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以可怕的直射光压制城市;沙滩刺眼,大海闪闪发光。麻木的世人疲沓地倒下来午睡,这种午睡,可说是像那半醒着的睡眠者在品尝毁灭之乐的一种美味的死亡。

这时,像太阳一样强壮而高傲的多罗泰,在没有行人的路上向前走着,她是此刻在辽阔的碧空之下唯一的生灵,在阳光上面投下一个辉煌的黑影。

她向前走着,懒洋洋地晃着她那丰满的髋部之上的苗条的躯干。她那件鲜艳的蔷薇色的绸料紧身连衣裙跟她皮肤的黑色形成强烈的对照,完全显出她那修长的身材、凹陷的背部和尖尖的乳房。[1]

她的红阳伞,滤过阳光,给她黑黑的脸上抹上一层反射光的血红色的胭脂。

她那几乎是蓝色的、沉甸甸的浓密的头发把她的柔和的头微向后拉,给她添上一种懒洋洋的得意的神态。沉重的耳坠对她那娇美可爱的耳朵悄悄密语。

海风不时掀起她那飘飘的衣裙的一角,露出光亮的美丽的小腿;她的脚,像被幽禁在欧洲美术馆里的大理石女神们的脚,在细沙上忠实地刻印下它的原形。因为多罗泰是一个如此惊人地喜欢卖俏的女性,在她看来,受人赞美的喜悦比获得解放的女奴的骄傲还要重要,而且,尽管她已自由,她走路仍然不穿鞋子。

她就这样向前走着,体态轻盈,充满生活的幸福感,露出天真的微笑,就像看到远处有一面映出她的步态和美貌的镜子。

在这连那些狗都吃不消太阳的折磨而发出痛苦的呻吟的时刻,是什么有力的理由使慵懒的、美丽的、冷淡得像青铜的多罗泰这样在外面行走呢?

她有她自己的小房子,布置得那样雅致,只用些鲜花和席子,不花多钱,就成为一间完美的闺房,当海水拍击着百步外的沙滩,给她的迷迷糊糊的梦想进行强有力的单调的伴奏,当那煮着配上藏红花粉和米的蟹肉的铁锅从庭院深处送来刺激食欲的香气,那时,她可以那样自得其乐地梳梳头发、抽抽烟、摇着大羽毛扇子扇扇凉风或是照照镜子,她为什么要离开那里呢?

也许她跟哪位年轻的军官有约会,那位军官曾在某处遥远的海滨听到他的战友们谈起有名的多罗泰。这位单纯的姑娘肯定要去恳求他讲讲巴黎歌剧院的舞蹈,并且问他是否可以赤脚进去,就像这里连那些卡菲尔老太婆都快乐得如醉如痴地参加的星期天舞会;随后还要问问巴黎的漂亮女人是否都比她更美。

多罗泰受到大家的赞美和钟爱,她真会完全幸福,要不是她必须一元一元地积蓄下皮阿斯特[2]大洋,以便为她的小妹妹赎身,那个小妹妹实足十一岁,而且已经成熟,又是那样美丽![3]善良的多罗泰,她定会获得成功,因为小妹妹的主人是那样一个十足的守财奴,不懂得除了金钱以外还有别的更美的东西。

[*]最初发表于一八六三年六月十日的《内外评论》。在致普莱-玛拉西斯的信中,诗人曾表示原来想把这首散文诗写成诗,题名《多罗泰》。波德莱尔在此信中所作的最初的计划里说,这首散文诗写的是“波旁岛的回忆”,有人认为这里的多罗泰,乃是另一人,即波旁岛(今留尼汪岛)上的非洲土人妓女,诗人也借用多罗泰之名称呼她,见此处题解。

[1]这篇散文诗在《内外评论》上发表时,编者没有征求作者的同意,将“她那修长的身材、凹陷的背部和尖尖的乳房”改成“她的身形”。波德莱尔曾于同年六月二十日致主编热尔韦·夏尔庞蒂埃(Gervais Charpentier,1805—1871)的信中提出强烈的抗议。

[2]皮阿斯特,一种货币名称。

[3]《内外评论》的编者将“实足十一岁,而且已经成熟,又是那样美丽”改为“已经是那样美丽”,遭到波德莱尔的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