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绪二十九年

叙论

游英国国会之下议院,见其堂之中央,有巍巍然一绝大之画像,气宇严整,精神峭健,隆准而深赤,左目上点一黑子,发  垂背际者。谁乎?则克林威尔其人也。克林威尔何人?彼十七世纪革命之健儿,英国王室之大敌,亲鞫暴君查理士第一而馘之者也。今英王临议院时,日对此前代跋扈将军之遗像,犹将出入必式,竭诚尽敬。以吾东方人之眼视之,以吾东方人之臆测之,其殆不可思议乎哉,其殆不可思议乎哉!顾克林威尔果有何魔力,而使全英人民馨香之、歌舞之、崇拜之若此。

吾侪每读史,每读政治学书,辄有一国焉,使吾敬慕之情突浮现于脑际者。谁乎?必英吉利也。何以故?英吉利为民政之祖国,其立宪政治为世界之模范故。吾侪每翻地图,读地志,必有一国焉,使吾羡妒之情勃郁而不能自制者。谁乎?必英吉利也。何以故?英吉利之国旗横绝大地,举日所出入,无不有此大帝国之痕迹故。吾以此两种感情故,吾每一读史,一读政治学书,一读地图地志,而辄有联想而及之一巨人,突兀于吾前。其人为谁?则克林威尔也。无克林威尔,则英国无复今日之立宪政治;无克林威尔,则英国无复今日之帝国主义。克林威尔者,实英国群雄之雄,而盎格鲁 -撒逊民族独一无二之代表也。

国民不可不崇拜英雄,此苏国诗人卡黎尔之言也。卡黎尔曰:“英雄者上帝之天使,使率其民以下于人世者也。凡一切之人,不可不跪于其前,为之解其靴纽。质而论之,宇宙者崇拜英雄之祭坛耳。治乱兴废者,坛前燔祭之烟耳。”嘻,殆非过言,殆非过言!征诸古今东西之历史,凡一国家一时代社会之污隆盛衰,惟以其有英雄与否为断,惟以其国民之知崇拜英雄与否为断。吾于法国大革命,而见无英雄之时代也,奈何其以惊天动地之大事业,卒以恐怖政治、武人政治为终局,龙其头而蝎其尾也。吾于苏格兰之清教徒,而见无英雄之时代也,奈何其以同志而自相践踏,卒被敌人征服之于棼棼泯乱之间也。然则吾将皇皇焉求英雄、梦英雄,吾以环游地球之目,旅行于数千年历史中。吾遇摩西,吾遇摩诃末,预言之雄也,其人高;吾遇索士比亚,吾遇但丁,吾遇弥儿顿,诗歌之雄也,其人深远;吾遇波尔,吾遇路德,吾遇诺士,宗教之雄也,其人劲烈;吾遇约翰逊,吾遇卢梭,吾遇本士,文学之雄也,其人奇。若夫政治之雄,战阵之雄,其姓名错错落落于历史上,大者、小者、正者、奇者、成者、败者,殆不下百数十,而真使吾侪有崇拜之价值者,几何人哉?自罗马大帝康士·但丁以后,历一千六百年,大小二百八十余战,人民为治乱之牺牲,土地为政府之坟墓,举汗牛充栋之历史,殆可一括以“相斫书”三字。虽然,遂不获见一义战,遂不获见一英雄。彼以帝王之名而战者果何物,彼以宗教之名而战者果何物,抑彼以人民之名而战者果何物,伪善之世,黑暗之代,万事皆一戏剧耳。所谓仁君,所谓忠臣,所谓侠士,所谓热信,一旦洗落其涂画之假脸,剥去其优孟之衣冠,则除兽性野心之外,一无复存者。吾旅行于昏昏长夜中者千余年,吾乃遇克林威尔,吾安得不拜!吾安得不拜!

拜英雄者必拜其本色。吾拜华盛顿,吾拜林肯,吾拜格兰斯顿,拜其为成功之英雄也。吾拜维廉额们,吾拜噶苏士,吾拜玛志尼,拜其为失败之英雄也。虽然,吾不拜拿破仑,不拜俾斯麦,不拜加富尔,何也?其表可拜,而其里之可拜与否,非吾所敢言也。若克林威尔之历史,则披肠沥脏以捧现于吾前,吾拜之,吾拜之,吾五体投地拜之。

虽然,此吾侪之感情耳,若夫二百年来乡愿之史家,其所上克林威尔之徽号,则曰乱臣,曰贼子,曰奸物,曰凶汉,曰迷信者,曰发狂者,曰猛狞之专制者,曰阴险之伪善者。茸茸焉集矢其如莽也,顾吾谓克林威尔之所以为英雄,所以为代表英人种之英雄,所以为卓绝万古之英雄,则正以其能使百千万乡愿之史家目彼为乱臣、为贼子、为奸物、为凶汉、为迷信者、为发狂者、为专制者、伪善者之故。彼行其所信,而不惜现乱臣贼子、奸物、凶汉、迷信者、发狂者、专制者、伪善者之身以自污;彼之现此身也,则磊磊落落,不复自掩饰,以求使人谅其非乱臣、非贼子、非奸物、非凶汉、非迷信者、发狂者、专制者、伪善者。呜呼!东西古今之英雄其名而乱臣、贼子、奸物、凶汉、迷信、发狂、专制、伪善其实者何限,而彼等顾不肯尸此徽号,而独以让诸克林威尔。克林威尔之所以为英雄者在此,克林威尔之所以为圣贤者亦在此。

《语》曰:盖棺论定。吾见天下有棺已朽而论犹未定者,若克林威尔是其例也。彼其人物之真价值,历二百年,当至今日,始渐为其本国人民之所认识;近数十年来,非笑之声,殆为讴歌之声所掩尽矣。而彼后进国之评论家,犹或拾百年以前之牙慧,相随以为吠影吠声之语。若是者于克林威尔则何损焉。克林威尔尝使画工为图其形,画工见其左目上黑子不适于美观也,为阙去之,彼谛视,乃呵画工曰:“画我当画如我者。”(Paint me as I am)盖其生平不欲一毫有所掩饰,不欲以一毫虚假之相,以与天下相见也。夫克林威尔一生之言论行事,岂不历历在人耳目耶?彼乡愿之史家与我辈,皆得同读之、同见之,若者为大醇,若者为大疵,章章明甚也。公等之所以诟病克林威尔者,不过徒见其左目上之黑子而已。使克林威尔而欲徼誉于公等,则亦何难听画师之去其黑子而自示美姿容也,而彼顾不尔,然则克林威尔岂求公等之讳之,又岂求我之赞之?吾愿我身化为恒河沙数,一一身中出一一舌,一一舌中发一一音,以辩护克林威尔。虽然,于克林威尔何加焉。吾又愿公等之身,化为恒河沙数,一一身中出一一舌,一一舌中发一一音,以咒骂克林威尔。虽然,于克林威尔又何损焉?

天下事有所私利于己而为之者,虽善亦恶。何也?彼盖以行善为一手段也。无所私利于己而为之者,虽恶亦善。何也?凡为一事必有一目的,目的非在私,则必其在公也。恶者亦善,而善者更何论焉。故夫克林威尔非可学者也,苟其学之,则拿破仑学其一体而为野心,彼得学其一体而为残酷,罗拔士比学其一体而为狂暴,梅特涅学其一体而为专制。彼克林威尔一生之历史,苟移以植诸他人,未有不为天下僇者也。而克林威尔浑金璞玉之人格,举凡百罪恶,不足以为污点于万一。何以故?彼心目中惟知有国不知有我故。

抑克林威尔,又惟知有我不知有人。何以故?彼自信此国非我不能救故。

惟不知有我也,故不知有利害;惟不知有人也,故不知有毁誉。韩昌黎曰:“今世之所谓士者,一凡人誉之则自以为有余,一凡人沮之则自以为不足。”志行薄弱,而能任天下大事者,吾未之闻。若克林威尔,则一家非之,一国非之,举世非之,万世非之,其视之犹蚊虻也。舍吾身而有利于国,则吾身牺牲焉可也;裂吾名而有利于国,则吾名牺牲焉可也。天下古今豪杰之自信力,未有若克林威尔之伟大焉者也。

史家每以拿破仑比克林威尔。顾拿破仑何敢望克林威尔,彼其内戡大乱相若也,外扬国威相若也,政治之能力相若也,战争之才略相若也。虽然,英国之专制政体,由克林威尔发难以摧倒之;法国革命,非拿破仑所自始也。其不逮者一也。拿破仑用政府兵力以起,克林威尔无凭藉而兴。其不逮者二也。拿破仑以将官始,以帝王终;克林威尔以下民始,以平民终。虽为大统领,犹之平民也。其不逮者三也。拿破仑耀武不戢,卒为俘囚;克林威尔治定功成,国威无损。其不逮者四也。拿破仑死后,法国虽由帝政复为民政,而国既以敝;克林威尔死后,英国虽由民政复为王政,而国日以强。其不逮者五也。故吾以为克林威尔决非拿破仑所能望也。拿破仑功名之士,而克林威尔有道之士也。

吾生平最好言王学。虽然,吾读《传习录》百遍,读《明儒学案》千遍,不如读《克林威尔传》一遍。吾生平最恶言宗教迷信。虽然,吾读《克林威尔传》,吾欲礼拜,吾欲祈祷,吾欲歌赞。《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闻者疑吾为阿好乎?请读本传。

第一章 克林威尔之家世及其幼时

噫嘻,地理之影响于人物,岂不巨哉,岂不巨哉!热天烁地之亚剌比亚,实生摩诃末;玄冰冻雪之北日耳曼,实生路德。凡开拓千古推倒一世之伟人,其所产之地,形势往往有异于寻常者,而伟人之性行,亦恒与之相应,若雄健、坚忍、阴郁、沉挚之克林威尔亦其例也。英伦之北一都会,沿大乌士河之岸,东连沼泽、芦荻掩地,西北川原杂遝,一望无际,萧条寂寞;虽在盛夏,犹若凛冽,金风一扇,肃杀气满,白草黄日,四顾凄凉,天下之秋,疑悉集此。虽号都会,而其民朴而僿,质而无伪,田野之歌,闻于廛市。嘻,此即英人所常纪念之恒殑顿市,而绝世英雄克林威尔之故乡也。

克林威尔(Cromwell),名阿利华(Oliver),生于千五百九十九年四月廿五日,实当彼光华 缦之额里查白女皇中兴政治之末运,专制君权已成强弩,人心厌倦,海内骚然之秋也。后此与彼为大敌之顽固、柔脆、纨袴公子查理士第一,亦生于其翌年。十七世纪开幕之风云,如是如是。

克林威尔,英国之名门也。其先世效忠王室,代有名臣。父名罗巴,叔父哈们,皆为王党,占士第一常行幸其家。说者谓查理士与克林威尔,少年时尝共游戏云。父为国会议员,为州内保安委员,有正直之誉,母名额里查白,富家子,年十八与罗巴结婚。举子女十人,阿利华其季也。父早世,教育之事惟母是赖。史家谓克林威尔之性行,受诸母者为多云。年十七始入中学,是为初离乡关入社会之首岁,其年绝世文豪索士比亚没。史家谓索氏结额里查白朝文学之终,克氏开十七世纪政治之始,一伟人去,一伟人来,实为代表两极端者云。十八岁,卒业,入大学,深好拉丁文,且以数学名。后此敌党之史家,深文巧诋,至谓其目不识丁,不学无术。吁!其善诬也。

克林威尔少年之历史,实最简单、最沉静之历史也。欲知其人物之所以养成,宜观其时代。

第二章 克林威尔之时代

英人常自夸于天下曰:“我之民权,自然发生之民权也。”嘻,此言信耶,以云非自然也。则民族进化之定例,何一非由野蛮之自由,以进入于野蛮之专制。由野蛮之专制,以进入于文明之自由。虽谓凡今世有民权之国,其发达皆由自然可也。以云自然也,则所谓民权者,何国非经百数十年之呻、之呓、之哭以达之,掷百千万人之汗、之泪、之血以易之,而英国其亦安能免也。吾请语克林威尔以前之英国史。

当千五百八十八年,西班牙舰队之蔽海入寇,气吞三岛也。以额理查白女皇之威灵,一举而歼灭之,赫赫国旗,辉映于凯歌声里,英国国民恨不得自顶至踵捧而呈之于焦陀(Tudors)王朝之脚下。其时制度文物悉大发达,黄金时代之颂声遍于国中。国会虚设若赘疣焉。英之有额里查白,其犹法之有路易十四,中国之有乾隆也。其时君权达于极点,而国民政治能力,殆消灭以尽。虽然,平陂往复,人事之常,专制之气焰既极盛,人民厌倦呻吟愁怼之声,遍伏于草莽。而所谓达官贵族者,益复酣嬉堕落,道德思想扫地,及其末年,而反动力遂渐起。此为克林威尔事业之远因。

使额理查白而能长在王位也,彼以其女性之才略,阴柔之手段,犹可以操纵国会,笼络舆情,以讲挽救之策。及未几而女王即世,士跳活(Stuart)家最初之二王,暗愚无识,不能消祸未萌,乃反从而煽之,于是不平之声始弥漫全国。千六百三年占士第一即位,其时新旧两教之冲突,日剧日烈,彼忠勇纯洁之清教徒,揭橥人权自由正义回复之旗帜,以奔走呼号者所在皆是,民间之所谓“非政府党”者已厘然组织,成一巩实之团体。权力日以益张,国会亦常为激烈之抗议,正如爆药满地,待线乃迸。使占士而贤也,能取前王所欲许未许之民权,一举而畀之,则国民多年之期,可以慰藉,而革命可以消弭。占士不悟,怙其积威,反以君权天受、神圣不可侵犯之谬论宣诸议会,谓国民无论贵贱,苟有抗此主义者,即坐以大不敬之罪。于是民情愤怨,汹汹相告语曰“国王谋叛”“国王大逆不道”,破坏之机遍国中矣。此为克林威尔事业之中因。

其时国会下议院之代议士分两派,曰政府党,曰非政府党。非政府党复分为二:一为各地自由民所选举之有力绅商,一为高材硕学之士由各地方团体选出者。国会与政府之冲突,自前王时已开其端,所谓“国会特权”问题,经几度议会犹未能决。王之辱詈鞭挞国会也,不遗余力;国会之弹劾近侍、攻击权贵也,亦不遗余力。竞争之极,乃卒逮捕清教徒之领袖数人下狱瘐死,至有所谓火药隐谋之事件起。

自千六百六年至七年,凡开国会者六月,因英苏联合问题,与王反对。千六百九年二月复极论王之专制,全院一致提出议案,直鸣王抑压言论自由阴谋不轨之罪。千六百十一年国会又被解散。

千六百十年之国会,所谓无为国会也。占士王以民间横议之故,捕议员四名下狱,舆论益激昂。自此次国会解散以后,不复召集者七年。及三十年战争起,以财政困难之故,复召集国会。时正千六百二十年,克林威尔甫弱冠,旦夕牧羊于故乡大泽中,养翎厉锷,以观天下之变。

此次国会之成立,初以平和稳重为主义。及老名士遏活曲派臂一呼,倡议举委员以调查弊政。委员奉命尽瘁,察得王占士罪恶多端,于是下议院明目张胆,以纠摘王之失政,取二百年来久废不用之弹劾法而复用之。按:英国议院有弹劫法,专以纠王之近臣也。自千四百四十九年以来久不用。举国会悉为非政府党所占领,凡政府提出之法案,不论是非利害,无不否决者。政府与国会既俨然为宣战之势,全国人民战栗危惧,朝不保夕,自由扫地,蛮勇横行。呜呼!至此而不生英雄,则英国之陆沉矣。此为克林威尔事业之近因。

由此观之,英国人之自由权,岂天故厚之而使雍容和平得以自致者耶?彼当其二百余年前憔悴呻吟于虐政者,与法国革命前何以异?与十九世纪上半大陆各国何以异?与中国数千年历史之怪影又何以异?顾彼独得翘然享自由祖国之名誉,而莫与京者,彼其人人知天赋权利为神圣不可犯。苟有犯者,虽雷霆霹雳,盘旋顶上,而必悍然毅然抗之而不疑也。岂惟一克林威尔,而克林威尔不过全英人种中最高之代表人云尔。

第三章 克林威尔之修养

伊尹者当学其耕莘时代,学诸葛者当学其卧庐时代。何也?英雄必有所养,惟能守如处子,乃能出如脱兔也。故读《克林威尔传》者,于其十余年之沉默生涯,不可以不察也。

恒殑顿之地,与彼有名之门治斯达市相望,在今日既为一繁盛之都会。虽然,当克林威尔时,萧萧一村落耳。寒云沉郁,平野如暝,浊河混流,天低欲压。克林威尔之遗宅,临河为屋,环以畜牧场数亩,日夕与群儿牧羊为业。每当黄日将夕,万象惨淡,辄欷歔感喟,印铸一阴沉之社会现象于其脑中。虽然,彼最纯洁之清教徒也,其胸襟磊磊,其风骨棱棱,嫉恶若仇,慕义如渴,坚苦刻厉,克己力行。彼以宗教严肃之观念,自铸其人格,而因以铸一国,铸天下。彼实近代之摩西,而西方之墨子也。彼养其大雄大无畏之力,自行其所信,苟有反所信者,必竭全力以与之相搏。其治己也如是,其待人也如是。故其言曰:

“非以血洗血,则不能改造社会,而发扬世界之大精神。而欲改造社会,必先自改造我躬始。”

克林威尔抱此主义,故先以自造,而因以造成三千铁骑之子弟,而因以造成全英之国民,而因为造成十八世纪以后之世界大势。推其原动力所自发,实由彼三十年来之沉默始。克林威尔之所以为克林威尔者如是。

二十三岁之八月,与巨商某之女额理查白结婚,家庭之间,蔼然如春云。每来复日集市民于教会堂,为说今世社会之腐败危险,而告之以安心立命之法,教以牺牲身命为上帝、为国民尽力。每当克林威尔之演说或祈祷,座众罔不感动,若有电力刺激其脑中。往往有感泣者云,其他日相率披坚执锐、纵横无敌于天下者,皆此最朴僿、最谨严之市民。而于此时受克林威尔所铸者也,如是者六年。

第四章 查里士与国会之初冲突

为改革者,革命之媒也。求诸万国往史,不乏成例,而查里士第一其最著名之龟鉴也。初,查里士之父占士第一,与国会既屡冲突,其最后之国会,实惟千六百二十三年,议员激昂,殆如畴昔。时则皇子查里士与其近臣赫京罕,乃阴援下议院,主张与西班牙开战,且煽动议员,使以纳贿案弹劾户部尚书蔑德锡氏。蔑氏者,实主张英西同盟策者也。查里士故有憾于蔑氏,特假公义以复私仇。国民不察,谓储君之右我也,舆情欢虞,泽腹泮解,顾作法自敝,后此卒还入瓮以覆其宗。占士知之矣,谓查里士曰:“吾儿毋尔,行见赫京罕为蔑德锡之续,而弹劾之案,不久将山积于儿案也。”查里士不悟,既乃卒如其言。附注:英国议会弹劾大臣之案,久废不用。前次议会虽用之以劾倍根,然其权利犹未确定也。自查里士怂恿国民行之后,乃以为成例矣。

翌年,占士崩,查里士嗣立。国民瞀于前议会之同情也,则大喜,奔走相告语曰:天赐我贤王,天赐我贤王。于其加冕之典,举国中歌者、舞者、醉者、跃者、张彩者、献花者,阗衢溢巷,欢声动天地。虽与王室为世仇之清教徒,亦沥诚献颂以表欢心,谓积旬之阴雾,今殆一扫也。恫哉,天未厌乱,失望与希望为缘,而其程度相为比例。举国颙颙惟新王之初政具瞻,岂意其第一着,乃以特权与旧教徒,又不经议会协赞,而私与世仇之法国结婚。英例:国王结婚必先经议院许诺,其限制君权可谓至矣。实则外交政策所关,有不得不尔者,非无理之干涉也。国民睹其专恣情状,举如冷水浇背,憬然于我王之将卖我也,愤怨之情乃十倍畴昔。一千六百二十五年,开第一次国会,君民之间始杌陧矣。

以纳税义务,易参政权利,此泰西各国争民权之不二法门也。而其成例之最显著者,莫如英之查里士时代。查里士藉口于西班牙国交之将破裂也,乃召集国会,求国用供给之加增(即增税)。顾其豫算表既不发布,其新税之用途疑莫能明,国民知所可持以要挟者,惟兹一事也,乃毅然靳之。其所谓吨税斤税者,只许供给一年,其他税,则非俟弊政悉除之后,决不奉诏。兹议既决,适以避疫故(其年伦敦患疫,为全世界空前之大疫云)停会,其间查里士复擅贷军舰于法政府,为其扑灭新教之后援。及八月,再开会,众怒益不可遏,议员腓立布突然开攻击王室之端绪,侯诅侯咒,相率响应,议员西摩乃代表全院之意见,厉声曰:“负其责者不可以不任其咎。公爵赫京罕,王之重臣也。今日之罪,惟赫氏实尸之。”于是悉置他事,惟以弹劾赫京罕案,提出上奏。王大怒,遽命闭会。是为查里士第一次解散国会。

王欲泄民气于域外,乃为卡的岛之远征,未几败归。复以国费问题,不得不再集国会。英例,凡有职于行政部者,不得复占席于立法部。政府大臣例外也。王乃利用此例,举民党中最有力者,遏活曲、西摩、腓立布、温得倭士及其他二人,强授以官,使不得立于议场。虽然,民党之势,不缘兹而杀,老名士伊里阿德,崛起为平民党首领,反对滋益烈。伊氏本属温和派,前议会且尝为赫京罕辩护者也。使查里士于改革之业,有一线可期,则伊氏必非王之敌而王之友也,徒以王之信用,全已坠地,乃自树敌而坏其长城。开会之始,伊氏大声疾呼曰:“国亡在旦夕,而哓哓奚为。为今之计,速设调查宗教弊政会,弊政不悉革,则吾民之血汗,虽铢黍不得以畀独夫也。”全院一致,赞成恐后,乃设三大委员。一曰调查宗教施政,二曰调查民间疾苦,三曰调查弊政来源及其救济之法。调查之结果,乃更决认赫京罕为罪恶之府。实则谓王也,王不可指名,乃蔽罪赫氏,抗世子法于伯禽之意也。于是,下议院以正式复提出弹劾赫京罕案,谓兹案不决,则金钱案不得置议。以此意要求于王。英例,行政裁判权在上议院,王与赫京罕,初希冀上院之否决此弹劾案也。既而知上院之不为己援也,其理由亦颇繁,今避赘不引。运全力以阻止彼案之提出,终不克。遂以五月八日,提案于法庭,议员的奇士,先极论责任大臣之原理,锡尔丁次说赫京罕政府海军失政之情形,格兰威里极言政府待东印度公司之苛虐,与贷军舰于法国之非宜,哈拔复论赫氏以一身兼数职之丛脞误国。其余激昂怒骂,四座哄然,不可向迩,赫氏乃夷然盛服华饰,坐于大臣席,徽笑以睥睨议场。一议员愤然指之以语于众曰:“诸君谛看,彼何人斯,彼何为者?”万喙齐和,万掌如雷。最后伊里阿德及的奇士,更昌言先王占士之崩逝,疑莫能明,闻诸道路,谓遭毒弑,而直接或间接行兹逆谋者,则赫京罕其人也。此语一出,如暗电刺激,全院俱默,赫氏面无复人色。王大怒,直命逮伊、的二氏下诸狱。下议院以二氏不在,则诸务不能执行,强迫于王,王不得已,免之。而弹劾案日益进,不数日,得旨闭会。是为查里士第二次解散国会,实千六百二十年六月十五日也。

第五章 查里士与国会之再冲突及克林威尔之初为议员

查里士之屡解散国会,苟以避困状于一时,此无异饮鸩以疗渴病也。何也?解散之后,不再集则已,苟再集,则其得选者,必强半仍为前会之人物,而以倍蓰之敌忾心,对于政府,未有不愈接而愈厉者也。故后此格拉兰顿氏著《英国革命史》,谓查里士之失策不一端,而解散国会之频数,实为其尤。知言哉,知言哉!抑查里士每经一度解散之后,其专制之焰愈增一度,而唤起众怒亦愈高一度,此其所以不至自戕而不止也。盖自第二次解散,而英国国民参政权全被褫者,二十一月而强。此二十一月中,实查里士实行“朕即国家”主义之时代也。未几,以黎岛远征之大失败,司农仰屋,不得已复俯首以与民庶交涉,遂有千六百二十八年三月之国会。

查里士至是谓国民终非吾敌也,悍然复无所于惮,直以政费增给之名目,命令于议员。顾民党领袖于开会前数日,已集议于罗拔噶顿之家,定此次之方针,将弹劾赫京罕之案暂置之,而先以剥夺臣民权利之一问题问罪于政府。开会之日,朝士方提出要求案,温得倭士遽起抗言曰:“公等何更不惮烦以商榷于吾侪小人为,公等实行盗贼主义,将及两年,一国之脂膏,掠夺罄矣。吾侪小人,其奈公等,今且冻饿委沟壑,所余更何长物之与有。予取予携,公等自为之,何劳更哓哓相慁为也,必不获已者,政府其先偿吾侪前此之所失。吾侪乃徐应政府后此之所求。”自是争哄之声,忽沸腾全院,竞起以鸣政府之不法,其条件不下数百十,而争论殆逾浃旬,卒乃提出弊政匡救案,上奏于王。一曰,政府视成文法若无物,不经国会协赞,而擅征租税。二曰,政府违反法律,妄逮捕无罪者。三曰,政府不问人民之愿否,而擅屯兵队于民宅。四曰,政府非有内忧外患,而妄行军政于国中。凡此诸端,皆对于神圣之国民,而犯大不敬之条者也。自今以往,以国王之誓,勿复蹈之,此即所谓有名之“权利请愿”(The Petitions of Right),而后此英国宪法之源泉也。

此权利请愿之既奉禀,国会私谓王之殆将悔祸,而有以慰民望也,喁喁以待好音。翌日诏下,而所要求者全被拒绝,于是国会失望落胆之状,不可思议。三百余名之须眉丈夫,潸潸咽暗泪,作儿女态。议院寂然无声者殆半时,最后腓立布乃悄然起立曰:“吾辈赘疣于此间,复奚为者?诸君诸君,归去欤休,归去欤休。”其声沉颤,殆不堪听。

于是伊里阿德欲起立有所陈说,议长芬储氏遽挥泪禁止之曰:“余新受命于王,凡议员中有攻难政府者,其禁止之。”伊氏不获已,悄然归坐。盖发言权之自由,既丧灭也。良久,的奇士乃申腓立布之言曰:“吾辈赘疣于此间,复奚为者,诸君诸君,归欤去休,归欤去休。”此实国会最哀痛之言,而亦国会最得意之言也。何也?王非有求于国会,则扰扰焉旋解散旋召集何为也?

芬储氏伺隙趋朝,面奏现状,议院速开委员会,再提弹劾赫京罕案。议员遏活曲,直引前此弹劾蔑德锡故事,经查里士所赞成,以为议院应有此权利之实据。查里士乃悟自绳自缚之孽报,大惊失措,不得已乃裁可其所谓“权利请愿”者。实千六百二十八年六月九日,英国民一大纪念之日也。至是议院乃承认五种之新赋,以为王报酬。

虽然,彼之裁可权利请愿,非其本心也。意欲既得所欲,而弃其要盟。国会察其然也,以风行雷厉之势,要求实行,王不应,争论复起。查里士复行其所惯用之自杀政略,突然命停会。停会与解散异,停会延期而解散再选也。

此停会期中,种种大事件相继发生。(第一)则赫京罕乘众怒之最高潮,忽被刺杀。自兹以往,王与民之间障壁全撤,国民知种种虐政,全出于王之一身,非关执政者之炀灶其间也。(第二)民党中温德倭士及其他有力之三人,为王所卖,投于王党,倒戈以为民敌也。于是王于权利请愿中所禁绝诸弊政,继续不衰。明年(一六二九年)正月二十日,停会期尽,再开会,而新问题之起者逾夥。

此际王室与国会之冲突,无日无之,而停会亦复经两次,今避繁不复遍述。惟记其最后之一事。即永世纪念之国会笑柄,所谓拘留议长事件者是也。查里士之第三次命停会也,议长芬储传旨于院中,一议员突起立曰:“国会非王之国会,王停我不停也。”于是“不停”“不停”之声,和之者起于四座。向例,凡议长去席,则不得复议事。芬储既传王命,旋去其席,伊里阿德方欲起言,以是中止。何图有何礼士、威连顿两议员者,突起搂芬储,一扼其腕,一揕其胸,舁而置之于其席。枢密顾问官之王党数辈,起而救之,遂相搏于议院。两议员以格斗故,无力以守芬储,芬储伺隙,狼狈思遁,群议员围之,复致之其座。议院之外户遽闭,伊里阿德始起立,求演说之许可于议长。议长以王命拒绝之,他议员有继请者亦然。于是大纷扰起,全院骚然,曰议长党于王,当科以极刑,执行即在今日。芬储垂泪曰:“余宁好为是,余之职权,不得不尔,抑余更为诸君一言,余惧英国国会,以今日强迫余之故而遂亡灭也。”最后以锡尔丁之提议,谓议长放弃责任,举伊里阿德为临时代理议长,且使朗读其动议案之原文。

事机衔接,间不容发。伊里阿德方就议长席,王已遣宪兵麇集巴力门门外,见其严扃,剥啄殊厉。伊里阿德以嘈嘈急雨之声,诵议案始毕,赞成赞成一语,错落起四座,国会以自身之决议停延,即此刹那间,宪兵破户入,遽以王命命解散,而别逮伊里阿德、锡尔丁等六人下诏狱,伊氏遂瘐死,其余皆在狱中以迄千六百四十年。是为查里士第三次解散国会。

此次之国会,彼巨人克林威尔者,始出于恒殑顿之沼泽,以其野愿之道貌,出现于巴力门。其初次演说,实为宗教问题。盖克林威尔,始终举其身以献于上帝者也。故于内政、外交、军事上怀抱虽多,以为末节,不屑厝意,而独探本于宗教。彼之初演说,则二十八年之二月二十一日也,其演说之笔记,至今犹宝存于伦敦博物馆中。盖极幼稚极粗野云,然幼稚粗野之中,自有一片沉毅诚恳之气,使闻者生感。一议员指克林威尔以问哈布丁曰:彼何人者?哈布丁曰:吾甥也。君子曰,克林威尔有舅,哈布丁有甥也。哈布丁之事迹详次章。

第三次国会既解散,克林威尔亦蹙然归故里以牧其羊。自兹以往,英国无国会者且十一年。于是克林威尔乃起,于是克林威尔乃不得不起。

附言:所据诸家克氏传,于此三次国会,记载皆甚简略,今杂采诸史补述之,自知失于枝蔓,但非此无以见国会势力之渐进。吾国人得他史参考盖不易,故宁详毋略也。读者亮之。

第六章 无国会时代之克林威尔

彼时之英国,为无国会之时代者十有一年。此十一年中,则欧洲最有名的“三十年之役”,其战争正酣正剧之时代也。查里士解散国会在一六二九年,至一六四〇年始开。三十年战争则起一六一八年讫一六四八年。全欧大陆如糜如沸,靡有宁日。其时之英国则何如?其时英国巨人克林威尔则何如?英国苶然其疲,呻吟于专制轭下,蓄千万人之积愤而末由一泄。何以故?以英国为国会万能之国,无国会则一事不能为故。无国会则一事不能为,此英国之常谚也。克林威尔穆然其静,率其子弟族党,日日祈祷演说于上帝之堂。何以故?克林威尔为宗教献身,非为政治献身故。

吾有一识想,常沉沉焉蟠际予脑,吾每读克林威尔传记一度,辄养养焉愈浮现者一度,其识想维何,曰宗教迷信与革命精神相关系之一问题是也。以欧洲历史大势论,全体之政治革命,皆以宗教革命为其原动力,尽人所同知矣。以国别论,则造意大利者(加富尔)迷信家也;造奈渣兰者(荷兰之维廉额们)迷信家也;造美利坚者(最初之清教徒殖民,次则华盛顿,后则林肯)迷信家也;而其最著者,莫如造英国之克林威尔。吾于是窃疑无宗教迷信者不可以言革命。乃吾观俄罗斯之虚无党,大率标无宗教之一旗帜,而何以其坚忍不拔也如是,犹得曰彼固至今未成就也。乃吾观法兰西大革命时代,其主倡者皆怀一切破坏之思想,并宗教而唾弃。而何以波澜之壮阔动世界也,犹得曰彼固方成而旋蹶也。乃吾观于日本尊攘之徒,真未尝有一毫宗教臭味者也。而今之日本何如也?吾于是又疑迷信不可不有,而所迷信者不必惟宗教,虚无一迷信也,破坏一迷信也,尊攘一迷信也。由前之说,则以宗教思想孕政治。由后之说,则以政治思想代宗教。吾彷徨于两义之间而至今未能决也。虽然,迷信为万力之王,则通前后两说而无以易矣。吾欲以是观迷信之克林威尔。

克林威尔既去国会,坦然若平时。千六百三十年,任本县之保安委员,盖三老啬夫之职也。遇王室庆典,不肯出贺,罚金十磅,去位。乃卖其恒殑顿之田园,移居于圣埃布。圣埃布者,临威士大河,最宜牧畜,至今犹以兽市闻者也。克林威尔者,牧人也,日夕居此地,与老妻幼子同追逐牛羊群,攫长镵以刈丰草,荷箬笠以憩甘木,自播自耨,自刈自获,自栽果实,自艺园蔬,自剪羊毛,自朘牛乳,无冬无夏,无风无雨,日日勤勤,靡有时息;夕则集家族、邻里、乡党于豆棚瓜架下,唱赞美歌,读《旧约》,最喜言摩西提以色列族人,排万难冒万险出埃及,向迦南徘徊、沙漠、忍饥耐寒、奋战勇斗尽摧魔敌之事;日必道一次,盖十年千日未尝间云,其简单也若彼,举国中无或知有克林威尔,而克林威尔亦殆若与其国相忘也久矣。其间惟尽力于慈善事业,恤老怜贫,所居百里内,盖仰克氏夫妇如慈父母云。此固亦乡党自好者所优为也。卡黎尔状之曰:“以彼古香古色之貌,加以十一年之袯襫栉沐,益凛然其苍,黝然其黧,俨然一《旧约》中之人。”吾不获见克林威尔,吾暝目仿佛之,跃然如将遇之。

此十一年间,表面上之克林威尔,其声希味淡也若此;而后此轰天裂地之克林威尔又何以称焉。谛思之,谛思之,彼千六百四十年以后纵横大陆之三千铁骑,孰纲维是,孰孕育是。噫嘻!此皆十一年间瓜棚豆架之产儿也,彼不徒自为《旧约》中之人物,乃更制造其家族、邻里、乡党,使悉为《旧约》中之人物;彼其所制造之人,非必有军事上之学问,非必有军事上之经验,而独有军事上之品性之精神;而此品性此精神,又非必专为军事上之预备而养成之也,亦曰使之学为人而已,学为上帝之选民而已。而其结果之震荡天下也遂若彼。何以故?以迷信故。摩西自言为上帝牧其羊,克林威尔乃为英国牧其铁骑。十一年之牧牛郎,则其为天下人牧之资格所由成立也。

于其时也,有历史上所谓空前绝后之一大抗议起焉,则船税问题是也。千六百三十五年,以查里士之敕命课船税,举国莫敢争。时则克林威尔之舅曰哈布丁,当课十二先令(约今中国银四两),毅然曰:“船税非古也,背成法之赋税,一铢不能畀也。”抗不纳。政府乃讼之于法廷,凡亘三年之久,哈氏盖费三千余磅之讼费,经两博士六日之辩护,而卒不得直,终畀其十二先令于独夫,自是哈氏之名动天下。以吾东方人之眼观之,以三千磅易十二先令,天下之大愚,莫过是也。而岂知此区区者,实权利思想之最好模范,而盎格鲁-撒逊民族特性所由表著也。哈布丁讼虽不直,然抗议之影响动全国,所至风起水涌,攘臂张目。驯至哈氏以外,无一纳船税之人,船税以外,无一人纳他种非法之税。于是十一年来“朕即国家”之查里士,乃不得不降心以再集其所厌恶之国会。是即国会军之起点,而克林威尔事业之最近因也。

附言:“不出代议士不纳租税”之一格言,实各国民求自由之最要关键也。盖专制政府虽极狠毒,无租税则一事不能办,故民得以持其急以有所易也。以租税挟制政府之思想,吾中国人有之乎?曰:有之矣。有之而何以不能有所易?曰:我不纳租税,而政府可以强迫使纳,彼则不能,此其所以为异也。抑吾之不受强迫者且有焉矣。其对之之法奈何,小则罢市,而大则揭竿也。罢市一偏区之影响耳,无足以吓中央政府也。揭竿极矣,然乱事既定,而租税仍一惟他之强有力者所命,无以异于未揭竿以前,则安用此扰扰为也。一言蔽之,则惟知逃义务,而不知以权利为义务之报酬,实中国人之最大缺点也。自其始未尝曰吾将有所易,故其究竟不能有所易,此因果必至之符也,安足怪耶!吾国人不改此旧思想,则自由之福,终无幸矣。如其改之,则虽为无血之革命焉可也。

第七章 短期国会与长期国会

苏格兰清教徒,憔悴有信仰专制下者既久,及为船税抗议之影响所荡,遂起暴动,谋离英为独立国。王师镇之,败绩三四,而司农仰屋,无复铢金。呜呼!十年尘满之巴力门,乃始拂拭见天日。虽然,以十余载之沧桑,民党形势,迥异畴昔。前国会最有力之名士伊里阿德者,既瘐死伦敦塔中,作鬼雄于地下。温德倭士,则翻云覆雨,一跃而入君侧,助天为虐,为民党勍敌。于是哈布丁以党魁资格立于议院,而克林威尔以哈氏之吹嘘,被选于金布列市(大学选举区也)为议员。此次国会开于千六百四十年四月,其态度初极沉着稳重,惟于提议供给政费之先,照例要求宗教上、政治上之改革,使查理士而稍知让步者,则积旬妖雾一旦扫之,非难也。竖子不悟,犹用其自杀之惯技,于五月五日遽命解散。是为查里士第四次解散国会。盖开会仅二十三日云,史家字之曰短期国会。

解散则解散矣,舍国会外而政府更有筹款之道乎?无有也。咄哉骏竖,查里士,于解散后六阅月,终不得不腼颜以开第五次国会。而此国会者,即后此亘十三年之久,以无上之威力,支配全英者也。史家字之曰:长期国会。

长期国会之选举,克林威尔再为金布列区之代表人。十年前之名士,凋残既尽,独一约翰·谦谟,戴盈颠白发,就议长席。而哈布丁、维安法格兰、荷尔·梭士埒诸君子辅之。而克林威尔,亦非复十年前村朴之态,常以大海潮音震荡议场。今兹国会之组织,非议院而军队也。国会之言论,非讨议而裁判宣告也。壮哉国会!

克林威尔非辩才家也,非议院首领之人格也。虽然,其一种严肃之气,盎于面,使人目眗而不能正视。其一声两声之狮子吼,如电流激刺六百议员之耳,常能使本党增万丈气焰,使敌党瞠噤于不自制。时则伦敦万五千市民提出请废国教一案,梭士埒提出每年例开国会一案,皆克林威尔首赞之。而有名之十一月廿二日大抗议,檄克林威尔无以底其成。大抗议者何?国会军是已。自此以往,而全英国乃为克林威尔独占之舞台。

1.本篇原名《卢梭学案》( JEAN JACQUES ROUSSEAU)。为体例统一起见,编者改为《卢梭传》。

2.本篇原名《亚里士多德之政治学说》。为体例统一起见,编者改为《亚里士多德传》。

3.本篇原名《天演学初祖达尔文之学说及其略传》。为体例统一起见,编者改为《达尔文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