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疏 序 记 赋 诗 传 碑 议 书 祭文 杂著 附书目

立言不朽,敷奏朝端。典章记叙,蔚然大观。炼句锤字,铿锵琅玕。涵濡巨笔,雪毫霜翰。旁及余制,击碎海珊。粤稽往哲,著美词坛。蛇珠所握,螙简未残。寿诸梨枣,一一雕栞。志艺文。

奏疏

洪熙元年疏 李时勉

臣闻:言之逆耳者,非圣不能听;事之难言者,非忠臣不能言。然上有仁圣之君,斯下有忠直之臣,且三代以上,莫盛于帝舜。而伯益犹以荒怠淫逸为规。三代以下,莫盛于唐太宗。而魏徵犹以十渐不终为戒。方今上有纳言之君,又遇有可言之时,臣愚安敢缄默而不披陈心腹哉?

然臣年欲言者,在节民力、谨嗜欲、劝政事、务正学。

陛下新登大位,谓宜涣发德音,诏诰天下,首命京官举贤才,次沛恩泽无间远迩,群臣鼓舞于朝,万物修条畅于野,所谓感人心而致太平,此其效也。夫何即位未几土木遽兴,虽茅茨土阶,非今日之宜。而峻宇雕墙亦前圣所戒。汉文帝欲作露台,召匠计值百金,帝曰:“百金,中人十家之产也,何以台为?”以文帝之富,犹惜百金伤财,陛下乃不惜千金,欲舍旧而更新乎?唐太宗有气疾,百官以大内卑隘,请营一阁以居。帝惮劳民不许。以太宗之治,尚虑一阁扰民,陛下乃不惜民力,竟兴工而庀材乎?矧宫殿创乎?太祖俭同尧阶禹宫,传之万世可也。太宗既仍其旧于前,陛下家守其成于后。虽当改者,犹不忍。于三年未可改者,竟骤更于三月。矧天下仰望太平,如渴者之思饮,饥者之待哺。正宜与之休息,不宜听其疲罢。迩闻内官催木,疾如风火,郡县被其折辱,小民受其棰楚,公私繁扰,所至骚然。苟民力既殚而或继以饥馑,臣恐陛下之赤子,无复如前日矣。臣之所愿节民力者,此也。

《经》曰:“三年之服,天下通丧。”上自天子,达于庶人。是以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乃天子之孝也。太甲居优处仁迁义,成汤之业赖以不坠。高宗谅阴恭默,思道中兴之功,卒能有成。盖斩焉衰绖之中正,以礼导民之日也。侧闻内官远自建宁,选取侍女,使百姓惊疑,众心惶惑。若曰天子之宫古有常制,则大孝尚未终,左右侍御不可无人,则正宫尚未册,恐乖风化之原,有阻维新之望。况始者终之兆也,小者大之萌也,涓涓之水不先堤防则其流必至于溃川,星星之火不早扑灭则其势必至于燎原,岂可不防微杜渐而慎终如始乎?臣之所愿谨嗜欲者,此也。

自古人君莫不以勤而兴,以逸而废。《书》曰:“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此文王之所以勤政也。太祖高皇帝三十余年,未见日而临百官。今或东方既曙,钟鼓已闻,旭日已旦,朝仪方肃,似非古人庭燎待贤之意也。若谓天下大安可以优游于庶政,则飞蝗蔽天,民食寡乏,诚战兢惕励之日矣。夫安不忘危,治不忘乱,犹恐祸生于所忽,尚何有一息之或怠也哉?臣之所愿勤政事者,此也。

仲虺告成汤曰:“能自得师者王。”傅说告高宗曰:“惟学逊志,务时敏。”是在昔人君,未尝不学也。然帝王之学,岂效寻章摘句也哉?程子曰:“大率一日之中,接贤士大夫之时多,亲侍人宫女之时少,则自然气质变化,德器成就。”臣愿陛下,于万机之余,进一二儒生,以侍左右,以备顾问,或求帝王经世之要,古今治乱之由,参究天人之蕴,察知稼穑之艰,俾涵养既深,本心既正,则惟精惟一。逸乐无益之事,无自而萌芽矣,遵义遵道,佛老异端之说无自而眩惑矣。臣之所愿务正学者,此也。

臣荷国厚恩,备员耳目,久欲有言,恐犯天威,是以思之累日,不敢骤进。然犬马思效之诚,当不辞直言之罪。谨呈鄙悃,以渎圣聪。已往虽不可追而方来者尤当谨,陛下审思择善而从之,追大禹之克勤,效成汤之不吝,敦崇节俭,与民休息,躬行仁义,慎始虑终,则太平之盛将与天地其悠久矣。

雷震奉天殿鸱吻奏请修省疏 刘球

臣谨按,春秋而知君心之所感,天心之所应,有如响之答声,影之随形而国家成败兴亡,莫不系之。董子所谓国家失道,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惊惧之。此天心仁爱,人君正欲止其乱也。人君遇天戒,岂得不严于修省哉?

昨者,雷震奉天殿鸱吻,陛下素服辍朝,下罪己之诏,出省躬之言,令群臣各修厥职修省之意至矣。固足以答天心而弥灾异矣。

臣窃以为,今日修省之所当先者,其事有十:

其一,勤圣学,以正君德。自古圣哲之君,动与天合而雨暘寒暑无不时。若以能专志问学,于一切无益之事悉屏不御,所以私欲尽去,天理昭著,心得其正而天不违之。《中庸》所谓“致中和,天地位,万物育”者是也。臣愿陛下以古圣哲之心为心,视朝之暇,御经筵之日多,居宫苑之时少,所谓无益之事悉置意外,惟数进儒臣,讲求至理,笃尽精一之功,推极修齐治平之道,使学问功至,理欲判然,则圣心正而天心无不顺矣。

其二,亲政务,以总权纲。太祖太宗每早朝罢,及午晚二朝,必进大臣于左顺门或便殿,亲与裁决庶政。或事有疑则召对商确而自折其衷,所以权归于上。陛下临御九年,事体日熟,守二圣成规,复亲决之故事,庶几权纲有归而政惟一矣。

其三,别贤否,以亲正士。诸葛孔明曰:“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故愿治之君,无不乐有正人君子为之亲信,以赞其治而益其明,惟分别之不可不精。今内外臣工,不能无贤不肖之分,惟察之于己,询之于人,果贤而可亲也则亲之,果不肖而当远也即远之。则君子日进,小人日退矣。

其四,选礼臣,以隆祀典。今之太常即古之秩宗,必得寅清端重,明习礼典,儒臣为之,然后可交于神明。故舜命伯夷,伯夷犹让于夔龙,诚以是职不易称也。今太常卿与少卿,久缺未选,得无享祀有乖,宜选儒臣为之,庶祀典克修。

其五,严考核,以督吏治。自三代以下,省方之礼废,而郡县之吏不敢肆,田野之民得其安者,以数遣绣衣采访等使[1]巡行郡县,以察吏得失,问民疾苦也。洪武、永乐间,亦常行之。近年,多付此任于布、按二司及巡按、御史,其所考察,徒文具尔。以故吏无善政,民多失业。至于军卫之臣,为害尤酷。诚宜选择公明廉干廷臣,分行天下,自三司郡守而下,无分文武官吏,俱得考察。其果奸墨无状,具实黜退,若有廉能仁恕,治行过人,亦奏乞旌异。庶人有劝惩而吏治修举。

其六,慎刑罚,以彰宪典。古者人君不亲刑狱而悉付之理官。《书》所谓:“予曰辟,尔惟勿辟。予曰宥,尔惟勿宥。惟厥中。”盖恐徇喜怒,有所轻重于其间,以致刑失其中也。近者法司既不敢执奏,至于讯囚之际,又多有观望,以求希合圣意,是以不能无枉。臣窃以为,一切刑狱宜从法司所拟,设有不当,询问得情则罪其原问之官,其运甎纳米赎罪等例,亦非古法,且使贪者得以幸免而廉者蒙辜。宜令法司,今后文武之臣,除犯公罪许赎外,其余俱依律问拟,则刑罚中而宪法典彰矣。

其七,罢营作,以苏人劳。夫土木之工不息,则天地之和有乖。故春秋于营筑之事,悉书以示戒者为此也。今京师营筑之兴,已五六年,虽不烦民而皆役军,然军亦国家赤子,须之御暴而赴斗,岂宜独役而不加恤?况各衙门皆已更新,宜罢其工,庶人力得苏。

其八,宽逋赋,以悯民穷。《周礼》荒政十二,薄征其一也。近者各处报水旱荒灾乞减租税而有司多不准减,或准亦徒事虚文,民不得受其实惠,以致穷困流徙者日益多。宜令户部,遇有报荒即与勘实量减其租,仍思所以安养流民,使不失业,庶穷民有济。

其九,息兵威,以重民命。夫兵凶器,动必伤人,不可轻举。汉高帝以武定天下,非不善兵,然被白登之挫,终不报怨以兵,兴必伤人也。如麓川连岁用兵,死者十七八,军赀爵赏,不可胜计。今疮痍未瘳,又遣定西侯蒋贵总之,以从缅甸受其所,拘首寇思任发。籍使彼言果信,得寇以归,不过献诸庭,磔诸市,枭诸逵道而已。然彼挟以为功,必求与木邦分有麓川地。不与则致怨,与之则土地人民各增其半,其势益大将不可制。是灭一麓川,生二麓川也。设有蹉跌则兵争无已,死者必多。臣见陛下每录死囚多悯之而免令充军,真足与天地好生之心合矣。今欲生得一失地之窜寇,而驱十余万无罪之人以就死地,岂不有乖于好生之仁哉?况寇子思机发于麓川,已尝遣人来贡,非无悔罪祈免之意,若敕靖远伯王骥遣人往谕缅甸,不烦动众生致此寇,只斩寇首来献即与厚赏,仍令思机发尽削四面之地,分与各寨新附掌之,许以小职,使仍居麓川,则兵不用而此方可自宁息。臣以为,宜召还蒋贵并止四川、湖广、贵州之兵用,全数万生灵之命。

其十,修武备,以防外患。《大易》有曰:“思患而预防之。”盖能防患于前,斯可无患于后。今莫若于闲暇之时,数遣给事中、御史,于在京阅督操备,务使借工各厂及服伇私家军士悉就训练,仍公武举之令以求良将,定召募之法以来武勇,广屯田之规取中盐之利以厚储蓄,庶武备无缺而外患有防。

凡此十者,皆今日之急务。所以感上天之昭格致太平之福庆者意诚在此。

请罢征麓川疏 刘球

臣闻王者之师,不逞忿于一决,必虑胜于万全,所以无败事而有成功也。今者中外大臣议,欲益兵十二万于云南边境,以俟麓川残寇思任发来降乃罢,否则攻之。臣窃以为,是则徒欲逞忿而非万全之虑也。向者,大兵两蹴寇境,皆不得大逞而还者,盖以其地僻远,阻山跨谷,道途险塞,又有瘴毒之患。中土之士,被甲持仗[杖],负粮荷刍,越数千里而至彼,疲困不堪,饮食不充,水土不习,疾病洊生。又骤与敌遇,故未交锋而刚猛敢斗之气,十已消其七八,兼以将帅非人,行师失律,所以无功,诚非兵少所致也。今虽益兵,然彼险远如故,分道以进,则山广而援不接,并力以攻,则地险而众莫容,是皆兵法所忌。况寇以逸待劳,窥测形势,得便,则出抗王师,失利,则遁入溪谷,岂不坐老我师?若但宿兵境上,以待其降尤为不可。且夫兵凶器未宜轻动,《语》曰:“军旅之后,必有凶年。”谓其以愁苦之气,伤阴阳之和,必致水旱虫蝗之灾。其为患也如此,况可轻动以尝之乎?若暴露十二万众于万里之外,以冀小丑之降,是轻动兵以尝寇也。又,兵法有曰:“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是言粮饷不可不预备也。今致云南之米于金齿,每石须费数石,民苦运输,军多缺食。若复益兵,则运愈苦,而食愈缺,安保士之无饥色耶?故臣谓其徒欲逞忿而非万全虑也。

汉文弃尉佗南寇之怨,先帝释黎利叛逆之诛,率用是道以致安宁。臣窃意,麓川本鸟言兽心,来归不足为国利,背去不足为国耻,何足与较胜负哉?惟宏天地之心,置之度外,不为失也。必欲惩之,则宜忍一决之忿,以图万全之策。选用良将,辅以能干文臣,如赵充国屯田故事。因云南见操之兵,或益以附近万余,分屯蛮方,厚其粮赏,给以农事之物,务使兵民相安,以耕以守。仍通好于木邦、车理诸族,以为外援,俟寇出没,即加剿攘,倘其服辜,则以礼纳,或终不悛,则二三年后,粮积有余,士卒熟其向道,别议大举。仍诏云南郡县及各土官,使明知圣意,欲暂息民休兵,将图后举。是虽不能速于成功,亦必不致败事。

伏望皇上悯臣愚昧,察臣所言。果无害于事,有益于国,可便于民,则请罢益兵之议,行屯田之令。敕所司选将官,各务得人,授爵给赏,必存至公,毋应故事而已。

陵庙疏 彭时

臣仰惟大行慈懿皇太后作配英宗皇帝正位中宫,及皇上嗣居宸极尊为慈懿皇太后。盖先帝全夫妇大伦,皇上全母子深恩,天下后世无容议矣。今位号彰于海宇已数十年,则寿终之后,所宜奉梓宫袝于裕陵,奉神主袝于太庙。此古今不易之至理,亦先帝与皇上全大伦深恩之初心也。

今闻圣命欲别卜葬地,臣等实切疑惧。窃谓皇上所以若是者,必以今皇太后千秋万年之后,当与先帝同尊于陵庙,自嫌二后竝配,非本朝之制。然有二太后,始自今日,则陵庙之制,亦当始自今日,考诸古协诸义以行之。臣等稽之前代,一帝二后竝袝陵庙者未易悉数。即如汉文帝尊其所生母薄太后,然于其嫡母吕太后,虽得罪于宗社,尚且仍与父高帝竝葬长陵,无所改易。此文帝所以号为孝文,高出汉诸帝之上也。又如宋仁宗追尊其所生母李宸妃为太后,然于嫡母章献刘太后,虽本无子,尚且仍与父真宗同祭太庙,无所嫌忌,此仁宗所以称为贤君,高出宋诸帝之上也。皇上于慈懿皇太后,昔日致其养,今日尽其哀,虽文帝仁宗无以加矣。若陵庙之袝稍有未合于礼,则致贻后议,有掩前美。况千秋万年之后,今皇太后与慈懿皇太后同在陵庙,不相妨碍,且愈足以见二太后生存之日雍和无间,永久之传,竝美无穷,载诸史册,增我皇明之辉,彰我皇上孝德之名,此臣等所以深愿也。

但臣等识见愚昧,未敢以为至当,伏望皇上体先帝之心,稽前代之制,重念纲常之大,以臣等所言,下于礼部,会同皇亲、公侯、驸马伯、文武群臣,公同会议,求其至当。务合天理,允协人心,则国家幸甚!天下幸甚!

请开言路疏 张敷华

臣闻,君父天也,臣民地也。天地交则泰,不交则否。是故,君降心以访问,臣竭诚以献替,则庶政修治,国家乂安;君恶逆耳之言,臣营便身之计,则下情壅闭,众心离畔。自生民以来,未有不由于斯道也。夫道犹歧路,近差跬步,远失千里。

顷臣给由到京,误蒙圣恩,擢授前职。受命以来,兢惕靡宁,朝夕伏听。朝廷维新之政,乃者科道等官,艾洪等陈举时政数事,未为欠当,节奉圣旨切责,臣闻之怅然失图。盖非敢私于言者,直为政体惜耳。且国家设科道官以为天子耳目,惟恐政事有失,军民有疾苦,天子深居九重,不能得闻故也,胡可一日无之?《书》曰:“若跣弗视地,厥足用伤。”设有人闭目而塞耳,跣足而疾趋,前遇险阻,能无伤乎?昔人有言,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势重,非特万钧也。开导而求谏,和颜色以受之,用其言而显其身,士犹恐惧,况震之以威,压之以重乎?若此不已,其流之极,将使忠良挫气,直士灰心,欲谏者咋舌相戒。以后虽有至大之事,迫切之情,谁复言之?如此,岂国家之福也?

臣愚,欲望皇上今后科道官并诸司臣僚,凡肯进言者,少霁威严,略加省览。其有义理精长及事,虽经断而理应改行,宜即施用其言而显褒其人。其次,取其所长,舍其所短,若言无可采,或涉违妄,间行寝罢,亦不加咎。仍乞敕该部,将艾洪等所言各起事情查照,应否奏请定夺。庶使天下之人晓然知朝廷乐闻善言,不恶论事,则嘉言日进,群情毋隐。皇上深居九重,四海之事如指诸掌,举措施为,悉由理道,惟意所欲,自无差失。政务兴修,治功隆盛,有不期然而然者矣。

议从祀疏 邹守益

近该御史杨瞻、樊得仁建议,将礼部侍郎兼翰林院学士薛瑄从祀孔子庙廷,礼部复奏。奉圣旨:“着翰林院、詹事府左右春坊、司经局、国子监堂上官人各上议。钦此。”臣仰窥圣心,主张斯道,鼓舞来学,博采舆论,慎重祀典,敢不竭图末议,以备采择。

臣谨按,孔门评论人品,其上曰中行,其次曰狂,又其次曰狷。中行也者,中和之德,立大本而行达道者也。门弟子称孔子之时中,曰:“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若大和元气,周贯天地,运行四时。惟颜子善以身发孔子之蕴奧,故其好学,曰:“不迁怒,不贰过。”其深潜纯粹,蔼然春和气象也,故曰:“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狂狷也者,虽未免于习气之偏,然其嘐嘐尚友,毅然以圣人为必可至,使其工夫缜密,则狂可中行矣;不屑不洁,凛凛然,恐凂乎其身,使其工夫宏大,则狷亦可中行矣。故道以中和为至,学以中和为的。《中庸》之作,首戒惧,以指其功,终位育,以要其成。而后圣门之传,赖以不坠。两汉而下,非无愿治之主、匡时之佐,而往往发不中节,无以位天地而育万物,正坐学之不讲也。故虽以唐太宗之英睿,自以为表彰以圣学而从祀孔庙二十二经师,皆以专门训诂为功。至于马融王肃辈,败德害道,亦遂滥列。非陛下明圣烛照,其孰能厘正之。夫训诂日繁,著述日富,缠绕于文义,比较于异同,摹拟于仪节,恣情凿性,去道弥远而犹偃然以为孔氏之学,是哺糟粕而弃其醇也。

我列圣以道德礼乐化成天下。文学政事之臣,咸足以匹休往古。勃然以理学为宗,实自瑄倡之。瑄之深造,自得于濂洛静虚动直、大公顺应之旨,未敢妄许。然其自幼至老,笃志力行,惓惓亦自以复性为教。考其出处,进退之间,不折节于权奸,不谢恩于私室,不曲法于贵近,不慑志于临刑,不濡滞于相位。一时翕然尊信,以薛夫子目之。此岂以声音笑貌取者,揆之于古,其近于狷者之流乎?世之议瑄未宜列于从祀者,或以其见理未莹,不足以传斯道。则虽颜、曾而下,已有不得其宗者,是责于瑄者大备矣。或又以其少于著述,不足以羽翼圣经,则虽颜、曾之得其宗者,视后儒已有所未逮,是求于瑄者又大浅矣。祀典之重,莫严于孔庙。非其人而进之,是为俎豆之玷;得其人而难之,亦适以阻进修之途。斯二者,失中均也。

皇上懋隆敬一,以建中和之极,折衷群论,自有天则。臣以为进瑄从祀,树之风声,以昭国家之盛,其于世教未必无补。谨具议以闻。

乞录用子游后裔疏 张鳌山

臣窃惟《史记》称,孔门弟子多中州之士,独吴公言偃为吴人。县有巷名子游,桥名文学。《图经》载,偃之故宅,在县西北而旧井尚存。其不绝如线之绪,虽齿为编民,而尚为一邑之望。

宋儒朱熹记子游祠云:“三代之前,帝王之兴,率在中土。”故德行道义之教,行于近而入人者深,若勾吴之墟,尚服要荒,朴鄙不文,而公生其间,乃独能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有圣人之一体。魏了翁谓,三代典章之道,赖子游以存。且当时《论语》记从难诸贤列子,游于文学之科。自唐宋以来,列于十哲之飨,则子游之在圣门,视颜、曾或不及,而视宋儒,因典籍以求圣贤之道,存著述以俟来学之功,亦或过之。况我朝表彰先圣,如朱熹,俱有世袭博士,则子游似亦相应。

伏望皇上,特敕该部,查照朱熹事例,札行该府,审定言氏嫡长子孙一人,起送赴部,除授博士之职,使统率宗族,世承祭祀。仍行有司比例山东邹县孟庙规制,建立祠宇,使得展盘辟周旋之礼,容笾豆器数之仪节。庶几先贤之后,异于齐民而圣明之治,亦有光焉。谨题请旨。

陈言疏 郭宏化

臣闻之《书》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盖言民之心即天之心,天人之际,捷于影响,弥天之变,固不可外人而图之矣。

臣观彗出于井,井居东方,其宿为木,意者土木繁兴,劳费不赀,亦足以滋民之怨而召天之变也。考之汉史,武帝穷土木之欲,耗海内之财,建元六年秋八月,有星孛于东井,长竟天者似可佂矣。国家频年以来,工作频仍,使者采办旁午,如四川、湖广、贵州之买采大木,江西、浙江之买采杉木,山西、真、保定等处之买采杂木。急追呼者,惟知奉命,奔役使者,不暇顾身,祁寒暑雨,崎岖于崇冈绝壁之上;籝粮裹饭,冲突于虎狼蛇蝎之中;答厢孤架,砍伐拽驮,由崖而谷,由谷而溪,由溪而河,苟一投足失宜,则齑粉随之矣。其劳顿万状,今已二年,犹未及工部所拟之半,必欲尽满其数,则民不堪命者多矣。又闻,苏州之烧造大砖,工部所定之数五万块,有司防其苦窳难成,倍而为十五万块,计其工值,非十万之赀、数年之力不可得也。今驱应天、苏、松、常、镇五府之民,池泥筛土,摩弄数月,三分之一犹未成坯,而民间之所费无算,窑户之逃窜者过半矣。及闻广东珠池之役,激而为盗,大肆猖獗,攻劫屠戮,逼近省城,而地方之危急已甚。凡此,皆不无有戾于天和而星变者也。

仰惟皇上,敬天尊亲,拳拳于郊坛及仁寿宫之建,是皆至孝所钟,大礼攸存,虽劳而人不怨,虽费而制不奢。今郊工既毕,宫料将备,其他如西苑、南城之工,容有可缓者。圣人在上,恭俭夙成,得已而已,抑何俟于臣言琐琐为哉?然则,各项采买烧砖之役,似亦可以节量停省,与海内休息。珍珠京市亦有货卖,无需远求以激厉阶。如蒙陛下留心化理,轸念时艰,乞敕工部会同内官,速将仁寿宫工料,逐一会计,如果敷足即便完造,以称陛下仁孝之心。其余可绥之工,斟酌停止。及将四川、湖广、贵州、江西、浙江、山西等处木植,苏州府砖块,或量减其数而使之易完,或据其现已采造陈报到部之数,行令各该镇巡等官,督解赴京备用外,其未采买之木、未烧造之砖,与夫球池之役,免其采办,尽将一应差官取回,以苏穷困。如是,则颠崖之疲劳可息,潢池之干戈可靖,弥灾消变,未必不在此也。

增祀四儒以兴正学疏 刘元卿

臣闻之,臣师耿定向曰:“世之所以乂安平宁者,人为之也;人之所以循理率度者,道为之也;道之所以制事制心而不至于淫荡邪僻,则学为之也。”是故,三代而上,学在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三代而下,学在孔子。或以君相为学而仁流一世,或以师友为学而仁流万世,夫其不袭名位而仁流最远,彼以为贤于尧舜有以也。孔子而后,师友道丧,然六经故在也。朱熹承周、程之后,特为表章,使天士民咸知尊孔孟,以自束修。是故迄宋至元,迨我国朝,遵用其教,世道有所赖而定,何往非朱熹之功?然熹之注疏,固以为涉海之航,而后之学者遂以航为海,于是乎,求之词章记诵,而视圣人以为终不可至,则熹之学又复大晦。王守仁出而提掇良知之旨,于是天下学士大夫始知吾人之知无不良,人皆可以至于尧舜而患不致良知耳,希圣之路人塞而复开,则又守仁之功。夫人心万物皆备,譬之海也,朱熹借六经以为航。守仁复直指人心,使晓然知海之不远,故皆孔门之嫡脉,其竝得从祀宜矣。

然臣以为朱熹之功大矣,所以开朱熹者谁也?则李侗、罗从彦之祀,不可不议也。守仁之功大矣,以身发守仁之学者谁也?则邹守益、王艮之从祀,又不可不议也。王者之祭川,先河而后海,或原也,或委也。[2]不求其原,海孰与输?不求其委,河孰与衍?熹之学得之李侗,李侗得之从彦,从彦得之杨时,杨时得之周、程。臣观从彦教人,每令静中看喜怒哀乐未发气象,侗亦尝终日危坐以求所谓中者,则其学有本原固大都可见。遵尧一录,通达国体而忧时论,事感激动人,本末备具,咸可举行。视世儒迂疏无当,又何如也?彼其师杨时,以为惟从彦可以言道而从彦少然可,亦极称许李侗,盖不虚云

今周、程祀矣,杨时又增祀矣,乃从彦、李侗顾不得祀,则不可不谓之缺典也。守仁之徒满天下,至求其不失宗旨而粹然一出于正者,则当以守益、王艮为首。守益之学,即时行物生,即天载,即三千三百,即发育峻极,悟及于无声无臭而学不越于庸德庸言,志期于皎皎纯纯而行不离于子臣弟友,先经诸臣特疏言之,亦颇详尽矣。王艮以布衣悟止至善之义,卓然欲立其身,以为天下国家之本,其志诚大而进考其所以语立身者甚详,所自为立身者甚严,巨节细行咸可昭日月,通神明。彼以褐衣而师表,王公又岂声音笑貌可虚致哉?

臣观今日学术谬悠特甚,或以孝弟为剩谈,以惩窒改过为沾滞,刍狗仁义,骈拇礼乐,孔孟之训几若赘疣。于此之时,使四臣者得入祀典,无但尊朱熹而及其师,使传道者知俱立俱达之为大;亦无但尊守仁而及其徒,使承传者知亲师取友之为益。即四臣兢躬行,或聩然如田夫野老,或冥然而默坐澄心,或忠义形于昌言,或孝诚发于天性,是皆未有绝悟奇行而今所从祀,乃在此而不在彼,则所以悬衡量、陈准绳规矩,使天下回心而向道,其为补岂小小哉!

夫学一也,趋方便之门易,趋绳墨之途难。人亦谁不愿附于圣贤,顾无奈绳尺之易失也。画工之画也,恶图狗马好作鬼魅,则以人之所不睹者易逃尔。今欲使鬼魅之说得熄,则无若引四儒以示之。臣故以为增祀四儒,不但可以补先时之缺典,盖亦正学术之大关也。伏惟皇上采纳臣言,敕下礼部,覆加查议,增祀宋臣罗从彦、李侗,先臣邹守益、王艮则俎豆增辉,斯文幸甚。臣不胜祈恳之至。

乞收辅臣权势疏 刘台

臣闻,朝廷者四方之极也。祖宗之法制,朝廷之极也。善治天下者,亦惟法祖宗之法而已。臣不避斧钺,冒昧请死,申祖宗以来之制,伏望陛下大奋乾刚,节收阁臣权势,以治安万世焉。

臣闻,进言者皆日望朝廷,以尧舜禹汤文武之德,而不闻责辅臣以皋夔伊傅之业。何者?陛下有纳谏之圣,有万物一体之心,而辅臣则殊无容言之量,天下之虑也。谨按太祖高皇帝鉴前代之失,周万世之防,不设丞相,事隶部院,当时势不轧而职易称。成祖皇帝始制内阁,参予[预]机密大事。当时拟议于内者,官阶未峻则无专擅之萌干;理于外者,职掌数定则无总揽之弊。二百年来,其间遵守祖宗之法者固多,擅作威福之权者亦不少。彼其作威作福也,犹曰恐人之议。其后也,尚惴惴然,避宰相之名而不敢当也。何者?以祖宗之法在也。

自内阁大学张居正专政以来,每每自道必曰:“吾相天下,何事不可作止,何人不可进退!”大小臣工,内外远近,非畏其威则怀其德。夫其进退人也,作威作福人也,宰相之实也,而曰吾相天下焉,非宰相之名乎?祖宗之法应如是耶?古者丞相有一差失,谏官诤之,犹曰与丞相府争也。今者辅臣一有差失,无问大小,咸归之天子,如是而谏官争之耶?辅臣必曰是与天子争也。人臣而负此名,其罪当何若也!居正擅威福者三四年矣。每闻谏官微言婉辞,稍侵及之,必曰:“吾守祖宗法,若等安得为是狂直耶?”夫居正而知祖宗之法也,臣请以祖宗之法正之。

祖宗朝进退大臣俱得如礼。先帝临崩,居正托疾逐大学士高拱,不许停留旦夕。夫拱,诚作威作福人也。臣任主事时,欲疏劾之,凡三焚稿者,恐冒出位也。昔宋臣朱熹忧留揆,特旨批逐,则曰:“进退,大臣亦当如礼。”居正安然为之可乎?王大臣狱兴,诬连拱,拱擅则有矣,逆未闻也。公议籍籍不平。密为书,令拱切勿惊死,恐己负杀大臣名。夫逐之、诬之,宰相威也。已而私书安之,宰相福也。祖宗之法若是乎?

祖宗朝非开国元勋,生不公,死不王。成国公朱希忠,虽云清谨,实乏奇功,三尺童子皆知其不当王也,居正许以赠王。给事中陈吾德一言而外补,郎中陈有年一争而逼去,京师嚣然有如聚讼。夫孔子重与繁缨,叹曰:“惜也,不如多与之邑也。”至使朱氏福极生灾,宠盛被谴。臣恐公侯之家,广积厚施,缘例陈乞,国家将止之乎?止之,则利贿者执前议,持经者被显祸,祖宗之法若是乎?

祖宗朝间有旨下不便民间利害,各部犹訾责阁臣不从容票拟,今诏旨一下,果严耶?居正曰:“我费多少力,方如此。”由是,人不敢不先谢之,是人怀居正,甚于畏陛下矣。果温耶?居正曰:“我费多少力,方如此。”由是,人不敢不先谢之,是人怀居正,甚于怀陛下矣。古之大臣,如李昉辈,荐人知逭威福也,未闻引为自利之图,讬为身后计。如居正之为也,祖宗之法果如是乎?

祖宗朝阁臣优游,密勿侍从论思,一应大小事体,台省诸臣各出所见,条陈之部院复奏行之,各抚按官奉勘合行之,未闻阁臣有举劾也。居正条陈章奏,考成有日,各省巡按凡考成章奏,每三年该部各造册二本,一本送内阁,一本送科抚院。延迟该部举之,该部隐蔽该科举之,该科隐蔽阁臣举之。夫部院分理邦事举而劾之,其职也。科臣封驳奏疏举而劾之,其职也。阁臣例无印信衔列翰林,翰林之职止备顾问,不侵政事。居正创为是说,不过欲制胁科臣,总听己令耳。近日,御史俞一贯不听指授,调用南京。凡在外巡按御史,垂首丧气,所畏者,科臣耳。居正于科臣既啖之以升迁之速,又恐之以考成之迟,谁肯冒锋刃,舍爵禄而尽死言哉?夫文彦博执政容唐介之直言,司马光当国听苏轼之廷争,古之贤臣类多如是。往年,赵参鲁以谏迁,犹曰外任也,余懋学以谏罢,犹曰生锢也,今傅应祯则谪戍矣。又以傅应祯之故而及徐贞明、乔严、李祯矣。夫辅臣所赞助者赏罚也,所不敢明言自居者亦赏罚也。今每用省台诸臣而居正曰:“我用之也。”公受谒谢,不少退让者,欲归私德以钳众口也。至降罢责治省台诸臣而居正独不曰:“我降罢责治之也。”何也?避私怨而畏公议也。辅臣而归恩避怨,谁其韪之,祖宗之法应如是耶?至若为固宠计献白燕、白莲,至诏旨切责,传笑天下;为择好田宅计,指授该府道诬辽王以重罪,今武冈王又议罪矣。居正何忍为之乎?为子弟连中乡试而许御史某以京堂布政,某以巡抚,今年嫡子又起觊心矣;为造大厦发银十万,即遣锦衣千户校尉等监修违禁宫室,日朘江陵民人等膏血;为黄州生儒投匿名帖,数若子弟中式不公,假县官事穷治殆尽,今举人生员,欲诉冤击登闻鼓上告矣;编修李维桢稍稍不谨,言及其家富豪状,即外斥矣。且风闻居正之贪,不在文官而在武臣,不在内地而在边鄙,宫室舆马,妻妾奉御,有同王侯,果何供之耶?臣不能不听而疑,疑而信矣。

臣闻,自古人臣之进谏于其君者,有难有易,各因其时而已。英明聪察之君,不欲自闻其过而乐闻臣下之过,其时谏人主难,言大臣易;宽仁温恭之主,从谏如流,闻臣下之过则务为优容,其时谏人主易,言大臣难。陛下即位以来,谏勤学则勤学,谏亲政则亲政,谏日讲读则日讲读。陛下彰从谏之美,谏臣输进言之忠,臣故曰谏人主易也。但言涉辅臣则祸在不测。余懋学反复四条,隐言张居正之辅政操切;傅应祯愤发三款,俱比王安石之辅政不职。此固天下所共知也,而有负性刚果,持身正大,不从其指授,不出其门下,举不当其意,劾不出其私,则乘机遘会,以他事中之迁之,迁之而遇考察也,则又以考察锢之,使其不以言获罪而以他事获罪。

呜呼!人臣而至于以他事获罪,身与名俱没矣,岂天下之利哉!臣故曰言大臣难也!

居正能慕文彦博、司马光之为人而改弦易辙,则必思祖制,去实避名,一时之权势,必不敢擅也;万世之名义,必不敢犯也;进用人材,必不敢私出己意也;引见吏部,必不敢一一指示也;朱氏之货宝,可不必贪也;内阁之簿籍,可不必置也;史官任其书善书恶,可不必改正也;子弟任其得之不得,可不必私通也;国家中兴之治,可立而致。居正晚年之业,可改而图矣。

臣初举进士,居正会主考试,臣中式第七。臣廷试,居正同充读卷官,臣中二甲第四,列部属官。三年,居正荐臣改选今职。自常人观之,居正之恩亦云厚矣。然仰惟陛下,天覆地载,大父母也。能效忠节,即所以孝于父母也,而区区举荐私恩不与矣。古之人有举人自罚者,举者不必以为异事,而所举之人,亦不为薄恩,何者?主恩有所当重,私恩有所不顾也。

伏望怜臣之愚,鉴臣之忠采而行之,臣死且不朽。若居正主考臣属门生,以卑犯尊,罪所当治,亦望行臣之言,节其权势,以谢祖宗,正臣之罪,明示中外,以谢居正,臣亦死且不朽。

陈肤见以光圣治疏 傅应祯

惟我国家重熙累洽垂二百余年,君明臣良,中外乂安,然治理必臻于纯全,臣冒昧谨采三事以献。

一曰,常存敬畏,以纯君德。臣闻,敬者德之聚合,显微动静而无间者也。皇上聪明天纵,圣德日新,宜无间然矣而于纯敬之学,犹当讲求,如祀郊庙,奉两宫敬矣而退处暗室屋漏,果此心乎?临殿陛御,经筵敬矣而狎见左右近侍,果此心乎?一有未纯,即为作辍而非至诚,无息之学矣。臣请指其事而陈之。臣闻,今岁雷震端门兽吻,地震于京师直省,如近日岷州之报尤可骇也。虽由大小臣工失职,曾未见诏下修省一语以回天意,岂真以天变不足畏乎?要亦敬天之心未纯也。遣太监往真定府抽印,原非国初令典,事创于正统间也。先朝用李芳之言,停止前差,地方稍稍苏息。今不能纳科臣之谏,必欲差往,岂真以祖宗不足法乎?要亦法祖宗之心未纯也。臣又闻,户科给事中朱东光陈言保治,不过一二,语直切时事,犹未若古人臣之解衣危论,折槛抗词也。几于触犯雷霆,本留中,岂真以人言不足恤乎?要亦侧席求言之心未纯也。夫三不足之说,王安石所以误神宗,陛下肯自误耶?知其必不然也。伏望忧勤惕厉,随事致谨,斯之谓纯德而天眷永无穷矣。

二曰,请蠲赋税,以苏民困。皇上初登宝位,首下诏自嘉靖四十三年起至隆庆元年止,一切未完钱粮尽行蠲免。自隆庆二年至四年止,如未征未完者,免三征七。诚旷荡之洪恩矣。乃除免三分外,其七分应该征者,宜其朝令暮完可也。顾官司专力于刑并百姓,任意以推延带征之令,虽严积逋之数如故。诏虽颁示于中外而深山绝域之民,尚有未经耳目者。近奉稽查章疏完不及分数者,则抚院听参,郡邑降俸。夫见任之钱粮未完,从而罚俸降级,乃其甘心焉?顾以远处拖欠,一旦追求,臣恐中才之士,身家之念重而为民之念轻,设法杖并者,将无不至民之椎膏吸髓,又暇顾也哉?伏乞敕下该部,查勘征七年分,凡京库大仓、金花等项,系于户部,为国用之不可缺者,仍照前数征解。其余明白下诏各省州县,查明侵欺,果系民欠者悉与蠲免,应改折者改之,颁示天下,使民受实惠,则仁恩布于九有矣。

三曰,叙用言官,以开忠谠。陛下登极未几,石星、李己先朝以言事摈斥者,首起废而叙用之海内,臣工辄相庆曰:“圣天子重谏臣如此,真直道可行之会也”。凡抱忠鲠,挟訏谟,孰不望黼座而快于一陈之为愿也。胡近年南京太监张进,醉辱科臣王顺,是即辱朝廷之耳目矣。两京科道交章论劾,给事中赵参、鲁论之独详斥为典史,无非寓曲成于创惩之内使知悔过自新,而远近臣民不解德意,遂谓皇上之庇内臣。如此其抑谏官,又如此缙绅徒切扼腕。凡事之有涉于近倖者,遂卷口而不敢言,即言之亦无补。以近日胡执礼、裴应章之谏讨马,赵焕、侯于赵之谏抽印,俱束阁不行,不有明验乎?又南京给事中余懋学条陈五章,真切时弊,皇上将余懋学禁锢终身不复再用,无非寓仁恕于法,戒之中使言官慎重而不敢轻发。远近臣民不悟,遂谓朝廷之讳直言如此,其逐谏官又如此,相与私相感叹,凡事之有关于朝政者皆畏缩而不敢陈矣。即陈之,且得罪口。近日,李盛春之请朝贺,朱东光之请防微,几于不免,不有明征乎?夫参鲁、懋学二臣,虽未能真知其人品为何,如缘其事而谅其心,实欲效忠,乃不免谴责焉。藉令他日载诸史册,彼二臣者以谏见逐,犹未失美名。陛下因谏而逐二臣,后世将以为何如主哉!

此臣寝食不暇,不为二臣惜,实为陛下惜也!伏望敕下吏部,将赵参鲁取升京职,余懋学仍行收录,则正直之气弘而蹇谔之风作,岂非太平盛事也哉!

崇祀大儒疏 邹德涵

臣比者伏睹言官建白,将先臣新建伯王守仁从祀孔庙,蒙皇上特下廷臣集议,臣末学新进安敢出位妄言。念臣祖原任南京国子监祭酒,臣守益受学守仁,二世守其学。窃闻绪余而不一摅其愚,上裨圣聪以事主则不忠,承家则不孝,臣罪滋大,臣是以冒昧披沥,出位一言。

臣观皇上践祚之初,首谕群工曰:“治道之要,在正人心。”夫不曰正纪纲、正法度,独曰正人心,大哉王言!盖已握尧舜正天下之要而太平可几睹矣。臣愚以为,欲正人心,非可家谕,宜有以风之,则莫若表彰大儒以示之。我朝号称大儒,可承孔子之统者,盖莫有过于守仁。孔子有云:“众人之命儒也妄,常以儒相诟病。”则春秋以来,儒品不白矣,臣请陈儒品。夫儒品有三,有大儒,有曲儒,有世儒。明明德于天下,长育英才,辅翼皇化,为国家当大任,树大勲,措天下于泰山而众庶不见其迹,其遗言流布,犹足以醒悟后觉,使天下回心而向道,是谓大儒。左规矩,右准绳,言信而行果,畏先圣贤之法,不敢踰尺寸,然而可以镇俗,不可以作人,是谓曲儒。钻研名义,考校异同,仿先圣贤之遗言,撰述篇章,持以继往开来,然而反之身心无当,是谓世儒。夫世儒易知也,曲儒尤易知也,惟大儒为难知。故非大儒不足以知之。孔子万世所谓大儒也,晨门荷蒉,微生晏婴之徒,尽春秋之贤智,乃相与诮而沮之,大儒果不易知也哉?孟轲氏崛起战国,独推尊焉,侪之尧舜禹汤文武之列,信为大儒能知大儒矣。臣尝初睹守仁之迹,盖亦可疑其直契本心似禅,其辨駮先儒之言似讪,其汲汲觉世,真若天下之饥渴似激,其惜受同类似党,其惓惓接引漫无拣择似愚,其在军旅中聚徒讲学似迂。夫此数者信可疑矣。然原其心,则欲明明德于天下,冀以正天下人之心也。盖其心在天下,视天下之人心未正,若疾痛在身,不愈不已,故不得不以兴起斯文为己任。欲兴起斯文而不自人心之本正者觉之,则或从事于见闻形迹之间以为是,而人心终不可得而正也。故不得不挈良知以示之趋向。当其时,又不获掌握钧轴,日以其意默转朝廷,故又不得不哓哓然费于词说。是岂守仁之得已哉?其欲正人心承往圣者,则固可谅耳。方今正学彰明,值大儒辈出,君臣会合,千载一时。臣愚以为知守仁者,宜莫踰于今日。然而议论纷然,徐徐未决,岂亦谓崇祀重典,非众允不可?臣窃谓之不然。夫事有千百人是之而不为多,一人是之而不为少者,特究其是何如耳。当弘正间,欲祀薛瑄,议者少其著述,至于瑄之饬励不愧屋漏者,反品之汉儒之下。赖先皇帝灼知其贤,排群议而祀之,而瑄之品始定。天下以此颂先皇帝之明。今日守仁之祀,非赖皇上英明独断,恐亦如弘正间之议,无定时矣。若必求天下无一诋訾之人而后议祀,则众心之同悦者,莫甚于乡愿。春秋最诋訾者,莫甚于孔子。祀当首乡愿而次子矣。臣恐天下人心日以不正,是以汲汲请祀。非阿其人,为天下计耳。祀一守仁,可以转移天下,皇上又何所爱而不为也!

广言路节权倖疏 王德新

臣闻,治平之时,人臣一体,台谏一心而无有异同,廷臣秉节,寺人循分而无有私交,上之情通于下,下之情孚于上,而无有猜忌,故是非明而谏诤得行,用舍当而大权不替。国家有道之长实基于此。

以臣观于今日,何如也?伏见邸报,该四川道御史高维崧等一本乞恩认罪事。臣乍闻,不胜惊骇。盖陛下御极以来,敬天法祖,孝养两宫,勤政不辍。蠲恤屡下,海隅遐陬无不仰德欢呼,以为尧舜再见于今。且于言官多所嘉纳,间一屏斥示惩而隐然爱惜之心形于诏旨。乃今十三道御史所言,非犯其所甚讳者,顾概治之,何也?毋亦曰:“用人出自朝廷,彼言官敢于求胜,尚安所逃罪。”第臣以为,用人当视贤否,论人当审是非,工部尚书何起鸣、左都御史辛自修交构疏上,均伤和衷,人品具在公论,陛下洞察无遗,臣复何言?独奈何陛下以起鸣一人之故,而降罚众御史,岂起鸣有丰功足录,为陛下素所深知乎?抑岂其才望足重,为执政之更相救庇乎?臣恐其结纳而倚以为援者,盖在陛下之左右矣。陛下试绎思之,果出于宸衷之独断乎?其处起鸣也,若此其处高维崧等也。又若此尚未尽协天下之公议,如或有左右为之簧鼓,欲甘心御史以报起鸣,则予夺进退,尚谓尽出于朝廷耶?夫不尽出于朝廷,使左右得以肆其奸,时事可忧孰甚焉。往者,故相怙权,阳操人主之威福以束缚天下,其祸也,浅而易见。兹者,宰臣稍稍鉴辙,左右阴操其本,以专制朝廷,其祸也,隐而难测。陛下倘谓乾纲在上,无有下移,左右将顺,无复矫假。则彼近习嬖幸,巧于文饰,必将谓陛下英明天纵,谁敢欺蔽。此言一入,将有浸惑君心而不自觉者。《易》言履霜,《诗》言集霰,诚不可不辨之早也。臣又考,弘治九年,武冈州知州刘逊,以事忤岷王。王讦奏之,逮系锦衣狱。时科道庞泮、刘绅等交章论救。上震怒,并逮系之。幸御史张醇抗疏申救,大学士徐溥亦力谏。言官本欲为国而概罪之,其如尽忠何?上乃释之。今为起鸣而并罪十三道御史,且无张醇、徐溥等之救,谁不为之扼腕?非惜言官也,为国家之大体惜也。迩年风霾,下诏求言。岂无有披夙悃,献愚衷。陛下以出位责之,则小臣不敢言矣。顷当计典御史以言责当言,陛下又以抗旨责之,则御史行且不敢言矣。然则,国家何事可言?何人可言?言一尚书即如此,脱若言及宦竖,言及宫阃进而言及乘舆,又将何法以治之?臣故曰:“必有左右簧鼓于陛下之侧者也。”虽然,彼所当言者,尚尔贬夺,臣乃渎言,岂不知言出而身不免。但一念自失真,有死生以之,不敢隐忍,以负陛下。倘陛下少垂采纳,急收御史而复其职,严驭近幸而防其渐,则是非明,贤否辨。圣治无疆之休,直追唐虞三代之盛,臣之愿也。

拯穷疏 伍惟善

臣闻,人臣之事君也,不问官之崇卑,位之高下,求尽其职而已。大臣有总理之职,则天下之利病,大臣得而言之;小臣有分理之职,则一邑之利病,小臣得而言之。

臣小臣也,五河小邑也。臣初入境见城市荒寂,居民寥落,心窃异之。已,登城望,环城皆水,爰考舆图,按其地,南有漴河、淮河,西有潼河,西北有沱河,东南有浍河。沱河之侧,有天井、王家庄湖;浍河之旁,有南湖、蔡家、欧家与香涧等湖;淮河之内有三冲湖及临涧、訾家沟与磨刀、出龙等涧。五河周迥不过六七十里,而其什五已半为鱼鳖之场矣。

复检阅成规书册,查原额税银二千六百五十余两,人丁五千九十九丁耳。五河之土地,曾不当他州县之一壤;五河之民人,曾不当他州县之一村;五河一岁之市贩生殖,曾不当他州县之一巨贾,而其丁差之重至于如此!伊尹曰:“一夫不获,时予之辜。”臣仅司数十里之地,而不获其所者数千人,臣复何颜一日立于民上哉?

臣目击是邑,每岁秋水发,麦苗尽淹,民刈草以食。今春二月来,连旬淫雨巨浸,稽天四望如海,淹死居民李芝等十有余户,老幼男女措身无所。有穴高土而居者,有依深林而楼者,有架蓬庐于城垣者,有寄寝息于渔舟者,悲啼载道,怨呼闻天。臣心羸智绌,据实申报院臣,蒙皇上俯从下请,赐诏蠲恤,诚浩荡之鸿恩矣。第念今所蠲者,十八年以前之存留,而百姓所急者,二十一年见征之起运。查本县原设安淮驿,驿中支应夫马银两,原系各州县协济,近因嘉靖年间奉例裁驿,遂免各州县协济,乃反以五河派银六百余两协济他邑。原额军饷已派银五百余两,顷因军需不给,新增饷银一百八十余两。夫此两项,虽皆已经奉旨著为成额,然其初,实出一时权宜之计。非如则壤之赋,一成而不可变者。今五河水道既冲,则各驿之协济宜减,外患稍息,则新增之饷银宜停。

臣窃以为国额诚难议减,邦本岂容缓图。且此两项额银,共计不过七百两有奇。其于国家益不过一毛,而损则可以活千百垂尽之命。杜根本无形之虞,长利便计不啻什伯。辄敢冒昧绘穷民侍救图,具疏以闻。伏乞皇上,俯念重地贫民,敕下部议。俯从所请,减除协济新饷,庶可以甦民困于万一矣。

恭进泰交录疏 邹德溥

臣惟,至治之世,君不烦督责,而能心谕于臣。臣不烦强诤,而能心格乎君。此无他,其交孚素与。夫人情相觌,数则浃,疏则涣,绝隔焉则睽。故在《易》,天地交为泰,其彖曰:“天地交而万物通也,上下交而其志同也。”上下不交,而能常泰者,自古及今未之尝闻。

臣考览国朝故实,伏见我祖宗圣圣相承,无不数晋。臣工咨诹,谕告欢浃,如家人父子。以故,历二百余禩,而天下晏如。世宗皇帝虽敦尚恭默,乃其初,固朝公孤夕,庶尹相与虚心究论,面决可否。浃旬之间,召或三四,即晚,节斋居西内,犹日躬揽万机,谋必尽下。有大政,辄手札商问,间或一日数及,要以勤致理,非逸成也。

陛下临御以来,励精图治,朝讲不辍,卓乎有继序祖宗之思。乃今睿智日启,政事方练,群臣得承一言半辞,类无不色喜。顾不以此时,数延臣工恢宏上理,臣窃异焉。夫今日朝讲之仪迹,若弥文,而无当于用。要以振励神气,而系天下之心。非细故也,独奈何久旷之。今夫庶民之家主者,深居纵佚,而不事事。虽臧获婢妾,争相拮据,不能为之保有世业。况陛下为天下主,若不自临御,振刷群臣,虽怀荩抱忠,其谁受焉?《语》曰:“不见其形,愿察其影。”今陛下于章奏,未尝不览也,辅弼,未尝不任也,政柄,未尝不自操也。然而众心浸懈,群疑滋生,议论烦多,贤否混淆。陛下以为此何时与?夫君,犹日也。假令日不临照,天下将冥冥长夜,何以自耀于光明?尧舜之治,最号无为。然犹日垂衣裳,曰正南面,盖都俞吁咈[3],载在典谟[4]。夫不照临百官,而曰我有以治天下,虽尧舜,臣知其不能也。

臣自通籍事陛下,窃睹召对辅臣者凡六。每一召时,大小臣工,莫不喜色相告。庶几,复见都俞吁咈之盛,此亦足征下交之益矣。则何不益宏德意,备监祖宗?成、宪时,时召辅臣与商,确章奏,面赐裁允,无令淹留,以重天下之惑。又数进儒臣,从睿咨询理道。或于讲毕质问疑义,其讲义许因时政,次取经书格言。反复开陈,以动圣听。间召九卿大臣,各咨以职事,相与讨求利弊,而兴革之。其侍从台省等官,著为轮对之法,使人人得效其献替。即外吏来朝,及拜命之官,亦不时宣召一二。询以地方安危,及所为治状。要于昕夕孳孳,与群臣相为追琢。陛下既得采览众智,以成其德。群臣亦竞劝乎陛下之锐而益奋,岂不亦万世太平之业哉!

我祖宗晋接之典,不可殚述。臣谨择其论说切要者,编次九卷,恭题曰《圣朝泰交录》,装潢成帙,上呈睿览。伏惟陛下留神省玩,锐意遵行,实祖宗生灵无疆之福。臣伏读宣宗皇帝御制《翰林箴》,有曰:“尧舜之道,邹孟以陈。”又曰:“献纳论思,以匡以益。”则本尧舜之道,以献纳论思者,臣之职也。臣又蒙圣恩,许令归省,暂远阙廷,不胜犬马恋主之诚。用斋心,陈愚表,冀少逭旷职之罪。

定大计隆国本疏 王如坚

臣读《易》主器之文,知震之为长子也。与再索、三索者不同。读《礼》齿胄之文,知国之有元子也,与众子不同。圣人守经以据礼,明信以诏天下,示有统也。若诏旨屡易而屡变,圣心屡属而屡疑,涣汗出而复反,国本摇而靡定,恐非所以计万世,定长久之策也。

臣谨按,十四年正月内圣旨:“卿等以册立元子请。朕见婴儿弱少,候二三年举行,明长子之为元子也。”意有属也。又捧诵十八年正月内纶音:“朕无嫡子,长幼自有定序。”不言嫡子,之有待也,示无易也。已而,十九年八月内奉圣旨册立之事,着改于二十一年行。此则陛下虽怒群臣之激聒,而未尝一日忘册立之心。虽更已定之年分,而未尝遽尔寝册立之事。天下臣民喁喁企踵,徯候于年之未至,迁就于时之可待。自二十年正月以来,陛下恭默无言,信成命之有在也。群臣禁[噤]口不言,安巽命之难回也。近于本月二十六日,礼部接出圣谕,三皇子欲暂一并封王,以待将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臣始自疑,既而信终而骇。陛下言犹在耳,岂忘之耶?《书》曰:“言惟作命,不言,臣下罔攸禀令。”今臣将禀前命耶?禀后命耶?曩者二三年举行,固已迟之二十年矣。二十年举行,又改之二十一年矣。今二十一年,首春告吉,青阳再启。倏然改为并封,是前日已明之旨,陛下尚不能自坚,今日犹豫之旨,群臣将何取信?且如立嫡之条,祖训为戒。弃嫡者也,今日有嫡可弃乎?无嫡可弃乎?少迟之语,陛下为待皇后者也。

意果真有所待乎?抑非真有所待乎?古之王者,宫房无偏爱,左右无私恩。故得嗣,续蕃昌,萃于中闱。后世溺于衽席,嬖于私爱。天地之交不常泰,而当夕当御者,多应诞生之祥。虽则百男生于多母,而天心所属震器,已默默有归。故立长之义,古圣人以人心,合天意也,以主鬯法大易也。自我祖宗以来,中宫诞生者有几,立嫡者有几,而国本早定,惟是皇皇元子是属。或二三岁而立,或五六岁而立,未尝迟回于岁月而迁延,以待嫡也。且如圣母诞育圣躬,自是元良攸属,元命攸归。陛下英冲受册,时止六龄,未闻有待嫡之举,亦未闻有并封之议也。今皇长子且十二龄矣。天性岐嶷,陛下许之,俨然元良之度矣。茂膺鸿典,前星辉耀,正其时也。且臣闻皇后抚皇长子,爱犹己出,视仁圣皇太后保和圣躬,如出一辙。上无狎匿之意,下无妒宠之私,惟是社稷大计。关心动念意者,元子早定一日,即慰一日之心。一日而不定,即一日之心未安也。《书》曰:“无启宠纳侮,无耻过作非。”陛下睿谋英断,万万无启宠耻过之事。但宫阃之内,枕簟之间,近习承意伺旨之徒,稍见影而生疑,安知不以他意,窥陛下乎?即如昨年,陛下册立之旨,尚在明信,而山阴王已有并封之疏。安知其非几事之泄,而彼得以窥陛下之浅深耶?今陛下援祖训为据,人咸谓假祖训,以钳天下之口。陛下体中宫为心,人咸谓假中宫,以息天下人之疑。执狐疑而来谗贼,持不断而开群枉,此几微之际,不可不慎也!

天子之子与众庶不同。幼而暱膝下者,所以笃恩爱,长而别名号者,所以辨嫌疑。其间,冠服之制,卤簿之节,恩宠之数,接见之仪,元子与众子迥然不同。借以并封而并号,得无并大偪长之嫌乎?陵生于偪,偪生于渐,慎终惟始,陛下得无深念之乎?如陛下以涣命重新,不可遽改。则数年已定之明旨,尚可移易于一旦,而今日初涣之纶音,独不可收之而信前盟乎?天下欢然见陛下之无我,喜日月之常明,体《大易》长男之义,法祖宗立长之事,陛下之大德也。念中宫一体之仁,承圣母元孙之爱,陛下之大孝也。昔剪桐有戏,史佚成之,况置君而弗定乎?

臣愿陛下以天下为公,以大德大孝为心。俯从舆议,无易前旨。早定大策,册立皇长子正位东宫,皇三子、皇五子分封大藩。长幼有序,储藩有体,名正而言顺,言顺而事成。实天地神人之福,宗社无疆之庆。臣忝列言责,暨大小臣工承陛下之休于无斁矣。

广言路安国本疏 邹德泳

臣夜接邸报,伏见礼科都给事中李献可等事。臣意,疏中必有不识忌讳,至于雷霆之怒,皇上不即罢斥之,而仅从降罚,其恩已无涯矣。臣等何容再渎。顾伏念之谏诤之臣,非尽言,无以明其职。矜持之过,虽至慎,不能保其无。况诸臣所陈者,在于储教之豫,此其积诚累忠,盖欲一言以动天听,初不虞其疏且误至此也。而皇上责以烦激,绳以侮戏。夫烦激至不敬也,侮戏至无礼也。皇上以此责臣,死有余辜矣。

第册立之典,前旨甚明。若使群臣复有请今岁举行者,谓之烦激似也。今止曰豫教。譬如中人之家,六岁以上,即无不设塾授业,俾其明于师,而夕于傅也。此何以故?无非爱之深而责之早。幸其自幼成立,而无坠家声耳。陛下累旨有云:“天性至亲。”此其慈爱笃至,岂常情比哉!诸臣豫教之请,无亦仰体皇上之爱,而欲将顺其美者。虽词或过激,而情则顺也。且皇上之尊,则天也,群臣被生全之恩亲,则父也。人情未有不敬天,而严事父母者。况陛下三尺在前,吏议在后。人臣非病狂丧心,安敢侮戏至尊,以自取戾?以臣揣诸臣之意,所以倦倦毕忠竭智,方幸陛下鉴其诚而从之,宁比于戏而怒之耶?

昔宋臣赵普,尝荐某人为某官。艺祖不许者三,普奏者三。艺祖怒,裂牍掷地。普跪而拾之以归,他日补缀复奏,盖烦渎莫斯为甚也。而艺祖卒不咎其烦而废其言。君臣相得至今称之。我孝宗皇帝朝,词臣李荣讲陈善,闭邪误,说以善道,启沃他,刘健曰:“他字不是。”上微笑曰:“他字也不妨。”已复语侍臣曰:“先生辈可传与他,不必顾忌。”又曰:“他字也不妨,昨因偶话及此。夫‘他'字,乃尔我亵狎之称。以况君父,是荣之失于检点与误写一也。”孝皇恐失其意,谕慰至再,故一时讲官咸知上意,所向直言无讳。

夫用人非国本比也,讲说又非若储教之重也。彼圣哲之后,往往委曲于听受之间,宽释于诖误之际。又况诸臣所请,上之关皇上之继体,下之系海宇之徯志。近之其岐嶷养圣之功,远之奠宗社无疆之庆。虽简阅,或有未周词语,不无过当,何足深罪哉?

伏望皇上宏宥过之仁,彰纳谏之美,察献可之情。实非有他,用其言而仍其职,以昭示天下。使天下皆曰陛下之不以一眚掩大德。如此,陛下之从善转圜;如此,庶国本以安。言路益广,直追孝庙之徽懿,而艺祖卑卑不足言矣。

乞休疏 朱世守

臣等备员九卿,滥列大臣。目击时艰,知而不言,是谓旷官,罪将奚逭。谨合疏具陈,惟皇上采鉴焉。

伏闻,先帝大渐,谕左副都御史臣杨涟等,辅陛下为尧舜之君。言犹在耳。涟受顾命知遇感恩,其奋激触邪,以素所见闻者入告。正涟,忠于陛下之职分也。其疏,字字本诸血诚,出于义烈。惟冀感悟君父,原非卖直沽名。是宜优容褒嘉,立见施行,以昭止辇转圜之义。毋令奥援之奸,得肆阴谋。坏祖宗之良法,蔽陛下之聪明也。

今观魏忠贤罪状,假令十有一真,已足亏损圣德,伤和致戾。况经廷博采,事皆摭实。陛下乃举魁柄而授之,恣所窃弄,姑息养奸。优柔酿乱,将谓以是酬劳,何待宦竖太重,而视天下太轻耶!天下者,祖宗之天下,家法者,祖宗之家法。太祖高皇帝首定律令,内臣祗供使,令洒扫之役,违者罪无赦。今忠贤违法如此,而置若罔闻,将如祖宗之法何哉?此臣等所为日夜寒心,惊疑莫措,而未得所谓者也。又伏见近日用人、行政、筑城、缉奸诸事,种种颠倒,成于陛下者十之一二,成于权贵者十之八九。或刚愎而泼纵,或柔险而委蛇,或狙狯而密探声息,或浮沉而趋附气焰。以祖宗辉金琅玉之彝典,屑越于画蛇指鹿之讹言;以祖宗龙攀凤附之忠良,摧折于剑腹戟拳之毒螫;以祖宗栉风沐雨之基图,破裂于狎鹰弄犬之嬖倖。此又臣等忧闷成疾,深惭尸位,而不能挽狂澜于既倒者也。

伏乞皇上曲垂体念,允臣等以休致。伏望皇上慎出入起居之节,理性情喜怒之平,左右前后,务近端良。容贤纳谏,除谗去奸。俾臣等终老牗下,稍存视息,颂天保采薇之烈,睹久安长治之效于无穷矣。

谨冒死同都御史高攀龙等,骈具公疏,无任悚惶待命之至。

请恤万燝疏 王振奇

臣不材,遭遇圣明,备员郎署,碌碌未建尺寸。乃事有关圣德之隆替,系臣节之明晦,且关系职业,有不能违心缄默者。

臣伏见原任本部屯司郎中,今为民,身故万燝者。前以疏言职掌,指斥权璫,意在效忠。语不中时,遂干圣怒,杖削为民。阁臣申救而无及,臣堂官疏请矜宥而不得。致燝以苦楚孱躯,倏陨旅榇。血肉淋漓,股肱糜烂。衾棺不具,白发无依。士庶相与抚膺,童叟共为陨涕。我皇上闻之,必有恻然感动者矣。至燝当垂殁,语云:“陵工未竣,国恩未酬。忠贞心事,九死不回。”皇上闻之,必有幡然加奖者矣。

夫燝,岂不知结欢内侍,得好官,尸素悠忽,可多福,而恪遵官守,仰成圣孝皇上,虽罪其戆,必鉴其忠。杖削从轻,皇上将老其材,欲终其用而不虞。燝,遂至此极也。群阉丛殴,先已碎身。痛余受杖,何堪残喘!皇上不欲燝死,而权珰偏欲燝死。廷杖不致燝死,而群殴先致燝死。虽燝气壮山河,魂归霄汉,燝得死所。但传之海内,垂之史册曰:天启四年,为触忤宦官,杖毙工部郎中万燝。以圣祖列宗二百余年未有之惨,骤骇听闻,亏损圣德,谁实贻之?今燝已矣,幽冥中,负此人矣!

我皇上褒忠奖直,先后收录迁谪诸臣,以逮先朝遗直,悉荷旌扬。岂见前死忠顾靳帷盖之恤,即陵工刻期告竣,惟燝宣力实多。一时见谴,旧绩未湮。是燝公忠既在,应褒劳绩,又所宜轸。倘荷皇慈悯念,嘉与追复赠录,以示转圜之度,至圣也;以垂励忠之典,至仁也;以昭日月之更,至明也;以表靖献之风,至义也。一举而数善备焉。万世瞻仰,在此一举。臣何爱顶踵不效愚忱于职分内耶?

然臣狂愚,尚有欲吐。冬官职守与各监局,事事关涉臣部,惟思撙节裕用于各监局,水火柄凿,已非一日,历计一二年间。先任尚书钟羽正,以群阉鼓噪,拂衣矣。先任虞衡司郎中黎祖寿,以龃龉监局落职矣。他如拮据陵工,劳怨陨命,则有先任侍郎丁懋逊、尚书王舜鼎、屯田司主事潘云会。今万燝又以陵工诋斥权倖,捐躯矣。掣肘凭社,不知各监局自此将敛其焰乎?抑张之炽乎?臣自此将委蛇和同,以窃禄乎?抑尚可循法砥节,以存职掌乎?

圣明在上,谁怀挂冠神武之思?血气稍存,讵忘执艺以谏之训?兴言及此,不暇为万燝哀,直为臣部痛哭流涕也!

伏乞俯鉴微诚,曲垂恩宥,敕下该部,亟予优恤。更祈推扩圣度,虚怀下济,藏疾匿瑕。亲接贤士大夫,屏远宦寺宫妾。仍采尸谏余忠,以成圣孝之不匮。并申敕[饬]各监,一意奉公畏法,无恣凭陵,无挠部职。则主德光昭,臣忠不朽。非惟士气激扬,而冬官司职守,终不废坠矣。

推荐贤能疏 邓英

题为明旨,惜录甚热,诸臣奉行似冷,特恳天语申饬,以平人情事。

臣江右人,生长理学节义之乡。先辈芳躅,亦既习闻矣。自逆珰煽虐,彪虎肆焰。臣乡有刚肠而无媚骨,以故逢怒深,而遭祸最惨。又重以宪臣邹元标,介性不徇,秉正嫉邪。诸奸如崔呈秀、杨维垣、潘汝正等,咸经察处,挟恨入骨。于是借珰泄忿,杀人行媚,如刘铎,则身首异处矣;万燝,则立弊杖下矣;其他遣戍追赃,削夺闲处者,种种几近百人。天启七年以前,内而三事九列,外而巡抚重镇,臣乡绝不得分一席。清流蒙毒,抱蔓兴嗟久矣,共动贾生之泣矣。

幸遇皇上神圣登极,诛逆剪奸,显忠遂良。一则曰:“江西、湖广,人材摧折已多,朕甚悯惜。”再则曰:“吴、楚、江西、秦、晋,人材摧折独多。朕所鉴悯大哉!”皇言真被废诸臣,拨雾睹青之日,而实当事诸臣方隅大破之会也。乃奉旨,业逾半载,会推已历四次。臣乡之登启事者,仅仅一真品真材之李邦华。倚长城而拔人望,差足快众,然犹且先总河而次戎政,是何濡滞也。皇上试观六七年来,成何世界。一时十正卿,一省八巡抚。非崔魏之井里,即三李之维桑。甚且冢宰总宪,肩比踵接,灯灯相续。此非有摧折之堪怜惜,亦甚明也。今一遇会推,硬拘省分。如某省起一人,某亦争要起一人。是使媚珰而多骗好官者,翻附奸珰而滥叨赐环也。不几泾渭莫别,而负皇上悯惜之盛心乎?

臣请以臣乡人材受折最甚者,为皇上陈之。朱世守,司铨清执,不避劳怨,至今称有功,铨政者争推之。天启五年,以广西巡抚,起升刑部右侍郎,业奉明旨矣。潘汝正,以庚戌考选争科未获。因恨世守刺胸,屡出怨言,乘推迁得旨之日,坐以东林削夺。今汝正以首倡生祠,奉我皇上严旨,仍著削夺。自作自受,报应昭彰。此两人之君子小人,亦甚较著者。小人退,则君子进。世守即不敢冀超擢,亦仍还其故物,奈何仅以南司空,一陪了事也?是汝正之计犹灵也,其何以平人情耶?李日宣,巡按河东,疏荐理学。冯从吾,自是地方人材大事。奸党倪文焕,恨其不荐丑类之乔应申、王绍徽,亦坐以门户削夺。今文焕以彪虎,正法矣。从吾以理学,准谥矣。而日宣,尚未即补入台班也。是文焕之计犹灵也,又何以平人情耶?邹德泳,建储陈言,功在国本。崔呈秀恨不附己,逼令自陈。德泳遂首疏请告明旨,所称见几引退者,德泳实第一人也。今不可速为召用,以风恬淡乎?熊明遇,以忤珰遣戍。朱钦相,以闽抚被斥。海内咸为心恻。顷诸臣交章保荐共服,其八面长材,满腹经济,亦足见公论金同矣,而何以尚稽启事也,将无方隅尚未破耶?他如彭惟成、萧近高、熊德阳、萧基、易应昌,皆正色赤心,风节矫矫。不但以指佞触奸者。今际此升平世界,可听其淹抑,不令之扬眉吐气乎?凡此皆生长臣乡,平生行谊知之极真,臣所谓“受折最甚者”,此也。

至在宇内,如功高总制,望重肃宪,则有胡应台、陈于庭、郭尚宾。掌铨公慎,一尘不染,则有唐晖、庄钦邻。理学品真,月旦名高,则有何乔远、蔡献臣。正气豸触,清节蒙嫉,则有萧毅中、欧阳调律、孙之益、贺烺。其人乃又有负屈含冤之甚,为众耳众目之所共怜悯者,则无如方震孺、毛士龙。此两人者屡击逆珰,频撄凶锋,拟辟拟戍,家破人离。幸皇上察其非辜,特恩释放,万死一生。不可谓非造物者,实留此两副骨鲠,为皇上效一臂者?所当复其官诰,仍议起用,以旌忠直者也。又如魏士前,清操练材,两任剧邑,五载仪郎,始转一颍州金事,迟钝已甚。乃议者忌其与杨涟同乡,以速化落职。噫,亦太冤矣!今虽奉旨复官起用,而填补无期,将河清可俟乎?似应即以见缺司道,还其故物,以甦波累者也。

以上诸臣,或仕于臣乡,或为臣之仕乡。皆熟知其材其品,实实可为国家图建竖者。故敢窃附于各举所知之义,非敢如近日疏荐百数十人,以市德也。伏乞皇上天语申饬。以后凡遇会推,勿徇情面。勿局方隅,其最摧折已甚之乡,不妨多起一二人,以疏积郁而舒正气。如臣乡之朱世守等,遭折既深,公议允协,遇有见缺,即为推用。庶几人情平,而议论亦可省矣。

臣以候缺给假,荷蒙俞旨,陛辞有日,天颜渐远。然一念犬马恋主之肠,洵有未能释然者。谨陈刍尧之见如此。伏望皇上俯采而施行焉。臣无任瞻仰,俟命之至。

恤军救民疏 伍承载

臣闻,国初法严,戍遣世隶卫所,是谓军伍。民照亩输米,转兑军运,至京为饷,制也。第戍于都邑者,子孙土著,即属氓隶氓籍者。姻姓联络,亦关军伍。

乃今漕运之艰,无如江西,而江西诸邑,所谓卒少船多。避金运,如避虎者,则安福为最。今纳赋之重,无如江西,而江西诸邑,所谓产去税存,望清丈如望岁者,亦安福为最。臣敢沥血,为皇上陈之。

盖军民备极困惫,窃谓漕非洒带,无以解焚艘之厄;田非清丈,无以济加派之穷。国家故倚漕东南,东南造艘、挽运,多责于军。计江西三卫八所,船总八百六十四只。《会典》所载,安福额运四十二艘,行百余年无异。正德间,宸濠变,当事者议留南昌军守城。以项下运艘,权分各外卫所代运。后事平,各卫所退还,独安福诸弁利艘多,索常例,因循未返。于是,舟数溢至六十二只。每只五年一造,造非三百余金,不能成其一。旧制,每艘,止给军三民七,银七十余两。除告领使费扣除,则又有中道盘剥,露囤守候寄顿诸费。

嗟乎!以六十巨艘,而输造于四百余名之穷卒,以无限运费,而取足于七十余两之官价,能无倾家鬻子以偿乎?势不得不资翼造。凡民与军同宗异派,甥舅姻娅,罔不株连。方蒿目伤心,踌躇无策,乃于天启七年,运船守冻天津,突被烧毁四十二只,时臣适奉差归省见之。既虑焚舟不能即补,又虑愚民酿乱,乃与诸缙绅谋之当道,查有小患通帮、大患通省之例,遂将所毁舟数原载米若干,分三卫八所带运,一时称便。但计虽出于权宜,法必行于永久。若以南左号船返南昌,彼岁久不任受,惟以此二十艘米永分通省,每船仅米五石,众擎易举,且二十舟所剩行月粮,分给带运,资途费,而所省造价一千五百余金,仍归朝廷,助军饷,无误漕事,有益边储,何惮而不为?此且查南直江北漕艘,俱开厂淮安。官任造,军任运。独江西造、运,俱委诸卒,金殷实户丁承之。夫穷戍拮据,终生有何殷富?设此名色,骚害万端合无。今后江西漕船,照南直事例,开厂南浦,每阅五年。除洒带二十只不造外,余俱令三卫八所掌印正官,或府县佐贰领造。有不足,则以各卫所屯租、官收帮费。而旗卒,但责以领兑上运。此则救焚拯溺之急务,第必申饬,然后诸弁不至作奸。故曰漕非洒带,无以解焚艘之厄者,此也。

旧制,照田肥瘠分科列则。故田有上中下山之四等,而其赋亦必有轻重加减之不齐。均赋之法,全藉清丈。

臣乡吉安九邑,而安福之需丈,则不啻饥食渴饮。何也?邑在万山中,山水往往涨发,能令高岸为谷,平原成坑。其田非依筑傍埂,未有五年,得如故道者。安福自万历九年清丈,至今五十载矣。中间水决沙壅,经界荡然,甲鬻乙售,田畴易主,荒芜不可粪,祖户不可削,民何堪而当此涂炭乎?盖缘万历清丈时,胥役疲于履亩,有司急于功成,遂以上中下山田,浑为一则。如原系二百四十步为一亩者,则益之,以就下。原系三百八十步为一亩者,则损之,以就中。盖以人之有上田也,必多于下山田,裒益成中,自无偏亏。而不知此法,惟长子孙,出无鬻可耳。脱急故变产,买者择其肥,而弃其硗。卖者计目前,而忘后害。始犹有上田帮税,久之鬻尽,而石田不售。税籍仍在有司,第按籍征税,不及核田之瓯脱。于是有家徒四壁,而追呼不离门,贫日益贫重。以数年来每粮一石,加银至二钱七分。民方颗粒无资,俯仰无助,而尤困于虚税,安得不流离颠沛逃亡也?

为今计,加派既不可暂捐,则清丈以豁虚,为至急也。查《会典》一款,凡官民田地,有因水塌涨去处,令所在有司,逐一丈量。丈出多余者,给与小民承种,塌没无田者,悉与开豁税粮。据此,一遇灾伤,便行丈明。岂有越五十载,山川变迁,人物改更,犹不得清丈,一开豁者乎?幸皇上饥溺由己所,当为民出万死一生。故曰田非清丈,无以济加派之穷者,此也。

以上二者,大害大利。臣由桑梓起见,推而广之。凡东南运卒,省一舟,便省千疮百孔之蠹,虚税减一分,便减亿兆黎民之苦。恩不期多,期于当厄。伏乞敕下户、兵二部,复议上请。咨行江西抚按,将安福仍遵照《会典》原额,领艘四十二只,委造于官,责运于军。而以南左号船原载漕粮,分通省,不必议造。造费一千五百余金充饷。而五十载未经清丈如安福,速委才干廉吏,踏勘丈量,务俾上中下山,轻重分亩。庶国储国税两俱,有裨军政民生,永赖无穷。

参权相疏 李长春

臣闻,沽直[5]者,臣子所不敢居之;迹微渐者,忠臣所必欲周之防。

职因圣体初安,匝月以来,不敢轻启事。本月初八日,忽闻皇上御文华,遣侍臣独召礼部侍郎周延儒,日西而入,星移始出,举朝闻之,初不胜惊讶。职等私自念以为延儒此一遇也,或者有远大訏谟,以资启沃,亦未可知。乃数日以来,访问其语多秘密不传。

噫,此何事也?夫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无私,此非汉臣宋昌之言乎?我国家设阁臣,以备顾问,设九列,以课职掌,设台省诸言官,以司纠弹。主封駮大小,相维壅蔽不生,祖宗立法良有深意。我皇上神圣光昭,每事法祖。今日欲访军国大务耶,一二执政犹存,谁敢不竭股肱?欲探机密重情耶,二三言路具在,谁敢不披肝瞻?乃舍葑菲之遗,独结鱼水之欢。皇上之意得,无谓举朝皆不足信,惟延儒一人可信;举朝皆不堪用,惟延儒一人可用乎?如此,亦宜以所问答,明布中外,宣付记注,使天下后世晓然知圣眷之专有所属,而大小臣工划然于进退之毫。不可苟母徒揣摩于不可知之意,风影于莫可究之事也。且皇上今日,亦自知盛德之所在乎?登极以来,不测恩威,日提挈,以震悚群下,而物情帖然,猜疑不生者。夫亦曰或功或罪,诸臣咸属自取,而或赏或罚,宸断总归无心。原未有用一私人,行一私意,以误处分者耳。有如今日者,偏听独任,一兆其端。而异日者,窥形测影,乃沸其波。将见赏一人焉,本属当功,必有从旁疑之者曰,此某人独对时之所私引也;罚一人焉,本属当罪,必有从旁疑之者曰,此某人私语中之所萋菲也。举海内之恩怨,咸萃一人,而人主之威福,反为不振。职恐朝端自此纷纷多事矣,不特此也。即以延儒论,人谓此举将以用之,职等谓此举适以弃之,何也?汉武帝非冠带不敢见汲黯,宋臣苏轼之言曰:“臣虽不才,不敢由他道进。”今皇上之于延儒也,召见不以师济而以独侍,赐问不以朝参而于晏暇。更漏已沈,阊阖犹启,非宣室之鬼神,何为前席?岂通明之独立,胡乃夜半?不几以南衙之出入,下同北门之学士乎?延儒贤者,必将迹形自远,不肯冒昧,以赴功名。如其不然,又安取此人而用之?事固有荣之而反以弃之,衽席登之而反以芒刺遗之者,此类是也。延儒亦何以自为地乎?乃延儒之受累,不止此也。监生胡猷焕一疏以赀郎而腾枚卜之牍,人谓事出有故,语非无因,已为生平之一玷。今者此举适从何来?将无动武儒衡之讥,而起文彦博之诮耶?

伏祈皇上,以召对公典,毋创非常之原,以骇群臣之听。庶圣明一举一动,皆足以光史册,而昭万世矣。职等单疏恐成烦聒,公疏又涉套举,谨合此忧时有心,罢斥同甘者五臣,列名上请,伏祈鉴宥,曷胜迫切待命之至。

本邑漕运疏 刘垂宝

臣邑安福,弹九也。《会典》载,安福所运船原止四十二。正德间,宸濠变起,当事者议以南昌左运军守城,分安福代运二十船。迨事平,各卫退还,独安福所弁迁延,至今暂借者遂以为常。于是竭一邑之膏髓,代百年之飞挽,是人厄也。天启七年冬,守冻延烧至四十余艘,又天灾也。军于是蹈汤火,民于是殃池鱼,此臣同邑兵部主事伍承载,有非洒带,不足解焚艘之厄之控也。然而尚未详也。

臣谊切维桑,敢罄述倒悬之困,而丐皇仁之拯援可乎?

安福运额五年一换,军少船多。一闻金点,避同寇贼,官差追呼,急如星火,家属系禁,亲族并比,有司亦明知其累,而无可奈何,是金点之苦也。戍籍强半贫困,才金即告帮运,或扳殷富,或执仇怨,破家析产,无计幸免,是株连之苦也。臣邑漕船,必涉鄱湖、扬江之险,则不得不广大坚固,舟费甚多,料价甚少。官额既不能增,船工又不能减,帆未扬而磬已,悬身将行而斧无资,是造船之苦也。所弁押运供给,皆取于军,溪壑无涯,朘削多端,军皆窃取应承,疮医眼前,痛剜心肉,是诛求之苦也。臣乡道远行迟,挨帮在后,势不能越次交兑。坚冰既至,衣食坐困,负债莫偿,盗鬻艅艎,是守冻之苦也。船既守冻,米益耗蚀,运官赔貱,取偿军丁,因之波及姻娅族属,是赔貱之苦也。始以运而病军,既因军而病民,展转倾危,莫有底止。嗟嗟臣乡,独非皇上遗黎?何忍其至此极也!

臣朝夕思维其南左之贻累者,以独力难胜也,不可无分任之法;其造船之病军者,以费重难办也,不可无协济之法;其运军之病民者,以溷淆不清也,不可无查核之法;其所弁之病军者,以积习未扫也,不可无去蠹之法。

分任维何?安福所代运南左粮船二十只,今欲退还南昌卫,恐事久势格,终难复故矣。若分于三卫八所,每船不过五石,且船不更造,料价可省。至于军行月粮,则计洒带均分,运军亦乐从事。舒一方之困,助公家之急,诚两便之计矣。

协济维何?本邑有兑费一项,备官支用。先任知县朱升,目击时艰,每船给助银四十两,合无以兑费,分给运船,出乎民者济乎军,是成法之可遵者也。旧例,所军有月粮,有屯田。今当以屯田子粒与抄军,以抄之月粮与运军,庶行者可济燃眉,居者不至枵腹,是权宜之可行者也。又新运一金,例受前运银二十两,船则官旗私卖。以故新运另造,日不暇给。今若即以其母船,与新运、卷蓬、仓板等项,尽可资用,修造既易就,起运可刻期,此当责成押船回空之官,母船交递,方许金点,否则惩以盗卖误漕之罪,亦事半功倍之一策矣。

查核维何?所丁存绝逃亡,都图册籍可据。近因所弁临期私造手册,差贫卖富,有同姓而扳异宗,有同宗而扳异派,仓猝难辨,为害不小。夫漕运五年一金,县官须五年一审,先将县册所载某,为某军嫡派,取乡约邻里保结,质对明白,分定上中下三等,刊定榜示,与人共知。至期轮金,权尽操于有司,庶所弁不得上下其手,而军不至妄扳矣。凡金新军不谙运务,多积棍承替,领银领粮,视为私物。及负累罣欠,偏追新军赔貱,揽棍不知何往。今后凡点运军,责令正身赴运,不许所官纵行顶替,庶奸刁不能穴窟其中,而积弊可肃清矣。

去蠹维何?运额每船有军三民七,银八十两及行粮五十余两。近为所弁扣除料价,月粮仅予其半。额例既少,又被睃削,军安得不困?今后宜就府县,当堂给发,无经弁手。庶运军皆蒙实惠,而贪弁不润私囊矣。又,所官带门皂书役,不下二十人,食于军,用于军足矣。何乃巧立名色,百端科费,遂至穷卒无措,将绳缆铁锚,衣帽被袄,鬻银以应者,琐尾流离见者寒心。今后凡各项派取,严行禁止。庶额外之需索,不横将运内之费用可支矣。所军既还粮于京,通按旧制,每船给余银四两、簟缆银三两二钱,以资归费,所官皆为包领,虚设项款开销,于是回船不能逐队。今后船粮报完,户部亲注,完字于批上,当堂发批给银。庶朝廷之德意不虚,而回空亦可依期矣。

以上各款,或为代运二十船计,或为原额四十二船计。然大要额外者借助众力,额内者酌利去害。以运还军,不致贻累民间,以民济军,不致违误漕运。臣邑其有瘳乎?

遵旨奏明疏 王绩

臣蒙皇上拔入西台,所闻于班行中及舆论,无不叹息诸臣之不竟其用,而盼盼焉望皇上之盛举。然卒无敢入告,以近来荐一人,则反锢其人也,而弹一人,则反为其人剡也。臣故不敢枚举,以待皇上自择,而皇上辄责以奏明,又饬以看议,则圣心之敷求贤哲,与爱惜名器,岂不与古圣帝明王,同一汲汲乎?除听该部看议外,而所谓真正才望,堪奏治平者,敢仍从三款略举以实之。

如环当赐者,有若原任工部尚书张凤翔焉,原任兵部戎政尚书李邦华焉;如废当起者,有若原任顺天府尹刘宗周焉,原任大理寺少卿惠世扬焉。此四臣者,儿童走卒,皆识其姓名,中外臣工,洞知其经济。其所以得罪之繇,与放废之故,臣新进不能尽知,而实一时之人望也。皇上试举而用之,使得毕其才猷,修其职业,倘或负皇上之任者,臣愿与之同罪。且以风示海内,知朝廷录用老成,而动弹冠之思,至盛事也。

盖四臣之外,尚多也。若建言之臣,近如魏呈润、李日辅等,虽未窥圣心,徒肆愤激,然不愈于缄口结舌,或漫讬条陈以塞责,或上言德政以媚权。乎国家一旦有事,将庸庸者可恃乎?谔谔者可恃乎?此臣所以概望皇上之优容也。

至于京堂诸臣,亦非谓其尽未必贤,但朝廷员缺,止有此数,若循资久踞,又不堪备缓急之选,阻塞贤路,莫此为甚。且官司阶至此,亦足夸耀里门,称画锦之荣矣。

今皇上既严添注之例,合著为令,推升数月后,即许自陈,听吏部去留。惟才望著者,仍令供职。或年力太衰,才具太庸者,令致仕去。或前劳足念,而后效难期者,姑令需次里门。庶几,吏部夹袋中人,不至沮抑,不得进耳。伏惟圣明,采择施行。

以上旧《志》。

议从祀疏 胡用宾

南京太仆寺少卿胡用宾,恳乞圣明俯鉴诸臣前请,增祀躬行真儒,以崇实学,以端风化事。

臣尝闻,人以藐然之身,并天地,而称三才者道。道之所以常明于天下,与真明相运于无穷者学。学之所以继往开来,维天理于常存,续人心于不泯者教。治不可一日忽于天下,道不可一日塞于天下,学不可一日晦于天下,教不可一日踈于天下。故欲求有道之治,必崇躬行之儒。欲核躬行之儒,必证慎独之密。息谈说,以归实践。祛浮伪,以还真常。万几政要,莫先于此者也。伏惟陛下,道宣图书之秘,学懋精一之勤。元会征祥,仁孝建极。迩者,礼重儒臣,式彰从祀,斌斌桴动,勃勃风行,然犹有前为诸臣所奏请,未荷宸断者。机如有待,事非可缓。言若迂阔,所关甚切,臣敢为皇上再陈之。

夫道,一而已矣,不容以见解意识二之。世有坐想寂机,自谓冥探神悟,而于伦物,蔑弃不修。有依倚名理,自谓寻典执要,而于天,则茫未察著。均之于道无得也。

惟先臣南京国子监祭酒、谥文庄邹守益之学,以躬行为本,以慎独为先,以无欲为宗。从四时万物见太极,从庸德庸言见真体。即显即微,即费即隐。即不遗不掩,即不见不闻。即喜怒哀乐,即未发之中,谆谆言戒惧。严于不睹不闻之际,而所昔之任性,天为自得者,知所裁。洋洋见发育,寓之三百三千之中。而昔之沦空,幻为精妙者,有所摄。兢兢乎一日十二时中,慎有余,勉不足。昔之两有窥于形上下,而两求之者,惺然有所归。一则曰慎独,孔门之彀率,二则曰慎独,圣学之宗旨。不以一毫俗态自濡,不以一毫气禀自杂,不以一毫闻见测度。自凿不眩元远,不落言诠,不堕支节。存诚主敬,肃气凝神,恂栗威仪,表里洞彻。惟就子臣弟友,从前先后,交左交右。处丝丝铄伪还真,道透先天,觉彻性妙。孔门一贯嫡脉,皜若中天。彼分内外,分寂感,矜名誉,争胜负,务掩著,崇矜庄。竟无实力实用者,奚啻霄壤之悬殊。且立朝未几,崇论正议,至再至三,恳恳乎启沃之诚,可以观报效之忠。始在宫端,砥柱屹于中流。既而归田,羽仪则于天下。忧违不拔,至老不徇炎贵之门,可以观石介之贞。以身明道,以身作人,言言步步,切根性命。凌空者顿止于平实,蔀蒙者渐牗于通明。随在获益,所过咸孚。英贤广育,默有裨于纲常。彦髦汇培,大有资于风纪,可以观成物之智。畎亩怀庙堂之忧,藜藿轸苍赤之念。省苛役,以纾民力;清冗赋,以裕民财;建义廪,以备不虞;修水利,以防旱潦。诸凡所不便于闾阎者,靡不白于亲民之有司,而变通之。务使闾阎之积困,若恫瘝之在身。而又不言所利,即无伐善,无施劳,同一心意,可以观亲睦之仁。此皆明德新民,止至善之学术。其体之于身,而发之于绪余者。盖无言非躬行之实,无行非真心之征,无独非主一之精,岂空言无当于用者比哉?

国朝理学之盛,从祀之隆,则有河东薛瑄,其行纯矣。新会陈献章,其造深矣。馀干胡居仁,其履平矣。守益则行纯而精,造深而著,履平而微,兼三臣,曷愧焉。守仁超见性原,而承学乃未免有过者,今不择其大中无过者增祀之,以救守仁诸门人之失,将不以疑承学者,疑守仁乎?子夏之后,再传而为庄周。宋程颐自涪归雒,惊叹学者半入异端。故臣敢以为守益当祀。祀守益,所以揭斯道大中之矩,躬行慎独之教,愈彰于天下,开示后世,而无弊矣。不然,良知二字,至明白,至易简,何谭者不守益,若顾寂之入于冥漠,不可知之表耶?

臣自愧闇昧,于学无闻。然前此左都御史赵锦、侍讲韩世能、侍读沈一贯、都给事中萧彦、左给事中田大年、给事中王之性,悉疏称述。臣今向往,实臣素心,亦诸臣所前及也。因以躬行慎独,为陛下献。伏乞敕下礼部,复加查议。如臣言不谬,增祀守益,则俎豆生辉,文治精华,光四表,格上下,与宇宙运于无穷也。斯道幸甚!世运幸甚!臣不胜大愿祈恳之至。

议从祀疏 张程

尚宝司少卿张程,为恳恩崇祀真儒,以续盛典,以兴正学事。

臣窃惟世道之隆,不自隆也。主之者天,辅之者命。世之贤而握其机,则大有为之。圣人故真儒之生,乃上天所笃。以寿斯文之脉,而圣主所因以寓教化之权者也。然爵录之锡,不过风厉于一时,而俎豆之典,可以兴起于万世。是以汉高祖当诛秦促项之后,干戈未息而过鲁。首以太牢祀孔子,当时韪之。延至文、景,儒术响用,文治彬彬,识者犹以为祀鲁之明验也。祀典所关,岂细故哉?

洪惟我太祖高皇帝,开天启运,列圣承休,涵育薰陶。二百年来,真儒辈出,若河东薛瑄、馀干胡居仁、新会陈献章、馀姚王守仁。相继主盟斯道。先皇帝崇重儒术,首录薛瑄,祀于孔庭。暨我皇上,复允众议,则胡居仁、陈献章、王守仁,一时咸继薛瑄从祀。说者谓世隆,则道从而隆。方今明良会合,海宇熙恬,诸儒臣并得与七十二子,揖让于两庑之间。世道之隆,有自来矣。然犹有从祀未尽于昔时,而公论大明于今日者,则原任南京国子监祭酒邹守益是也。敢为皇上陈之。

谨按邹守益,纯粹之资,笃实之学,自少颖悟绝人。弱冠登科,即有疑于《中庸》专言慎独,不及致知之说。因就学王守仁,特揭良知一脉,海内学者翕然宗之。然众口纷披,意见淆惑。谈元虚而忘实践,莫有得其宗旨。守益独能持守师说,发其蕴奥,以为良知非外至也。天命之性,灵昭不昧。而无形无声,不可睹闻,即此是独,即此是良知。知学于此,时时戒惧,以保其灵昭之本体,则纤尘不萦,知致而位育之,理在是矣。又谓,良知精明真纯,致良知者,从戒慎恐惧,保此本体,方是合德合明,皜皜肫肫之实。又谓,学者主于旧闻,以明善为知,诚身为行。不思孔孟立言,原是知行合一。其言切近简易,刊落见闻,不假牵合附会。而慎独致知之说,曾子、子思授受之秘,浑合无二。至其体验真切,浑融凑泊,则曰寂感,无二时;曰体用,无二界;曰格致,诚正修是,一时一事;曰万物,皆备于我,物即格物之物;曰不可睹闻,超然声臭即为道,可睹可闻,体物无遗,即为器;曰费是常发,隐是常未发;曰子思子“费隐”二字,是阐发博文,约礼脉络;曰戒慎恐惧,是默而识之工夫;曰有天地后,此气常运,有此心后,此心常发。惟当于常运处,见太极,于常发处,见本性;曰发育峻极,从三千三百,充拓三千三百,从戒惧真体流出。诸所论述,皆极根理,要不落言诠,不事剿袭。发先儒之所未发,而非近世末学,所得而窥其藩篱也。故其措之躬行,则于庸德庸言。反之,皆慥慥相顾,而一切声色货利,皭然不入其心。唾涕寝处之微,上下前后之交,造次晏息之顷,出王游衍之际,言言事事,无不可以告天,无不可以语人。而精神意气流贯充溢,无有二事,无有异时,孜孜营营,不知老之将至也。于时,四方学者云蒸雾合,相与质疑问难,乃慨然以万物一体为己责,切磋善类,接引后学。春风时雨,饮人以和,而旁据曲证,随机指发。如珠之走盘,如水之决下,无有凝滞,莫不各中其节,而人皆涣然释其所疑。譬之群饮,各充其量,乃其惓惓诱掖奖劝之诚,则终日亹亹。惟恐其说之不明,传之不广也。殆所谓学不厌,教不倦,而莫掩其仁智之实者乎。

举其行事之实,则其官翰林也。议礼有疏,圣功有图,庙灾有陈。不附徇于时议,不震慑于雷霆。蹇蹇谔谔,有大臣以道事君之节。其谪居广德也,则申谕俗之条,严火葬之禁,撤淫祀以崇正,建书院以肄业。诚心抚宇[字],吏畏民怀。犹曰:“若保赤子,吾未之能也。”有子路治蒲、单父鸣琴之风。其退而老于家也,则立书院,行乡约,以申惜阴之规。举清丈,明户役,以息闾阎之困。其他赈贷周族,睦邻施义,缮桥梁,筑陂堰,虽哲人之细事而为之。勤恳若恫瘝在身,惟恐一物不得其所。或势不可行,则告之布按郡邑,冀其兴利除害,垂之久远。虽劳怨交杂,谤议丛兴,不以易其见,义必为之勇也。尽自丱角以至强仕,其一言一动,莫非为学之法则。自悬车以至盖棺,虽一时一刻,莫非进学之期会。有薛瑄之沈静,而应用不拘;有胡居仁之操履,而志量益宏;有陈献章之潇洒,而砥砺尤深。得之天者既厚,而学问足以充其质。禀于师者益纯,而躬行足以践其实。承守仁之后,而卓然以道鸣于东南者,守益一人而已。昔守仁倡道山阴,一时及门之士,亡虑数千百人,独于守益,则谓门人曰:“曾子所谓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若守益者,其近之乎!”则在弱冠时,守仁固以颜子许之矣。矧积学四十余年,其造诣益深,涵养益粹,又有守仁之所未及见者。今守仁既已从祀孔庭,而守益犹置而不举,得非圣之缺典欤?

臣与守益,生同乡里。其行谊之纯,议论之笃,闻且见之久矣。方守益之病也,举邑之人为之祷祀,以冀其生;及其殁也,举邑之人为之巷哭,而悲其死。至于今三十年,而四方思慕之深,有如一日。此非精纯粹美之德,足以维系人心。而何其感之,无不从也,是岂可以声音笑貌为之哉?《礼》曰:“有功于民,则祀之。”今守益之功,在开来继往,其利泽及于斯民甚大。又与古之祭法,有相合者,乃可使其遗于俎豆之外乎?

伏乞敕下礼部,再加会议。如果臣言不谬,将守益急祀孔庙,以续一朝盛举。是陛下崇儒之功,与上天生之意,默相符合。群情慰而正学兴,其于人心,不无小补。臣不胜悚息,待命之至。

【注释】

[1]绣衣采访等使:汉武帝时期,中国出现了一支秘密警察,这些人身穿绣衣,手持节杖和虎符,四处巡视督察,发现不法问题可代天子行事。对于这类特殊力量,汉武帝给他们冠名曰“绣衣使者”,也称作“绣衣御史”“绣衣直指”“绣衣执法”“直指绣衣”“直指绣衣使者”等,有时也简称“直指”。

[2]王者之祭川,先河而后海,或原也,或委也:出自《礼记·学记》。句中原,为源的古字,即水流起头的地方。委,为水的下流末尾。

[3]都俞吁咈:皆为古汉语叹词。吁,不同意;咈,反对;都,赞美;俞,同意。本以表示尧、舜、禹等讨论政事时发言的语气,后用以赞美君臣论政问答,融洽雍睦。《书·尧典》:“帝曰:‘吁!咈哉!’”又《益稷》:“禹曰:‘都,帝,慎乃在位。’帝曰:‘俞!’”

[4]典谟。《尚书》中《尧典》《舜典》和《大禹谟》《皋陶谟》等篇的并称。

[5]沽直:即沽名卖直,意为故作正直以猎取名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