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密码急电
当时的外相松冈洋右曾三顾茅庐,恳求海军将领野村吉三郎出马担任驻美大使。
“野村君,你不是说即使到凑川去也在所不惜吗?……”
野村被外相的那番令人掉泪的甜言蜜语所说服,终于答应出任驻美大使一职。一月二十三日,野村搭乘“镰仓丸”从横滨出发前往美国赴任。
当船离开横滨时,野村对局势的看法,想努力从好转方面着眼。他在一片欢呼声中登上甲板,笑容可掬地向码头上送行的人群挥手致意。接着,他笑着对记者发表谈话:
“日本和美国没有任何理由打仗,我打算在本国政府所授予的大使的权限内,努力使两国不发生战争……”
不知是由于激动还是其他原因,他脸上有点发红,然而又补充一句说:
“为什么一定要打仗呢?”
要战争还是要和平?野村肩负着打开日美之间的僵局这一历史使命,但他在离开祖国时肯定没有想到自己竟成为“最后一任”的驻美大使。
但是也有人挥泪送野村离开鹿岛,说野村担任了苦差使。此人就是野村的同乡、前辈、前大使本多熊太郎,他是一个老练的外交家,对他来说,恐怕已经看出野村正被置于“牺牲的切菜板上”。
一月二十四日,正当新任驻美大使野村乘坐的“镰仓丸”东渡太平洋驶往夏威夷群岛的檀香山时,美国海军部部长诺克斯已给陆军部部长史汀生写了一封有关加强夏威夷防御问题的信。诺克斯在信的开头部分写道:
“在过去数周内,海军部和舰队就停泊于珍珠港的美国太平洋舰队和珍珠港海军基地的安全问题,再次进行了研究。促使这一研究的理由之一,是由于日美形势日趋严重,以及听到国外有关轰炸机和鱼雷轰炸机对停泊于基地的舰艇成功地进行了袭击的情况。这就使人很容易联想到:如果发生对日战争,可能是从突然袭击珍珠港内的舰队或海军基地而开始的。”
在研究中所设想的几种危险,按其严重性和盖然性,依次判断如下:
一、飞机轰炸;
二、飞机施放鱼雷进行袭击;
三、破坏港口;
四、潜艇攻击;
五、水雷袭击;
六、军舰炮轰。
诺克斯在信中还说到:除上述第一和第二种危险外,对于其他危险都已作了令人满意的防御,因此在研究中主要是讨论对付第一和第二种危险。他认为,这两种攻击可能是通过航空母舰及其后面增援的舰艇来进行。敌方用于攻击的飞机也许最多可达十二个航空中队,最少也有两个航空中队。于是作为对付前两种危险,他提出下列几种办法:
一、在空袭前就发现敌航空母舰及其后面增援的舰艇,并予以攻击;
二、在敌机尚未到达轰炸目标前将其发现,并予以击落;
三、使用对空炮火击退敌机;
四、施放人工烟幕掩蔽重要设施;
五、设置气球阻塞网,保护重要设施。
最后,诺克斯就加强珍珠港防御以适应形势需要的问题,向史汀生提出下列建议:
一、陆军部要最优先考虑增加在夏威夷的战斗机和高射炮,并建立防空警报系统;
二、为了改善珍珠港的防御,陆军部要考虑在那里使用气球阻塞网、烟幕以及其他特种装置等问题;
三、制订一个现场协同作战计划,以便在敌机突然袭击时,海军和陆军、舰艇和地面部队要在空战和防空火力上进行有效的合作;
四、同意在瓦胡岛上的陆海军部队进行适当的准备,以防御敌机偷袭珍珠港;
五、只要目前不稳定的形势继续存在,瓦胡岛的陆海军部队就必须每周至少进行一次预备性的联合演习,以防御敌机袭击。
第二天,一月二十五日,美国太平洋舰队司令理查森把有关《太平洋舰队作战计划》的一封信,送交海军作战部部长斯塔克,信中提出了一个有可能成为太平洋上的美国舰队行动基础的“假想”,他说:
“一、日本说不定不予警告就开始攻击,而这种攻击说不定会采取各种方式:或是由悬挂德国或意大利国旗的日本水上舰艇进行攻击,或是由冒充德国或意大利的潜艇进行攻击。
“二、日本的攻击也许是针对船舶、远离美国本土的领地或海军兵力,也可能突然袭击珍珠港或封锁其港口。”
就这样,由于塔兰托海战,美国海军受到了异乎寻常的冲击,无论是华盛顿还是珠珍港当地,都在一月下旬对改善和加强珍珠港防御、确保夏威夷美国太平洋舰队和海军基地的安全问题,进行了认真的讨论。正是在这个时候,山本司令长官对一月七日向及川海相提出进攻夏威夷的“革命性”设想,采取了措施,使它从模模糊糊的轮廓中进一步具体化。
山本把他致函及川海相的要点,写信给他所十分信任的基地航空部队第十一航空舰队参谋长大西泷治郎少将,命令他对这次作战行动进行研究并制订出一个初步的作战计划草案。
大西是个道道地地的“航空专家”,他富有独创精神和杰出的实践能力,是日本海军航空界的一个人才。因而,他可以说是制订这一计划之最合适的人选了。
大西收到山本的信后,立即赶到停泊在有明湾的旗舰“长门号”上,同山本司令长官进行了密谈,然后又返回设在鹿屋(鹿儿岛县)的第十一航空舰队司令部。在参谋长办公室里,他一边凝视着珍珠港的海图,一边苦心孤诣地将山本提出的夏威夷作战设想使之具体化。就在此刻,东京的一些地方传出了不着边际的流言蜚语。
一月二十七日下午,万里晴空。位于东京赤坂的一幢白色建筑物——美国大使馆屋顶上的星条旗迎着朔北寒风飘扬。以“日本通”而著称的约瑟夫·C·格鲁,从一九三二年以来长达十年之久一直是这幢建筑物的主人。这时,他正仰身坐在大使办公室的安乐椅上,专心致志地倾听一等秘书E·S·克洛克神情紧张的谈话。克洛克所谈的,都是与日本上层社会有密切联系的秘鲁驻日公使R·R·舒里巴告诉他的。格鲁听到这个报告后,对其内容吃了一惊,同时又不能轻易相信。于是他连忙把海军武官史密斯哈顿叫来,问他有什么看法。
“我认为这不过是街头传闻而已。”
“但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啊!”
“反正我不相信。”
“不管怎么说,还是报告华盛顿吧!”
格鲁便把听到的内容作为最重要的情报之一起草了一份电文交给发报员,这份令人吃惊的密码急电是在当天下午六时发出的。内容如下:
绝密电第一二五号
国务卿:
据秘鲁驻日公使告知本大使馆工作人员说,他从包括日本人在内的许多人那里获悉,日本军队正在计划,一旦日本与美国发生事端,它试图动用全部军事力量对珍珠港大举突然袭击。他还补充说,这个计划似乎没有什么根据,但因为是从多方面探听来的,所以才向你传达这一情报。
格鲁大使
的确,这是一个似乎令人难以置信的计划。当天夜里,格鲁一面思忖着自己拍给国务院的那份破例的电报,一面在日记中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但愿在夏威夷的我方官兵不要高枕无忧。”
格鲁听到这一“街头传闻”,是在山本写信给及川海相提出了那个具有历史意义的夏威夷作战设想之后二十天,也是在山本写信给大西的信墨迹未干的时候。那封信是山本命令大西根据他的这一设想要点制订作战计划方案的。
当时知道山本这个“设想”的,只有联合舰队司令部的几个参谋和大西,山本给及川海相的信是极其秘密的。他在正文以外的地方用红笔写着:“仅限于大臣阁下一人阅看,阅后请立即烧毁。”因此,这一机密究竟从什么地方泄露于海军部外,使之成为“街头传闻”的,确实难以想象。
如果不是“隔墙有耳”,这一谜底如何才能揭开呢?
无可争辩的事实是:日本报纸详细报道了塔兰托事件,而这一事件也给日本海军带来很大震动。因此,在那些关心海军的“街头战略家”中间,便产生了一种想法:“英国海军能干的事,日本海军也能干。”这种想法也并非是不可思议的。对此,他们添油加醋地予以夸大,以至变成为“日本军队将在开战之初进攻珍珠港”这样的说法,事情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国务院把上述格鲁大使的电文抄件送到了陆军部和海军部,要求海军情报局对这份电报的内容进行译解并提出意见。专家们的意见是秘鲁驻日公使所说的内容纯属“虚构”。但海军作战部部长斯塔克却主张:无论如何也要将该电报拍给珍珠港以供参考,并命令在电文后面附上海军情报局远东科科长麦卡勒姆中校的意见。这份电报于二月一日拍到太平洋舰队司令手里,电文内容如下:
一、现将美国驻日大使一月二十七日给国务院的电报摘要通知如下,以供参考;(略)
二、美国海军情报局认为这种流言蜚语不可信。根据我们所掌握的有关日本陆海军部队目前配备和行动的资料来判断,并不认为它对珍珠港的行动已迫在眉睫,在可预计的将来也看不出有这种计划。
那时,在终年常夏的珍珠港内平静的海面上,美国太平洋舰队的新任和前任司令,正在旗舰“宾夕法尼亚号”的后甲板上,在三十六公分口径的三联炮长长的炮筒下,隆重举行交接仪式。卸任的是理查森司令,接替他的是赫斯本德·E·金梅尔司令,他将肩负起在波涛汹涌的太平洋上指挥庞大舰队保卫祖国安全的重任。
本来,理查森的战略判断是:从世界现状来观察,确保西半球,这对美国的安全来说才是必不可少的;而被卷入于太平洋战争,则是一个重大的错误。即使纯粹从海军战略观点来看,舰队进驻夏威夷也有许多不利之处。理查森认为美国舰队与日本舰队相比,它不仅处于劣势,而且在战备方面,无论是人力或物力都还没有完全作好准备。他对单凭这样一支舰队的实力就想收到制止日本采取行动的效果,表示怀疑。
基于上述观点,理查森一直主张舰队返回到便于整顿、补充和训练的美国西海岸。而这一主张正是他卸任太平洋舰队司令这个职务的一个最大原因。
这个问题姑且不谈,不过对金梅尔司令来说,这天举行的司令职务交接仪式,则是他一生中最引为自豪的时刻,他两眼炯炯发光,整个面部表情流露出对未来充满希望。
这天正好是星期日。金梅尔做梦也没有想到,十个月以后,十二月七日这一天(也是星期日),他一生中最倒霉的时候将要来临了。
山本的设想进入具体化
二月初,金梅尔还沉浸在就任太平洋舰队司令这一光荣职务的兴奋之中,这时,大西已经接到山本的命令,要他制订一个进攻夏威夷计划的初步方案。为了慎重起见,大西给与自己私人交往密切的、第一航空战队空军参谋源田实中佐写了一封信:
“因有要事,望即刻来鹿屋……”
当源田根据大西的要求来到鹿屋空军基地的参谋长办公室时,大西以严肃的态度提醒他说:
“源田君,因为这件事极为机密,你对谁也不能说。”
随后,大西把山本司令长官的一封信拿出来给源田看,托他对进攻夏威夷的计划进行初步研究。
源田全神贯注地看了山本的信。他对山本司令长官的大胆计划和勇气表示钦佩。山本的这种富于魄力的独创精神和攻敌不备的思想,也给他留下了自己“略输一筹”的深刻印象。源田看完信后,一面抬起头来凝视着大西那副逼人的面孔,一面轻轻地说:
“研究这样一个计划虽然很困难,但并不是不可能的。”
大西满意地点了点头。
二月七日,陆军部部长史汀生给海军部部长诺克斯写了一封回信,答复他所提出的关于敌人突然袭击珍珠港的舰队和海军基地问题。史汀生在信的开头就写道:
“鉴于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并为了对付这种敌对行为,我完全同意,我们要立刻作好最充分的准备。”
接着,他保证:
“最优先地考虑做好珍珠港的防御工作。”
然而,珍珠港的防御工作,果真像史汀生所保证的那样得到了“最优先”考虑并付诸实现了吗?
既然,海军部部长诺克斯强调了加强珍珠港的防御工作,陆军部部长史汀生也“完全同意”诺克斯的意见,即使不能满足当地指挥官的全部要求,至少也要给珍珠港的防御力量以必要的最低限度的补充。可是实际情况却与海军部部长和陆军部部长来往信件中所谈的完全相反,珍珠港的防御能力依旧极其薄弱。不妨举几个例子看一看:
一、信中说要给夏威夷陆军部队配备一百八十架B17型飞机,但实际上是十二架,其中能用于执行巡逻任务的只不过六架。
二、当地指挥官要求三百架水上飞机,但只给配备了五十架,其余两百五十架由于罗斯福总统的顾问哈里·霍普金斯的政治影响,转让给了英国。也就是说,如果要每天进行三百六十度整圈巡逻的话,珍珠港基地的巡逻能力只有两、三天限度。
三、预定配备给珍珠港的六座移动式雷达虽然已运到,但使用时间很短,因为操作雷达的技术军官都不熟练,同时,他们也不相信雷达的作用。
四、预定配备给珍珠港的六座固定式雷达,只运到三座,并且尚在安装中,不能使用。
在史汀生函复诺克斯的那一天(二月七日),美国陆军部的高级副官把海军部部长给陆军部部长的信和陆军部部长复信的抄件送到夏威夷方面的陆军司令手里,并通知他说:“同当地海军当局合作,使共同防御手段切实有效。”
海军方面于二月十一日也由作战部部长斯塔克把两位部长来往信件的抄件转送给了太平洋舰队司令金梅尔和第十四海军军区(夏威夷)司令布洛克。
第十四海军军区司令布洛克和夏威夷方面陆军司令肖特,为了加强夏威夷方面陆海军飞机的战斗能力和提高防御敌机的效果,早在二月四日就已建立了有关空战、通讯、防空、化学战和武器等问题的联合委员会。陆海军两位部长之间的来往信件,推动了夏威夷的陆海军部队之间达成一些协议和制订出各种计划,而这些协议和计划都是为了保卫以珍珠港为中心的地区,谋求舰队的安全。
就在斯塔克把两位部长来往信件的抄件送达金梅尔的那一天——二月十一日(前称纪元节),新任驻美大使野村吉三郎到达了美国首都华盛顿的大门——联合车站。作者当时也是前往车站迎接这位大使的人们之一。
大使乘坐的“镰仓丸”自一月二十三日驶离横滨后,于一月三十日在檀香山停泊。轮船进港前,美国太平洋舰队的两艘驱逐舰驶到港外迎接“镰仓丸”。船一靠岸,太平洋舰队司令理查森等人马上前去拜访大使。另外,大使在檀香山逗留期间,曾在日本当过翻译官的太平洋舰队情报参谋莱顿少校还被派去当联络副官,如此等等,洋溢着一片友好的气氛。
二月六日,“镰仓丸”驶抵旧金山。这一天欢迎场面之盛大,说它是日美两国建交以来所空前未有的,也不过份。同檀香山一样,美国海军为了欢迎远道而来的这位曾任过舰队司令长官的大使,也极为郑重地派出两艘驱逐舰到港外迎接。更有甚者,当野村回访普莱西迪奥兵营时,美军出动了一队由一名上校指挥的仪仗队,金门湾的要塞还鸣放了十九响礼炮等等。这样的欢迎场面实在非同寻常。
这天,旧金山的报纸都在头版版面刊登了野村大使的照片,并以通栏标题报道他的到来:
“日本新任驻美大使野村海军将领受到热烈欢迎,和平可望来临。”
“日美关系大有希望,决非暗淡无光。”
“野村海军将领是伟大的美国朋友。”
可是,几天以后,抵达华盛顿时的情景却同这里空前欢迎的盛况完全相反,气氛十分冷淡。华盛顿这个地方原是野村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担任海军武官的旧地,当时日美两国都作为协约国的一员共同对德作战。
然而,现今的世界局势发生了急剧的变化。日、德、意三国已经缔结了同盟条约(一九四〇年九月)。美国认为,日本已投入美国之不共戴天的敌人——希特勒德国的怀抱里。因此,野村到达华盛顿时,除礼宾司司长萨马林外,国务院只派了一个人去车站迎接。与此相反,德国驻美大使馆临时代办托姆辛和意大利大使馆参事罗希隆吉却都到车站迎接。对此,美国报纸曾以《轴心国代表在华盛顿车站示威》为题作了讽刺性的报道。
美国政府之所以如此对待野村,当然是由于美国政府认为:日本缔结三国条约,它已公开变成了德国的盟国,而三国条约的主要目的则是以恫吓来阻止美国对日本采取威逼性行动,并阻挠美国加强对英国的援助。
就这样,野村大使在抵达气氛严肃的华盛顿——它与夏威夷和美国西海岸那种暖人心怀的欢迎盛况截然不同——以后,连换下旅途服装的时间也没有,终于成了一位挺身于为打开日美两国之间的僵局而进行谈判的人物。
在到达华盛顿的第二天,野村前往国务院,对国务卿赫尔进行礼节性的拜访。隔了一天(二月十四日),他又在白宫向罗斯福总统递交了国书。按照惯例,递交国书时通常由国务院礼宾司司长陪同,而这天国务卿赫尔却亲自到场,甚为破例。
二十多年前,在日美关系融洽的时代里,罗斯福总统作为海军部部长助理与海军武官野村结下了深交,如今总统以深切关怀的心情对这位远道而来的朋友表示慰问。他说:
“我是日本的朋友,你是美国的朋友,你很了解美国,因此我们能坦率地进行交谈……”
总统是把野村当作者朋友来欢迎的,他补充说:
“今后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愿意高兴地会见你。”
但是,不能忽略的是,在罗斯福总统向野村表示那种关切之情,以及在美国西海岸和夏威夷受到空前欢迎的盛况的背后,却潜伏着一股冰凉的暗流。
罗斯福总统当时的判断是,日本将向海南岛(中国广东省南部)、斯普拉特利岛(中国南海的南沙群岛)、印度支那和泰国进军,在这种形势下,尽管日本的南进时急时缓,但它大体上已成为日本的既定国策。要想制止日本的这种行动,单靠进驻夏威夷的太平洋舰队的实力,那是不够的。他认为:有必要把舰队的部分兵力(约四艘巡洋舰、九艘驱逐舰和两艘航空母舰)派往远东活动。
关于这个问题,海军作战部部长斯塔克对总统的想法表示反对。在二月十一日野村到达华盛顿的那一天,他曾向总统提出了一份备忘录。在这份备忘录中,他说:
“向远东派遣一支小部队,恐怕非但不会收到抑制日本的效果,反而会有促使日本采取敌对行动的可能性。”
对此,最后决定派遣部分舰队前往澳大利亚进行“友好访问”。
华盛顿海军当局未能同意太平洋舰队司令理查森的这样一种看法:敌人在战时不可能将航空母舰驶到珍珠港附近活动,因而没有必要设置那种使珍珠港的使用受到更多限制的防鱼雷网。于是,海军作战部部长斯塔克便把二月十七日的一份机密文件发给各海军军区司令,命令他们:
“对使用防鱼雷装置来保护自己管辖区内的港湾,特别是保护停泊在舰队主要基地内的大型舰艇这一问题,要进行调查研究,并提出意见。”
斯塔克在这份文件中谈到:
“不能因为舰艇停泊在水深十寻(十八点三米)的水域中,就自以为太平无事,不会遭到鱼雷轰炸机的攻击了。”
接着他又补充说:
“英国航空母舰(舰载飞机)在塔兰托海战中施放的鱼雷,大多在水深十三寻(二十三点八米)到十五寻(二十七点五米)之间,只有几枚鱼雷在十一寻(二十米)乃至十二寻之间。”
二月十七日,夏威夷方面陆军司令肖特中将通知其所属的各部队,为了使夏威夷地区的飞机作好最大限度的准备,建议他们根据一九三九年四月十四日夏威夷方面陆军部队和第十四海军军区联合制订的《夏威夷沿岸海域联防计划》,就下列几个方面制订出详细计划:
空中联合演习;
通讯;
共同使用机场,识别飞机;
警戒和值勤;
为飞机提供各种弹药之类的装备;
警报和发现敌机;
使用气球阻塞网和烟幕;
增加战斗机和高射炮以及配备防空警报;
陆海军飞机对敌机空袭采取作战行动,有效地调整舰艇和地面防空武器;
陆海军部队每周至少进行一次旨在防御敌机空袭的联合演习。
第二天,二月十八日,金梅尔在给海军作战部部长斯塔克的一份关于太平洋舰队现状的详细报告中写道:
“我认为,对珍珠港的突然袭击(用潜艇或飞机,或两者兼用)是有可能的。为使这种突然袭击所造成的损失减少到最低限度,并重创来犯之敌,我正在迅速采取切实措施。”
一星期后,二月二十五日那天,斯塔克写信给金梅尔,希望他在制订太平洋舰队作战计划时“不要忽视对容易起火的日本城市(表面上是针对军事目标)进行空袭这一问题的研究”。
同时,他说明了这样的理由:
“这种袭击将影响日本国民的士气,也许能牵制日军对‘马来防线’的军事行动。”
接着,斯塔克又补充说:“从利害得失看来,这种冒险也许被认为是不妥当的,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严加保密的),你和我或许会被命令去这样干。因此,希望你考虑一下这方面的计划。”
不用说,这样干,是要由陆海军总司令——总统来“下令”的。
斯塔克所以在信中特意这么说,可能是考虑到一月十六日罗斯福总统在关于美国对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全球战略方针中提到了这样一个问题:
“海军应考虑对日本城市进行轰炸的可能性。”
此间,第一航空战队参谋源田中佐,自从第十一航空舰队参谋长大西少将秘密委托他对山本司令长官的进攻夏威夷设想进行初步研究之后,就一直利用“加贺号”旗舰上的官兵就寝后的时间埋头进行研究。到了三月上旬,他才好容易搞出了一个方案。于是源田前往鹿屋基地拜访大西,并把方案交给了大西。
源田的方案是:为了取得进攻上的彻底胜利,一定要进行轮番轰炸,而不是一次轰炸。当时因为水平轰炸的命中率不高,再加上“浅水鱼雷”(珍珠港水深十二米)的技术问题一时还未能马上得到解决,所以由舰载轰炸机进行俯冲轰炸,以航空母舰为第一目标,以主力舰为第二目标。投入战斗的舰艇为“赤城号”和“加贺号”(第一航空战队)、“苍龙号”和“飞龙号”(第二航空战队)等当时所有的大型舰空母舰。出发基地暂定为父岛(小笠原群岛)或厚岸(北海道)。
攻击机队待这些航空母舰驶近夏威夷两百海里时再行起飞。
书记员森村到达檀香山
三月八日,野村大使前往卡尔顿饭店的赫尔国务卿寓所拜访赫尔,他们两人单独会谈了两小时。从这次拜访以后,直到战争爆发的九个月时间里,野村与赫尔一共会谈了四十五次(与罗斯福总统会谈了九次)。
在赫尔眼里,野村这位谈判对手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赫尔在他的回忆录里对野村这位人物作了这样的评论:
“野村身材高大,魁伟健壮,宽阔的脸,面容温和,体格不同于一般日本人。他英语讲得相当流利,但有时也表达得不够确切。他的特点是态度严肃,虽然有时也作出不自然的笑容,但彬彬有礼。我相信,他是真心实意要避免日美之间发生战争的,并在这方面作出了认真的努力。”
三月中旬,美国太平洋舰队搜索部队的巡洋舰群指挥官牛顿司令接到“返回萨摩亚(南太平洋)待命”的密令后,便率领四艘重型巡洋舰和九艘驱逐舰驶出了珍珠港。他率领舰队驶进萨摩亚港后,又奉命将舰队一分为二:一队驶往澳大利亚东岸访问,一队驶往新西兰访问,然后再经苏瓦驶回珍珠港。
在这次航行中,各舰都作好了充分的战斗准备:装载数量极多的炮弹、鱼雷和深水炸弹,并卸下装在鱼雷上的训练用弹头,换上实战用弹头,等等。另外还禁止一切无线电发报,夜间航行实行灯火管制。
派遣这支舰队出访,完全是出于罗斯福总统想阻止日本南进这一政治意图。后来(四月十四日),野村大使在同赫尔国务卿会谈时曾对这个问题进行指责:
“这是一种煽动战争热的行为。”
赫尔却假装糊涂地回答说:
“不,这是应澳大利亚的要求。”
十二日,松冈洋右外相离开东京车站作访欧之行。这次出访的目的是为了缔结日德意苏四国同盟。关于这个问题,外相在一九四一年一月十日给陆海军的《对德意苏谈判方案纲要》第一条中写道:
“要使苏联接受德国外长里宾特洛甫的初步方案,并要使苏联同意日、德、意三国打倒英国的政策,与此同时,调整日苏两国之间的关系。”
所谓里宾特洛甫方案,就是在一九四〇年十一月十二日苏联外交部长莫洛托夫访问柏林时,里宾特洛甫所提出的日德意苏四国条约草案。这是个以德日意为一方,苏联为另一方的条约,苏联承认三国同盟和三国的新秩序。缔约国双方不同另一方敌对国家或国家集团结成联盟。另外,条约内规定双方将来的势力范围如下:日本是南洋,苏联是伊朗和印度,德国是中非,意大利是北非。
松冈的设想是:纵然把日本从日俄战争中获得的捕鱼权和从西伯利亚事变(1918~1919年)中获得的库页岛北部(现在的萨哈林北部)的石油、煤炭开采权都出让给苏联,也要把苏联拉进日德意三国同盟中来。特别是在攻占新加坡问题上,松冈似乎很想得到统帅部的允诺,然后把它作为一件礼物献给希特勒。为此,松冈在大本营和政府联络会议上曾再三要求统帅部表态,但统帅部根本不予回答。不,统帅部倒是以即使前往德国也绝对不提及此事为条件,才批准了松冈的《谈判方案纲要》。
关于松冈外相从东京出发时的情况,参谋本部战争指导班的种村佐孝中佐在他的笔记中这样写到:
“车站里人山人海,但外相却没有携带像样的方案就赴欧了。他将会见希特勒,也将会见斯大林。但他到底能得到什么东西呢?……
“当开车的铃声响起来时,松冈突然径直地走到前来送行的杉山(参谋总长)跟前,说道:‘是不是坚决不打新加坡?’
“杉山只是回答‘无可奉告’。
“回到参谋本部后,杉山吐露出这样一句话:‘松冈这家伙真讨厌。’”
当时,松冈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九四〇年十二月十八日,希特勒已在极密的范围内下达了决定命运的第二十一号元首指令(《巴巴罗萨作战计划》)。这就是:
“德国武装部队即使在对英作战结束以前,也必须通过迅速交锋击溃苏联。陆军有必要调用一切可能动员的全部兵力(一百三十至一百四十个师团)。……准备工作预定在一九四一年五月十五日前完成。应十分谨慎,防止事前泄露进攻的意图。”
另外决定,最后的作战命令将于一月底下达。希特勒自信能通过一系列的闪电战粉碎苏联。他断定:布尔什维克政权由于开战之初的失败,它必然会崩溃或瓦解。他对于苏军拥有后备力量的一些话,根本听不进去。他狂叫:
“怎么样?你们要知道,关键问题是要占领波罗的海沿岸各国和列宁格勒,当《巴巴罗萨作战计划》开始执行时,全世界将会大惊失色,目瞪口呆!”
松冈外相一行在苏满边境车站满洲里换乘了苏联外长莫洛托夫特地派来的专车——“红矢号”,以后一路驶向欧洲。由于“万语就寝居士”——不讲上一万句话就不能入睡——松冈外相的健谈,在一望无际遍地是雪的西伯利亚旅途中,随行人员也并不感到枯燥乏味。
松冈外相的欧洲之行(主要是访问德国),早在以前就有一些风言风语的传闻,并引起了各方面注意。野村大使认为外相访欧会给日美关系带来极为不利的因素,因此他曾于二月二十五日拍电报给外相,要他推迟此行。
美国方面则把松冈视为“阴谋家”。三月十四日,野村在同罗斯福总统(国务卿赫尔也在场)举行会谈时,不得不绞尽脑汁,把松冈的柏林之行冠冕堂皇地说成为“不过是对德国政府的礼节性访问而已”。就在这次会谈中,赫尔要求日本用言行来证明自己的意图是真诚的。他说:“当然,松冈还在前往柏林途中,他扬言要在轴心国进行广泛活动。另外,日本的海军和航空部队已开到泰国和法属印度支那附近,这只能引起我们的不安,除此以外,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你(野村)一定会认识到这一行动已严重伤害了美国的感情。”
松冈外相从三月二十七日到二十九日每天都和里宾特洛甫外长举行会谈。会谈中心一直是新加坡问题。里宾特洛甫外长强调:日本即使进攻新加坡,恐怕美国也不会进行干涉,而苏联方面则会承认下来。他喋喋不休地拼命说服日本进攻新加坡。他说:
“我曾向大岛大使要一份新加坡地图,因当代世界最杰出的军事家希特勒元首可以把进攻新加坡的最好办法告诉日本。德国的空军专家也能起些作用。他们将根据在欧洲战场取得的经验,就怎样使用由空军基地起飞的俯冲轰炸机对停泊在新加坡的英国舰队进行轰炸这一点,给日本作些示范。”
对于这个问题,松冈在出访前未能从陆海军那里得到明确表示,所以他说:
“遗憾的是我没有掌握统治日本的大权,……我不能代表日本帝国保证在当前的这种环境下采取行动。”
松冈没有提出保证,不过与此同时,他却表示了这样一种信念:
“我丝毫也不怀疑这一点:日本如果不占领新加坡,恐怕就无法解决南洋问题。日本必须勇入虎穴,力擒虎子。”
松冈表示,他打算在回国后对各方面做些工作。
与华盛顿相比,在夏威夷的当地指挥官,对设置防鱼雷网,以便停泊在珍珠港内的舰只免遭鱼雷袭击这一问题,并不那么关心。
金梅尔司令在三月十二日给斯塔克部长的信中说:
“在操作简便,效果显著,既能适应紧急需要,又能迅速设置的那种设备研制出来之前,我建议你不向珍珠港供应防鱼雷网。”
另外,第十四海军军区(夏威夷)司令布洛克于三月二十日在给斯塔克部长的报告中,也以下列理由建议不设置防鱼雷网:
一、珍珠港停泊处水深不超过四十五英尺(十三点七米);
二、出入抛锚地带的舰艇航行将受到限制;
三、大部分抛锚地带靠近主航道,那里铺有海底电缆和管道;
四、保护舰队停泊处的有关装置将会严重影响舰艇在航道上通行。
三月二十七日,日德两国外相开始会谈。就在这一天,美英两国参谋会议(从这一年的一月二十九日起在华盛顿举行)制订了一项《美英参谋协定(ABC-1)》。
这个协定规定了同盟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进行相互合作的基本指导方针,其主要战略目标为:
一、迅速打倒轴心国中实力最强的德国。因此,要把美国最强大的军事力量放到正面决战的大西洋和欧洲。
二、一旦日本参战,在远东采取战略守势。
三、为了削弱日本经济实力,使日军不敢进攻马来亚,从而以此来支援马来防线的防御工作,就要采取最稳妥的计算方法,以进攻的姿态使用美国舰队。
在制订出上述协定的当天,日本邮船公司的“新田丸”以七天零五小时三十六分的创纪录速度,从横滨驶抵檀香山,停泊在第八号码头。当时,前往檀香山总领事馆赴任的外务书记员森村正就搭乘在这艘船上。码头上有个像是总领事馆的工作人员前来迎接。
“你是总领事馆里的人吧,我就是森村。”
“欢迎你来,请上车,你辛苦了。”
“今后请多多指教。”
森村和他一起乘上领事馆的轿车驶往努阿努街日本总领事馆。抵达领事馆后,森村在他的陪同下来到了总领事的房间。森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鞠躬礼,然后说道:
“森村正前来到任。”
总领事喜多长雄笑咪咪地请森村坐下,并压低声调说:
“你是吉川君吧!我已接到军令部的委托,情况都知道……”
那么,这个真名叫作吉川的外务书记员森村正究竟是何许人也?而喜多从东京的军令部又接到了什么委托呢?
原来这个军令部是掌握日本海军“国防用兵事务”的机关,与此相应的陆军机关是参谋本部。军令部内共设四个部。第一部负责作战;第二部负责军备;第三部负责情报;第四部负责通讯。而第三部内又分为四个课:第五课搜集美国情报;第六课搜集中国情报;第七课搜集德国与苏联情报;第八课搜集英国情报。
一九三九年九月爆发了欧洲战争。交战国两大阵营在那年秋冬两季都未发动进攻,双方隔着马其诺防线和齐格菲防线互相对峙。这一场“假战争”到了一九四〇年春便宣告结束。德军继四月占领挪威和五月侵入荷兰、比利时后,终于在五月下旬逼近英法海峡。美国总统罗斯福面对这一事态,为“使日本政府抛弃他们趁荷兰战败和英法处境困难之机南进的念头”,便命令迄今为止一直以美国西海岸为基地的太平洋舰队进驻夏威夷。罗斯福总统的意图是,想通过这支舰队待命而动的无声压力来遏制日本的行动。
我国对太平洋舰队的一举一动必须了如指掌。因此,军令部曾考虑委托驻檀香山的日本总领事馆搜集海军所需要的军事情报,但是要外务省官员干这种非专业的工作,当然是不适宜的,再加上这种工作带有巨大的危险性,因此,在他们看来可能感到为难。既然如此,那就有必要配备一个海军士官专职情报人员。为此,军令部极为秘密地取得了外务省的谅解——派遣一名海军士官作为总领事馆工作人员,以便经常而又准确地掌握以珍珠港为基地的美国舰队的动向和其他军事情报。
当时军令部情报部第八课有个预备役的海军少尉,名叫吉川猛夫。任少尉时,他因病后身体欠佳而退伍。
一九四〇年五月的一天,第八课课长掘内大佐把他叫去说:
“吉川君,第五课课长要跟你谈话,你去一下。”
他去后,第五课课长山口大佐对他说:
“吉川君,我想派你到夏威夷去,你看如何?”
吉川虽不知道去干什么,但他认为顶多不过是做做联络工作罢了。
“好,我去……”
“那么,从现在起你就学习一下美国舰艇方面的知识……在这期间,我们将同外务省进行联系。”
“是,知道了……”
“你对你的家属有什么挂念吗?”
“没有。”
几天之后,山口大佐又把吉川叫了去,并对他说:
“你实际上已是外务省的工作人员了。目前,希望你上午在外务省,下午在军令部办公。我已同外务省谈妥,你到那里以后美国局局长会给你作指示的。大概今冬或明春你就去夏威夷。但这件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因为这是国家大事,你要切切注意……”
外务省美国局局长要吉川改用假名,但吉川想不出合适的名字来,于是局长便给他起了个外国人难读难记的姓名——森村正。
就这样,他的名字就被端端正正地记在外务省工作人员名册里。这就是“海军少尉吉川猛夫”这个人物所以成为外务省正式工作人员——“外务书记员森村正”的原因。
肩负重大秘密使命的森村,在到达四季常夏的夏威夷后,身穿夏威夷衫和绿色裤子,随随便便地戴上一顶镶着羽毛的夏威夷帽子,以观光为名,坐着出租汽车向珍珠港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