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
〔军中女酒贩的帐篷,帐篷前是一个杂货旧货摊,穿着各色军装戴着不同番号的士兵挤来挤去,所有的桌旁都坐满了人,克罗地亚兵和轻骑兵蹲在一个炭火盆旁烤火,女酒贩来回斟酒,军中少年等数人在一面鼓上掷色子,帐篷里有人唱歌,一农民和他儿子上。
农家少年:
爹,这样干不会有好戏,
这伙当兵的咱们最好离远点,
这些家伙全都蛮不讲理;
他们不伤咱们就算谢天谢地。
农民:
说什么话呀!他们不会吞了咱们,
尽管他们有点蛮横,
瞧见了吗?又有新的部队涌来,
他们刚从萨尔阿和美因河开来,
带来不少战利品,尽是稀罕的玩意!
咱们只要机灵点,这就都到咱们手里。
一个叫别人杀死的上尉,
留给我带来好运的色子几枚。
今天我要用它们试上一试,
看它们是否还有原来神力大发利市。
不过你得装出一副可怜模样,
你要是觉得那些家伙轻浮放荡,
他们就一定喜欢奉承吹捧,
得手以后,就各奔西东。
他们把我们的东西一斗一斗地拿走,
我们必须一勺一勺地再往回搂;
他们会用宝剑乱杀乱砍,
我们机灵异常善于巧干。
(帐篷里歌声响起,欢呼阵阵)
瞧,他们连声欢呼——上帝慈悲!
这一切都是农民的血汗。
这伙混蛋霸占我们的床和马厩,
已经足足八个月之久,
这个地区连同周边,已经没有
一只兽爪,一根羽毛,
咱们穷得要死,饿得发疯,
恨不得把自己的骨头乱啃乱咬。
纵使萨克森人占领这块土地时[21],
这里的情况也不见得更乱更糟。
这帮家伙还自称是皇帝的队伍,真不害臊。
农家少年:
爹,那儿从厨房跑来三个人,
看上去,不像身上有多少油水。
农民:
这是本地人,土生土长的波希米亚人,
是特尔茨基的短枪骑兵,
呆在这军营里时间已经很久,
所有士兵当中,数他们最最差劲。
平时目中无人,神气活现,
就仿佛他们高贵得不行,
不屑于和农民同桌共饮。
可是我看见左边火堆旁
坐着三个狙击兵,
看上去八成是提罗尔人,
埃默里希[22],过来!咱们得盯上他们,
这几个快活后生,喜欢谈天说地,
衣衫体体面面,身上带着金币。
(父子俩向帐篷走去)
第二场
〔前场人物,军曹,号手,轻骑兵。
号手:
这乡巴佬要干吗?滚开,混蛋!
农民:
仁慈的老爷们,给点吃的喝的吧!
咱们今天还一点热东西都没下过肚呢。
号手:
哎,这家伙老是要吃要喝。
轻骑兵(手持一个杯子):
没吃早饭?拿去喝吧,狗东西!
(带着农民向帐篷走去;其余人走向前台)
军曹(对号手):
你说,他们今天
无缘无故地给我们发个双饷,
就是为了让我们快活一场?
号手:
公爵夫人[23]今天要来了,
还带着公爵小姐——
军曹:
这只是表面现象,
那些从外国开来的各路人马,
今天聚集在这皮尔森城下,
我们得用好酒好饭,
马上让他们产生好感,
让他们立刻感到满意,
和我们联合得更加紧密。
号手:
是啊,看来又有什么事正在酝酿之中!
军曹:
那些将军大人和司令官们——
号手:
我看,这可不是好玩的。
军曹:
那么多人密麻麻地聚在这里——
号手:
他们可不是闲着没事到这儿来的。
军曹:
谣言四起,部队调动。
号手:
是啊!是啊!
军曹:
维也纳来的那个老家伙[24],
从昨天起就看见他到处乱跑,
身上挂着带勋章的黄金链条,
我敢打赌这一定是个不祥朕兆。
号手:
又来了这么一头猎犬,你们可得小心,
他来可是冲着公爵大人。
军曹:
你发现了吧?他们不信任我们,
害怕弗里特兰[25]的脸莫测高深,
他们觉得他爬得太高,
一心只想把他扳倒。
号手:
可是我们扶着他,不让他倒,
但愿大家的想法都跟你我一样!
军曹:
我们这个团和其他四个团,
都归公爵的妹夫特尔茨基率领,
这是营中最坚实的部队,
对公爵大人赤胆忠心,
是他亲自把我们选拔出来,
所有的队长军官都是他所任命,
大家全都对他惟命是听。
第三场
〔克罗地亚兵戴着一个项圈上,后随狙击兵,前场人物。
狙击兵:
克罗地亚人,你从哪儿偷来这个?
我拿东西跟你交换!它对你反正没什么用处,
我给你两把手枪换这项链。
克罗地亚人:
不干,不干!你想骗我,狙击兵。
狙击兵:
好吧!我再给你一顶蓝帽子,
这是我刚才玩轮盘赢来的,
你瞧?这帽子多么体面。
克罗地亚人(把项链放在阳光下摆弄):
这是用珍珠和石榴石串成的。
你瞧,它在阳光下发出的光芒多么耀眼!
狙击兵(取过项链):
我再搭上这只军用水瓶,(仔细看项链)
我其实就喜欢这美丽的光彩。
号手:
你们瞧,他怎么骗克罗地亚人!
狙击兵,咱们对半开,我就一声不吭。
克罗地亚人(戴上帽子):
你的帽子我很喜欢。
狙击兵(向号手眨眼示意):
咱们在这儿成交!各位都是见证!
第四场
〔前场人物,炮兵。
炮兵(走向军曹):
混得不错吧,短枪骑兵兄弟?
敌人已经聚集都已上了战场,
我们在这儿烤火还会很长?
军曹:
你这么急着想上战场,炮兵先生?
目前道路还没法通行。
炮兵:
我急什么,我在这儿多么悠闲;
可是有名急使来到营地,
他说,累根斯堡已经沦陷[26]。
号手:
哎,那我们很快就要上马出发。
军曹:
这很可能!是去保卫巴伐利亚人[27]的国土?
他们对公爵大人可是非常不讲交情,
我们大概不会对这事特别热心。
炮兵:
您这样看吗?您真是无事不知,无事不晓!
第五场
〔前场人物,两名猎骑兵,然后军中女酒贩上,军中少年,教师,女侍者。
第一猎骑兵:
瞧!瞧!
咱们碰到快活的伙伴了。
号手:
这猎骑兵多么漂亮的绿衣?
这么帅气,这么神气。
军曹:
这是荷尔克猎骑兵,这银丝盘成的肩章,
可不是来自莱比锡的博览会[28]上。
女酒贩(拿着酒走来):
欢迎光临,各位先生!
第一猎骑兵:
什么?真他妈的!
这不是布拉色维茨的古斯特儿吗?
女酒贩:
当然是我!麦歇[29],
您该是伊彻荷的大个子彼得吧?
在一个快活的夜晚,这彼得跟我们团
狂赌,在格吕克斯塔特
输掉了他父亲的黄骠马。
第一猎骑兵:
于是就投笔从戎。
女酒贩:
哎哟,那我俩是老相识!
第一猎骑兵:
在这波希米亚咱俩算是喜相逢。
女酒贩:
老表啊,今天在东,明天在西。
那粗野的战争扫帚,
把人东扫西扫,扫来扫去,
我可跑遍了远近各地。
第一猎骑兵:
我相信你说的话!是这么回事。
女酒贩:
我一直跑到特美斯伐尔[30],
带着我的满车行李,
那时我们正把曼斯斐尔德[31]穷追一气。
和弗里特兰公爵驻扎在斯特拉尔松,
我的生意就在那儿破产,彻底断送。
然后和增援部队一起开到曼托瓦,
又跟菲里阿[32]一起出征,
随一个西班牙团
绕道前往根特城[33]。
现在我想在波希米亚碰碰运气,
把过去的旧债收回几笔,——
看公爵大人能不能帮我赚笔小钱,
我卖酒的帐篷就在那边。
第一猎骑兵:
好啊,大伙都聚集在你这里!
你把那个苏格兰人弄到哪儿去了?
那时候你跟着他到处转悠跑来跑去。
女酒贩:
这个无赖!他把我骗得好惨。
他已经滚蛋,带着我攒下的全部财产,
跑得无影无踪,什么也没留,
只留下这个小混球!
军中少年(跳跳蹦蹦地跑来):
妈!你在说我爸吧?
第一猎骑兵:
好啊!好啊!皇上该来养活这小杂种,
部队得不断得到新的补充。
军中教师(上):
快到战地学校去!快去,你们这些孩子!
第一猎骑兵:
他们也怕呆在狭小的房间里!
女侍者(上):
阿姨,他们要走了。
女酒贩:
就来!马上就来!
第一猎骑兵:
喂,这张凶巴巴的小脸是谁啊?
女酒贩:
是我姐姐的孩子——从帝国[34]来的。
第一猎骑兵:
这么说,是个亲爱的外甥女啰?
(军中女酒贩下)
第二猎骑兵(拦住女孩):
呆在我们这儿吧,乖丫头。
女侍者:
那儿有客人要侍候。
(挣脱纠缠。下)
第一猎骑兵:
这丫头长得不赖!——
还有那姨妈!真叫人心痒!
团里的老爷们见到这张可爱的小脸,
还不你夺我抢!
嘿,什么人没见过,
真是日月如梭,光阴如箭。——
还有多少事情咱得经历一番!
(对军曹和号手)
祝你们健康,我的先生们!——
让咱们也在这儿坐上一阵。
第六场
〔两名猎骑兵。军曹。号手。
军曹:
多谢多谢。衷心乐意你们参加,
我们挤一挤,欢迎你们来到波希米亚!
第一猎骑兵:
你们呆在这儿倒挺舒服,我们,
在敌人的国土,只好凑合着勉强度日。
号手:
看不出来,你们可是神气十足。
军曹:
可不是,在萨尔地区,还有在迈森[35],
听说人家并不怎么称赞你们这些先生。
第二猎骑兵:
你们给我住口!这是什么意思?
克罗地亚人干得完全两样,
给我们留下的只是剩饭剩汤。
号手:
你们领子上戴着干净花边,
瞧你们的裤子多么合身,
内衣质地精美,还有羽毛帽子!
看上去多么威风凛凛!
你们这些小子真是福星高照,
我们这号人从来不会交上好运!
军曹:
可咱们是弗里特兰公爵大人的部队,
人人都得重视我们尊敬我们。
第一猎骑兵:
这对我们其他人可显不出威风,
我们也同样顶着他的名号。
军曹:
是啊,你们也属于这支庞大的军队。
第一猎骑兵:
你们莫非属于一个特殊的种类?
全部差异都表现在军装上,
我特别喜欢穿着我这身军装。
军曹:
猎骑兵先生,我真不得不对你感到惋惜,
你们生活在外面,和乡巴佬一道,
优雅的举止,正确的语气
这只能在统帅身边才能学到。
第一猎骑兵:
这种学习,学得你们很苦,
他怎么咳嗽,怎么吐痰,
你们倒是学得惟妙惟肖,
但是他的灵气,我是指他的精神,
你们站岗放哨又能学到多少。
第二猎骑兵:
真他妈的!你们打听打听我们是谁,
我们是弗里特兰的猎骑兵骁勇善战,
我们不会给这名字抹黑丢丑,
我们穿过敌人和朋友的国土,肆无忌惮,
穿过庄稼地绿油油,黍麦田金灿灿,
他们知道荷尔克猎骑兵的号角声声,
片刻工夫我们就由远到近,快捷无比,
犹如急流洪水,我们已到眼前——
就像沉沉黑夜里的一道火光,
击入房舍,大家还在梦乡。
反抗无用,也逃走不了,
不再有秩序,也不讲礼仪。——
小娘们在咱们孔武有力的胳臂里,
使劲挣扎——战争可是不讲慈悲——
你们不妨打听,我说这些可不是胡扯瞎吹;
在拜罗伊特,伏格特兰,威斯特法伦,
只要是我们所到之处——
子子孙孙,一代代人,
百年千年之后都会
讲起荷尔克和他的部队。
军曹:
这就看出来了!胡闹一气,热闹一阵,
难道这就能造就士兵不成?
关键在于讲机遇,有思想,品行无瑕可击,
有头脑,明事理,目光犀利。
第一猎骑兵:
造就士兵的是自由!瞧你没完没了!
要我跟你啰嗦这套。——
我逃学旷课,不当学徒,难道
就是为了在军营里
重新去当苦工,去服劳役,
重新找到书房和它狭小的四壁?——
我要活得轻松愉快,无所事事,
每天看见新鲜的玩意,
纵情享受眼前的欢悦,
既不向后回顾,也不向前展望——
因此我把这付皮囊出卖给了皇上,
从此不再为忧虑困扰,心情慌张。
我投身到了纷飞的战火之中,
越过水流湍急深不可测的莱茵,
哪怕三个人中有一个死于非命;
我也不会多事犹豫,不敢前进。——
除此之外,我拜托诸位,
别拿什么事来骚扰我的心境。
军曹:
喏,喏,其他你别无所求?
穿着这身军服就应有尽有。
第一猎骑兵:
瑞典国王古斯塔夫,这折磨人的家伙,
不也是这样把人虐待拼命折磨?
他把他的军营变成教堂一座,
让大家早上醒来
晚上回营都要按时祈祷,
要是我们有时候快活一些,
他就骑在马上亲自向我们来一番说教。
军曹:
是啊,这是一个敬畏上帝的主子。
第一猎骑兵:
小婊子们他根本就不放过,
咱们只好把她们立即带到教堂里头。
我就离他而去,再也无法忍受。
军曹:
现在那边的情况大概也不一样了吧。
第一猎骑兵:
我当时就跑去投向联盟军[36],
他们当时正整装待发,要去攻打马格德堡,
是啊,那可就是另一回事!
一切都欢快得多,轻松而又逍遥。
酗酒,狂赌,小妞,一帮又一帮!
的确,乐子真的不少。
因为悌里善于用兵,
他对自己要求很严很高,
对于士兵却是相当纵容,
只要不花他的钱,我好你也好。
他的口号是:自己有生路,也给别人留条生路。
可是幸运对他并不老是关照,
自从莱比锡惨败[37]之后,
幸运可就举步不前,
我们全都交上了晦运;
不论我们在哪儿出现,敲谁的门,
没人招呼,也不开门,
我们只好从一个地方溜到另一个地方,
旧日对我们的尊敬已荡然无存,——
这下我就接受萨克森人[38]的饷银,
满心以为,这下子我就可以交上鸿运。
军曹:
好啊,你正好赶来分享
巴伐利亚的战利品。
第一猎骑兵:
我原来日子并不好过,
我们必须注重操守,风纪谨严,
不得像敌人似的为所欲为,
必须去守卫皇帝的那些宫殿,
还得奉承上峰,事情特别麻烦。
打仗只是一桩儿戏,
对事业全然半心半意,
不想和任何人搞坏关系,
简而言之,无法赢得许多荣誉,
要不是弗里特兰公爵[39]恰好
在大街小巷上到处招兵买马,
我差点沉不住气,又想
去做案头的文牍工作,干脆回家。
军曹:
你打算在这儿熬多少时间?
第一猎骑兵:
你这是开玩笑!只要他在掌权,
我的老天爷!我决不会想到溜号,
当兵的还能在其他什么地方混得更好?——
这里一切都照战事的风习,
一切都是大手笔。
现在活跃在全军的精神
也像狂风阵阵,
把最下层的骑兵也强劲地一举掀起。
我在这里勇敢地迈步向前,
可以大胆地迈过市民的脑袋,
就像咱们统帅不把各个公侯放在眼里。
在这里就像在古时候,
刀剑还肆无忌惮横行无忌;
这里只有一个失误,一个罪行:
那就是好管闲事,违抗命令!
只要不在禁止之列,全都许可;
这里没人询问你的信仰如何。
一共只要注意两件事情:
什么属于部队,什么与此无关;
我只对军旗宣誓效忠卖命。
军曹:
现在我就喜欢你了,猎骑兵!你说话行事
活脱的是个弗里特兰的骑兵战士。
第一猎骑兵:
这一位执掌兵权可不是当作
皇上交给他的一个衙门,一份权力!
他可不是给皇上当差——
他曾把什么胜利果实带给皇帝?
他以自己强大的兵力,
为保卫祖国完成了多大业绩?
他曾想建立一个士兵的王国,
把全世界都纵火烧个精光,
他天不怕地不怕,敢干敢闯——
号手:
住口!谁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第一猎骑兵:
我怎么想就可以怎么说,
将军[40]说过:说话自由。
军曹:
他是曾经说过,我亲自听见了好几回,
他说时,我也在场:“说话自由自在。
行动寂静无声,盲目服从命令。”
这就是他说话的原文。
第一猎骑兵:
这是不是他说的话,我不知道;
但是事情就像他说的那样。
第二猎骑兵:
战争的幸运对他永不背离,
在别人身上常常不是这样。
悌里的荣誉就没有持续下去。
可是在弗里特兰公爵的战旗底下,
我有把握百战百胜,所向披靡。
他拴住幸运,幸运就跟他到底。
谁若在他的麾下作战,
就能借助特殊的神力。
因为尽人皆知,
弗里特兰从地狱里
拘来一个魔鬼为他服役。
军曹:
他这人刀枪不入,这点确定无疑。
在吕岑[41]一役浴血奋战之际,
他冒着炮火身先士卒,
往来驰骋,神情自如。
枪弹打穿了他的帽子,
子弹穿过他的皮靴和披风,
留下累累弹孔,
却没有一颗子弹划破他的皮肤,
因为他有地狱的油膏保护。
第一猎骑兵:
你想要创造什么奇迹!
他穿的披风是麋鹿皮,
那可是子弹打不透的。
军曹:
不是这么回事,那是女巫用药草熬的油膏,
她说着魔法咒语,又煮又熬,把它制造。
号手:
反正不是用正经的东西做出来的!
军曹:
他们说他也观测星象,
预卜未来,或近或远的事情;
可我知道事情的底细更加详尽。
一个灰衣小老头一到夜半时分,
就到他屋里去,通过重重紧锁的房门;
站岗的卫兵常常冲他大叫发问。
每逢这件灰色小外套出现,
紧接着总有大事发生。
第二猎骑兵:
是啊,他已把自己托付给了魔鬼,
所以我们的日子才过得这样愉快这样美。
第七场
〔前场人物。一名新兵。一个市民。龙骑兵。
新兵(走出帐篷,头戴铁皮帽,手拿酒瓶):
向老爸和叔伯大爷问好!
我当了兵,永远不吃回头草。
第一猎骑兵:
瞧,他们又弄来一个新兵!
市民:
啊,弗朗茨!小心,弗朗茨!你会后悔的。
新兵(唱歌):
敲起鼓来吹起笛,
阵阵军乐震天响!
天涯海角任西东,
到处漫游到处逛,
骑着战马,
勇敢驰骋,
腰挎宝剑,
向前直奔,
快速又灵巧,
自由如飞鸟,
在大树上,在灌木丛,
在万里无垠的天空中!
嗨煞!我在弗里特兰的旗下冲锋!
第二猎骑兵:
你们瞧!这可是个好样的小伙儿!
(他们欢迎新兵)
市民:
啊!放开他!他可是个好人家的子弟。
第一猎骑兵:
咱们也不是马路上捡来的。
市民:
我告诉你们,他有钱财有家底,
你们摸摸,他衣服的料子多高级!
号手:
皇上的制服最最高级。
市民:
他继承了一家制造帽子的小厂。
第二猎骑兵:
人各有志,这是他的幸运。
市民:
他继承了祖母的一家商店。
第一猎骑兵:
去吧!谁做硫磺火绒的买卖!
市民:
他的教父给他一个酒店,
还有一个酒窖装着二十桶酒。
号兵:
他把酒分给他的伙伴们。
第二猎骑兵:
你听着!我们必须成为同一帐篷的兄弟。
市民:
他留下一个未婚妻痛苦万分哭哭啼啼。
第一猎骑兵:
这样才对,他表现出自己心如铁石。
市民:
奶奶将伤心而死。
第二猎骑兵:
这样更好,他马上可以继承遗产。
军曹(神态庄严地走来,把手放在新兵的铁皮帽上):
你看!你可是已经仔细掂量过。
你已经打扮成了新人一个,
头戴铁盔,腰挂宝剑,
你参加了一个很有尊严的群体,
现在得让尊贵的精神注入你的身体——
第一猎骑兵:
你花起钱来尤其不能小气。
军曹:
乘在幸运女神的船上,
你正扬起风帆等待远航;
地球就展现在您的面前,
谁若不敢进取,就别心存希望。
市民百姓,蠢笨而又懒散,
就像染坊的马,成天绕着染缸打转。
当兵可以造就人才各式各样,
因为现在世上的时髦是打仗。
你仔细瞧瞧我!我穿着这身军装,
你瞧,手里拿着皇上的军棒。
你得知道,世上的一切统治,
都得从这根军棍开始;
国王的王笏,也只是棍棒一条,
这点你们大家全都知道。
谁要是先当上了军曹,
他就登上梯子通向最高权力,
他还可以前途无量,鹏程万里。
第一猎骑兵:
要是你能读能写就好。
军曹:
我马上就给你举个例子,
这是我不久前亲身经历的事。
有个龙骑兵的团长叫布特勒,
三十年前我们都是普通士兵,
驻扎在莱茵河畔的科隆城,
可现在大家都叫他少将。
他可是出人头地,
战功赫赫,威名远扬,
可是我的功绩,无声无响。
是啊,你瞧弗里特兰公爵自己,
我们的首领,大权在握的主人,
现在至高无上,无所不能,
起先也只是一个普通贵族[42],
因为他信赖战争女神,
如今这样显赫权倾一时,
除了皇帝,惟他独尊,
天知道,还有什么高峰他要攀登[43]。
(狡猾地)因为尘埃还没落定。
第一猎骑兵:
他出道时卑微渺小!如今如此伟大,
因为在阿尔特多夫[44],身着大学生的制服,
请允许我说,他是有点轻狂放肆,
差点把他的仆人活活打死。
纽伦堡的老爷们,不由分说,
想要关他禁闭;
这是一间新盖的小窝,
第一个居民就为它取名,
可是你猜他怎么着?他就让
一只狗跑在前头,真是聪明。
直到今天,禁闭室还叫这狗的名字。
这件事上可以看出他是好样的汉子,
看看这位大人的全部丰功伟绩,
我特别欣赏这段插曲。
(这当儿那个姑娘在旁侍候;第二猎骑兵和她调情)
龙骑兵(走来干涉):
伙计,别招惹这姑娘。
第二猎骑兵:
他妈的混蛋,谁来瞎插一杠子!
龙骑兵:
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丫头是我的人。
第一猎骑兵:
他想独占这个宝贝!
龙骑兵,你是不是疯了!说呀!
第二猎骑兵:
你想在军营里吃独食。
小妞的漂亮脸蛋就像阳光
必须大家共享!(吻她)
龙骑兵(把她拉开):
我再说一次,这事我不能允许。
第一猎骑兵:
有趣,有趣!现在布拉格乐师[45]来了。
第二猎骑兵:
你想找茬儿?我奉陪。
军曹:
讲和讲和,先生们!一个吻算是奉送。
第八场
〔若干矿工上场,演奏一曲华尔兹,起先节奏缓慢,以后越来越快。第一猎骑兵和女侍者跳舞,女酒贩子和新兵共舞,女孩子挣脱跳开,猎骑兵追了过去,与这时上场的托钵僧撞个满怀。
托钵僧:
嗨煞,哟嗨呀!得几隆冬强!
这儿真是热闹,我也在场!
这难道是基督徒的队伍?
我们难道是土耳其人?再反教皇派的信徒[46],
就这样拿礼拜天开玩笑,
就仿佛全能的上帝的手得了痛风,
不能以雷霆万钧之力惩罚你们的胡闹?
难道现在这时候该酗酒狂饮,
大开盛宴举行节日欢庆?
Quid hic statis otiosi[47],
你们干吗站在这里,无所事事,游手好闲?
战争烽火已在多瑙河边燃起,
巴伐利亚的堡垒已经沦陷,
累根斯堡已陷入敌人的魔爪之中,
可是大军却驻扎在波希米亚这边,
吃得脑满肠肥,过得无忧无虑,
关心酒杯甚于关心争战,
宁可咂吧嘴巴,不愿磨快刀剑,
成天盯着小妞,追来追去,
宁可大嚼牛肉不愿吞噬牛头[48]。
基督徒悲痛欲绝,
当兵的肥得流油。
这个时代眼泪成河,苦难遍地,
天上已有迹象,到处可见奇迹,
云层中血红一片,
上帝已垂下战争的大衣。
他把咄咄逼人的彗星,
伸出天际窗口犹如一条皮鞭,
整个世界哀鸿遍野,哭声震天,
教会这条方舟漂浮在血海中央,
堂堂罗马帝国[49]——上帝见怜!
现在应该叫做小小罗马丐帮[50],
莱茵河变成了一条苦难河,
修道院成了遭劫的小鸟窝。
主教领地变成了片片荒漠,
修道院和神学院
变成了贼匪山寨和强盗窝,
一切受到祝福的德意志各邦各国,
全都纷纷沦落不断遭到灾祸——
怎么会变成这样,听我来细说端详:
这一切都是由于你们这些官兵
犯下的罪恶和罪行,
所过的异教徒生涯所干的暴戾行径。
因为罪过犹如磁石,
会把钢铁刀剑吸入国内。
办事不公灾祸必生,
就像洋葱会激出眼泪,
恶贯满盈必然要遭天谴,
世事如此,天理循环,概莫能免。
Ubi erit victoriae spes,
Si offenditur Deus?[51]如果不听布道,不望弥撒,
除了老泡酒店,其他什么不问,
怎么可能打仗获胜?
福音书里的女人又找到
失去的硬币[52],
扫罗又找到了他父亲的毛驴[53],
约瑟找到了他那些干干净净的兄弟[54];
但是谁若想在士兵那里寻找
对上帝的敬畏,寻找良好的品德风纪
和羞耻之心,那他不会有多少收益,
哪怕他把上百盏灯点起。
士兵也曾跑去
寻找布道士在沙漠里,
就像我们在福音书中所读到的,
他们忏悔,赎罪,接受洗礼,
他们问布道士:Quid faciamus nos?[55]
我们该怎么办,才能进入亚伯拉罕的怀抱[56]?
Et ait illis.[57]布道士说道:
Neminem concutiatis.[58]
倘若你们不欺侮不折磨别人;
Neque calumniam faciatis[59],
不辱骂别人,不向人撒谎。
Contenti estote[60],你们就满足于
Stipendiis vestris[61],你们的军饷,
任何邪恶的习惯都一扫而光。
这是一条诫命:你不得虚荣地盗用
你的主,上帝的圣名。
可是除了在这弗里特兰的战地军营,
什么地方会听到更多淫秽话语亵渎神圣?
倘若你们的舌尖发出的
每一声雷劈电闪,
在全国各地都要敲响钟声,
不久就再也找不到任何教堂的仆人。
要是你们从自己污秽的臭嘴里,
每吐出一句邪恶话语,
就要从自己头上掉下一根头发,
那么一夜之间,就会变成一个秃子,
哪怕头发浓密,像阿卜萨隆[62]的辫子。
约书亚[63]自己也是一个战士,
大卫王把歌利亚活活打死,
可是《圣经》上哪里写着
他们老是骂骂咧咧连声诅咒?
我想说,你们应该张开大口,
大叫上帝保佑,
也不要骂人:该杀的死囚!
但是谁若恶贯满盈,
难免暴露罪行。
又有一条诫命:你不得偷盗。
是的,字面上你们恪守这条,
因为你们把一切全都公然拿跑;
在你们的鹰爪狼爪底下,
在你们的罪恶勾当面前,
藏在柜子里的钱财都不安全,
母牛胎里的牛犊都难幸免。
你们连鸡带卵全都拿光。
传道师怎么说的?Contenti estote[64],
你们应该满足于你们的军饷。
可是我们怎么能把兵卒称颂,
这些罪孽全都来自上峰!
四肢如此,脑袋也不高明!
谁也不知道,他究竟信的哪个神明!
第一猎骑兵:
神父大人!我们这些当兵的您责骂无妨,
可是我们的统帅您可不许诽谤。
托钵僧:
Ne custodias gregem meam[65]!
这是一个亚哈和耶罗波安[66],
他让民众背离真正的圣训,
把他们导向虚假的神明。
号手和新兵:
不许他向我们重复这样的鬼话!
托钵僧:
这样一个骗子手吹牛大王[67],
想要占领所有城堡固若金汤,
用他不敬上帝的嘴巴胡吹瞎讲,
说他竟要拥有斯特拉尔松城,
哪怕用铁链把它拴在天上。
他可是把火药白白地朝天乱放。
号手:
就没人堵上他这胡说八道的臭嘴?
托钵僧:
这样一个召来魔鬼的家伙,这样一个扫罗王[68],
这样一个耶户[69]和霍洛费尔纳斯[70],
像彼得[71]一样拒不承认他的老师和主人,
因此他不会听见鸡鸣之声——
两个猎骑兵:
和尚,现在得收拾你了!
托钵僧:
这样一个狡猾狐狸希律[72]。
号手和两个猎骑兵(逼向托钵僧):
闭嘴,混蛋!你死定了。
几个克罗地亚人(进行干涉):
呆在那儿,小神父,不用担心,
有话就说,我们爱听。
托钵僧(大声喊叫):
这傲慢无礼的尼布甲尼撒[73],
这罪恶之父,这异教徒真是该死,
他就是华伦斯坦。“滚动的顽石”[74],
当然对于我们大家他就是一块顽石。
拦路之石,烦恼之石,
只要皇上让弗里特兰掌权一日,
国内就从此永无宁日。
(他扬起嗓音说出这最后几句话,一面说一面往后撤退,克罗地亚人拦住其他士兵,不让他们逼近托钵僧)
第九场
〔前场人物,只少了托钵僧。
第一猎骑兵(对军曹):
告诉我!他说统帅听不见
公鸡叫是什么意思?
这只是说来侮辱嘲弄统帅是不是?
军曹:
这我可以为你效劳!这并不是毫无来由!
大统帅的生辰很是古怪,
他的耳朵尤其过敏,
听不得猫儿喵喵地叫,
如果公鸡一啼,他就会直打寒噤。
第一猎骑兵:
这点他和狮子[75]相仿。
军曹:
他的身边必须鸦雀无声,
所有的卫兵都得到这道命令,
因为他在思考深奥的事情。
人声嘈杂(在帐篷里,一片骚动):
抓住他,这个无赖!揍他,揍他!
农民的声音:
救命啊,饶命啊!
其他的声音:
别闹!安静!
第一猎骑兵:
真他妈的!有人打架。
第二猎骑兵:
我得去看看!(跑进帐篷)
随军女酒贩(跑出帐篷):
一帮无赖,一帮贼!
号手:
老板娘,什么事让你那么发火?
随军女酒贩:
流氓!骗子手!街上的瘪三!
这事都发生在我的帐篷里面!
这叫我在所有的军官先生面前丢脸!
军曹:
小表妹,出什么事了?
随军女酒贩:
能出什么事?
他们刚抓住一个庄稼汉,
他身边带着一付假色子。
号手:
他们把他连同他的儿子都带来了。
第十场
〔士兵们把农民拽上场来。
第一猎骑兵:
得把他吊起来!
狙击兵和龙骑兵:
带他去见军事法官!去见军事法官!
军曹:
前不久刚颁布了一道任命。
随军女酒贩:
一小时内他就会吊死!
军曹:
恶有恶报。
第一甲骑兵(对另一个说):
这都是由于绝望无路可走,
你看,他们先让农民破产,
这就诱使他们去摸去偷。
号手:
什么?什么?你还帮他说话?
帮这条狗!是魔鬼让你昏了头?
第一甲骑兵:
农民也是人——就像俗话所说。
第一猎骑兵(对号手):
让他们走吧!他们是蒂芬巴赫的部下,
都是些裁缝鞋匠!
原来在布里格军营驻防,
对战争的风习很是在行。
第十一场
〔前场人物,甲骑兵。
第一甲骑兵:
别闹了!这庄稼汉怎么了?
第一狙击手:
他是个无赖,赌钱的时候捣鬼骗人!
第一甲骑兵:
莫非他骗了你?
第一狙击手:
是啊,他把我的钱全都骗光。
第一甲骑兵:
怎么?你是个弗里特兰的士兵,
竟然丢人现眼,
去跟一个庄稼汉赌输赢?
你能跑还不快跑!
(农民挣脱跑掉,其余的人凑在一起)
第一火枪手:
这人办事麻利干脆,
对老百姓很是慈悲,
他是什么来头?他不是波希米亚人。
随军女酒贩:
他是个瓦龙人[76],
是帕彭海姆部队的甲骑兵。
第一龙骑兵(走上前去):
那位年轻的皮柯洛米尼[77]现在率领他们,
在吕岑战役,帕彭海姆[78]阵亡,
他的部下就自作主张,
拥戴皮柯洛米尼做上校团长。
第一火枪手:
他们就这样与众不同?
第一龙骑兵:
这个团确有领先的地方,
每次打仗他们都冲锋在前。
因此也可以执行自己的法律,
弗里特兰公爵对他们特别喜欢。
第一甲骑兵(对另一个甲骑兵):
这话可靠吗?是谁说出来的?
第二甲骑兵:
我是听上校亲口说的。
第一甲骑兵:
见他妈的鬼!我们可不是他们的狗。
第一猎骑兵:
这帮人在那儿怎么啦?火气都这么大。
第二猎骑兵:
先生们,是跟我们也有关系的事吗?
第一甲骑兵:
没有一个人会为此感到高兴。
(士兵们向他们靠拢)
他们想让我们向尼德兰开拔;
甲骑兵,猎骑兵,骑兵狙击手,
要有八千人上马出发。
随军女酒贩:
什么?什么?那我们又要跟着跑路?
我昨天刚从佛兰德斯来到此处。
第二甲骑兵(对龙骑兵):
你们布特勒部的士兵也得骑马同行。
第一甲骑兵:
尤其是我们这些瓦龙兵。
随军女酒贩:
哎,这可是最精锐的部队!
第一甲骑兵:
要我们去护送米兰来的那位。
第一猎骑兵:
护送王子[79]!这可真叫新鲜!
第二猎骑兵:
护送那神父[80]!这可真是见鬼!
第一甲骑兵:
弗里特兰公爵对士兵这样好,
要我们离开他?不行,这办不到!
要我们跟着那个西班牙人去上前线?
跟我们打心眼里痛恨的吝啬鬼瞎跑?
那我们干脆开小差溜掉。
号手:
什么,他妈的混蛋!要我们到那儿去?
我们是把自己的命卖给了皇帝老子,
可没有卖给这顶西班牙的红帽子[81]。
第二猎骑兵:
我们是听了弗里特兰公爵的话,
出于对他的信任,我们才来当个骑兵;
要不是为了爱戴华伦斯坦公爵,
斐迪南皇帝[82]就永远别想得到我们。
第一龙骑兵:
不是弗里特兰公爵把我们塑造成人?
他的幸运应该率领我们。
军曹:
我告诉你们,你们听我说,
这些谣传倒没什么大不了,
我比你们大家看得更远,
这谣言背后有个恶毒的圈套。
第一猎骑兵:
你们快听这当官的!快保持安静!
军曹:
古斯特儿小表妹,先给我来一小杯
麦尔耐克酒[83]暖暖肠胃,
然后听我把我的想法细说原委。
随军女酒贩(给他斟酒):
喝吧,军曹先生!您让我心里发抖。
但愿没有什么邪恶的东西隐藏在后头。
军曹:
你们瞧,先生们,每个人想想身边的事,
这样做很好;
但是大帅老是爱说,
我们必须看到全局。
我们自称弗里特兰的军队。
市民让我们在家留宿,
侍候我们,为我们烹煮热饭热汤。
农民得把自己的马和牛
套在我们的辎重车上,
他们就是抱怨也是白叫白嚷。
要是有个上等兵带着七名战士
来到远处的一个村庄,
他就是那儿的太上皇,
可以随心所欲发号施令胡作非为。
真他妈的!大家都不喜欢我们,
他们宁可看见吓人的鬼脸,
也不愿看见我们黄皮的坎肩。
他们干吗不把我们撵走?混账玩意!
他们可是人数比我们众多,
他们挥棒乱劈,就像我们用刀乱剁。
为什么我们可以嘲笑他们?
因为我们是群可怕的恶魔。
第一猎骑兵:
不错不错,我们是个整体,就有势力!
弗里特兰公爵大概体验到这个道理,
八九年前,他为皇上把一支
庞大的军队建立,
他们开头只指望招兵一万二千:
他就说,这支军队我养不起;
我要招就招八万子弟,
我知道,他们就不会死于缺食少米。
于是我们就成了华伦斯坦的劲旅。
军曹:
譬如说,这是我的右手,
共有五个指头,
你来砍掉其中一个小指头吧!
你难道只是拿走一根指头吗?
不是,他妈的!我整个手就完了!
它成了一个残肢,没有一点用处。
是啊,他们现在要把八千人马,
调离军营,开往佛兰德斯,
对于全军来说,只是一根小指,
你们自我安慰,说让他们开去吧,
我们难道只是少了五分之一?
恭喜发财!整个军队马上就垮。
不再使人畏惧,没人尊敬,也没人害怕,
这下子庄稼汉又神气活现,
维也纳官厅就向我们开出账单,
我们住宿吃饭,该付多少钱,
于是拼命讨债,又旧事重演。
是啊,他们呆不了多久,
还要把我们统帅也给搬走——
他们宫廷里对我们头头并不喜欢,
于是,一切全都完蛋!
那时候谁帮我们捞到点钱?
谁关心人家是否遵守和我们订的协议?
谁有这样的分量,这样的理智,
这样敏捷的头脑,这样坚强的手臂,
能把肢解的部队
又组合起来,成为整体?
譬如说——龙骑兵——你说:
你的祖国究竟是哪里?
第一龙骑兵:
我是从遥远的爱尔兰来的。
军曹(对两个甲骑兵):
你们,我知道,一个是瓦龙人,
一个是意大利人。听你们说话就听得出来。
第一甲骑兵:
我是谁?我从来就没打听清楚,
我从小就被人偷走。
军曹:
你也不是附近的人?
第一火枪手:
我是费得湖畔布豪城[84]人。
军曹:
你呢,伙计?
第二火枪手:
来自瑞士。
军曹(对第二猎骑兵):
你是哪儿人,猎骑兵?
第二猎骑兵:
我父母的祖宅在维斯玛后面。
军曹(指指号手):
那边那位和我,我们来自埃格尔。
好!现在谁能看出
我们萍水相逢
来自四面八方?
难道不像出自一个模子一个模样?
我们不是团结一致共同对敌,
就像铸在一块粘在一起?
我们不是像台磨臼,只凭一句话,
一个手势,配合默契?
是谁把我们这些人铸造在一起,
以至于我们彼此无法区分?
不是别人,就是华伦斯坦公爵大人!
第一猎骑兵:
我一辈子永远不会想到,
我们配合得这样巧妙,
我一直以为历来就是如此。
第一甲骑兵:
我必须为军曹鼓掌喝彩。
他们老是喜欢侵犯军队,
想要压低士兵的地位,
这样他们就能独自为所欲为。
这是阴谋诡计里头有鬼。
随军女酒贩:
阴谋?我的老天爷啊!
这下老爷先生们就不会再付酒钱了。
军曹:
那是当然!大家都要破产。
许多将军,校官
都是自己掏的腰包,
建立团队,表示自己显要,
发起进攻,集攒财富,
心想,这会给他们带来幸福。
要是头头,要是公爵倒台,
他们大家也就白扔了钱财。
随军女酒贩:
唉!我的主啊!这下我可要彻底破产!
这军队有一半人都欠我钱,
伊索拉尼伯爵,老是白吃白喝,
他一个人还欠我二百塔勒。
第一甲骑兵:
现在有什么办法,伙计们?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救我们:
我们联合起来,他们就伤害不了我们,
我们大家全都拥护一个人,
不论他们怎样派人来发号施令,
我们就坚守波希米亚,在此扎根,
我们绝不让步,绝不行军,
士兵现在得为自己的荣誉抗争。
第二猎骑兵:
我们绝不让人牵着鼻子在国内乱转,
让他们来,让他们试试看!
第一火枪手:
亲爱的先生们,想想清楚,
这是皇上的旨意,皇上的意图。
号手:
皇上的旨意咱们也不怎么在意。
第一火枪手:
这话你别让我听第二遍!
号手:
可事实就像我说的那样。
第一猎骑兵:
不错不错,我也一直听人这样讲,
在这儿只有弗里特兰公爵有权发号施令。
军曹:
现在也是这样,这是他的条件和协议,
你们得知道,他有绝对的权力,
决定行军打仗、签订和平协议。
他可以没收钱财充公田地,
可以下令处决或者从宽处理,
他可以擢升军官,任命将校,
简而言之,他拥有这一切荣誉,
这是皇帝亲手交给他的权力
第一火枪手:
公爵刚劲有力,天资聪颖,
但是好说歹说,他和我们大家一路,
始终是皇帝的奴仆。
军曹:
他和我们大家不同!这点你不知道,
他是帝国的直属君侯,独立自主,
就和巴伐利亚公爵一样。
那次我在勃兰代斯[85]站岗,
亲眼看见皇上
如何亲自允许他
头戴公爵的帽子不必脱下[86]!
第一火枪手:
这是为了麦克伦堡,
皇上给他这个地方当作担保。
第一猎骑兵(对军曹):
怎么?当着皇上的面?
这可就稀罕,非常少见!
军曹(伸手到口袋里):
我说的话你要是信不过,
那你就拿手去抓一抓,摸一摸。
(亮出一个银币)
这上面镌刻的头像是谁?
随军女酒贩:
拿来看看!
嗳,这是一枚华伦斯坦金币!
军曹:
喏!你看到了吧,你还要什么证明?
他现在不就是一位人君?
他不是跟斐迪南一样,在铸造金币?
他不是也有自己的人民和土地?
他现在也让人家叫他殿下!
因此他也可以拥有兵马。
第一火枪手:
他这一点没人否定,
可是我们在给皇上当兵,
谁付钱给我们,谁就是皇帝。
号手:
你瞧,这点我要当面驳你,
谁没付钱给我们,这人就是皇帝!
四十个礼拜以来一直答应
给我们发饷,不都是胡说放屁?
第一火枪手:
哎,什么话!可靠的人在办这事。
第一甲骑兵:
别吵啦,先生们!你们是想打架收场?
究竟皇帝是不是我们的主人,
这有什么可以吵闹可以争论?
正因为我们乐于体体面面地
做他能干善战的骑兵,
我们才不愿做他驯从的羊群,
不愿让这批佞臣和阴险的神父
胡乱调遣随意摆布。
你自己说说!要是手下官兵自尊自爱,
这不是对主人有利无害?
不就是他的士兵为他效命
他才变成强大的霸主威风凛凛?
使他遐迩闻名,
在基督教世界威名大震?
让那些凭他的恩宠沾光获利之辈,
在华堂金屋里和他同桌共餐之徒
去套上他的枷锁桎梏,
我们从他的夺目光辉中
一无所获,除了辛劳和痛苦,
我们却保持内心自由泰然自如。
第二猎骑兵:
所有伟大的暴君和皇帝,
都是如此并且更加英明。
一般人他们随意污辱,随意欺凌
他们捧在手上的惟有士兵。
第一甲骑兵:
士兵必须自爱自尊。
谁要是干得不那么高尚,
他最好别去干这一行。
既然叫我去冒丢命送死的风险,
那我定要活得更有尊严。
不然就像克罗地亚兵,人见人欺——
那我就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两个猎骑兵:
是啊,荣誉还高于生命。
第一甲骑兵:
宝剑既非锄头亦非犁耙,
谁想用剑耕地,那就很蠢很傻。
我们既不使禾苗成长,也不使种子发芽,
在这世上,士兵四海为家,
到处闯荡来去匆匆,
不得在自己的炉上取暖过冬,
不得不避开灿烂辉煌的城市,
绕过绿树成荫,庄稼喜人的村子,——
只好一面行军一面远眺,
人家收获庄稼,采摘葡萄,
请告诉我,士兵要不是自我尊重,
他又有什么价值被人推崇?
人必须有点财产不能一无所有,
否则他就要变成杀人放火之流。
第一火枪手:
上帝知道,人生充满苦难!
第一甲骑兵:
我可不想换个活法,
瞧,我曾到过世上各地,
各式各样事情都曾经历,
我曾为西班牙王国,
威尼斯共和国
和那不勒斯王国当差服务,
可是我从不交运,无论身在何处。
我见过商人、骑士,
手艺工匠和耶稣会修士,
但是我这身铁甲紧身衣,
比任何衣服都更叫我欢喜。
第一火枪手:
不!这话我可不能说。
第一甲骑兵:
谁要想在这世上赢得什么,
就得使劲卖力干活;
若想谋取高位,获得崇高荣誉,
就得在黄金的重负下弯腰屈膝。
若想享受父亲的幸福,
儿女绕膝子孙满堂,
就得安安分分地干个正经的行当。
我——我可没有情绪干这一切。
我要活得自由自在,然后死去无怨无悔,
既不继承谁的遗产,也不抢谁偷谁,
我要轻松愉快地骑在马上
蔑视下面的芸芸众生熙熙攘攘。
第一猎骑兵:
精彩!我也是这样。
第一火枪手:
从别人头上飞驰而过
当然更加令人快活。
第一甲骑兵:
伙计,时代非常艰难,
宝剑已经不再主持正义;
可我现在宁可投身军旅,
不该有人对我横加非议。
我可以在战争中表现人性,
但决不让人家在我身上恣意横行。
第一火枪手:
种庄稼的日子难过,
还不就是我们当兵的过错?
这讨厌的战争打了一十六年,
苦难重重灾祸良多。
第一甲骑兵:
兄弟,那高踞天庭的上帝,
不可能所有的人都对他赞美。
有的要出太阳,别人可就受罪;
这个喜欢干燥,那个喜欢雨水。
你只看见苦难只看见哀愁,
我却看到生活的光明白昼。
这是要市民和农民付出代价,
这话不假,我对他们怜恤有加;
可是我也没法改变这状况——你瞧,
这就像在骑兵冲锋时那样:
战马喷鼻嘶鸣,奋蹄奔驰,
不论是谁躺在它前进的路上,
哪怕是我的兄弟,我的亲生儿子,
我也没法轻轻地把他拖到一旁,
即使他的悲号把我的心撕得粉碎,
我也只好踏过他的身体直向前飞。
第一猎骑兵:
哎,谁顾得上去问别人!
第一甲骑兵:
既然眼下情况如此,
幸运对士兵照顾备至,
那我们就用双手把它抓牢,
他们也不会老让我们这样逍遥。
和平会一夜之间突然来临,
战乱纷争会扫得一干二净;
士兵卸去马辔,农民给马套上笼头,
说时迟那时快,一切又都照旧。
现在我们还在国内一起聚集,
大权还都握在我们手里;
要是我们一旦四下分散,
我们的日子就惨不可言。
第一猎骑兵:
不,这样的事情绝对不许发生!
来吧,让我们大家一起拥戴一个人。
第二猎骑兵:
好的,让我们一起发誓,听着!
第一火枪手(取出一个小皮囊,对随军女酒贩):
表妹,我喝了多少?
随军女酒贩:
唉!不值得一提!
(他们算账)
号手:
你们还是走了才对,
留下只会破坏我们的聚会。
(火枪手们下)
第一甲骑兵:
这些小子真叫可惜!其实都是好样的兄弟。
第一猎骑兵:
可是他们的脑子就像一摊稀泥。
第二猎骑兵:
现在我们是自己人聚在一起,你们听好,
我们是怎样破坏这个新的阴谋诡计。
号手:
什么?我们不去不就行了。
第一甲骑兵:
先生们,别干违反纪律的事情!
现在每个人都回自己的部队,
非常理性地告诉伙伴们,
让他们理解,看清事情真相。
我们不得彼此隔绝,互不来往。
我代表瓦龙人说行,
每个人都跟我想的一样。
军曹:
特尔茨基的部队,不论骑兵、步兵,
全都赞成这项决定。
第二甲骑兵(走到第一甲骑兵身边):
伦巴底人和瓦龙人绝不分离。
第一猎骑兵:
自由是猎骑兵的本性。
第二猎骑兵:
自由只在权力一边:
我生生死死都跟定华伦斯坦。
第一狙击手:
洛林人总是随着大流或退或进,
哪儿活得轻快高兴,哪儿就有我们。
龙骑兵:
爱尔兰人总是追随幸运之星。
第二狙击手:
提罗尔人只为国君效劳。
第一甲骑兵:
那就让每个团,
都写一份备忘录,表明态度:
我们要永远团结在一起,
任何暴力和阴谋都不能
使我们和弗里特兰分离,
他是士兵之父。
我们将万分谦卑地把这备忘录
交给皮柯洛米尼——我指的是那个儿子——
他处理这种事情十分从容,
弗里特兰对他言听计从,
他在皇帝和国王那里
也备受器重。
第二猎骑兵:
来吧!就这么办!大家同意,一言为定!
让皮柯洛米尼做我们的代言人。
号手,龙骑兵,第一猎骑兵,第二甲骑兵,两个狙击手(同时):
让皮柯洛米尼做我们的代言人。(欲下)
军曹:
再喝一杯,伙计们。
(喝酒)
祝皮柯洛米尼福寿安康!
随军女酒贩(带来一瓶酒):
这瓶酒不记在你们账上,我乐于奉送,
祝你们顺利,先生们!
甲骑兵们:
士兵万岁!
两个猎骑兵:
农民给钱!
龙骑兵和狙击手们:
军队繁荣昌盛!
号手和军曹:
愿弗里特兰永掌帅印。
第二甲骑兵(唱):
起来,弟兄们,上马,上马!
奔向战场,奔向自由!
在战场上,男儿还有价值,
心灵毫无忧愁,
没有人为他帮忙,
他必须自立自强。
(在歌声中士兵们从后台走来,形成合唱)
合唱:
没有人为他帮忙,
他必须自立自强。
龙骑兵:
自由已在世上消亡,
只看见奴才和主人,
虚伪盛行,阴谋猖狂,
一批胆怯的芸芸众生,
士兵可以直视死神,
只有士兵是自由人。
合唱:
士兵可以直视死神,
只有士兵是自由人。
第一猎骑兵:
人生种种忧惧,他都一一抛开,
不再担惊受怕,不再胆战心惊,
他大胆地骑马迎着命运前进,
今天轮不到他,明天有他的份。
如果明天碰上厄运,让我们今天
尽情痛饮这美妙的光阴。
合唱:
如果明天碰上厄运,让我们今天
尽情痛饮这美妙的光阴。
(酒杯又给斟满,他们碰杯畅饮)
军曹:
快活的命运会从天而降,
用不着努力去拼去抢。
卖苦力的农民在地下寻找,
以为自己在发掘珍宝,
他只要活着,就铲个不停挖个不住,
又挖又铲,最后给自己挖个坟墓。
合唱:
他只要活着,就铲个不停挖个不住,
又挖又铲,最后给自己挖个坟墓。
第一猎骑兵:
骑兵和他座下的快马,
来去如风,令人害怕,
举行婚礼的府邸灯火通明,
不速之客参加盛典猝然莅临。
他不献殷勤,也不显示黄金,
他发起冲锋夺取爱情。
合唱:
他不献殷勤,也不显示黄金,
他发起冲锋夺取爱情。
第二甲骑兵:
姑娘为何哭泣,为何忧愁:
让他去吧,让他走!
他在这世上无处安身,
不能保持爱情的忠贞,
命运迅速变幻,驱使他一再离去,
他在任何地方都不得安逸。
合唱:
命运迅速变幻,驱使他一再离去,
他在任何地方都不得安逸。
第一猎骑兵(抓住最挨近他的两个人的手,其余的人也效法他们;所有说话的人组成很大的半个圆圈):
因此,弟兄们,备好战马,赶快赶快,
迎着战斗,挺起胸膛!
青春活力如潮,生命热情澎湃。
快快上马!趁着精神焕发,斗志昂扬。
倘若现在不拼死舍命,
就永远不能赢得人生。
合唱:
倘若现在不拼死舍命,
就永远不能赢得人生。
(合唱还在继续,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