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唐娜·伊萨贝拉 墨西拿的女君主
唐·曼努埃尔 唐·凯撒 她的两个儿子
贝亚特丽丝
迪耶戈
使者数人
合唱队 由兄弟俩的扈从组成
墨西拿的元老 无台词
〔一间轩敞的列柱大厅,两侧均有入口,舞台后部有一道宽阔的双扇门通向祈祷室。唐娜·伊萨贝拉身穿丧服,墨西拿诸元老围住她站着。[1]
伊萨贝拉:
内室远避嚣尘,
然事出无奈,实非自愿,
我只得走出闺阃,
与本城白发皤然的元老相见,
在男子的目光前抛头露面。
备尝成为孀妇丧服在身的悲酸,
未亡人的尊荣已经逝去,
本应该从此杜门幽居,
不宜再在人前出现。
怎知形势无情,
有如主宰者的严命,
要我在业已生疏的公众面前解决纷争。
先夫以一国之主
置身城邦有岿然君临之尊,
他曾以铁腕卫护
这片四面受敌的疆土。
我伴送他至陵寝,
至今尚未月圆两度。
他已崩殂,但浩气长存,
渗入两个儿子的身心,
他们是国人的骄傲,勇武而英俊。
他俩在你们眼前成长,
前途无量,英姿勃发。
然而冥冥中厄运萌芽,
兄弟竟成为阋墙的冤家,
少小时的手足之情已经弃绝,
岁月悠悠,仇隙也愈加难排解。
我从未见过他俩的同胞情分;
我以同样的乳汁喂养他们,
均分舐犊之爱、慈母之心。
如今子偎母怀的亲情,
是他俩仅有的共同本能;
此外,惟有反目相视,兄弟乖戾。
先王在位以威望牵掣,
处事公平合理,不偏不倚,
以此抑止他们偏激的意气,
用一视同仁的铁轭
压制他们固执的积习。
不许他俩身藏兵器相互接近,
不许他俩同在一室就寝。
权势的威严固能镇压
恣肆迸发的冲动野性;
但在他俩的内心深处
留下的仇恨依然如故。
强者阻挡了汹涌的洪流,
却无意堵塞细小的源头。
势所难免之事终于到来,
他瞑目长逝,铁腕已经松开,
再也未能将他们拘管,
旧恨有如遭到禁锢的火山,
猛然腾起,化为熊熊的烈焰。
我欲倾诉,诸位亦自明白:
墨西拿已经分裂,兄弟相争,
撕断了天生的神圣纽带,
为全城的混战提供了出师之名,
无处不是闪着刀光剑影的战场,
鲜血也溅污了列柱大厅。
诸位目睹毁掉了国家的根本,
但我却被撕碎了这颗深藏的心,
你们只体察臣民的痛苦,
并不过问我的内心是何等酸楚。
你们来到这里,大兴问罪之师:
“你看,你的儿子们同室操戈,
酿成了全城的不和,
如今强邻压境,仇敌环伺,
要想御侮,唯有团结一致。
你是他们的生身之母,就应该
把残酷的兄弟之争平息下来。
王室内讧,与我等有何关系?
是你的两个儿子势不两立,
要我们这些安分守己者束手待毙?
我们要抛开他们自谋出路,
臣服于另一位君主,
他愿意而且能够带来莫大的幸福!”
诸位元老的言词如此冷酷无情,
你们只顾到自己和你们的城市,
就是平民百姓的危难
也要我这一颗心来承担,
虽然它已载满母亲的焦虑和辛酸。
慈母之心已经破碎,
我仍然勉力而为,
投身于仇敌之间好言劝慰。
我知难而进,坚持不懈,舌敝唇焦,
一个一个地将他们劝导,
我以母子之情倾注他们的心田,
终于促使兄弟抛却宿怨,
在这墨西拿城的祖传宫殿,
他俩愿意晤面,重归于好,
这是先王薨逝以来的第一遭。
此事就在今天,我时刻都在等待
使者传报他们的到来。
诸位做好准备,以臣子应有之礼
迎接王子,对他们表示敬意。
你们只须考虑应尽的天职,
其余诸事统由我和王子来操持。
兄弟相争,举国不得安宁,
亦使他们自己不幸;
如今他俩修好携手,力量倍增,
足以御侮,保护诸位,
在你们面前——治理国事也当之无愧。
〔众元老默然退下,一手按在胸前。她向一个留下的老内侍示意。
☆
〔伊萨贝拉。迪耶戈。
伊萨贝拉:
迪耶戈!
迪耶戈:
君主有何吩咐?
伊萨贝拉:
可信的老人!你一片诚心!请过来!
你为我分忧,与我共同担当痛苦,
现在你也该同享幸福者的幸福。
我曾将痛苦、甜蜜而神圣的秘密
珍藏在你这颗忠贞不贰的心里。
如今时机已经成熟,
应该揭开它的帷幕。
我受到他人意志的拘管[2],
强抑住母性的巨澜,
这样的日子并不太短,
现在它可以尽兴地翻腾,
今天就要好好地享受骨肉之情,
我的至亲至爱者即将相逢
在这久已冷落的列柱大厅。
你虽步履维艰,
仍请去那众所周知的圣殿,
那里寄养着我的宝贝心肝。
都亏了你那耿耿的忠心,
暗中把她送去,等待出头日子的来临,
为可悲者承担了可悲的重任。
现在请你转忧为喜,
为幸福者携回瑰琦!
(远处传来号角声)
啊,快去,快去那个地方!
让喜悦使你健步如飞!
我听到战斗的号角声在回荡,
它通报两个儿子即将来归。
(迪耶戈下。从相反方向还可以听见乐声愈来愈近)
伊萨贝拉:
墨西拿城在沸腾!你听!
有如波涛滚滚,那是鼎沸人声。
他们来了!母亲的心在狂跳,
他们走近的吸引力我已感觉到,
啊,我的孩子,这是孩子进门的喜报!
(急下)
☆
〔合唱队上。
〔合唱队由两个半合唱队组成,两队同时从相反方向,即一队从舞台后部,一队从舞台前部登场,绕着舞台走了一周,然后分别在上场的地方站成一行。其中一个半合唱队由年纪较大的侍卫组成,另外一个由年纪较轻的组成;两队各用不同的颜色和徽章标明。当两队相对站定时,进行曲停奏,两个领队者致词。
第一队(卡耶坦):
我怀着敬畏之心向你致意,
金碧辉煌的大厅,
你,历代君王的
高贵的摇篮,
列柱擎托的华堂之顶。
手中的利剑
应该深深入鞘,
缚住一头蛇发、制造纷争的恶魔利爪,
将它弃置在大门前面。
这座宫殿殷勤待客,
厄里尼厄斯[3]之子艾特[4]
为它守护不容玷污的门槛,
地狱诸神唯他最严。
第二队(博赫蒙德):
我仿佛看到美杜莎[5]的头颅,
仇敌的模样令人憎恶,
不由得我无名火起,
摩拳擦掌,要同他见个高低。
我的愤恨难以克制,
难道要我向他施礼?
还是发泄我心头的怒气?
可怕的是欧墨尼得斯,
她们在此地守卫,
还有那争斗休止的规定[6]不容违背。
第一队(卡耶坦):
年长者明智,
应有雅量来处世,
我先向你施礼,决不意气用事。
(对第二队)
欢迎你,
你我双方
情感一样,
犹如手足兄弟。
你怀着畏惧之心
崇敬这几位女神,
是她们在守护这宫门!
君主们坦诚商议,
我们也平心静气,
互诉息事宁人的善意,
和解的言词确实大有裨益。
倘若我与你在荒郊遇见,
难免又有一场恶战,
谁是勇者就让刀剑去考验。
全队:
倘若我与你在荒郊遇见,
难免又有一场恶战,
谁是勇者就让刀剑去考验!
第一队(贝伦加尔):
我并不恨你,也不与你作对!
我们是在同一座城市出生的兄弟辈,
他们才是非我族类。
既然君主不睦,
臣仆就得互相杀戮,
这是天经地义的法度。
第二队(博赫蒙德):
他们可能知道底细,
为什么要势不两立!
我无意去问个究竟,
可我们要为他们而拼命;
听任主宰者遭到蔑视,
便不是有血性的君子。
全队:
可我们要为他们而拼命;
听任主宰者遭到蔑视,
便不是有血性的君子。
一个合唱队员(贝伦加尔):
我悠然闲逛,
穿过丰饶的田畴,
凝神思量,
请听,此时我有何感受。
我们好斗入魔,
既无磋商,亦未思索,
沸腾的热血使我们都受到诱惑。
难道这不属于我们?这些庄稼?
这片葡萄蔓缠绕的榆林枝桠,
不就靠我们的阳光才能生机勃发?
为什么我们就不能纵情编织
与人无争、怡然自得的成串日子,
寻求轻松愉快的乐事?
我们为何莽莽撞撞,
为异族拔剑相向?
这片土地并不是他们的家乡。
他们从晚霞映照、夕阳西沉处,
驾船渡海来此长驻[7];
我们以好客之情接纳他们,
(这是祖先的遗事!如今已是年代久远)
可现在我们倒成了仆人,
在外族的面前俯首称臣!
另一个合唱队员(曼弗雷德):
此言不错!我们身居鱼米之乡,
从那周天巡行的艳阳
洒下明媚的霞光,
我们本来可以尽情安享;
然而国土无法锁闭,
四外烟波浩淼,
亡命的海盗有了可乘之机,
他们恣肆地劫掠这个海岛。
一粟之微我们都要藏妥,
因为这也会驱使异族磨刀霍霍。
我们坐守家园竟成了贱民,
乡土未能庇护自己的子孙。
大地的主宰者的来源,
并非金色稻穗迎人的田间,
亦非潘神[8]看守的林畔,
而是矿藏深埋的群山[9]。
第一队(卡耶坦):
无常的凡人
总难将尘世万物均分,
唯有大自然,它永远公允。
它给我们健壮的身体、饱满的精神,
让我们不断创造,不断更新。
赋予那一些人的却是
坚不可摧的力量和意志。
他们强大无比,
行事全凭心意,
能够惊天动地;
然而登上了云端,
随之即将轰然跌入深渊。
我还是站在低处较为稳妥,
自问力薄,不如守拙。
漫天冰雹,电闪雷鸣,
滂沱的豪雨汇成
狂暴的急流,洪水汤汤,
铺天盖地,汹涌奔腾,
决开了堤坝,冲断了桥梁,
滚滚的波涛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
滔滔的大水威不可挡。
只是凶险的局面转瞬即逝,
怒潮卷过时令人心悸的气势,
像渗进了沙土,已了无痕迹,
只有破败的景象透露肆虐的消息。
异族侵占者来而复去;
我们俯首听命,却仍留此安居。
〔舞台后部门启;唐娜·伊萨贝拉在她的两个儿子唐·曼努埃尔和唐·凯撒之间上。
两合唱队(卡耶坦):
像灿烂的太阳
从那里升起,
让我们向她赞美和颂扬!
我们屈膝向伟大的君主表示敬意。
第一队(卡耶坦):
疏星点缀,
明月扬辉,
澄澈而柔美。
儿子们的英俊有为,
衬托母亲的优雅与尊贵,
比之星月,可以无愧;
她的威仪清姿,
凡夫俗子均叹为观止。
登上了人生的极顶,
她容光四照,
集英华于大成,
母与子同临廊庙,
将六合臻于完善的佳境。
神圣的宗教
在天堂里的宝座上,
也不及这般美好;
非凡的艺术,
也不及这般崇高,
较之于母子的聚会与共处。
第二队(博赫蒙德):
她深感欣慰,看到从自己怀里
长起的一棵嘉木透出旺盛的生机,
幼芽嫩枝萌发不息。
她生育了一代精英,
他们将与红日同行,
变动不居的时代将以他们命名[10]。
(罗格尔):
万民消隐,
盛名湮没无闻;
遗忘萧然扩散,
有如黑夜那样昏暗,
张翼覆盖在上面。
然而君主长存,
孑然屹立,
神采奕奕,
黎明的女神
将永恒之光,
照临在耸立于世间的顶峰上。
☆
伊萨贝拉(同她的儿子们一起上):
请你俯视,上天仁慈的女王,
把你的手放在这一颗心上,
免得它过于得意,过于奔放;
母亲在儿子的反照中瞥见自己,
必将心醉神迷,忘乎所以。
我从生育他们到如今,
这是第一次饱尝团聚的欢欣。
回忆往昔,我只能隐忍,
硬将心头的喜悦平分,
我因一个儿子偎在身旁而高兴,
但要把另一个忘得一干二净。
唉,母亲只有一颗爱子之心,
儿子却始终是水火不容的两个人!
告诉我,此刻可否毋须战战兢兢,
沉醉于极乐的梦境?
(对唐·曼努埃尔)
如果我慈祥地紧握你弟弟的手,
这可不是把利剑刺进你的胸口?
(对唐·凯撒)
如果我注视着他,喜得心花怒放,
这可不是完全将你遗忘?
母爱只会燃起仇恨的火焰,
兴念及此,不禁令人心酸。
(用询问的目光注视两人以后)
说吧!我该向你们许下什么诺言?
你们来到这里有什么打算?
是否旧怨依然,尚未冰释,
你们把它带进祖传的宫室?
是否战神正在大门外潜藏,
他把钢牙咬得格格作响,
只是在这短暂的时刻才被牵拘,
一等到你们离我而去,
便怒火重燃,恶斗又要继续?
合唱队(博赫蒙德):
是战是和二者必居其一!
天意还秘藏在未来的怀抱里。
命运将揭晓于大家分手之前,
让我们做好准备,应付两种局面。
伊萨贝拉(扫视四周):
多么可怕,这副剑拔弩张的架势!
为什么要把这些人带到这里?
难道要在大厅里面刀兵相见?
母亲想对孩子吐露衷肠,
为什么要这些外人也在场?
到了母亲的怀抱,
你们还怕诡计、阴谋、叛卖和圈套?
非要顾虑重重把自己保护好?
唉,这些跟随你们、生性粗野的贱民,
是你们盛怒下闻风而动的下人,
他们绝非你们的朋友!千万别相信!
他们出谋献策不会安好心!
他们对待你们怎么会真诚?
你们的祖先是闯到这里的外族人,
迫使他们不得不离乡背井,
又把奴役的桎梏强加给他们。
相信我吧!无论何人都喜欢
自由自在的生活习惯,
对异族的统治总是敢怒不敢言。
他们畏惧强权才逆来顺受,
但随时都会反目成仇。
你们要看清他们虚情假意的心术!
他们对你们的幸福、高贵要报复,
就是依靠幸灾乐祸的怨毒。
宝座推翻,王冠落地,
已成为他们的歌词和话题,
子子孙孙口口相传,
严冬长夜以此来排遣。
啊,我的孩子!人心险恶,满怀敌意。
每一个人都只关心他自己。
投人所好而编织的纽带
并不牢固,它松弛而难以长久存在,
——意念打结,意念也会把它解开。
只有造物主矢志不移,
一切都在人生的狂涛中动荡不已,
唯有它牢牢地留在永恒的锚地。
情之所钟有了朋友,
利之所在有了帮手,
如有同胞的兄弟才算真正得天独厚!
这不可能得之于偶然,
在这好斗、欺诈的世间,
造化送来的亲人才能使力量倍添。
合唱队(卡耶坦):
君主圣明伟大,
我由衷地景仰她。
静观世人的扰攘,
她心明而眼亮。
纷争将我们卷进变乱的旋涡里,
浑浑噩噩,毫无意义。
伊萨贝拉(对唐·凯撒):
你拔剑指向哥哥,
可是你看看周围这些角色,
谁有他这样的威德?
(对唐·曼努埃尔)
这些人你引为知己,
可谁能与你弟弟相比?
你们俩哪一个都是同龄者的榜样,
各有极致,各有所长。
你们应当互相端详!
噢,这狂暴的嫉妒与羡慕!
他作为良朋本来是千里挑一,
唯他一人你原应倾注友悌;
当你还在摇篮里,
神圣的造物主便将他送给你,
可是如今你竟自伤骨肉,亵渎神明,
把上天的赏赐踩在脚下,一意孤行,
甘愿同卑贱者为伍,自暴自弃,
与心怀敌意的外人站在一起。
唐·曼努埃尔:
你听我说,妈妈!
唐·凯撒:
妈妈,你听我说!
伊萨贝拉:
言词不能解决这不幸的纷争,
过错与报复再也区分不清,
那既是这一方又是那一方的事情。
谁还会去追寻炽热的硫磺
滚滚奔流的河床?
地下之火喷射而出,
吞没了上面的一切,
一层熔岩覆盖了沃土[11],
每迈开一步都无异于毁灭。
仅此一事我要你们好好地理解!
人们成年之后,
倘若加害他人,
我相信很难和解与得到原宥。
成年人会牢牢地记恨,
时间不会改变深思熟虑的决心。
然而你们不和睦的由来,
上溯到无知的孩提时代,
弄清当时的起因才能把疙瘩解开。
回想当初是什么造成破裂的烦扰,
你们都知道,要是寻找得到,
你们会因毫无意义的口角而害臊。
儿时发生第一次争吵,
从此连绵不断,变作不幸的链条,
到了今天才酿成眼前的苦恼。
你们以往闹得不亦乐乎,
全由于猜疑和报复。
——你们已经长大成人,
还要继续儿童时代的纠纷?
(握住两人的手)
儿啊!你们不要自寻烦恼,
各有过错两边都能找到,
还是打定主意把旧账一笔勾销,
心胸要宽,志行要高,
这笔无法清偿的巨债不要再计较。
至美的胜利便是宽恕!
将少小时候的抵牾,
扔进祖先的坟墓!
把新的活力注进圣洁的兄弟之情,
让和睦与谅解得到新生。
(她从两个儿子中间后退一步,仿佛要给他们腾出地方,让他们互相靠拢。两人垂下目光看着地上,并不对视)
合唱队(卡耶坦):
倾听母亲的这一番劝导,
她这一席话何等重要!
就此罢休,结束这一个僵局;
要是你们愿意,那就继续下去!
你们要想怎样,对我都很合适,
听从主人原是奴仆的天职。
伊萨贝拉(停顿了一段时间,期待儿子们说话,他们的沉默使她的期待落空;她强抑着内心的痛苦):
我已经苦苦哀求,舌敝唇焦,
现在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能管束你们,但如今已经安息,
只有母亲夹在你们中间,无能为力。
——好吧!你们就为所欲为!
听任恶魔驱使你们去作歹为非,
把你们在这里出生的大厅
变为互相残杀的战场,
对家神的圣洁祭坛也不要虔敬。
就在母亲面前自掘坟墓,
用自己的双手,不需旁人相助。
像忒拜城两个兄弟[12]的行径,
朝对方直扑过去,狂怒地搏斗,
用铁臂箍住敌手,
拿性命换取性命,每一个都能取胜,
把剑刺进对方的胸膛,
死神也无法疗治你们不睦的创伤,
从你们的火葬柴堆上
升起血红的火焰,
它们也分为两股,各不相关,
这可怕的情景,你们死后一如生前。
(下。两兄弟仍保持原来的距离站着不动)
☆
〔两兄弟。两个合唱队。
合唱队(卡耶坦):
她言之成理,
在我冷酷有如顽石的心里,
平息了蠢蠢欲动的刚勇之气,
我并未使亲人的鲜血流淌,
我举起双手祈求上苍:
你们是同胞!想一想结局会怎样!
唐·凯撒(不看唐·曼努埃尔一眼):
你做哥哥,先开口!
我对先出生者谦让,并不丢丑。
唐·曼努埃尔(同样不看他一眼):
你是弟弟,只要出言有理,
我也乐于以礼还礼。
唐·凯撒:
我并非承认过错比你多,
更不是感到自己软弱。
唐·曼努埃尔:
谁了解唐·凯撒,绝不会怪他怯懦,
他如果感到软弱,讲话一定过火。
唐·凯撒:
你不小看自己的弟弟?
唐·曼努埃尔:
你我都自爱,你不卑下,我不自欺。
唐·凯撒:
被人轻视,这颗高尚的心难以忍痛。
然而在这场殊死的搏斗中,
你的确给弟弟以应有的尊重。
唐·曼努埃尔:
你并不想将我杀害,我已经验证。
有个僧人向你自荐,要暗中置我于死地,
你却惩罚他背信弃义。
唐·凯撒(走近一些):
倘若我往日了解你也这样公正,
就可避免许许多多的纷争。
唐·曼努埃尔:
早知道你有一颗愿意和解的心,
我就不会叫母亲这样劳神。
唐·凯撒:
人们说你太自傲,其实过了头。
唐·曼努埃尔:
奴仆在主人面前喋喋不休,
主人无异遭到了诅咒。
唐·凯撒(立刻接口):
确实如此。那全是奴仆的过失。
唐·曼努埃尔:
它使我们离心离德,恨得咬牙切齿。
唐·凯撒:
他们不时搬嘴弄舌。
唐·曼努埃尔:
每一件事都被曲解,成了罪恶。
唐·凯撒:
他们本当医治创伤,却让伤口加深。
唐·曼努埃尔:
他们本当息事宁人,反而煽风点火。
唐·凯撒:
我们尝到了受骗上当的苦楚!
唐·曼努埃尔:
成了盲目的工具,由着别人去摆布!
唐·凯撒:
正是这样,外人全不可靠——
唐·曼努埃尔:
全不可信!母亲这样说过,你要知道!
唐·凯撒:
我愿意紧握这只同胞之手——
(他把手伸给哥哥)
唐·曼努埃尔(亲热地握住它):
这是人世间对我最亲的一只手。
(两人握住对方的手,无言相视良久)
唐·凯撒:
我细细看你,感到惊奇和意外,
我竟在你身上看到母亲的慈爱。
唐·曼努埃尔:
我见你如此酷肖,
这愉悦的心潮便掀得更高。
唐·凯撒:
对待弟弟如此友爱,说话这样体己,
这真的是哥哥你?
唐·曼努埃尔:
这位可亲的少年彬彬有礼,
会是对我不怀好意、深恶痛绝的弟弟?
(再次默默无言;忘情地互相凝视对方)
唐·凯撒:
父亲遗下阿拉伯种骏马几头,
你说应该归你所有。
我却赶走了你派来的骑手。
唐·曼努埃尔:
你喜欢这些马。我就不想再要。
唐·凯撒:
不,不,这些马,还有父亲那一辆车,
我恳求你都拿去,哥哥。
唐·曼努埃尔:
我们曾为滨海的城堡争得脸红耳赤,
倘若你肯搬入,我也愿意照此行事。
唐·凯撒:
我决不把它据为己有。
只要我俩友爱地合住,我别无他求。
唐·曼努埃尔:
对啦!只要心与心连在一起,
何必要把财产归属于自己?
唐·凯撒:
既然合在一起,我们都会变得更富,
为什么还要分开来住?
唐·曼努埃尔:
我们不再分开,我们合在一起。
(扑进对方怀里)
第一合唱队(卡耶坦)(对第二队):
两位君主都相亲相爱地抱在一起,
我们在这里何必还要势不两立?
我仿效他们俩,同你修好,
难道我们彼此为敌永无终了?
他们俩是血缘纽带联结的兄弟,
我们是同一片国土的黎民和后裔。
(两队合唱者互相拥抱)
☆
〔一使者上。
第二合唱队(博赫蒙德)(对唐·凯撒):
我看见你派去的探子已经回来,
我的君主,现在你应该眼笑眉开。
佳音在等待着你,
来人的目光透出了洋洋喜气。
使者:
天保佑我,天保佑得救的都城!
这至美的情景迷醉了我的眼睛。
我看到国君的儿子,这两位主人,
他们手拉着手,悠闲地在交谈,
可我离开时他们却正在鏖战。
唐·凯撒:
你看到手足之情从仇恨的火焰里
像再生的不死鸟一样冉冉升起。
使者:
除了第一件,我还有第二件喜事。
我的使者之杖装饰着绿油油的新枝!
唐·凯撒(把他带到旁边):
告诉我,你带来什么消息?
使者:
仅仅一天之间,
赏心乐事一切齐全。
我们寻觅的那位失踪女郎,
她也被找到,我的君主,她已离此不远。
唐·凯撒:
她已被找到?啊,她在哪里?说呀!
使者:
我的君主,她就藏身在墨西拿。
唐·曼努埃尔(转向第一合唱队):
我看到弟弟的脸颊灿然泛出红光,
他的两眼晶莹发亮。
不知是何缘故;这无疑是喜形于色,
我要爱其所爱,分享他的快乐。
唐·凯撒(对使者):
快带我去!——唐·曼努埃尔,再见!
在母亲的怀抱里我们又聚在一起,
此刻有一件急事,我要离开这里。
(他正欲走开)
唐·曼努埃尔:
不要耽搁!愿幸福之神陪伴你!
唐·凯撒(沉思一会,回转身来):
唐·曼努埃尔!见到了你,
我感到无限欣喜,
我觉得,我们会有挚友般的情谊,
禁锢已久的友爱在重现的太阳下,
必将更加欢快和有力地勃发,
我要追补那虚度的年华。
唐·曼努埃尔:
花朵将会结出硕果。
唐·凯撒:
现在我从你怀中跑开了,
我意识到此举唐突正为此而自责。
我猝然结束这节日般美好的时刻,
但别以为在你面前我是寡情者。
唐·曼努埃尔(显然心不在焉):
你要及时行乐!
从今后让爱渗透一生的每个时刻。
唐·凯撒:
我应向你透露召唤我离去的动机——
唐·曼努埃尔:
把你的心给我!将秘密留给自己。
唐·凯撒:
就是秘密也不会再将我们分开,
最后一处未露的皱襞很快就不存在!
(转向合唱队)
我向你们晓谕,让大家都知道!
我同亲爱的哥哥
已不再同室操戈。
不睦的星火从此熄灭,
如果有人将它重新煽起,
我将把他看作犯上的死敌,
像憎恨地狱大门那样与之决绝。
如果有人肆无忌惮,
中伤我的哥哥,在我面前进谗,
忙着传播利箭般的愤激之言,
他就莫想得到好报,莫想以此承欢。
说话者有口无心,
一时性起,出言不慎,
但是传到猜疑者的耳畔,
就会像蔓草一样到处生根,
纵横交错,爬满心田:
这令人无所适从的纠结
终将使贤明者或至善者彼此决裂。
(他再一次拥抱哥哥,与第二合唱队一起下)
☆
〔唐·曼努埃尔与第一合唱队。
合唱队(卡耶坦):
君主呀,我看着你,感到惊讶不已,
我总觉得你完全不同于往日。
你的弟弟怀着善意与你坦诚相见时,
你对他这番友爱情深的言词,
报以寥寥数语,这确非应有的表示。
你漠然站着,陷于遐想,
仿佛正遨游于梦乡,
躯体虽在,灵魂已在远方。
如果人们看到你这副模样,
很容易苛责你是铁石心肠;
可我决不会怪你无动于衷,
因为你怡然四顾,脸露笑容,
宛如沉醉于至福之中。
唐·曼努埃尔:
叫我如何表白?叫我如何回答?
但愿我的弟弟会找到适当的言词。
他觉得意外:蓦然情绪起了变化,
眼看往日的仇恨从胸中消失,
完全两样的心境使他感到惊讶。
我——已经把敌意忘掉,
仿佛不记得我们有过激烈的争吵。
因为我的心灵添上了极乐的翅膀,
超越于人间万物在翱翔。
我沐浴在万道霞光里,
人生阴暗的褶皱了无痕迹,
见不到世上有一丝云翳。
——看着这一座座厅堂,
我想像我带领成为城邦王后的新娘,
穿行于这座宫殿里的掖庭椒房,
那时她将感到意外和诧异,
将感到惊讶和欣喜。
她依然只与倾慕者心心相印!
她已属意于我这个无名的陌生人。
她并未梦想到,是墨西拿城邦之首
唐·曼努埃尔在她美丽的额头,
盘缠了金光闪闪的饰物。
料想不到的伟大闪耀着光辉,
以此博取恋人的欢心,
该是何等甜美!
我早已在翘盼至福的来临。
美满自身便是最佳的装饰,
然而高贵仍会增添它的韵致,
犹如金箍之于宝石。
合唱队(卡耶坦):
我的君主,你沉默已久,
这是你第一次开口。
我早就以好奇的目光追随你,
猜想你有不可思议的秘密;
可我不敢贸然动问,
究竟为了何事你对我讳莫如深。
你对行猎之乐已经意兴索然,
赛马和放鹰的盛事也是这般。
一俟太阳西沉在天边,
你便离开了游伴,
我们合唱队的每一个人素来陪同,
为你分担征战和打猎的风险,
如今却不许在幽静的小径上做你的随从。
你为何要用嫉妒的外壳
遮蔽爱情的幸福直到今天?
是什么促使君主闭口不言?
你那伟大的心灵与畏惧毫不相干。
唐·曼努埃尔:
幸福长着翅膀,不易管束,
只能在匣子里把它封固。
缄默负有守护的天职,
如果饶舌鲁莽,揭开盖子,
幸福就会飞逝,
但此刻眼看果实即将成熟,
我愿意打破长时间的沉默。
因为明日晨曦初露时,
她就成为我的妻子,
那时神祇的妒忌也无法将我阻止。
从此我去她那里不必再蹑手蹑脚,
我不必再抢夺爱情的金果,
不必再在逃遁时攫取极乐的花朵,
后一天就会像前一天那样美好,
我的幸福不像闪电一样瞬息即逝,
转眼便被黑夜吞噬,
它有如潺潺的清溪,
也像漏壶的沙粒。
合唱队(卡耶坦):
君主,请你对我们说出这个秘密,
是谁使你内心欣喜,
我们羡慕你的好运气,景仰你的未婚妻。
告诉我们,你在哪里与她相遇,
在哪个幽深的去处藏娇。
我们沿着纵横交错的行猎小道,
锲而不舍,走遍全岛,
依然找不到你幸福的踪迹,
我几乎要说服自己,
你是把她藏在魔雾里。
唐·曼努埃尔:
现在我就拨开魔雾,
今天我要把真相和盘托出。
我有怎样的奇遇,你们听我讲述。
那是五个月以前的事情,
当时还是父王在当政,
铁轭压住年轻人僵直的后颈。
我只知狂舞兵器的乐趣,
把行猎看作打仗来自娱。
顺着林木繁茂的山沟,
我们整天都在捕捉飞禽和走兽,
——我追逐着一头白色的牝鹿,
离开了你们大伙奔向远处。
白鹿受惊,沿着弯弯曲曲的谿谷逃逸,
穿过丛林,岩隙和纠结的荆棘,
我总是见它离我有一箭之遥,
可我无法瞄准,也无法把它捉到,
最后它消失在一座花园的门边,
我从马上跃下,紧紧追赶,
手里握着标枪随时准备掷出,
忽然我瞥见这头受了惊吓的牝鹿,
颤抖着在一个修女脚边蜷伏,
她正用娇嫩的双手给它爱抚。
我一动也不动地呆望着这个奇事,
猎矛在手,我正要作势投掷。
可她睁大了眼睛向我恳求,
就这样我们默然相视良久——
究竟过了多少时间,我说不清楚,
当时我完全忘掉了量度。
她的目光深深地印进我的灵魂,
很快便占据了我这一颗心。
——我说什么,丽姝如何对答,
你们谁都不要问吧,
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
有如少小时候朦朦胧胧的幻境。
当我意识到这并非在梦中,
便感觉她的心在我心上跳动。
这时传来嘹亮的钟声,
大概是祈祷的时刻已到,
宛如在空际隐没的幻影,
她倏地从我的视野里消失掉。
合唱队(卡耶坦):
君主,你的讲述使我深感畏惧,
你已将天德攫取,
以不洁的企求接触天国的未婚妻,
因为修女的本分来自神圣而可怕的天条。
唐·曼努埃尔:
从此我只在一条道路上漫步,
无恒的想望受到了管束,
人生找到了正途。
一如朝圣者面向东方,
沐浴于希望之乡的阳光,
我的期待和憧憬,
也转向天国里一颗辉耀的福星。
太阳从海面升起和沉落,朝朝夕夕,
都见到两个相爱的恋人在一起。
纽带悄然联结,使两颗心互相交融,
只有我们上方那无所不察的苍穹
旦旦目睹我们沉浸在无言的幸福中,
我们并不需要别人来效忠。
这是黄金时刻,这些日子欢乐无穷!
——我的幸福并非夺自天国,
尚无誓言将那一颗心深锁,
它已经永远给了我。
合唱队(卡耶坦):
莫非进修道院只是如花少女去避世,
并不是要将青春年华虚掷?
唐·曼努埃尔:
在神圣的保证下,她被托付给寺院,
有朝一日,人们又可以将她领回。
合唱队(卡耶坦):
但是未知她因哪一家系而自豪?
因为高贵的人儿只能来自高贵的门庭。
唐·曼努埃尔:
她长大成人,但不明自己的身世,
不知道国在何方,家在哪里。
合唱队(卡耶坦):
难道没有一点蛛丝马迹,
可以追寻她那不为人知的来历?
唐·曼努埃尔:
只有一个人知道她的出身,
他透露她出自名门。
合唱队(卡耶坦):
此人是谁?对我不要欲言又止,
了解内情,我才能真正供你驱使。
唐·曼努埃尔:
一个老仆人不时来到她身边,
这惟一的使者在母女之间奔忙。
合唱队(卡耶坦):
你没有从这老人口中探听到什么?
年迈意味着懦弱和饶舌。
唐·曼努埃尔:
我从来不敢听任好奇之心作怪,
否则会使无言的幸福受到损害。
合唱队(卡耶坦):
每次他来探望这个少女,
都留下一些什么话语?
唐·曼努埃尔:
过去了一年又一年,
他安慰她总有揭开谜底的一天。
合唱队(卡耶坦):
这揭开谜底的一天,
他没有说渐渐移近到眼前?
唐·曼努埃尔:
就这几个月以来,老人都在警告她,
命运很快就会起变化。
合唱队(卡耶坦):
你说,他警告?那么你是害怕
了解真相会使你不愉快?
唐·曼努埃尔:
任何变动都使热恋者心惊肉跳;
如果没有希望得到便意味着失掉。
合唱队(卡耶坦):
你是担心此事见分晓,
但这对你的爱情也许是好征兆。
唐·曼努埃尔:
见了分晓也可能将我们的幸福埋葬,
我挑选的上策便是先下手为强。
合唱队(卡耶坦):
怎么?君主?你使我忧心忡忡,
我得赶快采取行动。
唐·曼努埃尔:
这几个月来,那个老人
透露出不易捉摸的音信:
她将回到亲人的怀抱,
这个日子很快就来到。
昨天他说得明明白白,
随着下一缕初露的朝曦——
一俟今天白昼的到来,
将最终为她的命运揭开谜底。
事情已经迫在眉睫,
我即刻打定主意,行动果决。
昨天夜里我劫走了她,
悄悄地把她送到墨西拿。
合唱队(卡耶坦):
君主哇,恕我直言!
这抢夺的举动何等危险!
少不更事,轻率鲁莽!
年长明事理,非难也应当。
唐·曼努埃尔:
离修道院不远,
有一座从无好奇者的足迹出现,
僻处一隅的花园,
我刚才就在那里同她分手,
为的是赶来同我弟弟化敌为友。
我把她独自留在那里,
她在伫候佳音,心情焦急:
她将成为王后,仪态万方,
高高端坐在荣耀的宝座上,
让墨西拿的臣民瞻仰。
我重新见到的她一定要这样尊贵,
盛饰严妆,闪耀着喜庆的光辉,
由你们这个勇武的合唱队护卫。
我不愿意唐·曼努埃尔的未婚妻,
带着无家可归在外避难的孤凄,
在我让她得到的母亲身旁偎依;
我要把她作为高贵的女君主,
引进我祖辈的玉宇琼楼居住。
合唱队(卡耶坦):
吩咐吧,君主!我们等候你的旨意。
唐·曼努埃尔:
我勉强离开她的怀抱,
但我的心思仍然只是跟她在一道。
现在你们陪我去集市走一走,
摩尔人在那里陈列和出售
东方人编织的锦绣。
挑拣精致的丝履是你们的急务,
以保护和装饰她那纤细的双足;
再选印度薄纱给她做礼服,
像紧挨着太阳的埃特纳[13]积雪那样,
洁白而晶莹发亮,
轻柔有如清晨的芬芳,
飘拂在充满青春活力的娇躯上。
紫色的腰带绣着细润的金线,
束住短外衣的上端,
让酥胸的魅力能够显现。
再挑一件披风为她增色,
浅紫中泛着丝绸的光泽;
齐肩钉上一枚扣针,
还要一双手镯来映衬,
给她戴在粉臂上,这有多么迷人。
此外还要珍珠和珊瑚,
这些都是大海女神的礼物。
秀发上盘缠着头饰,
全是价值连城的宝石,
红玉鲜艳如火,
与祖母绿竞相闪烁。
从发饰上系一条长长的披纱来覆盖,
衬托她那优美的体态,
宛如一团鲜亮的云彩,
再有纯洁的桃金娘花冠相配,
那就真正是十全十美。
合唱队(卡耶坦):
君主,我们就照你的吩咐去干,
所有这些应该备办的物件,
集市上都很齐全。
唐·曼努埃尔:
从我的御马厩里,
牵出最漂亮的小马,这一匹
毛色雪白有如太阳神的坐骑。
马勒上宝石密布,
再配上紫色的鞍褥,
因为我的王后要借此代步。
还要做好准备的便是你们自身,
随着欢乐的号角声,威风凛凛,
护送你们的女君主进宫门。
这一切我现在就去安排,
你们当中我指定两个同我一起,
其余的人都在这里等候我回来,
你们听到的一切要深藏在心底,
直到我把你们的缄口之锁打开。
(唐·曼努埃尔下。由合唱队中的两人陪同)
☆
合唱队(卡耶坦):
主人们的争吵已经过去,
我们现在应该怎样?
如何打发这空虚的日子,
消磨这无尽的时光?
为了即将来到的清晨,
人们总得忧愁、希望和担心,
这样才能使生计的艰难
和度日的无聊变成负担,
借振奋精神的风帆,
在停滞的生活中掀起波澜。
一个合唱队员(曼弗雷德):
和平何等美好。
一个可爱的少年
安然横卧在平静的溪畔,
羔羊围着他欢蹦乱跳,
在洒满阳光的牧地上吃草;
牧童吹出清妙的笛声,
唤醒了大地,山谷相应,
或者伴随晚霞的辉映,
喃喃的溪水轻轻摇他入梦。
但是战神也自有荣誉,
这个人类命运的前驱。
我喜爱充满活力的人生,
在幸福女神主宰的浪谷波峰,
摇荡、漂浮,始终不停。
因为人们会在安宁中凋殒,
闲适会将志气消磨殆尽。
法度是弱者的友人,
它只求一切都必须均匀,
想使整个世界高低不分;
然而战争能发挥出潜在之力,
使一切都屹然突起,
就是胆怯者它也给予勇气。
第二个(贝伦加尔):
难道爱神的殿门没有敞开?
世人对娇美并不崇拜?
这便是忧愁和希望之所在!
谁能娱人之目,在这里就会受到爱戴!
爱情也会给尘世带来活力,
为灰暗的颜色增添生气。
海水泡沫的娇女[14],
她会使幸福的日子更加欢愉;
她也把金色的美梦
编进卑微和不幸。
第三个(卡耶坦):
该把花朵留给欣欣向荣的春天,
让佳美英华争妍斗艳,
青丝犹存,趁此编好花冠;
但是男儿年长应有志,
要让更加严峻的神灵去驱使。
第一个(曼弗雷德):
让我们跟随严厉的狄安娜,
跟随这掌管狩猎的女神,
走进入夜最暗、人迹罕至的森林,
把跳羚从悬崖上射下。
因为打猎就等于打仗,
犹如庄重的战神和欢乐的新娘一样:
熹微的晨光初露,
嘹亮的号角声传来,
人们兴致勃勃,穿过岩隙,越过山顶,
走进雾气蒸腾的谿谷;
让沁人心脾的晨风,
为疲软的四肢浣沐。
第二个(贝伦加尔):
蓝色的女神[15]可好?
她永远流动不息,
映照了晴空一碧,
轻柔地把我们引入无涯的怀抱。
可否就着那汹涌的波涛,
修筑美轮美奂的城堡?
谁在这片清亮的绿原上
用飞舟的龙骨犁过,
谁就无须耕耘便有收获,
因为大海就是希望之乡,
变幻莫测的意外事件的王国。
在这里富人转瞬就会一无所有,
赤贫者富埒王侯。
像海风疾如心头的闪念,
绕着整个罗盘回旋,
命运之签就在这里交换,
机遇滚动它的圆球也这样急速。
翻腾的波涛使一切都成了骇浪,
无边大海把据为己有变为妄想。
第三个(卡耶坦):
且不说浪涛的王国,
也不谈澎湃的海潮,
就是有古老的永恒支柱来承托,
苍茫大地毫不动摇,
在这里幸福之树也并非永立不倒。
——这突如其来的和解使我担心,
此事不能乐观,并不可信,
在火山喷出的熔岩上,
我永远也不会造屋建房。
都只为结怨已太深,
双方做得太过分,
永远也不会不记恨;
此事我看并未这样就了结,
我有预兆不吉的感觉。
我的嘴巴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但是未受祈福便结婚,
倾吐爱情要走背静的曲径,
闯进修道院里去抢人,
这一切实在令人反感又疑心;
善总喜爱正,
恶必由邪生。
(贝伦加尔):
我们大家心里都明亮,
先王也是把新娘
抢进亵渎神圣的洞房,
因为她原已被他父亲所选上。
他的祖父怒火满腔:
可怕诅咒将可怕的毒秧
种在乱伦的新床。
罪恶的丑事,难言的暴行
都在这座宫殿里被埋藏。
合唱队(卡耶坦):
是呀,开端已经不好,
我看结局也不妙;
不论是谁犯下狂乱的罪过,
一定会自食恶果。
两个兄弟势不两立,
这并非偶然,也不神秘;
生母的怀抱已被诅咒,
她注定要生出冤仇和争斗。
——但是我将闭口不言,
因为复仇诸神在暗中下手;
如果他们走近,果真出现,
那就是为不幸而流泪的时候。
(合唱队下)
〔场景变为一座临海的花园。贝亚特丽丝从邻接的花厅走出。
贝亚特丽丝(不安地来回踱步,四处张望。她猛地站住倾听):
这不是他——原来是一阵风
掠过松树梢头的响声;
太阳已经西斜,就要沉落,
我疲惫地踱步,看着时间悄悄走过,
猛地我感到毛骨悚然,
阒然无声使我焦急不安。
放眼看去,不见一个人影,
他把我单独留下,令人胆战心惊。
近处市廛烦嚣,
我听来有如一座堰闸的咆哮,
远处大海浩淼,
我听见轰然拍岸的惊涛。
悚惧从四面八方将我缠绕,
巨大的恐怖使我感到非常渺小,
在这无垠的空间我四无依傍,
宛如一片落叶在飘荡。
我为何要离开宁静的居室?
在那里我既无眷恋,亦无悲思!
这一颗心像草地清泉一般舒愉,
清心寡欲,又不乏乐趣。
现在人生的激浪将我卷入,
尘世的巨臂把我攫住;
我扯断往日的缕缕萦思,
忘情于旦旦信誓。
我的本性莫非已经痴迷?
我的举动何以这般离奇?
难道在聆听祈祷时,
狂乱的妄念使我不能自持?
我撕破了
守正不移的面纱,
我冲出了
神圣纯洁的闺闼!
是地狱的魔力使我神迷智昏?
我跟着这个大胆引诱的男人私奔。
快来吧,我的心上人!
你在哪里?为何不能分身?
快把我这扰攘的灵魂解脱,
悔恨在啮咬,痛苦在折磨。
有情人的亲近会使我的心得到依托!
这世上只有他奉献给我一颗心,
难道我不应该委身于这个男人?
我被弃置于举目无亲的所在,
(我不能把阴暗的面纱揭开)
严酷的命运在我幼小的时候,
就将我从慈母的怀抱夺走。
我仅仅见过生母一次,
她的面影已经像梦一样消失。
我在寂寞的地方寂寞地长大成人,
火热的青春与孤独的影子结为近邻;
蓦然他站在修道院的门边,
像天神一样俊美,像英雄一样勇敢。
啊,此时此刻的心情我实难言宣!
他来自陌生的世界,使我感到意外,
但是就在转瞬之间,
便互相倾心,谁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请原谅,生我的慈爱的母亲,
注定的时刻尚未到来,
我便擅自作主择取了命运,
并非由我挑选,而是由它安排,
天神识途,穿过锁闭的重重大门,
进入珀尔修斯的铜塔[16],
超人自有解救遭难者的办法。
就是缚在荒凉的悬崖旁
或者阿特拉斯的擎天柱上,
也会有飞马及时赶到相帮[17]。
我不想再回顾身后,
也无思乡的哀愁,
我要用爱还爱,以身相报,
还有什么比爱情的幸福更美好?
我要听从命运的安排,
别无其他人生乐事可替代。
谁自认是生我养我的人
又不让我同你,亲爱的,在一起,
那我就不认,永远不认他们。
我宁愿是始终不解的谜,
但我清楚地知道,我活着是为了你!
(谛听)
听,那亲切的声音传到了耳畔!
——不,这是汹涌的海浪
在撞击崖岸,
发出深沉的轰响。
原来不是心上人来到身边!
天哪!天哪!你在何方?
我不由得感到一阵阵寒颤。
西斜的太阳越来越低!
周围的寂寞更加令人发懔!
内心的重压也愈来愈沉——
他究竟去了哪里?
(她不安地来回踱步)
我再也不敢移步,
从厚实的花园围墙走出。
我曾经鼓起勇气,
走进附近的教堂[18]里,
突然我感到不寒而栗:
当时人们正要去祈祷,闹闹嚷嚷,
一种强烈的渴望
从我的心底升起,
驱使我在圣所跪倒,
向圣母玛利亚祷告,
我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
倘若窃听者窥见了我,怎么办?
仇敌充满了这人世间,
为了将纯洁而虔诚的人构陷,
奸宄在每一条路上,
都布下了欺骗的罗网。
当我大胆违禁,
越出修道院庇护的范围,
闯进陌生的人群,
我便有了可怕的体会。
这是安葬国君之日,
那里在举行仪式,
我因鲁莽而自食代价巨大的恶果,
只有一位天神保护了我——
那个陌生的少年,
走到我的身边,
他闪着如火的目光,
使我感到十分惊慌,
那目光直视我的心房,
透入最隐蔽的地方。
每当我一想起此事,
依然害怕得战栗不止。
带着这秘不告人的愧赧,
我永远,永远也不敢
正视意中人的双眼。
(倾听)
花园里有了声音!
就是他,我的心上人!
这就是他自己!
此刻不是耳朵受了妄念的蒙蔽。
走近了,声音越来越高!
我要投进他的怀抱!
我要扑向他的胸膛!
(她张开双臂奔向花园深处。唐·凯撒朝向她迎面走来)
☆
〔唐·凯撒。贝亚特丽丝。合唱队。
贝亚特丽丝(吃了一惊,回头奔逃):
天哪!我看到了谁呀?
(与此同时,合唱队上)
唐·凯撒:
可爱的美人,你别害怕!
(对合唱队)
你们手执刀枪,一副粗鲁的模样,
吓了这位温柔的娇娘。
退下去,保持距离,以表示敬仰!
(对贝亚特丽丝)
不要惊慌!
我尊重娇羞美丽的女郎。
(合唱队后退。他走近些,握住她的手)
你去了哪里?是哪个天神的力量
将你攫去,藏匿了如此之久?
我曾四处寻觅,打听你在何处逗留。
从此无论是在清醒时还是在梦乡,
你都占据着我的心房。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君主的葬礼上,
你像灿然放光的天使一样,
你征服我的威力并未掩藏。
目光如火,言词期期艾艾,
那一只颤抖的手在你掌心久待
向你透露了它的存在。
——墓地庄严,不容许有更大胆的表白。
这时大弥撒催我去祈祷,
等到我双膝离地,重新站起,
第一眼便寻找你,
可你已经从我的视野里消失掉;
然而你用情丝万缕,
以非凡的魅力将我的心拽去。
我无计可施,从那天起只好四处找你。
所有教堂和宫殿的门外,
所有公开和隐蔽的地方,
凡是丽姝可能出现的所在,
我都布下了窥探者的罗网;
可是我这番心机并未奏效,
直到今天终于得到天神的引导,
警觉的窥探者福星高照,
在这最近的教堂将你找到。
(贝亚特丽丝一直别转脸站在那里,浑身颤抖,听到此处做了一个受惊吓的动作)
我又见到了你,再也不愿同你分离,
不然宁可让灵魂脱出我的躯体!
我要牢牢抓住这偶然的时机,
免得遭到神灵的妒忌,
现在所有证人都在这里,
我称呼你为我的爱妻,
为了取信,我把侠义的右手伸给你。
(他让合唱队看她)
我无意查究你到底是谁——
我别无他求,只要得到你自己。
你最初的一瞥便使我确信无疑,
你的灵魂如此纯洁,一如你的家世;
即使你出身茅舍,
我也非娶你为妻不可,
我有自由,但无选择。
为了让你知道,我可否自作主张,
在这个国家里我是否高高在上,
能用铁臂将所爱者举到身旁,
我只消说出名字你心里就会明亮。
我便是唐·凯撒,在这个城邦,
在墨西拿更无高贵者居我之上。
(贝亚特丽丝吃惊畏缩;他觉察到了,停顿一下,接下去说)
我赞美你惊讶而庄重地沉默无言;
羞怯的谦逊是天生丽质的冠冕,
含而不露便是娇美,
它因自己的魅力而却步不前。
——我走啦,让你自己静一会,
让你的心灵从诧异中恢复过来,
乍到的幸福也会使人感到意外。
(对合唱队)
现在她已是你们的女君主,我的未婚妻,
你们要对她表示应有的敬意,
教她与地位相称的威仪。
我很快就回,以同我、同她相宜的典礼,
将她迎娶到宫里。
(下)
☆
〔贝亚特丽丝和合唱队。
合唱队(博赫蒙德):
妙龄女郎,祝你万福,
我们可爱的女君主!
凤冠在你头上,
胜利在你手上!
向你致敬!
你将使王祚后继有人,
英雄尚未出世,
你便是他们风华正茂的母亲!
(罗格尔):
我向你祝福三重,
幸运之星高照,
你带了诸般吉兆,
走进这神灵施与恩宠的王宫,
这里悬挂着光荣的花冠,
世代相传的金色节杖象征的君权,
祖祖辈辈连绵不断。
(博赫蒙德):
你的到来令人振奋,
王宫的守护神,
受人崇敬的老臣,
他们庄重而高贵,
将会因你而感到快慰;
青春永驻的赫柏[19],
还有金光闪烁的维多利亚[20],
这身生双翼的女神,
永远长着胜利的翅膀,
在不朽的主神掌上飞翔[21],
她们也将为你而倚门迎迓[22]。
(罗格尔):
美丽的花冠
永远也不会
在这个王族凋萎;
每一位王后
在退隐的时候,
都把妩媚的腰带和娇羞的面罩
向下一位转交。
而我此时
目睹美之极致,
因为母亲之花尚未衰飒,
我便看到女儿之花。
贝亚特丽丝(从惊吓中清醒过来):
我的天哪!厄运
将我交付给什么人!
我可以
同所有活在世上的人一起,
就不能落入他们的手里!
现在我才明白这个道理:
每当人们对我提起
这个令人害怕的王族,
说他们彼此恨得要置对方于死地,
如此疯狂,如此冷酷,
竟要伤残自己的手足,
这个时候我总是不寒而栗,
感到不可思议的恐怖。
我带着畏惧的心理时常听人讲起,
说他们兄弟已经势不两立,
但是现在可怕的命运
把我这个可怜、无助的人
卷进仇恨的旋涡里面,
将我投入不幸的深渊!
(她向花厅逃去)
☆
合唱队(博赫蒙德):
蒙受天惠的诸神之子[23]
有福有权,令我艳羡不置!
天上的甘旨佳品任由他取,
在这人间尘世里,
有诸般众口交誉的珍异
由他从中将绝美的花朵摘去。
(罗格尔):
万千渔夫捞取了珍珠,
他挑去最为纯净的尤物。
人们同心协力,有了收获,
留给君主的都是独一无二的佳果;
命运之神对奴仆并不厚此薄彼,
但将至美精品给他却确定无疑。
(博赫蒙德):
可是他有一件无价之宝——
为此他可以将其他一切全抛掉。
女中翘楚令人目眩神迷,
他把她娶回宫里,
将她归于一己——
这最使我羡慕不已。
(罗格尔):
趁着黑夜的幽暗,
海盗持刀闯上堤岸,
劫走男男女女,
满足疯狂的贪欲。
唯有那最美的丽人他不能染指,
她是国王自己的命根子。
(博赫蒙德):
现在你们都跟我去那边,
守住圣地的入口和门槛,
这个秘密不能让外人窥见,
这样才能得到君主的称赞,
因为他把最心爱的珍宝
交托给我们来照料。
(合唱队退回幕后)
☆
〔场景转为王宫内一间居室。唐娜·伊萨贝拉站在唐·曼努埃尔和唐·凯撒之间。
伊萨贝拉:
盼望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这个期待已久、喜庆一样的时刻:
我顺利地把孩子们的手拉在一起,
便看到他俩的心也合二为一,
家人团聚,母亲的心
第一次为此而感到欢欣。
以前有杀气腾腾的外人梗在中间,
现在粗野的贱民已不在我们面前。
耳朵里再听不见吓人的刀枪之声,
正如一窝惯于黑夜的猫头鹰,
长期霸占遭了火灾的后院与前庭,
把它据为己有,当作自己的大本营,
原来的住户好久以前被迫离开,
现在欢呼雀跃,直奔宅地而来,
风风火火地要重建家园,
惊走这群黑压压的遮没半边天的鸱鸺,
往日的仇恨也像这样烟消云散,
连同奇丑的仆从——凹眼的猜疑,
斜视的恶意和苍白的妒忌,
嘟哝着逃出宫门,向地狱退缩,
善交的信任和温雅的和睦
带来了安宁含笑搬进自己的住处。
(她停了一下)
今天这个日子美上加美,
它给你们每人一个兄弟作为厚馈,
也给你们生了一个妹妹。
——你们感到惊讶?你们奇怪地看着我?
真的,孩子,是时候了,我不能再沉默,
该打开长年累月保守秘密的铁锁。
我也曾为你们的父亲生了一个女孩,
你们还有一个妹妹,
今天你们俩就能同她相会。
唐·凯撒:
我们有一个妹妹?你说什么?妈妈?
这事我们从来都没有听见过呀?!
唐·曼努埃尔:
我们很小的时候,
确实听人讲起有这样一个亲骨肉;
可是大家都说,
她在摇篮里就被死神夺走。
伊萨贝拉:
传闻信不得。
她还活着!
唐·凯撒:
她还活着,可你对我们守口如瓶?
伊萨贝拉:
我告诉你们,我为什么要守口如瓶。
往日播下的种子便是避祸偷生,
现在已经结果,有了喜人的收成。
当你们还是可爱的幼童的时候,
可悲的不睦已经将你们拆开,
忧虑日增,压在你们父母的心头,
这一切但愿永世都不要再来。
有一天,你们的爸爸
做了一个噩梦,非常奇怪:
他仿佛看见有两棵月桂树
从他那张新婚时的卧榻上长出,
繁密的枝条互相缠绕,
在两棵树中间又冒出一朵百合花
它化作烈焰,猛地蹿上火苗,
燃着了树枝和床架,
火舌乱卷,整座宫殿都在焚烧。
这个离奇景象使他非常吃惊,
他找了一个精通星学的阿拉伯人,
你们父亲以为这位神使完全可信,
我倒认为并不一定,
你们的父亲请他解释梦境。
阿拉伯人说,要是我生下一个女孩,
她会把他的两个儿子杀害,
还将给他带来灭族之灾。
后来我成了一个女儿的母亲,
你们的父亲非常残忍,
下令立即把新生的女婴扔到海中,
我使这个血腥的打算落空,
一个忠实的奴仆隐瞒了真情,
我这才保全了女儿的性命。
唐·凯撒:
为给你以臂助的仆人祝福!
啊,有了母爱便不会没有出路!
伊萨贝拉:
不仅仅是强有力的母爱
驱使我救护这个女孩。
在我怀胎之时,
有一个梦也给我以奇异的启示,
我看见一个美如爱神的孩子,
正在草丛中游嬉,
这时一头雄狮从树林里跑出,
血盆大口里衔着刚刚捕获的猎物,
讨好地把它放在孩子的怀里,
同时,天空中飞下一只苍鹰,
爪子攫住一头发抖的小鹿,
奉承地把它放在孩子的膝盖上。
雄狮和苍鹰一副虔诚的神情,
倚着孩子的脚边蹲伏在两旁。
一位占卜师为我圆梦解悟,
这是一个指点迷津的圣徒,
人间纵有万难,他都能使人宽舒。
他预言,我将生下一个女孩,
她能以炽热如火的爱,
使我的两个不和的儿子融洽起来。
——我将这句话牢记在心头;
我救下了这天主预示的骨肉,
她是天恩的女儿,希望的保证,
正当你们的仇恨与日俱增,
她便成为我获得安宁的吉星。
唐·曼努埃尔(拥抱弟弟):
友爱的纽带不需要妹妹来编织,
她只消将它扎得更加紧一些。
伊萨贝拉:
我把她放在隐蔽的地方,
远远离开椒房,
悄悄地通过别人去教养。
我切盼看到婴儿的爱娇,
这个强烈的念头我也只得放弃掉,
我害怕你们严厉的父亲,
他为无尽的猜忌、揪心的怀疑所苦恼,
派人监视,寸步不离,使我无法脱身。
唐·凯撒:
寂静的坟墓里埋着父亲已有三月[24]。
妈妈,你为何不把藏匿已久的妹妹
带出来见见外面的世界,
让我们也能感到快慰?
伊萨贝拉:
你们不幸的争斗,
有如无法熄灭的怒火,
腾起在尸骨未寒的父亲坟头,
毫无和解的余地,还有什么可说?
我能把妹妹放在你们中间,
面对寒光闪闪的刀剑?
盛怒之下,你们会听母亲的良言?
要我把她,这带来安宁的珍宝,
我寄托希望的神圣的铁锚,
不合时宜地搁在仇恨的怒火旁边?
你们先得消释前嫌,
将彼此看成手足,我才敢
把妹妹这和平天使带到你们中间。
现在已是时候,我让她同你们相见。
我已将老仆人派出,
每一个钟头我都在等待他的来到,
他将把她从幽居的住处,
送回到母亲的怀抱,
让她重新见到自己的同胞。
唐·曼努埃尔:
她今天并不是惟一的娇女,
享受偎在母亲怀里的乐趣。
欢笑从每一扇门涌到里面,
遍布于这凄清的宫殿,
使它变成青春焕发的泉源。
妈妈,现在请听听我的秘密。
你给我送一个妹妹的惊喜,
我把第二个可爱的女儿献给你。
妈妈,为你的儿子祝福!
这颗心,它已经找到了归宿,
我有了终生相伴的内助。
我要在今天日落以前,
把唐·曼努埃尔的妻子带来同你相见。
伊萨贝拉:
她给我最先生下的儿子以柔情蜜意,
我将愉快地把她抱在怀里;
欢乐将在她涉足的幽径上绽出,
给她在人生的道路上缀满花朵,
但愿给我儿子的酬谢是幸福,
他编了最美的母亲花冠献给我!
唐·凯撒:
妈妈,别为你最先生下的儿子,
虚掷你赐予的全部福祉!
让我也送你一个女儿,因为爱能带来幸运,
她无愧于这样的母亲,
是她重新唤醒了我相爱之心。
在今天落日以前,
唐·凯撒也把妻子带来同你相见。
唐·曼努埃尔:
全能的爱情!你有神灵一般的力量!
人们有理由称你为灵魂的女王!
世间万物都听从于你,
你能使反目成仇者结为连理;
一切无不因你的伟大而获得活力,
兄弟之间永远不能消除的积怨,
在你们面前也都烟消云散。
(拥抱唐·凯撒)
你有手足之情现在我已相信,
我满怀希望将你在兄弟的怀里抱紧,
你能与人相爱,就打消了我的疑心。
伊萨贝拉:
今天,这个给我带来三重幸福的日子,
把沉重地压在我心头的忧愁
一下子全都驱走!
我看到我们王族有了坚实的柱石,
我可以心满意足地俯视
无尽的时光在流逝。
昨天我还有蒙着孀妇面纱的愁闷,
像一个避世度日者膝下无人,
在这凄凉的大厅里孑然一身,
今天却有三个如花娇女,
青春焕发,将带给我承欢的乐趣。
还有哪个幸运的母亲,
所有生过孩子的妇人,
又有谁能享受我这样的福分[25]!
——未知在这座城邦的邻近,
哪些君主有美艳的千金,
我却从来一无所闻?
因为我的儿子择偶不能不相称。
唐·曼努埃尔:
妈妈,只是今天你不要
揭开蒙住我幸福的面罩,
揭示所有谜底的日子就会来到,
最好让新娘自己告诉你她是谁,
你会觉得她确实很般配。
伊萨贝拉:
在我最先生下的儿子身上,
我看到父亲特有的意向,
他从来就喜欢闷声不响,
自己盘算,然后打定主意,
把它牢牢地锁闭在心底。
可是凯撒,我的儿子,
你现在一定会告诉我公主的名字。
唐·凯撒:
妈妈,保守秘密并不是我的习惯,
我的内心完全露在外面,
就像我的额角一样毫无遮拦;
但是你想知道的结果,
妈妈——让我坦率地对你说,
我连自己都还没有问过。
人们会问,苍穹的太阳之火从何而来?
它照亮了周天,也就等于自白,
它的光辉告诉人们它的来源何在。
我直视新娘的明眸,
我窥透她的内心深处,
晶莹的光泽告诉我这是珍珠;
但是她的姓名我却无法给你说出。
伊萨贝拉:
凯撒,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任凭骤起的激情去驱使,
犹如听从神明的召唤,
希望这是青春本性的意愿,
并不是幼稚愚蠢地蛮干。
对我说,你怎样进行挑选。
唐·凯撒:
妈妈,挑选?
如果在那个不幸的时刻,
命运的威力在催逼,这叫拣择?
我并未出去寻觅新娘,
在那举哀的宫殿里,
我不会产生那种空幻的妄想,
我未寻求,便已找到爱妻。
喋喋不休的女流之辈,
我正眼不瞧,感到索然无味,
因为我看到再无第二个像你这样,
我敬仰你有如神像。
当时正为父亲举行隆重的葬礼,
我们都去参加,混在杂沓的人群里,
你一定记得,我们穿着奇特的孝衣;
你明智地规定,切勿由于我们的不睦,
听任蓦然爆发的狂怒
破坏仪式的庄严与肃穆,
教堂的中部蒙上了黑纱,
二十名护卫环列在祭坛四周,
手里擎着火把,
坛前高高地安放着灵柩,
覆盖着画有白色赎罪图的墓布,
在墓布上可以看见
放着权杖和王冠,
还有金色靴刺上高贵的饰物,
饰有镶着钻石的环扣的佩剑,
大家都虔诚而肃静地跪在地上,
这时从高处合唱队那边,
传下看不见的风琴的声响,
同时也开始了百人的合唱。
棺木连同承托的墓座,
随着合唱歌声的节拍,
徐徐地向冥府沉落,
但是宽阔的墓布展开,
将张口的洞穴覆盖,
人间的饰物仍留在地面,
并未跟着躯壳去阴间。
然而歌声的六翼天使扇动翅膀,
让解脱了的灵魂飘浮而上,
去寻觅慈悲之主所在的天堂。
妈妈,我详详细细地讲给你听,
是想使你回忆起当时的种种情景,
让你明白,在这样一个时候,
世俗的愿望是否会出现在我的心头。
我的命运的主宰者,
挑选了这个庄严的时刻,
用爱情之光向我照射。
此事怎样发生,我自己也难揣测。
伊萨贝拉:
还是说下去!让我了解一切!
唐·凯撒:
你别问我,她来自哪里,
怎样跟我走到一起。
当我转过眼睛,她已站在我的身旁,
她的存在隐约有一股巨大的力量,
在我内心深处将我攫住不放。
不是她嫣然一笑的魅力,
也非她的瑰姿艳逸,
既不是浮现双颊的娇媚,
亦非她体态的绰约柔美,
是她的最为深邃和隐蔽的灵魂,
她的端庄高洁令我倾心;
如同被无法捉摸的魔力所打动,
我们闻到彼此的气息,
这时不需要言词,不需要媒介,
我们的心灵仿佛便交融在一起;
我觉得她陌生,可在内心又很熟悉,
蓦地我豁然开朗:
她就是我的,此外更无他人在世上!
唐·曼努埃尔(激动地插话):
这便是圣洁的爱神之火,
它像闪电一样点燃了灵魂,
于是同气相求,心心相印。
既难抵挡,亦无选择,
苍天维系,人类就不能分拆。
——弟弟使我顿然醒悟,他说得有理,
他的叙述也讲了我的经历,
我的朦胧感觉好像为细纱所蒙盖,
现在他已经完全把它揭开。
伊萨贝拉:
我已看清,命运一意孤行,
他已给我的孩子们规定了路径。
从山上奔腾而下的洪流,
为自己冲出河床,开辟道路,
人们机智而谨慎地为它修筑山沟,
它却毫不理会这预先安排的通途。
我有什么办法?——我只能听任
无法控制的更加有力的神灵臂膀,
在暗中操纵我们一家的命运,
儿子们的心还是我的希望,
他们的灵魂像出身一样高尚。
☆
〔伊萨贝拉。唐·曼努埃尔。唐·凯撒。
迪耶戈出现在门边。
伊萨贝拉:
你们看!我忠实的仆人已经返回。
走近些,近些!可信的迪耶戈!
我的孩子呢?——不必再有什么隐讳,
他们全都知道。她在哪里?你说!
别再把她藏起来。放心!我们已有准备,
承受得了极度喜悦的迷醉。
(她正要同他朝门边走去)
怎么啦?嗯?你犹豫了?你不做声?
这可不是给我带来好消息的神情!
你怎么啦?说吧!我感到一阵战栗。
她在哪里?贝亚特丽丝在哪里?
(正欲出去)
唐·曼努埃尔(惊愕地自言自语):
贝亚特丽丝?
迪耶戈(把她拦住):
别去!
伊萨贝拉:
她在哪里?我害怕得要命。
迪耶戈:
她没有跟着我,
我无法把你的女儿带来。
伊萨贝拉:
出了什么事?我的天哪,快说!
唐·凯撒:
妹妹在哪里!真要命,快说!
迪耶戈:
她被偷了!她已叫海盗给抢走!
但愿我永远都见不到这样的时候!
唐·曼努埃尔:
妈妈,你要冷静一点!
唐·凯撒:
妈妈,你要镇定一点!
你要克制自己,听他把话讲完!
迪耶戈:
我遵照你的嘱咐,
立即动身,最后一次踏上
时常行走的去修道院的大路,
我扇动喜悦的翅膀轻快地飞翔。
唐·凯撒:
闲话少说!
唐·曼努埃尔:
快说!
迪耶戈:
我走进修道院的天井,
这里我常来,一点也不陌生,
我急不可耐地问起你女儿的情形,
但是看到惊慌充满了每一只眼睛,
骇怕地听人叙述可怕的事情。
〔伊萨贝拉脸色惨白,打着哆嗦跌坐在椅子里,唐·曼努埃尔忙着照料她[26]。
唐·凯撒:
你说,是海盗抢走了她?
谁能作证?有人看见吗?
迪耶戈:
人们看到一艘摩尔人的海盗船
泊在港湾里,离修道院不远。
唐·凯撒:
有些船躲进港湾逃避飓风的侵袭。
那艘船现在去了哪里?
迪耶戈:
今天早上有人看到,
它在公海借满帆的风力逃之夭夭。
唐·凯撒:
有没有听到别处也有人强抢?
摩尔人决不会一次得手便收场。
迪耶戈:
牛群在那里吃草的时候,
硬被那些人给拉走。
唐·凯撒:
海盗怎么能在修道院深处,
偷偷地把她从幽居中抢出?
迪耶戈:
摩尔人一级一级爬上长梯,
轻而易举地翻过围墙到了花园里。
唐·凯撒:
戒律很严,使虔诚的修女受到限制。
摩尔人又怎能闯进幽深的居室?
迪耶戈:
她是尚未起誓的修女,
可以在院外漫步自娱。
唐·凯撒:
她使用自由的权利多不多?
这一点你要告诉我。
迪耶戈:
人们时常看到她寻求庭园的清幽,
但是今天却不见她往回走。
唐·凯撒(想了一下以后):
你说是抢走?既然强盗能进门,
那么也完全可以是她自己逃遁。
伊萨贝拉(站起来):
一定是抢走!一定是强抢!
我的女儿绝不会忘记本分去私奔,
唐·曼努埃尔!唐·凯撒!我一心
要把一个妹妹交给你们,
但现在我自己也要靠你们的英勇,
才能把她带回到家中。
儿子呀!你们要振臂奋起!
不能默然坐视,
由着妹妹陷在无耻窃贼的手里。
拿起武器!准备好船只!
去追捕海盗,就是到了海角天涯,
也要救出妹妹再回家!
唐·凯撒:
再见!我即刻去查明,去复仇!
(他退场。唐·曼努埃尔从神不守舍中清醒过来,不安地转身对着迪耶戈)
唐·曼努埃尔:
你说,她什么时候失踪?
迪耶戈:
就从今天早晨起不见了她的踪影。
唐·曼努埃尔(对唐娜·伊萨贝拉):
你的女儿叫贝亚特丽丝?
伊萨贝拉:
她就这么叫。快去!别问了!
唐·曼努埃尔:
还有一点,妈妈,你告诉我——
伊萨贝拉:
快去呀!就像你弟弟那样!
唐·曼努埃尔:
我恳求你,告诉我在什么地方——
伊萨贝拉(推他走开):
你看看我的眼泪!看看我怕得要命!
唐·曼努埃尔:
在什么地方你曾经把她藏起来?
伊萨贝拉:
在大地的怀抱里,哪里比这更安全!
迪耶戈:
啊,现在我突然感到很害怕!
唐·曼努埃尔:
害怕?为什么?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迪耶戈:
这次被抢我是祸首,但出于无心。
伊萨贝拉:
真要命,快说,是怎么一回事?
迪耶戈:
主人,我瞒了你一件事,
是不想给你的慈母之心增添愁思。
那一天国王入土安息,
人们怀着好奇的心理
赶去参加隆重的丧礼,
这一个消息不胫而走,
也传到修道院的围墙里,
你的女儿向我苦苦哀求,
让她看一看安葬的典仪。
我这个不幸者受了感动,
让她穿上黑色的丧服,
那次仪式她得以亲眼目睹,
人们从四面八方拥向瘗埋之处,
我担心,就在杂沓的人丛中,
她被海盗的眼线认出,
因为面纱也掩不住她艳丽的姿容。
唐·曼努埃尔(自言自语,松了一口气):
幸亏有这一番话,我可以把心放下!
这看来不像她。这并不是她。
伊萨贝拉:
你这老糊涂!你违背了我的吩咐!
迪耶戈:
君主,出于好意我心想:
她的这个愿望
便是天性的需求,血缘的力量,
我认为这是天意的安排,
上苍不可捉摸的神秘力量就是主宰,
是它驱使女儿向父亲坟墓参拜。
我把虔诚的本分看作她应尽的孝道,
我这片好心却把事情弄糟。
唐·曼努埃尔(自言自语):
我何必在这里忍受担心、焦急之苦?
我要赶快去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欲走)
唐·凯撒(回来):
请原谅,唐·曼努埃尔,我马上就跟你走。
唐·曼努埃尔:
别跟我走!去吧,谁都不要跟我走!
(他退场)
唐·凯撒(感到奇怪,目送他离去):
哥哥怎么啦?妈妈,你对我说呀。
伊萨贝拉:
我不了解他了。我完全不了解他。
唐·凯撒:
你看,我回来了,妈妈,
因为在激情冲动之下,
我忘了问你一个线索,
借此可以找到失踪的妹妹的下落。
倘若我不知道海盗从哪里把她抢去,
我又怎么能找到追寻的头绪?
请告诉我她在哪个修道院隐居。
伊萨贝拉:
那是奉献给圣西西里的修道院,
有如遁世者栖身的家园,
它藏匿在林木蓊郁的冈峦后面,
慢坡缓缓上升,通向埃特纳山。
唐·凯撒:
鼓起勇气!相信你的两个儿子吧!
就算我得走遍海角天涯,
我也要把妹妹找到才回家。
但是,妈妈,有一件事使我心焦:
我离开新娘时把她交给别人照料。
这个至宝我只能托付给你,
我把她送来,让她得到你的荫庇;
她偎在你的怀里,能用她的忠心
使你忘却痛苦和愁闷。
(下)
伊萨贝拉:
古老的诅咒压在这个家族的头上,
究竟什么时候它才会停止戏谑?
刁钻的恶魔捉弄我的希望,
它那嫉妒的毒火永远也不熄灭。
我自以为靠近了安全的码头,
我坚信幸福一定能够到手,
我认定所有的风暴都已停息,
手舞足蹈地看见
陆地在晚霞中渐渐显现。
谁知这时来了晴天霹雳,
又将我推进波涛汹涌的搏斗里。
(她走向内室,迪耶戈跟在后面)
〔台上场景转变为一座花园。
〔两个合唱队。最后贝亚特丽丝上。
〔唐·曼努埃尔的合唱队上,他们身穿节日的盛装,
戴着花环,陪送上一幕描述过的赠送新娘的彩礼;
唐·凯撒的合唱队想要阻拦,不让他们进来。
第一合唱队(卡耶坦):
你最好让出这个地方。
第二合唱队(博赫蒙德):
换成出言中听的人们,那也无妨。
第一合唱队(卡耶坦):
你会意识到自己碍手碍脚。
第二合唱队(博赫蒙德):
我待在这里,就要让你气恼。
第一合唱队(卡耶坦):
这是我的地方,谁能把我阻挡?
第二合唱队(博赫蒙德):
我就可以拦你,我就管这地方。
第一合唱队(卡耶坦):
我的主人唐·曼努埃尔派我前来。
第二合唱队(博赫蒙德):
我是奉我主人之命,不会离开。
第一合唱队(卡耶坦):
弟弟看见兄长,必须谦恭礼让。
第二合唱队(博赫蒙德):
谁若捷足先登,就该称霸称王。
第一合唱队(卡耶坦):
滚开,可恶的家伙,给我退往一旁。
第二合唱队(博赫蒙德):
我们的宝剑先得有一番较量。
第一合唱队(卡耶坦):
你怎么到处堵住我的去路?
第二合唱队(博赫蒙德):
只要我高兴,就迎头把你拦阻。
第一合唱队(卡耶坦):
你在这儿有什么要探听,守护?
第二合唱队(博赫蒙德):
你在这儿凭什么要查问管束?
第一合唱队(卡耶坦):
我没有责任回答你的问题。
第二合唱队(博赫蒙德):
我连理都不爱理你。
第一合唱队(卡耶坦):
啊,年轻人,你对长者理应表示尊敬。
第二合唱队(博赫蒙德):
要论勇敢,我和你不分高低。
贝亚特丽丝(快步冲出):
真要命,这群狂暴的人想干什么?
第一合唱队(卡耶坦)(对第二合唱队):
你和你的傲气,我都不放在眼里。
第二合唱队(博赫蒙德):
我侍奉的主人可比你的更高一级。
贝亚特丽丝:
啊,惨了,此刻他若出现可要吃亏。
第一合唱队(卡耶坦):
你撒谎!他远远不是唐·曼努埃尔的对手!
第二合唱队(博赫蒙德):
我家主人每次比武总是夺魁。
贝亚特丽丝:
他要来了,这是他来的时候!
第一合唱队(卡耶坦):
若非和平时期,我要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第二合唱队(博赫蒙德):
若不胆怯,你在和平时期动手也无妨碍。
贝亚特丽丝:
啊,但愿他身在千里之外!
第一合唱队(卡耶坦):
我只怕法律,不怕你眼里的凶光。
第二合唱队(博赫蒙德):
这样很好,这是懦夫的救命稻草。
第一合唱队(卡耶坦):
请赐招,我奉陪!
第二合唱队(博赫蒙德):
我已拔剑出鞘!
贝亚特丽丝(惊恐万状):
他们就要动武,宝剑闪闪发光!
天上的神明啊,快把他拦在路上,
在他途中设下种种障碍,
在他脚下设个圈套,布个罗网,
让他错过这一瞬时光!
天使啊,我曾哀求你们
快把他带来,我的请求请别答理。
请把他的脚步远远地带离这里!
(她快步下场。两个合唱队拔剑相向,唐·曼努埃尔上场)
☆
〔唐·曼努埃尔。合唱队。
唐·曼努埃尔:
你们在干什么!住手!
第一合唱队(卡耶坦。贝伦加尔。曼弗雷德。)(对第二合唱队):
来呀!来呀!
第二合唱队(博赫蒙德。罗格尔。希波利特。):
打倒他们!打倒!
唐·曼努埃尔(拔出宝剑,走到他们当中):
住手!
第一合唱队(卡耶坦):
这是君主。
第二合唱队(博赫蒙德):
这是哥哥!保持和平!
唐·曼努埃尔:
谁那怕只是眨巴眼睛
继续这次争斗,威胁对方,
我就把他刺死在这草坪之上!
你们狂怒暴跳?是什么妖魔刺激你们,
使我们君主之间
旧日不和的火焰重新燃烧,
我们之间已永远消除不和言归于好。
是谁挑起争端?你们说!我要知道。
第一合唱队(卡耶坦。贝伦加尔):
他们刚才站在这里——
第二合唱队(罗格尔。博赫蒙德)(打断他们):
他们刚才来到这里——
唐·曼努埃尔(对第一合唱队):
你说!
第一合唱队(卡耶坦):
我的君主,我们刚才来送彩礼,
像你命令我们做的那样。
你看见,我们身穿节日盛装,
丝毫不准备打仗,
我们平和地走来,毫无恶意在心,
真诚信赖那业已求得的协定;
忽然发现他们伫立在此,杀气腾腾,
用暴力拦住我们不让进门。
唐·曼努埃尔:
胡闹的家伙!难道没有一个神圣的地方
能不受你们盲目疯狂的愤怒的骚扰?
即使在无瑕少女寂静隐蔽的场所
你们也会侵入,破坏和平,发生争吵?
(对第二合唱队)退后!这里有些秘密,
容不得你们这些放肆的家伙待在这里。
(第二合唱队犹豫不退)
退回去!你们的主人通过我命令你们。
我们现在同心同德,心心相印,
走吧!我的声音也是他的规箴。
(对第一合唱队)
你待在这儿,守住大门!
第二合唱队(博赫蒙德):
怎么办?
两位君主当真已握手言欢。
夹在这些首脑人物中间
多管他们纷争的闲事,
往往并不讨好,危险却近在咫尺。
有权有势的人一旦疲于吵闹,
连忙把罪过的血衣往下人头上套,
他们正浑然不觉地在为之效劳,
而大人物则把自己洗刷得一干二净。
因此还是让君主们自己去摆平,
我认为我们俯首听命,更为聪明。
(第二合唱队下场,第一合唱队撤退到舞台的深处。与此同时,贝亚特丽丝快步冲出,投入唐·曼努埃尔的怀抱)
☆
〔贝亚特丽丝。唐·曼努埃尔。
贝亚特丽丝:
你来了,我又和你一起——你好残忍!
让我长久地,长久地憔悴伤神,
备受惊恐和恐惧的折磨!
——可是不要再谈这个!
我又得到了你,在你亲爱的怀抱里,
受到保护,逢凶也会化吉。
来吧!他们都走了!我们有地方可以逃避,
走吧!让我们一刻也别迟疑!
(她想拉着他走,现在才更仔细地端详他)
你怎么了?你以这样庄严的神态
迎接我——挣脱我的怀抱,
就仿佛你宁可把我一把推开?
我简直不再认识你了——这是唐·曼努埃尔,
是我的丈夫,我的所爱?
唐·曼努埃尔:
贝亚特丽丝!
贝亚特丽丝:
别说了,你别说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每分每秒都很宝贵!
让我们快走,快走!——
唐·曼努埃尔:
站住!回答我!
贝亚特丽丝:
赶快远走高飞!
趁这些狂野的人还没有返回!
唐·曼努埃尔:
站住!那些汉子不会动我们一根毫毛!
贝亚特丽丝:
不,不!你不了解他们!啊,来吧!快逃!
唐·曼努埃尔:
怕什么?有我的手臂保护你。
贝亚特丽丝:
啊,相信我,这里有些人强大有力!
唐·曼努埃尔:
亲爱的,没有人比我更强大有力。
贝亚特丽丝:
你孤身一人抵挡这么一大群?
唐·曼努埃尔:
我孤身一人!你害怕的这些男人——
贝亚特丽丝:
你不了解他们,你不知道,他们为谁效劳。
唐·曼努埃尔:
他们为我效劳,我是他们的主人。
贝亚特丽丝:
你是——我不禁一阵心惊肉跳!
唐·曼努埃尔:
你快认识我吧,贝亚特丽丝!
我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
那个可怜的陌生骑士,
他倾慕相爱只求赢得你的芳心。
我究竟是谁,我有什么能力,
我的出身门第,我全都瞒着你。
贝亚特丽丝:
你不是唐·曼努埃尔!我可真惨,你究竟是谁?
唐·曼努埃尔:
我叫唐·曼努埃尔——本城之内
取这个名字的人数我至高无上。
我是唐·曼努埃尔,墨西拿的君王。
贝亚特丽丝:
这么说你是唐·曼努埃尔,唐·凯撒的同胞兄弟?
唐·曼努埃尔:
唐·凯撒是我的弟弟。
贝亚特丽丝:
是你的弟弟?
唐·曼努埃尔:
怎么啦?你吓了一跳?你认得唐·凯撒?
你还认识我们家族的什么人?除了他?
贝亚特丽丝:
你就是那个和弟弟结下仇恨,
同他不共戴天的唐·曼努埃尔?
唐·曼努埃尔:
我们已言归于好,从今天起又是一母亲生,
论出身是同胞兄弟,从心里也有骨肉深情。
贝亚特丽丝:
言归于好,从今天起!
唐·曼努埃尔:
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使你如此心绪不宁?
莫非你对我家了解很多,不仅限于姓名?
我已知道了你的全部秘密?你没有
向我隐瞒什么,或者有所保留?
贝亚特丽丝:
你胡想些什么?怎么啦?我有什么需要吐露?
唐·曼努埃尔:
关于你的母亲,你还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你母亲是谁?如果我向你描述,
让你亲眼看见,你能认识她吗?
贝亚特丽丝:
你认得她——认得她,却藏着不让我看见?
唐·曼努埃尔:
如果我认得她,你惨我也惨。
贝亚特丽丝:
啊,她那样仁慈,宛如红日辉映!
我看见她在我眼前,回忆开始复苏,
她那天仙似的身影,
又冉冉升起在我心灵深处。
我看见荫翳浓重的褐色发卷之间
白皙颈项的高雅轮廓若隐若现!
高爽的前额的弧形纯净而优美,
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熠熠生辉。
她的嗓音充满了柔情,
也在我的心里苏醒——
唐·曼努埃尔:
我可惨了!你这样描绘她!
贝亚特丽丝:
我从她身边逃走!也许恰好
就在那天早上我本该永远和她相聚,
却竟然会离她而去!
啊,为了你我甚至把我的母亲抛掉。
唐·曼努埃尔:
墨西拿的女君主将成为你的母亲,
我现在带你去见她;她正等着你朝觐。
贝亚特丽丝:
你说什么?你和唐·凯撒的母亲?
带我去见她?不去,我决不去!
唐·曼努埃尔:
你浑身哆嗦?为什么这样惊惧?
莫非你认识我的母亲?
贝亚特丽丝:
啊,不幸的悲哀的发现!
啊,但愿我从来没有看到这一天!
唐·曼努埃尔:
你现在认识了我,一个陌生人
竟是一个君侯,这有什么可使你乱了方寸?
贝亚特丽丝:
啊,把这陌生人还给我,
和他同住荒岛,我也如置身安乐窝!
唐·凯撒(在后台):
退开!干吗这么多人在这里集聚?
贝亚特丽丝:
上帝啊!听这声音!我躲到哪儿去?
唐·曼努埃尔:
你熟悉这声音?不,你从未
听见过这声音,你不可能辨出是谁!
贝亚特丽丝:
啊,别待在这里。走吧,让我们远走高飞!
唐·曼努埃尔:
干吗远走高飞?这是我弟弟的声音,
他在找我,虽说我很惊讶,他怎么确认——
贝亚特丽丝:
凭着天上一切圣人的名字,躲开他!
别跟这个狂烈暴躁的人见面,
别让他在这个地方把你发现。
唐·曼努埃尔:
亲爱的心灵,恐惧已把你弄得昏头昏脑,
你没有听我说,我们两兄弟已经言归于好!
贝亚特丽丝:
老天爷,快别让我经历这一时刻。
唐·曼努埃尔:
我预感到了什么!什么样的心声
使我浑身战栗?——倘若这可能,
倘若你熟悉这个声音?贝亚特丽丝!
你曾经——我简直害怕再问往事——
你曾经——参加我父亲的安葬仪式?
贝亚特丽丝:
唉,不堪设想!
唐·曼努埃尔:
你当时在场?
贝亚特丽丝:
不要生气!
唐·曼努埃尔:
不幸的姑娘,你当时也在那里?
贝亚特丽丝:
我也在那里。
唐·曼努埃尔:
真可怕!
贝亚特丽丝:
我的渴想难以按捺!
原谅我!我曾跟你说过我想参加。
可是你突然变得严肃阴沉,
拒绝我的请求,于是我也不再说话。
可是我不知道,是什么邪恶的星辰的力量
以不可遏制的欲望使我无比向往。
我内心炽热的冲动必须满足;
那位老仆人向我提供帮助,
我没有听从你的意见,我就此上路。
(她偎依着他;这时唐·凯撒上场,整个合唱队伴随着他)
☆
〔两兄弟。两个合唱队。贝亚特丽丝。
第二合唱队(博赫蒙德)(对唐·凯撒):
你不信我们,请相信你自己的眼睛!
唐·凯撒(疾步走进,一眼看见哥哥,吓得直往后退):
地狱的骗术!什么?搂在他的怀里!
(走近,对唐·曼努埃尔)
你这条毒蛇!这就是你的爱情!
怪不得你阴险地骗我捐弃敌意!
啊,上帝的声音乃是我的仇恨!
到地狱去吧,虚伪透顶的毒蛇之心!
(一剑把哥哥刺死)
唐·曼努埃尔:
我要死了——贝亚特丽丝——弟弟!
(他倒下,死去。贝亚特丽丝在他身边晕倒在地)
第一合唱队(卡耶坦):
杀人啦!杀人啦!快来呀,大家拿起武器!
血腥的暴行得用血来清洗!
(大家拔剑出鞘)
第二合唱队(博赫蒙德):
祝福我们吧!长期的不和已经终止。
墨西拿城现在只服从一个主子。
第一合唱队(卡耶坦。贝伦加尔。曼弗雷德):
报仇!报仇!打死凶手,打死凶手!
拿他偿命赎罪为死难者复仇!
第二合唱队(博赫蒙德。罗格尔。希波利特):
主人,什么也不用害怕,我们对你忠心耿耿!
唐·凯撒(威严地走到两个合唱队的中间):
退回去——我杀死了我的敌人,
他欺骗了我忠实的,对他信任的心,
他用手足之爱给我设下陷阱。
这个行动看来凄惨阴森。
但是公正的上天已经行刑。
第一合唱队(卡耶坦):
你可怜啊,墨西拿!可怜啊!苦啊!苦啊!
可怕的祸事惨绝人寰,
已在你的城垣之中发生——
你的母亲们孩子们,老老少少实在可怜!
那还没有出生的婴儿真是不幸!
唐·凯撒:
这声悲叹来得太晚——快来帮手!
(指贝亚特丽丝)
把她叫醒!赶快把她抬走,
别留在这恐怖和死亡的所在。
——我不能在这儿久留,因为妹妹被抢,
我忧心如焚,得去寻觅,
——把她带到我母亲的宫里,
说她儿子唐·凯撒送这姑娘来将养!
(他下场;晕厥的贝亚特丽丝被第二合唱队扶到一张长椅上去躺下,然后被抬走;第一合唱队留在尸体旁边,抬彩礼的男孩组成一个半圆形,围住尸体)
第一合唱队(卡耶坦):
请告诉我:我无法理解无法解释,
这怎么这样快便变为既成事实。
我在想像中早已看到,恐怖的幽灵
正迈开大步冲我们逼近,
这可怕的血腥行为的化身。
我本就满怀恐惧预感大祸临头,
等到竟然眼看它来得这么急骤,
等到眼看灾难已经形成,
我还是感到胆战心惊;
看到这既成事实惨不忍睹,
我血管里所有的鲜血全都凝固。
合唱队中的一名(曼弗雷德):
请大放悲声!
温雅的少年!
横陈人前,早已殒命,
在风华正茂的年龄,猝然凋残!
被死亡的黑夜裹了一层又一层,
恰好在他新房的门前!
但是响亮的难以估量的悲叹,
在这沉寂的少年头上盘旋。
第二名(卡耶坦):
我们前来,我们前来,
礼品放出异彩,
把迎娶新娘的大门打开,
男童们带来锦衣,
赠送给新娘的厚礼,
庆典准备就绪,证婚人恭候肃立;
可是新郎已经听而不闻,
欢快的轮舞曲永远唤不回他的灵魂,
因为死人的酣睡深沉。
合唱队全体:
死人的酣睡深沉
新娘的呼声永远唤不回她的意中人,
喇叭欢快的鸣声永远不会把他惊醒,
他僵卧在地,已经人事不省!
第三人(卡耶坦):
那死生无常的人所怀的希望,
所订的计划有多少分量?
今天你们互相拥抱,一对亲弟兄,
话语相同,赤心相通,
此刻西沉的落日
照耀过你们的信誓!
可是现在,你陈尸地上,与尘埃结亲,
胞弟下毒手,孤魂难追寻,
胸中是惨不忍睹的伤痕!
人啊,那过往匆匆的寸阴之子,
他在这欺骗成性的尘世
所怀的希望,所做的计划又何足挂齿?
合唱队(贝伦加尔):
我要把你抬到你母亲那里,
一个使人不幸的重负!
让我们用斧刃的锋利,
砍倒这棵柏树,
用它的枝条编织一副抬架作枕席;
它永远也不得枝叶扶疏繁茂茁壮,
它只长出致命的果实,
永远也不叫它蓬勃生长,
再也不给漫游者投下浓荫匝地,
它是在这凶杀的土地上吸取滋养,
让它受到诅咒去为死人效力!
第一人(卡耶坦):
可是那凶手该下地狱,
他却怀着愚蠢的勇气扬长而去!
而你的鲜血则向下流淌,流淌不已,
一直流进大地的缝隙。
可是在地下深处,坐着泰米斯[27]的女儿们,
既无灯火光明,也无歌声话音,
这些复仇女神永远不会忘记,
她们刚正不阿,维护道义,
让你的鲜血滴进黑色的容器,
搅拌混合而成复仇的心理。
第二人(贝伦加尔):
在阳光普照的大地,
暴行的痕迹很容易飘逝,
就像轻微的表情很容易从脸上消失——
但是在神秘的时刻吸收进母胎,
一切都在那里朦胧地孕育创造出来,
一点也没有失去,什么都依然存在,——
时间是片田野,长着繁茂花枝,
大自然宏伟博大,蕃息不止,
一切都是果实,一切都是种子。
第三人(卡耶坦):
凶手该死,该当万死,
他给自己播下了致命的种子!
暴行发生之前是一副脸孔,
暴行发生之后的面目完全不同。
复仇的情绪激动你的心胸,
它便直视着你,神情勇敢大胆,
可是一旦复仇成功,
它凝视着你,面颊苍白凄惨。
甚至于可怕的复仇女神
也拿地狱里的毒蛇向俄瑞斯忒斯[28]诱导,
唆使儿子去谋杀母亲;
她们善于以公正的神圣面貌
诡计多端地欺骗他的心灵,
直到他完成了这杀人的营生——
可是,等到他杀死
孕育过他的慈母时,
瞧,她们又转过身子
神情可怕地
将矛头直对他自己——
于是他认出了这些令人惊恐的少女们,
她们一把攫住凶手,
从此以后把他紧抓不放,
永远以毒蛇的利齿啃噬他的心脏,
驱赶他从大海到大海的途中奔忙,
直到德尔菲神圣的庙堂。
(合唱队下,用担架抬走唐·曼努埃尔的尸体)
〔圆柱大厅。
〔深夜;舞台由一盏吊在半空的大灯照亮。
〔唐娜·伊萨贝拉和迪耶戈上。
伊萨贝拉: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我儿子们的消息,
不知是否找到这迷失者的踪迹?
迪耶戈:
还没有消息,君主——可是请寄希望于
你儿子们的严肃认真,殚精竭虑。
伊萨贝拉:
迪耶戈,我是多么心惊胆战!
我有责任,防止这场灾难。
迪耶戈:
不要把自怨自艾的尖针刺进你的心,
你究竟在什么地方不够小心谨慎?
伊萨贝拉:
我若早一些让他们明白真相,该有多好,
我的心声强烈驱使我早些揭晓!
迪耶戈:
明智抗拒你这样做,你干得很得体,
可是这事的成功全在上天的手里。
伊萨贝拉:
唉,这样说,世上没有欢乐堪称纯粹!
如无这意外事件,我的幸福将是十全十美!
迪耶戈:
这幸福只不过被推迟,并未被毁掉,
现在请享受你儿子们言归于好。
伊萨贝拉:
我看见他们心贴着心搂在一起,
此情此景是我前所未有的经历!
迪耶戈:
这并非逢场作戏,而是发自内心,
因为他们痛恨装假,天性率真。
伊萨贝拉:
我看见他们也会流露
温存的雅意,美好的思慕,
我欣喜地发现他们爱之必敬之的情愫。
他们想弃绝那不羁的自由心性,
他们奔放暴烈的青春
并没有挣脱法律的缰绳,
他们的激情依然符合风习人伦。
迪耶戈,我现在很愿意向你承认,
我忧心忡忡,暗自惊惶,
眼睁睁地迎着这个瞬间来临,
看着感情的花朵怒放——
在性格暴烈的人身上,友爱很容易变成气愤。
倘若在旧仇积起的火绒里
再射进这道闪电,
这妒忌引起的敌对的火焰——
想到此处,我不寒而栗——
他们一向不和,恰好在这里,
第一次狭路相逢——
我真幸运!这雷霆凝聚的沉重云层,
黑压压地咄咄逼人,悬在我的头顶,
一个天使为我引它悄然远离,
我那苏解的心胸终于松了一口气。
迪耶戈:
是的,应为你做的工作感到欣喜,
他们的父亲以人君的全部威权
未能使他们把前嫌捐弃,
你用温柔感情,宁静理智使他们握手言欢,
你的福星该受到赞美,荣誉该归于你!
伊萨贝拉:
我取得了很多成功!也有许多是运气?
长年累月保持这样的秘密,
骗过思考最为缜密的人,
把血缘的本能冲动压回他的心里,
这可不是区区小事,这种冲动强大有力,
犹如阴郁深沉的火神,
试图冲出羁绊的围困!
迪耶戈:
幸运久宠不衰对我是个保证,
相信一切都将解决,令人额手称庆。
伊萨贝拉:
我不急于赞美我的星象,
我想先看看这些行动的结局怎样,
女儿出逃,这警告,提醒我要居安思危,
邪恶的精灵并未沉睡,
迪耶戈,你尽可指责或者赞美我的行为!
可是对你这位忠仆我不想讳莫如深,
儿子们正为这女儿忙着四处探寻,
我却在这里无益地静静等待,
这叫我实在于心不忍。
我也采取了行动。——在人无能为力之处,
上天往往会有良图。
迪耶戈:
请告诉我,我可以知道的事情。
伊萨贝拉:
在埃特纳[29]的山顶,
有位虔诚的长者在那里隐居,
很久以来就被人叫做山林寿星,
他住的地方更接近天宇,
相比于在山下活动的芸芸众生,
世俗的思想被长空天风涤荡一清。
他站在岁月垒成的高山俯视
那莫名其妙曲折繁复的世事
铺展开来的百态千姿。
老人熟悉我们家的景况,
这位圣人已多次为我们询问上苍,
通过祈祷,消除了许多灾难魔障。
我刚才已把一个年轻有力的捷足的信使
派上山去见他,
请他把我女儿的消息告知,
我时刻等待着使者回话。
迪耶戈:
倘若我没看错,娘娘,
那边快步跑来的就是这位,
这个勤快人真该受到赞美!
☆
〔信使。前场人物。
伊萨贝拉:
说吧,无论是好是坏,不管什么结果,
都别瞒着我,你就实话实说,
山林寿星有什么消息告诉我?
信使:
他叫我赶快回来向你转告,
失去的公主已经找到。
伊萨贝拉:
赐人幸福的嘴巴,令人欣喜的天国纶音,
你总告诉我期盼的消息!
是我的哪一个儿子有幸
找到了那失去的姑娘的踪迹?
信使:
那位深藏难寻的公主是你长子找到的。
伊萨贝拉:
多亏唐·曼努埃尔让我找到了她!
唉!这个孩子一直给我带来幸福!
——你有没有带给老叟那支圣烛?
我让他在他的圣像前面,
点燃我赠送的这支圣烛,
因为人们喜欢的馈赠,
这虔诚的上帝之仆都不屑一顾。
信使:
他接受了我的蜡烛,一声不吭,
走向祭坛,那里亮着圣人的油灯,
他飞快地在那儿点燃蜡烛,
迅速放火烧了他的茅屋,
九十年来他祈祷上帝就在此处。
伊萨贝拉:
你说什么?你把多么可怕的事告诉了我?
信使:
他连呼三声可叹!可叹!可叹!
就走下山去,默默地向我招手示意,
要我别尾随他,也别回头去看。
我就这样满心惊恐、赶到这里!
伊萨贝拉:
这互相矛盾的消息
使我疑虑丛生,激动不已,
我心乱如麻,心情忐忑,
我的长子唐·曼努埃尔
不是已使我的女儿失而复得?
这个好消息竟然伴随着这不幸的行动,
我心里感到很不受用。
信使:
君主,请您回头看看!你看
隐居人的话语已在你眼前应验,
因为要么是我眼拙,观察有误,
不然你儿子手下的骑士簇拥而来的
就是你寻找的那位失去的公主。
(贝亚特丽丝被第二合唱队的一半用一把轿子抬上,放在舞台的前方。她依然毫无知觉,一动不动)
☆
〔伊萨贝拉。迪耶戈。贝亚特丽丝。合唱队。
〔博赫蒙德,罗格尔,希波利特及唐·凯撒的另外九名骑士。
合唱队(博赫蒙德):
我们奉主人之命,
把姑娘放在您的脚下。
君主,——是他给我们的命令,
并向您禀告这句话:
把她送来的是您的儿子唐·凯撒!
伊萨贝拉(张开双臂快步向姑娘走去,又惊慌失措地直往后退):
啊,天哪!她脸色苍白毫无生气!
合唱队(博赫蒙德):
她活着!她会醒来!
给她时间,让我们静待
她从这意外事件中逐渐恢复,
她的心智还被它所束缚。
伊萨贝拉:
我的孩子!带给我痛苦和忧虑的孩子!
我们终于重逢!现在应该是
你走进你父亲的家门之时!
啊,在我的生命上将你的生命点燃!
我要把你搂紧在母亲的胸前,
直到死亡的寒气消融,
温暖的血管又重复搏动!
(对合唱队)
啊,说吧!发生什么事情这样可怕?
这可爱的姑娘,你们在哪儿找到她?
怎么会这样凄惨,这样可怜巴巴?
合唱队(博赫蒙德):
别从我这儿打听这个消息,我留神嘴巴。
你的儿子唐·凯撒将会给你回话,
细说一切,因为把这姑娘送来的是他。
伊萨贝拉:
你是想说,我的儿子唐·曼努埃尔?
合唱队(博赫蒙德):
是你儿子唐·凯撒送她到你这儿。
伊萨贝拉(对信使):
先知提到的不是唐·曼努埃尔吗?
信使:
是的,主人,他是这么说的呀。
伊萨贝拉:
不论是哪个儿子,都同样使我欢欣鼓舞,
多亏他给我找来了女儿,理应受到祝福!
啊,莫非嫉妒心切的精灵想破坏
这热切期望的时刻带来的极度欢快!
我必须按住我这颗狂喜的心!
我看见女儿已回到了父亲的家门,
可是她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的声音!
她不能回报做母亲的满腔欢欣,
啊,这双亲爱的眼皮快张开!
这双手快暖和起来!
快挺起你了无生气的胸膛,让你的心欢乐地跳动!
迪耶戈!这是我的女儿,我的宝贝——
她被藏匿了这么久,如今获救,
我现在可以在全世界面前和我女儿相会!
合唱队(博赫蒙德):
我隐约看到一桩匪夷所思的变故,
我感到好奇:这一迷误
不知如何解开,如何结束。
伊萨贝拉(对合唱队,他们表现出惊愕和窘迫):
啊,你们都是一些穿不透的铁石心肠!
我心里的快乐打在你们胸前的铁甲上,
就像撞击海中陡峭的山岩
全都弹了回来,漠然冷淡!
在这周围有诸色人等,
我却难觅一只有同感的眼睛。
我的儿子们究竟身在何处,
我才能从人们的神色里看到关注?!
仿佛是沙漠中没有同情心的兽群,
大海里的畸形怪物把我团团围困。
迪耶戈:
她睁开了眼睛!她在动,她已苏醒!
伊萨贝拉:
她已苏醒!但愿她第一眼就看见母亲!
迪耶戈:
她又惊恐万状地把眼睛闭上。
伊萨贝拉(对合唱队):
退回去!她害怕见到陌生人。
合唱队(往后退)(博赫蒙德):
我很乐于不接触她的目光。
迪耶戈:
她睁大眼睛,惊讶地把你打量。
贝亚特丽丝:
我在哪里?我似乎认识这模样。
伊萨贝拉:
她慢慢不再昏迷。
迪耶戈:
她干什么?她跪倒在地。
贝亚特丽丝:
啊,我母亲美丽的天仙般的容颜!
伊萨贝拉:
孩子,快投入我的怀抱!我的心肝!
贝亚特丽丝:
请你俯视你脚下跪着的罪人。
伊萨贝拉:
我又得到了你!一切都让它变成过眼烟云!
迪耶戈:
请你也看看我!你可认得我的面相?
贝亚特丽丝:
诚实的迪耶戈一头白发苍苍!
伊萨贝拉:
他是你童年时代忠实的护卫。
贝亚特丽丝:
这么说我又回到我家人的怀抱里?
伊萨贝拉:
除了死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把我们分开。
贝亚特丽丝:
你再也不想把我驱逐到他乡异地?
伊萨贝拉:
命运已得到满足,什么都不会使我们各自东西。
贝亚特丽丝(扑在母亲的胸上):
我现在真的偎依在你心上?
我所经历的一切只是幻梦一场?
一个沉重的,可怕的幻梦——啊,母亲!
我看见他倒在我脚下殒命!
——可我是怎么来到这里?我想不起,
唉,我真幸运,已经得到了救助,
靠在你的怀里!
他们想带我去见墨西拿的女君主,
我宁可沉入坟墓!
伊萨贝拉:
我的女儿,你要醒悟!
墨西拿的女君主——
贝亚特丽丝:
别再提起她的事!
提起这不祥的名字
一阵死亡的寒噤透过我的百骸四肢。
伊萨贝拉:
听我说啊。
贝亚特丽丝:
她有两个儿子,互相仇恨,互相厮杀,
人们叫他们唐·曼努埃尔,唐·凯撒。
伊萨贝拉:
我就是她自己啊!认认你的妈妈。
贝亚特丽丝:
你说什么?你说了句什么话?
伊萨贝拉:
我,就是墨西拿的女君主,你的妈妈。
贝亚特丽丝:
你是唐·曼努埃尔和唐·凯撒的妈妈?
伊萨贝拉:
你称他们为哥哥!我也是你的妈妈!
贝亚特丽丝:
苦啊,苦命的我啊!啊,这意外的消息多么可怕!
伊萨贝拉:
你怎么啦?什么事情使你如此奇怪地深感震惊?
贝亚特丽丝(猛然回顾四周,瞥见合唱队):
这就是他们,是的!现在,现在我认出了他们。
我没有做梦,没有受骗——就是他们!
他们刚才在场——这是可怕的实情。
你们把他藏在哪里,你们这些不幸的人?
(她疾步走向合唱队,合唱队看见她都扭过头去。远处响起哀乐)
合唱队:
伤心!伤心!
伊萨贝拉:
把谁藏了起来?实情又怎样解释?
你们都神情惶恐,沉默不语——似乎明白她的意思。
我从你们的眼睛,嘶哑的嗓音
觉察到一些不祥的事情
对我秘而不宣——究竟是什么事?
我要知道,为什么你们
眼睛直盯着门口惊恐万状?
我听见那里发出什么声响?
合唱队(博赫蒙德):
这事已逼近!它将带来惊恐得到说明,
坚强些,女君主,锻炼您的心。
望您镇静地忍受冲您而来的事情,
忍受致命的痛苦,凭着刚毅的精神!
伊萨贝拉:
什么冲着我而来?什么事已逼近?——
我听见哀叹死人的可怕声音,
响彻整幢房子——
他们在哪里,我的儿子?
〔第一个半合唱队用担架抬来唐·曼努埃尔的尸体,把它放在舞台腾空的一边。尸体蒙上了黑布。
☆
〔伊萨贝拉。贝亚特丽丝。迪耶戈。两个合唱队。
第一合唱队(卡耶坦):
灾祸徜徉
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苦难紧紧跟上——
悄然走过人们的房子,
四下窥伺,
铿锵有声
今天敲这家的大门,
明天敲那家的大门,
谁也别心存侥幸。
令人痛苦的厄运
谁都从不期盼,
可凶信迟早会光临
每一个活人
住房的门槛。
(贝伦加尔):
岁序循环不已,
枯叶离枝飘零,
丧尽了元气,
老人便沉入坟茔。
那只不过是大自然
平静地按部就班,
照着它古老的规律运转。
它永恒的积习,
没有什么可以使人心惊胆战!
但是也要料到尘世生活里,
存在着骇人听闻的事例!
凶杀使用暴力,
这也会切断最神圣的纽带维系。
死神也会伸手
将风华正茂的青年攫走,
把他投入冥河之舟!
(卡耶坦):
如果浓云满天宛如锅底,
如果雷声隆隆,来势汹汹,
那么所有的心都感到自己
落入可怕命运的控制之中。
可是从那万里无云的天际,
也会劈下灼热的迅雷,
因此在你欢快的日子里,
谨防阴险的灾祸就在咫尺之内!
不要让你的心依恋
那转瞬即逝修饰人生的财产,
谁有家当,就要学会视若尘土,
谁在福中,就要学会忍受痛苦。
伊萨贝拉: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给蒙在布下面?
(她向担架走近一步,可是还犹豫地停步不前)
一股力量吸引我,令我毛骨悚然,
又以阴冷的恐怖之手拉住我,令我心惊胆战。
(对扑在她和担架之间的贝亚特丽丝)
让我过去!无论如何,我要弄清怎么一回事!!
(她掀开黑布,发现了唐·曼努埃尔的尸体)
啊,威力无比的苍天啊,这是我的儿子!
(她被惊呆了,伫立不动——贝亚特丽丝惨叫一声,倒在担架旁边)
合唱队(卡耶坦。贝伦加尔。曼弗雷德):
不幸的母亲!这是你的儿子!
你说出了令人肠断的这个词,
这不是我们嘴里漏出的两个字。
伊萨贝拉:
我的曼努埃尔!我的儿子!——
我一定把你找回!——无尽的悲思!
你不得不从强盗手里用你的生命
赎回你的妹妹!——你弟弟怎么不见踪影?
他怎么没有帮助你免遭不幸?
——啊,造成这创伤的手,真该诅咒!
真该诅咒那个女人,她生下这万恶的凶手,
这个凶手杀死了我的儿子,
他的整个家族全都该死!
合唱队:
惨啊!惨啊!多么凄惨!
伊萨贝拉:
天国的群神,你们就是这样信守诺言?
这就是你们的真理?
那真心实意信任你们的人,真是可怜!
我曾对此充满希望,我曾为此担心、颤抖,
倘若这就是结局——啊,你们
满怀惊恐围在我身边,
亲眼看见了我的痛苦,请认识一下这些谎言,
梦境用它,预言者用它把我们欺骗!
还有人相信这是天神的嘴在说出预言!
——在我身怀这个女儿之时,
她的父亲有一天,
梦见在他新婚的那张床里面
长出两棵月桂树——
在两树当中又冒出百合一株,
百合变成烈火,烧着这两棵树的枝桠叶丛,
火势凶猛,很快把整座房屋
吞进一片熊熊烈焰之中。
这番稀奇的景象使父亲感到恐怖,
他便请了一位占卜师和一位魔法师,
以便借助圆梦得到启示。
魔法师这样解释:
如果我生下一个女孩,
她将杀死父亲的两个儿子
整个家族必遭灭门之灾!
合唱队(卡耶坦和博赫蒙德):
女君主,你说什么?凄惨!凄惨!
伊萨贝拉:
因此父亲吩咐不能把她留在人间,
可是我使她逃避了这可悲的灾难!
——这不幸的姑娘,真是可怜!
还是孩子,就被人从母亲怀里赶走,
以便她长大成人,不至于对亲生哥哥行凶!
现在这个哥哥死于强盗之手,
不是死在这不幸姑娘的手中!
合唱队:
惨啊,惨啊,惨啊,惨啊!
伊萨贝拉:
魔法师的推论
我一点也不相信,
更好的希望加强了我的灵魂,
因为我认为另一张嘴真实可信,
她向我宣告了我女儿的命运:
“将来有一天,她将怀着热爱,
给我把儿子们的心联合起来。”
——神谕就是这样自相矛盾,
诅咒祝福它们全不问,
在我女儿的头上堆了这两样——
诅咒的根由不在她,这不幸的姑娘!
上天没有给她时间,来完成这个祝福,
无论这张嘴还是那张嘴都在说谎!
预言者的本事是空幻的虚无,
他们都是骗子,要不都受了骗上了当。
对于未来,了解不到什么真实情况,
不论你是在下界地狱的河边汲水,
还是在上面天光的源泉汲取光芒。
第一合唱队(卡耶坦):
惨啊!惨啊!你说什么?住口!住口!
约束住你的舌头,不可放肆你的言语!
神谕看到一切,必将应验而无疏漏,
结局将赞美这些神谕的真实可信!
伊萨贝拉:
我要大声说话,不想约束我的舌头,
是我的心要我开口。
为什么我们去参拜这些神殿庙堂,
举起虔诚的双手伸向上苍?
我们这些好脾气的蠢人,
我们虔诚相信,又有什么收成?
要想碰到高踞天庭的群神,
就和揽弓射月一样的不可能。
对于世人来说,未来深锁密封,
任何祈祷都穿不透这铁铸的苍穹。
管它飞鸟是在左边还是右边飞翔,
群星的排列是这样或是那样,
在大自然的书里毫无意义,
详梦术糊涂不堪,所有征兆全是骗人的把戏。
第二合唱队(博赫蒙德):
惨啊!惨啊!住口,不幸的女人!
你瞎了双眼,否认太阳灿烂的光芒!
群神活着,你得认出他们,
他们可怕地在你周围翱翔!
贝亚特丽丝:
啊,妈妈!妈妈!你为什么将我拯救!
为什么不把我扔给诅咒?
在我出生之前,它已经紧追在我身后!
眼光迟钝的母亲!
为什么你以为比洞察一切的天神
更加明智?他们把远的近的互相编织,
看到未来才起作用的种子?
死亡之神要求夺走的东西,
你放肆地不肯放弃,
这对你,我和我们大家都得不偿失!
现在它们夺走的,竟是几倍于此。
我不感谢你这可悲的馈赠,
你让我得到的是痛苦和不幸!
第一合唱队(情绪激动地向着大门张望)(卡耶坦):
裂开吧,累累伤口!
流吧!奔流!
鲜血的溪流,浓黑如注
喷涌而出。
(贝伦加尔):
我听见
金属的脚步走动之声,
听见地狱里的毒蛇
嘶嘶作响的声音,
我听出了复仇女神的脚步声!
(卡耶坦):
可怕的脚步在踩踏,
四壁啊,倒塌!
门槛啊,陷下!
浓黑迷雾,缭绕烟气
从深渊中升起!
将白昼可爱的光辉吞得不留痕迹!
家族的守护神,躲开!
让复仇女神进来!
☆
〔唐·凯撒。伊萨贝拉。贝亚特丽丝。合唱队。
〔唐·凯撒进来时,合唱队在他面前四散逃开;就他一人站在舞台中央。
贝亚特丽丝:
我可惨了,是他!
伊萨贝拉(向他迎面走去):
啊,我的儿子凯撒!
唉,我非得这样和你再见!——啊,快瞧这边,
一只遭天谴的手干下的罪愆!
(带他到尸体跟前)
唐·凯撒(惊恐地直往后退,捂住面孔)
第一合唱队(卡耶坦。贝伦加尔):
裂开吧,累累伤口!
流吧,奔流!
鲜血的溪流,浓黑如注
喷涌而出!
伊萨贝拉:
你不寒而栗,目瞪口呆!
是的,这一切你哥哥给你留了下来!
这里躺着我的希望——
你们兄弟和睦的幼小花朵凄然夭殇,
美丽的果实我已无缘安享。
唐·凯撒:
妈妈,你且平静下来,我们真诚地希望
兄弟和睦,但是上天决定我们流血阋墙。
伊萨贝拉:
啊,我知道,你爱过他,我曾欣喜地
看到美丽的纽带把你们连结在一起!
你原来想在你心口拥抱他,
好好地为他补偿那失去的年华,
血腥的谋杀比你友善相爱的需求,
来得更快,抢先出手——
现在你别无他法只好为他复仇。
唐·凯撒:
来吧,妈妈,这儿不是你待的地方,
不要看这令人伤心的景象!
(他想把她拉走)
伊萨贝拉(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
你还活着!现在你是我惟一的儿子!
贝亚特丽丝:
可怜啊,妈妈!你干什么?
唐·凯撒:
在这忠诚的胸前,
哭出你心头的悲痛。
你的儿子并未失去,因为他的爱
永生不死,继续活在你凯撒的胸中。
第一合唱队(卡耶坦。贝伦加尔。曼弗雷德):
裂开吧,累累创伤!
说话吧,你们老是一声不响!
鲜血的溪流,浓黑如注,
奔涌而出!
伊萨贝拉(抓住两人的手):
啊,我的孩子们!
唐·凯撒:
在你的怀抱中看见她,
我是多么高兴,妈妈!
是的,让她做你的女儿吧!妹妹啊——
伊萨贝拉(打断他):
我的儿子!我谢谢你把她救回,
你信守诺言,为我送她来归。
唐·凯撒(惊讶地):
妈妈,你说,我为你送来了谁?
伊萨贝拉:
我指的是她,就在你眼前,你的妹妹。
唐·凯撒:
她是我的妹妹!
伊萨贝拉:
不是妹妹是谁?
唐·凯撒:
我的妹妹?
伊萨贝拉:
是你自己把她送回。
唐·凯撒:
是他的妹妹!
合唱队:
苦啊!苦啊!苦啊!
贝亚特丽丝:
啊,我的妈妈!
伊萨贝拉:
我惊讶不已——你们说吧!
唐·凯撒:
那就让我出生的那一天受到诅咒!
伊萨贝拉:
你怎么啦?天啊!
唐·凯撒:
生下我来的娘胎该受诅咒!
该诅咒你一直保守秘密,
一切惨事全都要怪你三缄其口!
劈下会把你的心击成齑粉的霹雳,
我也不会遮挡,对你不会施以援手——
你听着,刺死我哥哥的是我自己,
我撞见哥哥正搂在她的怀里,
她是我的意中人,我选她做未婚妻——
可我发现我哥哥和她搂在一起——
现在你一切都已知悉。
——如果她真是我和他的妹妹,
那么我犯下了滔天大罪,
无法得到宽恕!不论怎么补赎,怎么追悔。
合唱队(博赫蒙德):
你已听见,话已说出口,
最糟的事你已知道,覆水再也难收!
就像先知预言,事情已经发生,
还没人逃脱过落在身上的厄运,
谁若忘乎所以自作聪明想要翻身,
他就得把命中注定的自己去完成。
伊萨贝拉:
众神究竟是在说谎,
还是说了实话,对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已把地狱的苦刑加在我的身上,
——我不在乎他们给我比这更厉害的打击。
谁若不再有事担心,
也就不再害怕他们。
我的爱子被人谋杀,躺在这里,
我这活着的儿子,则被我自己摒弃。
他不是我的儿子——我生下
一头杀人怪物,在怀里把他养大,
他把我更好的那个儿子一剑刺杀。
——来吧,我的女儿!这儿不再是
我们久居之处——我把这房子
交给复仇精灵处置——
一个放肆的罪行把我引进这座王府,
一个放肆的罪行又把我撵出——
我厌恶地走了进来,恐惧地在此居住。
如今绝望地离开它——我无端忍受这一切痛苦,
——可是神谕得到应验,
众神正确无误。
(她下场,迪耶戈随她离去)
☆
〔贝亚特丽丝。唐·凯撒。合唱队。
唐·凯撒(拉住贝亚特丽丝):
留下,妹妹,别这样离我而去!
让母亲诅咒我,让这鲜血
向苍天呼吁,把我控告!
让全世界把我谴责!
可是你别诅咒我!你若诅咒,我受不了。
贝亚特丽丝(别转脸去,指着尸体)
唐·凯撒:
我不是杀死了你的情人!
我是谋杀了你我的哥哥。
现在这死人不见得
比我这活人对你更亲近,
我比他更值得怜悯,
因为他纯洁地死去,而我却是罪人。
贝亚特丽丝(猛然泪如雨下)
唐·凯撒:
为哥哥哭泣吧,我要和你同声一哭,
不仅如此——我要为他报仇!
可不要为恋人落泪!这种情愫
你如给予死者,我无法忍受。
从我们痛苦的无底深渊里,
让我汲取这最后的仅有的一缕情意,
那就是:他不比我更亲近你——
我们那令人骇然的厄运
均分了各种权利,一如我们三人
本是相爱的同胞,卷入一种不幸,
竟连缀成串遭到灭顶,
可悲地平分垂泪这一共有的宿命。
但是倘若我不得不想到,你的哀思
更多的不是给予哥哥而是给予恋人,
那么我的痛苦之中就要掺进妒忌和愤恨,
我满腔忧伤,最后的慰藉便倏地消失。
我不能像我想做的那样带着愉快的心情,
为他的亡魂作出这最后的牺牲;
可是我愿意温柔地给他送去我的灵魂,
只要我知道,你会把我的灰烬
连同他的一起收集,在同一个骨灰瓶里长存。
(用手臂搂着她,语气激动,无比温存)
我爱过你,我此前从未这样爱过,
你那时对我来说,还是一个陌生人。
因为我爱你超过一切限度,
我便承担了弑兄的沉重罪名。
对你的爱是我的全部罪行。
——现在你是我的妹妹,我希望你答应
用你的同情作为神圣的馈赠。
(他用探询的眼光,充满痛苦的期待凝视着她,然后猛地转过脸去)
不,不,我不能看你眼泪汪汪——
当着这死人的面我勇气尽丧,
疑窦撕裂了我的胸膛,——
——让我置身于误会之中!你不妨悄悄地泪流千行!
永远也别再见我——别再看我一眼——
我不愿再见你,你的母亲我也不愿再见。
她从来没有给过我母爱!
她的心终于自我暴露,痛苦把她的心扉打开。
她称死者为她更好的儿子!
这么说,她一辈子都在装模作样!
——你和她一样虚伪!不必勉强!
显出你的憎恶吧!我不会让你再来
看见我那令人讨厌的容貌!我会永远走开!
(他下场。贝亚特丽丝犹豫不决地站在那里,矛盾的感情互相斗争,然后她暗下决心,下场)
☆
合唱队(卡耶坦):
在乡间田野的宁静之中,
远离尘世生活的纷乱混沌,
孩子似的躺在大自然胸上的人,
祝福他吧!我不得不祝他幸运。
我若看见显赫杰出的才俊,
瞬息之间从幸福的山巅坠落,
我即使身在君王的宫殿之中,
心情也会变得沉重!
谁能及早警觉抽身,
不再在人生的狂涛里打滚,
遁入修道院和平的禅房,
这样安居也很妥当。
谁若把荣誉的撩人渴望,
把虚荣的欲念统统抛光,
让贪得无厌的私心杂念
随着安定的神思悄然长眠,
在人生的骚扰之中,
不会为激情的狂烈暴力所动,
在他寂静的陋室空房,
永远看不见人类可悲的形象。
罪恶和不幸
只在一定的高度横行,
像鼠疫避开超然物外的去处,
而是追逐城市的烟雾。
(贝伦加尔。博赫蒙德。曼弗雷德)
而在高山之巅却是自由!
纯净的天风,不会有坟墓的腐臭,
只要世人不带去他的种种苦难,
世界到处都是完美圆满。
合唱队:
而在高山之巅却是自由!
纯净的天风,不会有坟墓的腐臭,
只要世人不带去他的种种苦难,
世界到处都是完美圆满。
☆
〔唐·凯撒。合唱队。
唐·凯撒(稍稍克制一些):
我最后一次行使君主的权力,
给坟墓送上这珍贵的躯体,
因为这是死者最后的荣幸。
你们且听我的意志认真的决定,
按照我的命令,你们认真执行——
完成这项公务要肃穆庄严,
以此你们还记忆犹新,因为不久之前,
你们把先王的遗骸送进陵园。
对死者的哀号在这四堵墙里
还余音未绝,又挤来一具尸体,
可能有一支挨着一支点燃的火炬,
成群举哀者简直会在楼梯上相遇。
请在保存先王骨灰的墓地教堂里
安排一次庄严的葬礼,
紧闭大门,无声无息,
像从前那次一样盛殓如仪。
合唱队(博赫蒙德):
这件工作定能迅速完毕:
啊,主啊——灵柩的高台依然耸立,
那庄严肃穆的丧事遗物,
那死神的建筑还未拆除。
唐·凯撒:
在这活人的房子里,
坟墓还张着大嘴,这不是吉利的标记,
礼成后为何并未拆去这不祥的架子?
这是怎么一回事?
合唱队(博赫蒙德):
由于时间紧迫,随后便发生
那可悲的龃龉,墨西拿分成两派,敌意森森,
把我们注意力从死者身上引开,
这神圣的地方紧闭着,空无一人。
唐·凯撒:
那么赶快动手,不要耽误!
今天晚上就完成这午夜时分的任务!
让明天的旭日看见洗净罪行的王室余荫,
照耀更加欢快的一代新人。
〔第二合唱队抬着唐·曼努埃尔的尸体离去。
第一合唱队(卡耶坦):
要我把虔诚的修士僧人
请到这里,按照教会的古训,
执行拯救灵魂的圣礼,
吟唱圣歌祝祷他们永享安静?
唐·凯撒:
愿你们虔诚的歌吟傍着烛光灯影,
在我们坟边永远回响,永世不停。
可是今天不需要你们纯洁的职务,
血腥的谋杀驱散了神圣的性灵。
合唱队(卡耶坦):
请别决定使用暴力制造流血事件,
啊,主人,别愤怒地对自己采取绝望的手段,
因为在这世上没有人能惩罚你,
虔诚的赎罪可使上天的愤怒平息。
唐·凯撒:
这世界上没有能够审判我惩罚我的人,
因此我必须对我自己判刑。
我知道,上天接受赎罪的诚心,
可是血腥的谋杀只能用鲜血赎清。
合唱队(卡耶坦):
你应该阻断向这王室涌来的苦难洪流,
而不该在痛苦之上堆积悲愁。
唐·凯撒:
我以一死来消除这王室的古老灾难,
只有自戕才能打断这命运的锁链。
合唱队(卡耶坦):
这个国家犹如失怙孤儿,你理应成为它的元首,
因为它另一个可当君王的首脑,被你夺走。
唐·凯撒:
我首先向死神偿还我欠的血债,
另一个天神会对活着的人们关怀。
合唱队(卡耶坦):
只要太阳普照,也总存在希望,
从死神那里才一无所获,请好好思量。
唐·凯撒:
你自己默默地思量一下你的仆人责任,
让我服从那可怕地驱赶着我的冤魂,
没有一个幸福的人能窥见我的内心。
即使你并不害怕也不尊敬我这个主人,
那就害怕我这罪人,沉重诅咒压在我身,
请对我这颗头颅表示尊敬,
就是众神也把这头视为神圣——
谁若得知我的苦楚和感受,
就再也无意让它不胫而走。
☆
〔唐娜·伊萨贝拉。唐·凯撒。合唱队。
伊萨贝拉(脚步犹豫地上场,向唐·凯撒投去游移的眼光。最后她终于走近他,以沉稳的语气说道):
我的眼睛本不该再看见你,
痛苦之中我曾这样暗自起誓,
可是一个母亲,背离天性满腔怒气,
以违心的声音决定这样那样处置,
全都随风飘尽——我的儿子!
一个不祥的谣言使我痛苦,
我急忙走出身处其中的荒凉孤独,
——我该听信这个谣言?说是一天之中
将被夺走两个儿子,真有这样的苦痛?
合唱队(卡耶坦):
你看见他下了决心,
坚定不移,一无牵挂往下直奔
凄凄惨惨的死神大门。
现在你试试骨肉的情意,
这感人至深的亲母哀恳的威力,
可我这千言万语已于事无济。
伊萨贝拉:
我将我的一切诅咒埋葬,
我这是在绝望中盲目疯狂,
才把它们抛向自己骨肉的头上。
母亲带着痛苦生下孩子,
也就不会恶言相向骂他该死。
上天不会倾听这种负罪的祈祷;
它们又会从那光辉的苍昊
沉重地往下面掉。
儿啊,活下去!我因失去两个孩子热泪双流,
还不如看见杀死我一个孩子的凶手。
唐·凯撒:
妈妈,你对我们的希望考虑得尚欠仔细,
我已无苟活在人们中间的余地
——不错,即使你能忍受
上天憎恨见到的凶手,
母亲,我也难以面对
你那永恒的苦痛透出的责备。
伊萨贝拉:
不会责备你伤害你,既不会大声怨恨
也不会无声非难刺你的心。
痛苦将在幽淡的哀伤中化开,
让我们一同来默哀,
为这不幸悲泣,将这罪行掩盖。
唐·凯撒(握住她的手,柔声说道):
你会这样行动,母亲。事情将会这样。
你的痛苦将会化为幽淡的哀伤,——
那时候,母亲,一块墓碑
把杀人犯和被害者一同埋葬,
石头一块盖在两人的骨灰之上,
那时候诅咒将失去力量——
你想分辨两个儿子再也没有办法,
伤心的泪水从你美丽的眼睛流下,
既属于我也属于他——
死亡调停得力,促成双方融洽。
愤怒的火焰都会熄灭,
死亡也会把仇恨化解,
哀泣的妹妹将心怀亲情与同情,
温柔地俯身拥抱骨灰坛。
因此,妈妈,你就不要阻拦,
让我沉入坟墓,消除这场灾难。
伊萨贝拉:
基督教放射出众多仁慈圣像的光辉,
如果一颗心深感后悔,
那么面对圣像便能得到宽慰。
许多沉重的负担被卸在洛雷托[30]的神殿里,
充满恩典的天国威力
在神圣的墓边吹拂,抹去罪过的痕迹。
虔信者的祈祷也多有裨益,
他们也有很多功绩,
在发生谋杀事件的地方,
可以耸立一座神庙,把罪过涤荡。
唐·凯撒:
利箭虽说可以从心里拔出,
可是那创伤永远不能平复。
谁能活,就让他度过深深悔恨的一生,
以严峻的赎罪的苦行,
来逐渐消除永恒的罪孽——母亲,
我无法活下去,怀着一颗破碎的心。
我必须快活地抬头仰望快活的神灵,
怀着自由的精神遨游太空天庭——
妒忌曾毒化了我的一生,
我们那时还将你的爱分享。
你想,我怎么想得开
你由于痛苦对他偏心厚爱?
死亡有净化的威力,
在它那永不消逝的宫殿里,
提炼尘寰诸般顽劣的品质,
清除人类各种缺陷的污渍,
使之成为真正美德的纯净钻石。
他将像群星远离地球人间,
高踞在我头上崇高而庄严,
如果旧日的嫉恨使我们活着时势不两立,
那时我们还是兄弟势均力敌,
那么现在妒忌将不停咬噬我的心,
因为他夺去了我永恒的根本,
远远置身于一切竞争之外,
像天神在人们的记忆中徘徊。
伊萨贝拉:
啊,我把你们叫到墨西拿来
难道只是为了把你俩双双掩埋!
我是要你们在这里恢复手足之情,
一个毁灭性的命运
把我的希望全都毁灭殆尽。
唐·凯撒:
不要责骂这个结局,母亲!所有的预言
都已实现。怀着和平的心愿,
我们走进这些门,一扇又一扇
我们也将在这死亡之屋里,
永远言归于好,和平地共同安息。
伊萨贝拉:
活下去,我的儿子!别让你的母亲亲友全无,
留在这陌生人的国度,
让人恶毒嘲笑肆意欺侮,
因为没有儿子再来保护。
唐·凯撒:
倘若大家都冷酷地嘲笑你,毫无心肝,
你就逃到我们的坟墓之前,
呼唤你儿子的亡灵,
我们那时都已成为天神,会俯听你的呼声,
犹如天国的孪生兄弟[31],成为船夫的指路明星,
我们也会待在你的身旁,
安慰你,使你的灵魂坚强。
伊萨贝拉:
活下去,我的儿子!为你母亲活下去!
我无法忍受失去所有儿子的结局!
(她激情满怀地伸出双臂拥抱儿子,儿子轻轻地挣脱她,转过脸去伸手给她)
唐·凯撒:
别了!
伊萨贝拉:
唉,我现在痛苦地知道
母亲对你已无力感召!
难道没有别的声音能比
我的声音更有力地渗入你的心里?
(她走向舞台的入口)
来吧,我的女儿!那死去的兄长
如此强劲有力地把他拽进坟场,
也许心爱的妹妹能以动人的生存希望
放射出来的神奇霞光
把他引回普照万物的艳阳。
☆
〔贝亚特丽丝在舞台的入口处出现。
〔唐娜·伊萨贝拉。唐·凯撒和合唱队。
唐·凯撒(看见妹妹,心情激动万分,以手遮面):
啊,母亲,母亲!你想出什么主意!
伊萨贝拉(把贝亚特丽丝引到台前):
母亲向他苦苦哀求,但是白费力气,
你去求他,请求他不要自暴自弃。
唐·凯撒:
诡计多端的母亲!你在考验我的心灵!
你想把我拉回投入新的斗争?
在我走向永恒之夜的路上,
你要使我重新珍视太阳的光芒?
——那温柔的生命天使[32]的魅力令人倾倒,
她站在我的面前,从丰富出奇的羊角,
倒出金果如山鲜花似锦,
散发出生命活力的芳香氤氲,
太阳的光辉使我悠然生出振奋的心情,
我那业已死灭的性灵
在希望和人生欢乐中又重新苏醒。
伊萨贝拉:
他谁也不听,会听你的劝告,
求他不要夺去你我的依靠。
贝亚特丽丝:
亲爱的死者提出献身的恳请,
应该满足他的要求,母亲,——
但还是让我作这个牺牲!
我出生之前便注定要给死神。
那追迫这个家庭的诅咒逼我逃生,
我这条性命本是盗自天庭,
是我杀害了他,挑起了他们的纷争,
将沉睡的复仇女神吵醒,
——我理应安抚他的亡灵!
合唱队(卡耶坦):
啊,伤心欲绝的母亲!你所有的孩子
都争先恐后地要去死,
在这没有天伦之乐骨肉之情的人世,
撂下你独自一人凄凉度日。
贝亚特丽丝:
哥哥,请拯救你亲爱的头颅,
为了母亲活下去!她需要的是儿子,是你。
她今天才找到她的女儿彼此共处,
在此以前从未拥有女儿,她容易舍弃。
唐·凯撒(心灵受到深切的伤痛):
母亲,我们是活是死都无所谓,
她只希望和情人成双作对!
伊萨贝拉:
你还妒忌哥哥的尸灰?
唐·凯撒:
在你的痛苦中还活着一个人,虽然他已亡故,
而我将葬身死者之中,永劫不复。
贝亚特丽丝:
啊,哥哥!
唐·凯撒(面带极端激动的表情):
妹妹,你是在为我啼哭?
贝亚特丽丝:
活下去吧,为了我们的母亲!
唐·凯撒(放开她的手,直往后退):
为了母亲?
贝亚特丽丝(靠在他的胸上):
为母亲而活,安慰你的妹妹。
合唱队(博赫蒙德):
她胜利了!妹妹的哀求令人心碎,
他已经无法违背。
失去慰藉的母亲!希望在此:
他选择了生命,你保住了儿子!
〔此时响起合唱队的歌声,侧门被打开,看见教堂里架着的棺木高台,灵柩四周围着枝形的灯架。
唐·凯撒(面向灵柩):
不,哥哥!我不想夺走你的牺牲,
——你从棺材里发出的声音,
比母亲的眼泪更为动人,
比恋人的哀求更为强劲。
在我怀里抱着的这一个人
可使尘世生活变成天神的命运——
可是我这个凶手竟然得到幸福,
而你这无辜的圣人却埋进坟墓,
没有得到报复,——
我们今生公正的主宰应该严禁
在它的世界里出现这样的区分
——我看见了眼泪,它们也为我而流,
我的心已得到满足,我跟你走。
(他用匕首刺透自己,于弥留之际挨着他的妹妹徐徐滑下,妹妹投入母亲的怀抱)
合唱队(卡耶坦)(一阵深沉的寂静之后):
我深受震撼,
不知他的命运该哀叹还是该称赞,
有一点认识得非常深切:
生命不是人生最高的财富,
而最大的灾祸则是罪孽。
* * *
[1] 席勒在本剧中不分幕和场,以便明显地表示,此剧效法古希腊悲剧的结构。
[2] 指国王当时固执己见,一意孤行。
[3] 复仇三女神的总称,又叫欧墨尼得斯。在这里,她们是城堡和平的维护者。
[4] 意为誓言,艾特为伪誓的惩罚者。
[5] 希腊神话中的女妖,她的头发是许多缠绕在一起的毒蛇。谁看她一眼,便化为石头。
[6] 指城堡和平,即在筑有围墙的区域(城堡或城市)之内不许争斗的禁令,以确保每一个人(包括仇敌之内)的安全与自由。
[7] 指斯堪的那维亚半岛,诺曼人从那里出发渡海,后来也统治西西里岛。
[8] 在希腊神话中,潘神主管森林畜牧。此处指田园生活的安宁。
[9] 意谓:从事农牧的民族性喜和平。借发掘矿藏以图存者往往善于进取而好斗。
[10] 在世界历史上常以伟大的英雄或邦君的家族来命名整个时代。
[11] 沃土为熔岩所覆盖和掩埋,就如同兄弟的天生之情被不断加深的怨恨所淹没一样。
[12] 忒拜城的国王俄狄浦斯得知自己弑父娶母,便刺瞎双目,外出流浪。他的两个儿子波吕涅克斯与厄忒俄克勒斯议定每人轮流做一年国王,在这期间尚未轮到的那一个应离开城邦。厄忒俄克勒斯首先掌权。波吕涅克斯到阿耳戈斯国王阿德剌斯托斯处暂住,一年期满后回忒拜欲登王位,遭厄忒俄克勒斯拒绝。波吕涅克斯遂与七个王子一起攻打忒拜城。兄弟两人决斗,同归于尽。
[13] 埃特纳:西西里岛的火山。
[14] 据古代传说,爱神阿佛洛狄忒(即维纳斯)从海水泡沫中诞生。
[15] 指海洋。
[16] 达那厄被她父亲幽禁在铜塔里。大神宙斯爱她,化为金雨和她相会,她同他生子珀尔修斯。
[17] 暗指安德洛墨达,她被锁在无法达到的岩石上。珀尔修斯乘飞马解救了她,并与她结为夫妇。
[18] 唐·凯撒的窥探者在那里发现了她。
[19] 赫柏,青春女神。
[20] 维多利亚,胜利女神。
[21] 暗指古希腊雕刻家菲迪阿斯所作宙斯雕像,附有在宙斯掌上飞翔的胜利女神。
[22] 指她的娇美(青春女神赫柏)将使她博取大家的欢心(胜利女神维多利亚)。
[23] 指国王。
[24] 原文如此,与前面的“至今尚未月圆两度”显然矛盾。
[25] 希腊神话中底比斯王后尼俄柏子女众多,自夸为最幸福的母亲,嘲笑女神勒托仅有一子一女,即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勒托怒,命其子女报复。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遂杀死尼俄柏所有子女。
[26] 他因此没有听到下面一段凯撒和迪耶戈的对话。
[27] 泰米斯,古希腊神话中大神宙斯之妻,正义和秩序的女神,神性权利的捍卫者。她的女儿们即三名复仇女神。
[28] 俄瑞斯忒斯,古希腊神话中阿伽门农和克吕泰涅斯特拉之子,因母亲杀夫,俄瑞斯忒斯便弑母为父报仇。
[29] 意大利西西里岛著名的火山。
[30] 洛雷托,意大利天主教朝圣地。
[31] 指古希腊神话中大神宙斯和美女勒达所生的孪生兄弟,狄阿斯库里(即:宙斯之子),哥哥叫卡斯托尔,弟弟叫波卢克斯,被视为天上星辰,为海员指明方向,又被尊为海难中的救星。
[32] 把贝亚特丽丝比作幸福女神福耳图娜,女神用羊角满盛丰富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