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们,先生们:

我们以调查研究而非以假设开始。我们选择那些很普通的、很熟悉的、却很少受到关注的现象,这些现象在一般健康人身上也能看到,而与疾病无关。它们就是所谓的“失误动作”(parapraxes)[12],人们往往易于发生这种失误动作。例如,一个人本来想说一件事,却用错了词[这叫作“口误”(slip of the tongue)],或者他可能在写作时犯同样的错误,他可能注意到或注意不到他写了些什么;或者一个人在阅读印刷品或手写稿时,将其所看到的东西读错[这叫作“读误”(a misreading)];或者他听错别人对他所讲的话[这叫作“听误”(amishearing)]。当然,这里假定他的听力没有器质性的病变。这种“口误”、“读误”、“听误”属于第一组失误动作。第二组失误动作现象是遗忘(forgetting),当然这种遗忘是暂时的而非永久的。这样的人也许一下子记不起他所熟悉的就在嘴边上的一个名字,或者他可能忘记要去做某事,尽管后来他又记起来了,而只是在那个特定的时刻忘了。在第三组失误动作中,并没有这种暂时的特点,如“误放”(mislaying)的情况,一个人把某件东西放到某处,却再也找不到了,或极为相似的情况是“遗失”(lossing)。这里我们有一种遗忘,它不同于其他种类的遗忘;我们对于这种遗忘感到惊奇或懊恼,而不是可以理解。除了以上这些之外,还有一些特殊的失误,它们具有暂时的特点。例如,我们只在某一时刻相信某事是这种情况,而在此之前和这之后则知道它并非如此。我们还知道名目繁多的诸如此类的现象。

这些失误动作彼此都有内在的联系,在德文中,它们都以“Ver”音节开始。它们大都是不重要的,多半是暂时的,并且它们在人类生活中不具有重大的意义。例如,丢失某种物件,实际上没有什么重要。正是由于这种原因,它们很少受到关注,也引不起更多的情绪等等。

我现在要把你们的注意力转向这些现象。你们也许会不耐烦地反对:“在广袤的[13]宇宙里和在小一些的我们的心灵中有许多的大问题,在精神错乱领域中也有诸多的奇妙的事情,它们都需要并且值得重视,对这些无关紧要的过失花费精力,实在是太无聊了。如果你能够使我们明白,为什么一个耳聪目明的人在白天可以看见或听到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为什么一个人突然认为自己正在受到他最亲近的人的迫害,或者为什么一个人提出最精明的论据来证明一种连任何儿童都会视为荒谬的幻想,那么,我们就应该具有一些精神分析方面的认识。但是,如果精神分析只能用来说明为什么一个演说者在宴会上用错了字,或者为什么一个家庭主妇找不到她的钥匙等琐碎小事,那么,我们应知道如何更好地运用我们的时间和精力。”

女士们,先生们:我的回答是,请耐下心来!我认为你们的批评是文不对题。精神分析不能夸口说它自身从来不关心琐碎小事,这是事实。相反,它所观察的材料常被其他学科视为是琐碎的、不重要的,从而对它们不屑一顾,甚至可以把它看作是现象界里的渣滓。但是,你们的批评难道不是把重大的事件与重要的表现混为一谈吗?难道重要的事情不能在某种条件、某种时刻借琐碎的事情表现出来吗?这很容易通过例子来说明。例如,如果你是个青年男子,你难道不是从一些小的方面得出自己赢得了某个女孩的欢心的结论吗?难道你一定要等待她明白地表示她的爱情或给你以热烈的拥抱吗?难道不是在别人难以察觉时的一个眼神、一个小的动作、一个瞬间的手的碰触,就足够了吗?假如你是个侦探,让你来侦破一桩谋杀案,你难道期望杀人犯在现场能给你留下一张标有姓名地址的照片吗?难道你不会因为找到了你所要的小的线索而感到满足吗?所以,我们不要低估小的迹象;在它们的帮助下,我们可以成功地发现重大的事件。再者,像你们一样,也认为宇宙及科学的大问题应最先引起我们的兴趣。但是,你们如果决定从事于大问题的研究,我认为是没有什么好处的。人们时常不知道如何迈出第一步。在科学工作中,更应先顾眼前,并为研究提供机会。如果你一丝不苟地和不带偏见或成见地这样做,如果你有运气,那么,由于一件事与另一件事的联系,包括小事与大事的联系,你就可以甚至是通过一些微不足道的工作,深入到研究大的问题。当我们涉及像健康人的过失这种显然的琐事时,为了保持你们的兴趣,我谈了以上这些。

现在我想请一位对精神分析一无所知的人,问他如何解释这些事件。他最初的回答肯定是:

“噢!它们只是些小事件,是不值得解释的。”他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他坚持有这些事件存在,可它们微不足道,脱离了事件的普遍联系,也许可有可无吗?无论何人片面地违背自然事件的决定论,就意味着他把科学的宇宙观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们可以使他知道,即使是宗教观,也表现出很强的连贯性,因为它明确地肯定,没有上帝的旨意就不会有一只麻雀从屋顶落地。我想我们的朋友会犹豫地从他的第一个回答中得出这样的种种符合逻辑的结论。他会改变自己的观点,并且说当他去研究这些事件时,他终究能得出对它们的解释。问题在于,小的机能障碍心理活动的缺陷,其决定因素是可以确定的。(1)如果一个人有点疲倦或不舒服;(2)如果他很兴奋;(3)如果他过多地注意其他事情,那么这个平时说话无误的人,也会出现口误。

这些是容易证实的。在人们疲倦、头痛或周期性偏头痛时,时常出现口误。在同样的情况下,还容易忘记一些专有的名称。一些人习惯于根据记不起一些专有的名称而预知偏头痛要发作了。[14]

在兴奋时,我们也时常说错话,或做错事,并出现“拙劣的行动”。如果我们心不在焉——严格地说来,如果我们专注于别的事时,时常忘记我们的意图和许多其他的未曾计划的行动。连环漫画“布拉特”[15]里的教授可作为这种心不在焉的例子,他因为正在考虑他的下一本书的有关问题,忘记了自己的雨伞而错拿了别人的帽子。我们都能够多少从自己的经历中回忆起这样的例子:

在我们专心致志时,我们是如何忘记我们已形成的意图和许下的诺言的。

这听起来很有道理,并且也无可争议,但也许不能引起多大的兴趣,并且也不能满足我们的期望。现在让我们更加深入地看一下这些有关失误动作的解释。这些失误动作现象发生的前提条件并不是千篇一律的。循环系统的疾病和失调为正常机能的损伤(impairment)提供了生理根据;兴奋、疲倦及烦恼是另外一种因素,它们可被描述为心理生理因素。这些都容易转化为理论。

疲倦和烦恼,以及一般的兴奋,都可以引起注意的分散,以致不能把注意力指向该机能。这样的话,该机能很容易受到干扰,或不能准确地执行。中枢神经器官供血的小毛病或变化也可能以类似的方式产生同样的效果,通过影响起决定作用的因素,即注意力分散(division of attention)。

因此,在以上所有的情况下,注意障碍是各种失误动作的主要原因,不管这种注意力分散是来自于器质的还是心理的原因。

这种解释对我们的精神分析研究没有多少作用。我们想要放弃这个课题了。然而,如果我们对这些观察事实做进一步的探索,我们的发现与这种失误动作注意理论不尽相符,或至少不能自然地由此推论。我们发现,有许多人在没感到疲倦或兴奋或注意力分散,并且各方面都处于正常状态时,仍然发生这种失误动作和遗忘。除非是有了这些失误动作,我们事后才将这些失误动作归于一种兴奋状态,而他们自己却不承认这种状态。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对一种机能增强注意不一定确保该机能,而减弱注意也不一定损害该机能。人们可以自动地执行大量的程序,很少有注意参与其中,而照样可以确保实施。例如,一个散步的人,几乎没去想他要走到哪里去,尽管如此他走的仍是正确的路,并准确无误地到达目的地。所有这些可以看作是一个共同的规则。钢琴家可以不假思索地弹奏正确的琴键。当然他也可能偶尔出错;但是如果自动弹琴可以增加出错的危险,那么钢琴家越是不断地练习而使弹琴完全变成自动的,他越容易陷入这种危险之中。相反,我们知道,在没有给予特殊的高度注意时,许多程序仍能很好地执行[16];而在渴望成功,并试图保持注意力时,却往往导致失误动作。人们可能认为这是由于“兴奋”的结果,但是兴奋为什么不能反过来促进注意力指向他所期求的目的呢?如果某人由于口误在重要的讲话中或口头交流中把自己想要说的话说反了,可能很难用这种心理生理理论或注意理论加以解释。

在这种失误动作情况中,还有许多其他的小的附属的现象,我们还不能理解,并且至今仍没有对它进行很好的解释。例如,我们暂时忘记了一个名字,对此非常懊恼,并尽可能去记住它,可这没有这么简单。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虽然感到焦急,却总不能使我们捉住那个已经到了舌尖而有人提起便可立即记起的字呢?或者再举个例子说,在一些情况下失误动作会增多,互相连锁,并且相互替代。如第一次一个人先是错过了一次约会,第二次,他在努力记住约会时,却又发现自己记错了钟点。又如,一个人试图用种种方法记起一个已经遗忘了的字,而在思索这个字时却将作为第一个字线索的第二个字又忘掉了。如果他寻找这第二个字,第三个字又被遗忘了,如此等等。众所周知,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错误排印之中,它被看作是排字工人的失误动作。据说,这种错误排印曾出现于一家社会民主党的报纸上。它报道一次仪式,说:“到会的人有呆子殿下。”第二天在更正时,该报纸道歉说:“我们当然应该说‘Knorprinz’(公鸡殿下)[17]。”

这些过错,据说是由于排印中的怪物作祟的结果——这些说法至少是超出了心理生理理论对错误排印的解释。[18]

或许你也熟悉这样的事实,通过暗示可以引起口误,产生口误。一个轶事可以说明这个问题。

有一个新演员在《奥尔良市少女》一剧中扮演一个重要的信使角色,他本应向国王禀报说:“The constable sends back his sword”(意为“总管送还了他的剑”)在排演时,主角开玩笑,多次地诱使紧张的新演员把这句话说成是:“the cab-driver sends back his horse”(意为“马车夫送还了他的马”)[19]公演时,这位不幸的新演员虽经多次告诫不要说错,却正因为受到告诫的缘故,偏偏禀报错了。

注意分散理论难以用来解释失误动作的这些小的特点。然而,我们也不必因此就说这个理论是错误的;可能只是缺少一些东西,如果加上某些东西,可能更完满无缺。但是一些失误动作自身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加以考虑。

我们选择口误作为最合于我们目的的那种失误动作——尽管我们也可以同样地选择笔误或读误。[20]我们必须牢记,至今我们只讨论了在什么时候、在什么条件下人们产生口误,并且我们只对于这种问题取得了答案。但我们可以把我们的兴趣转向别处,并且询问为什么只有这种错误以这种特殊的方式发生而不是其他呢?并且我们可以讨论失误动作本身包含什么。要知道,只要这个问题得不到解答,对失误动作的结果又不明了,那么,虽然可以有生理的解释,而在心理方面却仍旧纯属偶然发生的现象。如果我产生口误,我显然可以用许多种方式这样做。这个正确的词语可用成千个其他的词语来代替,它可以在无数个不同的方向受到歪曲。在特定的情况下以特定的方式产生口误,这究竟是有某种东西迫使我们这样做呢,还是仅为一种偶然,一种任意的选择?这个问题或许人们还不能给出合理的答复。

梅林格尔(Meringer)和迈耶尔(Mayer)两位作者(一位是语言学家,一位是精神病学家),在1895年曾试图从这个角度来探讨失误动作问题。他们收集了许多实例,并且开始用纯描述的方式讨论它们。当然这还没有提供解释,尽管它可能导向解释。他们将各种各样的歪曲(distortion)分为:“倒置”(transpositions)、“前音”(presonances)、“后音”(postsonanes)、“混合”(fusions)、“替代”(replacements)五种。我将通过例子来说明作者所区分的这几类歪曲。一个倒置的例子是把“黄狗的主人”错说为“主人的黄狗”(词语位置的倒置);一个前音的例子是:“eswar mir auf der schwest auf der Brust soschwer[21];一个后音的例子是把“诸君,请大家干杯(anzustossen)以祝我们首长的健康”,错误地说成“诸君,请大家打嗝(aufzustossen),以祝我们首长的健康”。[22]这三种形式的口误不很常见。较常见的是缩略或混合的例子。例如,一位先生在大街上对一位女士说:“小姐,如果你允许,我很高兴‘送辱’(begleit-digen)你。”“送辱”这个词是由“护送”(begleiten)和“侮辱”(beleidigen)这两个词混合而成的。这个编造的词除了护送的意思外,还隐含着侮辱之意(顺便说一下,这个年轻人并不想赢得这个女子)。梅林格尔和迈耶尔给出的一个替代的例子里,某人说:我把标本放到了“信箱”(letterox)而不是“培养器”里,而在字义上应为“孵化箱”(hatching-box)。

这些作者基于他们所收集的实例给出的解释是很不适当的。他们认为一个字的音和音节有不相等的音值,较高音值的音可以影响到较低音值的音。这里他们显然是基于不常见的“前音”和“后音”;这些对一些音而非其他音(假如它们实际上存在)的偏爱与其他的口误是用一个字代替另一个类似的字;而这种相似对许多人来说就足以解释失误了。例如,某教授在就职演讲时说:“我‘不愿’(geneigt)估量前任教授的优点。”这里“不愿”是“不配”(geeignet)之误。或者另一位教授谈道:“就女性生殖器来说,尽管有许多‘诱惑’(Versuchungen)——请原谅,是许多‘实验’(Versuch)。”

最常见并且在某些时候最明显的口误是人们把想要说的话说反了。当然,这里反映的不是音和相似的效果之间的关系;取而代之,我们可以依据这样的事实,即相反的词彼此之间有着较强的概念亲缘关系,并且彼此有特别密切的心理联想。这种情况的实例很多。例如,一位众议院议长在一次会议开始时说:“先生们,今天已达到法定人数,因此,我宣布散会。”[23]

任何其他熟悉的联想也可能像相反的情况一样产生不快的结果,并且可能出现于不适当的场合。

如,有一次,在赫尔姆霍茨(Helmholtz)的孩子和工业界领袖及发明家西门子(Siemens)的孩子结婚的宴会上,请著名生理学家杜·博瓦-雷蒙(Du Bois-Reymond)为新婚夫妇祝贺。他的演说词无疑是漂亮的,但在他结束时却说:“愿西门子和哈尔斯克(Siemens and Halske)百年好合。”

原来,Siemens and Halske是一个旧公司的名称,柏林人全都熟悉它,正像伦敦人都熟悉“Crosseand blackwell”一样。[24]

因此,在失误动作的起因中,我们不仅要注意音与音节的相似性之间的关系,而且还要注意语词联想的影响。但这还不够,就一些实例来说,如果我们不将前面所说过的或想过的语句一并研究,就不可能解释口误。我们在此再涉及“后音”的例子,这种例子和梅林格尔所主张的一样,只是起源较远而已。我必须承认从总体上来看,我们对口误的理解和以往相比并没有取得很大的进步。

然而,我想通过刚才的探讨,我们所有的人都会对这些口误的例子形成一种新的印象,并且进一步考虑这些印象可能是值得的。我们前面讨论的是通常引起口误的条件,和决定由口误产生的歪曲种类的影响。但我们至今还没有注意口误的结果。如果我们决定研究口误的结果,便会发现有些口误本身就有一定的意义。也就是说,口误的结果本身可被看作是一种有目的的心理过程,是一种有内容和意义的陈述。前面我们谈的更多的是“失误动作(错误动作)”,现在看来似乎这种过失有时也是一种十分正常的动作,只是它代替了那些为人们所期望或想要实现的动作而已。

在某些例子中,失误动作具有自身的意义是显而易见的。下议院议长在议会开始时就宣布闭会,我们可以根据引起失误动作的情形,认识失误动作的意义。议长认为开会没有什么好结果,还不如早点散会令人高兴。所以,我们不难指出这个口误的含义。又如,让我们假定,一位女士对另一位赞美说:“我想这顶漂亮的新帽子一定是你自己绞成(aufgepatzt)的。”这里aufgepatzt是一个不存在的单词,它代表aufgeputzt(意为“绣成”)。这个口误隐含的意思很显然是:“这顶帽子是外行人的作品。”再如,据说某女士以其刚愎著名,她说:

“我丈夫请问医生他应吃什么食物,但医生告诉他,他不必有特殊的食品:他可以吃和喝我想要的任何东西。”这个口误的意义也容易理解。[25]

女士们,先生们,如果弄清楚了并不是只有很少的口误和过失的例子通常拥有意义,而是它们大多数都有意义,那么我们以前从未注意到的失误动作的意义,便不得不引起人们的兴趣,而其他的各点都不得不退居于次要地位。我们应能够把所有的生理的及心理生理的因素置于一边,而使自己致力于对失误动作的意义(即内涵或目的)进行纯心理的探索。我们现在可以根据大量的观察事实来验证这个期待。

但在执行这个意图之前,我想要请你们跟我一道沿另一个线索前进。人们常常看到作家利用口误以及他们的失误动作作为产生想象效果的工具。这个事实本身必然证明了他把失误动作(如口误)看作是有某种意义的。因为他是故意这么做的。他决不会偶然出现笔误,而让这个笔误成为剧中人物的口误。他想通过笔误来表示一种深意,并且我们可以研究其用意是什么——或许他想表示剧中人正处于分心、疲劳或头疼状态。如果作者确实想要用失误动作来表达意义,我们也不想夸大它的重要性。毕竟,失误可能实际上是没有意义的,它只是精神上的偶发事件,或它只在极少数情况下具有意义,但作家可以用文艺的技巧赋予过失以意义,以此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所以,很自然,我们研究口误与其求助于语言学家和精神病学者,不如求助于具有创造性的作家。

在席勒所著的《华伦斯坦》(比科洛米尼,第一幕第五场)中可找到这样一个例子。在前一幕中,少年比科洛米尼伴送华伦斯坦的美丽的女儿到营寨里,并且充满激情地为和平祈祷,以示对华伦斯坦公爵的拥戴。在他退出后,他的父亲奥克塔维奥和朝臣奎斯登贝格不禁大惊。在第五场中有下列一段对话:

奎斯登贝格:天哪!怎么能容忍这样呢?

朋友们呀!我们就这样让他走吗?

如此地愚弄——让他走掉?

不马上把他叫回来,不要让他睁眼看这里。

奥克塔维奥:(从深思中恢复过来)

他现在打开了我的眼睛,我看到的东西比我想象得还要多。

奎斯登贝格:你看到了什么?

奥克塔维奥:那段旅行之路!

奎斯登贝格:但是,为什么会这样?是什么?

奥克塔维奥:

来,过来,朋友,我必须乘机马上赶上这段不吉利的路,现在我的眼睛已经睁开,我必须使用我的眼睛,来!(拉着奎斯登贝格)

奎斯登贝格:现在做什么?我们要去哪儿?

奥克塔维奥:到她那儿。

奎斯登贝格:到……

奥克塔维奥:(马上纠正自己)到公爵那里去,我们走。

奥斯塔维奥本来要说“到他那里去,到公爵那里去”,但他出现了口误,由说“到她那里去”,他至少向我们暴露了他已清楚地认识到了使年轻人对和平充满热情的那种影响。[26]

兰克(1910a)在莎士比亚的剧里发现了一个给人深刻印象的例子。这个例子来自于《威尼斯商人》一剧中,幸运的求婚者巴萨尼奥在三个首饰盒之间做出选择的那一场里。在此,我最好读一下兰克的简短的叙述:

“一个口误出现在莎士比亚的名剧《威尼斯商人》(第三幕第二场)中,这个口误从戏剧性的观点来看有着绝对精妙的目的,并属于精明的技巧运用。与弗洛伊德在《华伦斯坦》剧中提请注意的口误相类似,它表明剧作家对这种过失的机制和意义十分了解,并且假定他们的观众也同样能领会。剧中,珀霞按她父亲的意愿被迫靠抽签来选择丈夫。她靠着好运气逃脱了所有那些她不欢迎的追求者。最终发现巴萨尼奥是她所喜爱的求婚者。她怕他也选错了首饰盒。她很想告诉他即使他选错了,仍然可以博得她的爱情,但因她的誓言她不能说。在这种内心冲突中,诗人使她对她所钟爱的追求者讲道:

我乞求你留下来,哪怕一两天,在你冒险之前:因为,选错了,我失去了你的陪伴,我要暂时忍受:

总像有什么在向我诉说(但这不是爱),我不要失去你……

……我会教你如何去做出正确的选择,但这样我就违背了诺言;

因此我不会这么做,这样你可能会失去我;

如果你这样做了,你会使我有负罪感,因为我已经背约,诅咒你的眼睛,它们迷惑着我,要把我分开;一半是你的,另一半是你的,——我是说,我自己的,但如果我的也是你的,就都成了你的了。

她在这里想给他的只是一个很微妙的暗示,因为她本应对他隐藏一切,也就是说,就是在他选择之前,她已全部属于他了,并且爱他——诗人以其杰出的心理敏感性,用口误来表示珀霞的情感,并且通过这种艺术手法,他成功地既使巴萨尼奥稍稍安心,又使观众耐心等待选择的结果。

请注意,珀霞在结束时是如何巧妙地将自己口误中所包含的两种陈述调和,如何解决它们之间的矛盾,并且最终如何掩饰其错误:

“既是我的,那当然便是你的,所以一切都属于你了。”

偶尔也有某个医学界之外的思想家通过他所说的东西揭示了失误动作的意义,并预见了我们解释这些失误动作的努力。你们都知道,利希腾贝格(G.C.Lichtenberg,1742~1799)是一位滑稽的讽刺家。歌德说:“他在说笑话时,笑话背后就暗藏了一个问题。”有时,这种笑话还可带来问题的解决。在利希腾贝格的《机智和讽刺的思想》(1853)一书中,我们看到了这一点:“他常将angenommen(假定)读为Agamenmnon,因为读荷马太多了。”这里我们拥有了误读的整个理论。[27]

下一讲,我们要看一下我们能否和这些作家一道来研究他们有关失误动作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