

奥王闻报,赫然震怒,遂以十月四日下令,目噶苏士等为叛徒,其第一条云:朕能行主权以解散匈加利国会,现虽在开会中,宜即闭之。第二条云:法令不经朕裁可者,虽由国会决议,一切不许行用。第三条云:今命埃拉志为都督匈加利元帅,匈国中一切常备兵、义勇兵,皆归节制。第四条云:匈加利内乱未定以前,以军令统治其国,一切由埃拉志便宜行事。此文名为诏敕,实与匈加利下宣战书也。噶苏士既以身系国安危,内难未平,复遇大敌,危乎悲哉,护国委员长何以待之?棱棱劲草,宁所怯于疾风;莽莽神鹰,岂损威于凡鸟。愿与读者企踵拭目,观爱国伟人之经略何如矣。

噶苏士见奥政府之宣战也,不动声色,以为待敌之来,毋宁先发制人,乃决议进攻维也纳。传檄四方,广募义勇,悉心训练,夜以继日,注其热诚,鼓其雄辩,以振作士气,彼常演说于军中曰:

呜呼军士,今日有两途于此,惟汝等自择之。其一则从容安逸,归家以对妻孥。其二则危险苦辛,献身以蹈汤火是也。蹈汤火之道,死道也。汝等知之,吾亦知之。虽然,是我等对于国家之义务也。何去何从,是在汝等。吾无强焉,吾进矣,吾进矣。呜呼!我马哥耶人拥自由二国以立于四面腥风血雨之中。有愿与国同生死者,请从我来。

兵士听此演说,齐呼“不自由,毋宁死”,无不慨然争赴前敌者。于出彼斯得至菩黎士堡,有兵一万二千,有大炮三十门,以十月二十四日进次巴梭得,各地赴义来集之兵,骤至三万。二十七日,以国会之议决,命将军古鲁家率摩加旧部二万五千,与噶军合,越境伐奥。

奥王使其子荣沼格辣与埃拉志共率奥兵七万迎战。二十八日薄暮,匈兵渡菲西亚河接绥,大小十数战,互有胜败。十二月,奥王以倦勤故,让位于其侄新王,年仅十八耳,匈加利议会直决议不认之。

十二月十五日,奥军以如海如潮之势压匈加利,其大将王子荣沼格辣善用兵,匈将古鲁家屡败北。奥军遂迫布打彼斯得城,扰扰风云,岁云暮矣。千八百四十九年一月一日,护国委员开会议于彼斯得,佥谓存亡危急,不可不暂避敌锋,乃决议迁都于的布黎省。古鲁家先诱敌于北方,率兵二万出彼斯得北郊,荣沼格辣急尾追之,古鲁家且战且走。于是噶苏士及新政府文武百官,遂出的奴河,二月六日达于的布黎,尔后交战数回,互有胜败。

三月四日,奥王以憎噶苏士党之故,遂下令废金牛宪章,而通款俄罗斯,借俄兵一万五千以为应援,自和拉的亚方面来袭。噶苏士闻报,遣将军比谟以兵一万防之,激战数次,所向有功。三月十六日,捷书达的布黎省,欢呼之声震山岳,于是议乘势恢复旧都。使格拉布加、达米亚匿、和列诸将,以四月一日进军,出台比岳河畔,破格罗士亚之叛将埃拉志。六日,与荣沼格辣军合战,大破之,荣沼遁入布打城,古鲁家率兵出维善,敌兵望风争逃,遂获捕虏八百,大炮七门。噶苏士得各地之捷报,与古鲁家将军相抱而祝之,洒泪于军前曰:是皆将军之赐也。古鲁家亦感泣曰:某何足以当此,皆护国委员长之力也。噶苏士乘此风潮,直以匈加利独立布告天下。

千八百四十九年四月十四日,全国之代议士集于的布黎省之耶稣教会堂,依最庄严之礼举行兹典,噶苏士以护国委员长之资格,为独立之宣言曰:

以法律组织成之匈加利国会,今者以我匈加利国独立权利之事,敢告于天下:我匈加利以千年文明之国,立于天地。宪法早布,为万邦冠,文物彬彬,有光历史。乃三百年前,以国难之故,为奥大利所盗窃,我等所敬爱之祖先,虽靡一日而忘祖国,而事机不就,未如所怀。奥之前王,亦惮于舆论,时加煦煦之术,我同胞重和平,惧破坏,不深与为难也。比年以来,奥政府滥用强权,蹂躏我宪法,朘削我膏血,虔刘我工业,奴视我人民。我是以有新政府之立。奥王形见势屈,伪为应命,实乃包藏祸心,煽动我都鄙,陷溺我人民,率我蟊贼以谋动摇我国家。我以三百余年关系之深切,靡有贰心,以内乱之不易,民命之多艰,解散政府,以自谢于奥国。我之于奥,蔑以言矣,奥犹不悛,废我国宪,夷我民兵。埃拉志者,我之仇雠,而奥之间谍也,使为总督,入我堂闼,而择噬我国民。我匈加利人达公理,重和平,非好为犯上作乱涂炭生灵也。以三百年来呻吟于异种缚轭之下,憔悴于民贼虐政之中,曰忍也夫既忍之,曰待也夫既待之。今则忍无可忍,待无可待,万不得已,至为此独立之宣言。上有皇天,下有百灵,内有同胞,外有万国,实共鉴之。

谨布读决议四条如下:

第一,匈加利国自今以往,为自由独立之国。

第二,奥国朝廷对于匈加利,罪不容数,自今以往,排而斥之,永绝关系。

第三,匈加利国与欧洲诸邻国,讲信修睦,一循公法。

第四,独立以后,组织新政府,其方案一切由国会决议委任。

此报告既发布,传播国中,欢呼万岁之声,洋溢盈耳。而第四条所定新政府之事,即由国会委任,选噶苏士为匈加利大统领。

第十章 布打城之克复及两雄冲突

奥国政府接此败报,且羞且愤,一面派大军于匈加利,一面重赂俄廷,乞师助剿。俄皇因以为利,发兵十三万,与三十万之奥兵联合,为蹂躏匈加利之计。噶苏士外当此大敌,内察己力,则惟有未经训练之义勇十三万五千人,大炮小枪合计不过四百。虽然,彼曾不屈挠,日激厉诸将,以死报国,而古鲁家之军,竟以五月二十日克复布打城,噶苏士喜可知矣。乃以国会之决议,发一国民公电于军中,以表感谢,士气骤增百倍,噶苏士与诸将协议兵机,其决定之件如下:

一使丹边士奇特军,赴上部匈加利,以防俄军。一使威达将军,屯达纽夫河畔之巴士卡地方,为南方之雄镇。一使比谟将军,自杜兰斯哇省。提一旅以镇剿和拉志亚之叛徒。一更为预备兵,屯防查阿诺地方。一使格拉布加将军,率兵二万五千,屯营哥摩仑地方。

格拉布加,当时任陆军大臣者也。彼舍此重职,愿为前敌之一将,爱国之诚可概见矣。未几而比谟及丹边士奇诸军,捷报络绎,噶苏士乃决意还都布打,而以古鲁家继格拉布加为陆军大臣兼军务总督,时六月七日也。

当是时也,匈加利之荣光名誉,洋溢于五洲,而独立灭亡争机于一发。彼古鲁家者,一世之名将也;而噶苏士,旷代之英雄也。此二人者,如车之两轮,鸟之双翼,匈加利千余万之生灵,所齐托命也。使其终始一心,互相提携,则国之前途,泱泱哉未艾也。何图昊天不吊,两雄相厄,当此暴风横雨交集之日,忽为龙跳虎斗内溃之形。读史至此,谁能不顿足痛哭,为匈加利国民饮千秋之遗恨也。

布打城之既克复也,奥俄伤军奋战益力,众寡悬绝既已太甚,此匈加利千钧一发之时也。噶苏士与古鲁家议战守机宜,其意见每不相合,前陆军大臣格拉布加及诸将校,多袒噶苏士之策。虽然,古鲁家自负劳苦功高,骄盈殊甚,辄冷笑扬言曰:外交政略,演说辩才,吾不如噶苏士。若夫疆场之事,则乃公方寸,自有成算,非他人所能容喙也。苏氏等无如之何,乃此后屡有交绥,辄见挫败,古鲁家所自负者,竟不能践其言。于是噶苏士以军国大计,非可一误再误,欲用其统领之权,以实行所怀抱之军略。急传命古鲁家调北部军队,集于的彝士河畔,将以直捣维也纳都,易守势为攻势。使其策果行,乘奥国之空虚,首尾不相应,一击而破之。则匈加利今早为一雄强之独立国,以屹峙于世界矣。乃古鲁家阳诺之而腹诽之,竟不从也。噶苏士乃愤然下令,免古鲁家所兼任之军务总督,而以美士梭罗将军代之。时古鲁家在哥摩仑地方,与奥俄兵战,适负微伤,疗养于军中,得此电报,其部下军队,激昂殊甚,嚣嚣然曰:噶苏士何人哉?彼安居于太平之彼斯得府,乃敢贬我临疆场赌生命之将军耶?吾等宁死,不顾受他将之指挥,云云。情势汹汹,几欲舍俄奥之大敌,而倒戈以向于政府。呜呼!自此以往,而匈加利之前途,不可问矣。

时格拉布加方镇哥摩仑,见此情形,忧惧失色,乃竭全力以调和两雄。卒使噶苏士收回成命,仅免古鲁家陆军大臣职,而任军务总督如故。虽然,自是匈军中,划然分古、噶两派,常若冰炭。奥俄军乘之,著著制胜,至七月十一日,而布打城复委于敌矣。

第十一章 噶苏士辞职及匈加利灭亡

力拨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天下伤心短气之事,孰有过于英雄末路者耶?噶苏士既愤古鲁家之不用吾言以致挫败也,又念号令不出于一,而军气将更沮丧也。乃与古鲁家谋,自退其职,而以军国大事一委于彼,以图补救。乃以八月十一日布告辞职文于国民之前,其略曰:

奥俄大军并力压境,某也不才,忝荷重任,师徒挠败,以至于今。溺职误国,罪何敢辞?今者国势岌岌,不可终日,存亡绝续,悉悬于军务总督之手。事已至此,政府之立非徒无益,且恐为国民害也。某今沥爱国之血诚,策此后之大计,敢率政府诸员,向国民乞骸骨。自今以往,一切军国重事,全托命于古鲁家将军一人之手,将军对于上天,对于国民,对于本国之历史,而慨然荷此重任,其必尽其力之所及,为此可悲可怜之国,争命脉于一线也。将军之聪明才力,过某十倍,某敢信之,某敢保之,某德薄能浅,力竭声嘶,泪尽血枯,审顾踌躇,计不得不出于此。呜呼!某也七尺之躯,久非我有,苟脔割我菹醢我而有利于此国者,我甘之如饴,弗敢辞也。呜呼!彼苍者天,父兮母兮,其庶几眷然下顾,以拯此哀穷无告之匈加利国民哉。呜呼!

千八百四十九年八月十一日,路易·噶苏士

古鲁家之怀贰心久矣,故当噶苏士之交代,亦受之而不辞,犹腼颜向国民演述忠愤之词,以欺饰耳目,实乃私通款于奥俄军中,卖国以图自免。呜呼!以百数十仁人志士,竭百数十年之力,经营惨淡而不足者,一贱丈夫一朝断送之而有余。此东西古今之历史,所以以奴隶国狼藉充塞,而自由清淑之气,经数千载而不能遇也。

古鲁家与奥俄军约,凡前此匈军中将校士卒,悉贷其罪,遂竖降幡于军门,格拉布加独力不支,寻亦屈节,于是匈加利遂亡矣。奥俄军旋食其言,借战胜之威,大肆屠杀,自前首相巴站以下,凡匈加利政府重要人物,处斩处绞者不下数百,民间以嫌疑被逮夷僇者殆十余万。骨委为邱,血流成河,专制之政,视前此又加数倍。重以俄人豺狼之欲,水草之性,悉索纵横,殊无天日。呜呼!呜呼!哀哀匈民,一蹂躏于蒙古,再蹀躞于突厥,三夷僇于俄罗斯,民也何辜?受兹痛毒!至是而格罗人、塞尔维亚人、杜阑斯哇人、撒逊人等,亦随其所敌视之马哥耶族同成灰烬,疮牛羸豚,坐待刲割,性命侪蝼蚁,权利同弁髦,今乃始知中民贼之毒谋,为公敌之功狗。噫嘻,悔之晚矣。昔贤云,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君子读史至此,未尝不废书而长恸也。

第十二章 噶苏士之末路及匈加利之前途

噶苏士既解印绥,旋察古鲁家之异志,知事不可为,乃避难于突厥。当其将发途也,旧政府户部大臣某,检点库储,尚有二百五十万金,语噶氏曰:足下今亡命他乡,所最需阿堵物也。此金弃置此土,徒饱奥、俄虎狼军之溪壑,子何挟以行矣。噶苏士正色曰:此匈加利政府之物也,非余私财,余岂肯非其有而取之耶?遂以八月十八日挥泪出国门,仰天叹曰:“嗟乎,非天不相我国民,今何为至于此!”匈加利志士,从噶氏而去者,五千余人,妖尘黯天,白日无色。呜呼!噶苏士逝矣。呜呼!匈加利亡矣。

自噶苏士出狱后始入国会,实千八百四十七年十一月十二日,至翌四十八年三月十六日,匈加利新政府成,不数月,内乱蜂起,遂有匈奥之冲突。翌四十九年一月一日,迁都于的布黎省。六月二十一日,克复布打城,七月十一日,再被陷。八月十一日,噶苏士辞职。十月,匈加利亡。此一兴一亡之大活剧,不过匆匆两年间事耳。而以此至短之日月,起至大之波澜,耸动全欧,永为历史上一大纪念。嘻,可不谓人杰哉!噶苏士于此二年中,席不暇暖,食不暇咽,极人生至繁至剧之境。自兹以往送亡命之生涯者,四十余年。

噶苏士既去国,达于突厥之维毡省,省之大吏奉突皇命款待之,如上宾礼。奥俄两国遣刺客无数入其地,突人保护甚力,莫能损其一指趾也。奥俄以强国之余威,屡胁突廷,或啖以重利,使交出噶苏士,突廷结英国以坚拒之,自是为寓公于突者凡数年。美国政府慕噶苏士之高风也,哀其为国民而忍苦节也,思所以慰藉之,乃于千八百五十一年遣军舰于突厥,迎噶苏士,突厥亦以一军舰护送之。既至,各地欢迎者争先恐后,至是而彼于狱中三年所学之英文英语,大得其用,所至演说,听者以为自由神之降世也。其后复游于英,其受欢迎,一如美国云。虽然,彼当宴会纷纭、名誉洋溢之际,每一念故乡之天地,未尝不吞声饮泪,若万箭之攒其心也。

自噶苏士去国后,匈加利憔悴于奥俄之虐政者凡十年。此十年间,爱国之士,或杀或亡,或以病死,举国空无人焉,其硕果仅存者,则前司法大臣狄渥氏一人而已。千八百五十九年,奥与法开战失利,遂失意大利属地。奥王迫于外患,又不得不求助于匈民,乃一变前策,以六十年五月,命匈加利选议员若干人以入奥国议会。于是狄渥氏被选为彼斯得省之代表,为匈加利提出三事,以要求于奥政府。一曰恢复金牛宪章,一切国务依此宪章以行。二曰置匈加利政府于彼斯得省,如四十八年故事。三曰革命时代流窜异国之志士,悉招归国,反其田里。奥王固非乐许之也,然迫于时务,不能不从。卒以千八百六十七年七月七日,亲临彼斯得,誓守金牛宪章,兼王匈国,是即今日奥匈双立君主国所由成立也。

古鲁家自耻其无面目以见匈人也,乃退匿于奥国之一田舍,奥廷给以岁俸六万,终其残年。所至,受村落之侮蔑,郁瘵以死。噶苏士在天涯漂泊之中,犹日日著书作报演说,谋所以开导匈加利人,而恢复其将来之利益。此后狄渥之再造兹国,实一遵噶苏士之遗教也。六十七年权利恢复以来,匈加利之进步,一日千里。噶苏士大慰藉,乃卜居于意大利山水明媚之地,研究格致之学,以终其天年。千八百九十四年三月二十一日,去此世以入天国,享年九十二。

新史氏曰:匈加利之仅有今日,匈加利人之不幸也。匈加利之尚有今日,又匈加利人之幸也。夫以今日民族主义之磅礴天壤,彼匈加利者,又岂以仅有今日而自足耶?然其能使之有今日,且使之将更有优于今日之将来,谁实为之,吾敢断言而不疑曰:噶苏士之赐也。呜呼!今天下之国,其穷蹙如前此之匈加利者何限,而噶苏士何旷世而不一遇也?海山苍苍,海云茫茫,其人若存,吾愿为之执鞭而忻慕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