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一次我亲眼看见西比尔被关在一只笼子里悬挂在库米城,当孩子们问她,‘西比尔,你想要什么?’她回答道,‘我想死。’”[1]

献给埃兹拉·庞德

高明的匠师[2]

* * *

[1] 引自古罗马作家佩特罗尼乌斯(Petronius Arbiter,约27—66)所著史诗体喜剧式传奇小说《萨蒂利孔》(Satyricon)第48章。西比尔是库米城(意大利西南部古城)的著名预言家;她在罗马诗人维吉尔(Virgil,前70—前19)的史诗《埃涅阿斯纪》(Aeneid)中曾引导埃涅阿斯穿越冥府。西比尔受阿波罗的恩赐得享永生不死,但她忘却了要求青春常在,因此及至年老色衰,躯体萎缩,威望亦随之下降。

作者佩特罗尼乌斯是荒淫的罗马皇帝尼禄的密友,出身富家,终生追逐享乐,也是尼禄的亲信之一,授“起居郎”。《萨蒂利孔》详尽记录了当时流行的享乐生活,因此具有重要历史价值,且文笔典雅,机智风趣。

[2] 埃兹拉·庞德(Ezra Pound,1885—1972),美国诗人、评论家。二十世纪英语世界新诗运动旗手之一。他首先推荐发表艾略特的诗作,并帮助艾略特最后删改《荒原》,艾略特因此尊称他为“高明的匠师”。“高明的匠师”(il miglior fabbro)之说原系《神曲·炼狱篇》第26歌第117行中褒扬普罗旺斯诗人阿尔诺·达尼埃尔(Arnaut Daniel,活动时期1180—1200)的用语。

一 死者的葬礼

四月是最残忍的月份,从死去的土地里

培育出丁香,把记忆和欲望

混合在一起,用春雨

搅动迟钝的根蒂。

冬天总使我们感到温暖,把大地

覆盖在健忘的雪里,用干燥的块茎

喂养一个短暂的生命。

夏天卷带着一场阵雨

掠过施塔恩贝格湖[1],突然向我们袭来;

我们滞留在拱廊下,接着我们在阳光下继续前行,

走进霍夫加登[2],喝咖啡闲聊了一个钟头。

我根本不是俄国人,我从立陶宛来,一个地道的德国人。[3]

那时我们还是孩子,待在大公的府邸,

我表哥的家里,他带我出去滑雪橇,

我吓坏啦。他说,玛丽,

玛丽,用劲抓住了。于是我们就往下滑去。

在山里,在那儿你感到自由自在。

夜晚我多半是看书,到冬天就上南方去。

这些盘曲虬结的是什么根,从这堆坚硬如石的垃圾里

长出的是什么枝条?人之子,[4]

你说不出,也猜不透,因为只知道

一堆破碎的形象,这里烈日曝晒,

死去的树不能给你庇护,蟋蟀不能使你宽慰,[5]

而干燥的石头也不能给你一滴水的声音。只有

这块红岩下的阴影,[6]

(走进红岩下的阴影下面来吧,)

我就会给你展示一样东西既不同于

早晨在你背后大步流星的影子

也不同于黄昏时分升起的迎接你的影子;

我会给你展示在一把尘土中的恐惧。

微风乍起

吹向我的祖国

我的爱尔兰孩子,

你在哪儿等我?[7]

“一年前你最先给我风信子;

他们叫我风信子姑娘。”

——可是等咱们从风信子花园回家,时间已晚,

你双臂满抱,你的头发都湿了,我一句话

都说不出来,眼睛也看不清了,我既不是

活的也不是死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茫然谛视着那光芒的心,一片寂静。

大海荒芜而空寂。[8]

索梭斯特里斯太太[9],著名的千里眼,

患了重感冒,可她仍然是

人所熟知的欧洲最聪明的女人,

她有一副邪恶的纸牌[10]。你瞧,她说,

这张是你的牌,淹死的腓尼基水手[11],

(那两颗珍珠就是他的眼睛。你瞧!)[12]

这是美丽的夫人[13],岩石圣母,

善于应变的夫人。

这张是拥有三根权杖的男人[14],这是轮子[15],

而这是独眼商人[16],这张牌,

尽管是空白的,是他背上扛着的东西,

却不准我看那到底是什么。我没有去找

那个被吊死的人[17],害怕被水淹死。

我看见簇拥的人群围成一个圆圈走。

谢谢你。假若你见到亲爱的埃奎顿太太,

请告诉她我要亲自把占星图给她送去:

现如今你得非常小心。

虚幻的城市,[18]

在冬天早晨的棕色浓雾下,

人群流过伦敦桥,那么多人,[19]

我没有想到死神竟报销了那么多人。

偶尔发出短促的叹息,[20]

每个人眼睛都盯着自己的脚尖。

他们拥上山冈,冲下威廉王大街,

那儿圣玛丽·沃尔诺斯教堂的大钟

沉重的钟声正敲着九点的最后一响。[21]

我看见一个熟人,我叫住他:“斯特森![22]

你不就是在梅利[23]和我一起在舰队里的吗!

去年你栽在你花园里的那具尸体,

开始发芽了没有?今年会开花吗?

要不就是突然来临的霜冻惊扰了它的苗床?

啊,要让狗离那儿远远的,狗爱跟人亲近,

不然它会用爪子把尸体又刨出来![24]

你!伪善的读者!——我的同类——我的兄弟!”[25]

* * *

[1] Starnbergersee,位于慕尼黑附近。从这句起以下八行描述的情景令人忆起第一次世界大战前欧洲的堕落。论者以为诗人受玛丽·拉丽施伯爵夫人(Countess Marie Larisch,1858—1940)的自传《我的过去》(My Past)的感兴,但据艾略特夫人称,诗人前此并未见到该书,而是从伯爵夫人言谈中了解到上述情景。

[2] Hofgarten,慕尼黑城内一座小公园。

[3] 原文为德文,Bin gar Keine Russin, stamm' aus Litauen, echt deutsch。

[4] 见《原注》第20行。

[5] 见《原注》第23行。

[6] 参阅《旧约·以赛亚书》32∶1-2。

[7] 原文为德文,Frisch weht der Wind/Der Heimat zu/Mein Irisch Kind,/Wo weilest du?参阅《原注》第31行。

[8] 原文为德文,Oed' und leer das Meer。参阅《原注》第42行。

[9] Madame Sosostris,一个冒牌的算命女人,她袭用了埃及法老索梭斯特里斯的名字。艾略特无疑取自阿道斯·赫胥黎(Aldous Huxley,1894—1963)的小说《铬黄》(Crome Yellow)中的一个喜剧场景。

[10] pack of cards,指塔罗牌。牌有四组,由寻找金杯传说的诸象征构成:长矛、杯、剑和碟,共七十八张。参阅《原注》第46行。

[11] 参阅本诗第四部分《死于水》。

[12] 此行引自莎士比亚《暴风雨》第1幕第2场第401行,系精灵爱丽尔所唱的歌。

[13] 原文为意大利文,Belladonna,该词亦是有毒植物颠茄和能使眼睛发亮如玻璃一般的眼睛化妆品的名称。这里可能指圣母马利亚,据上下文应系达·芬奇所绘的“岩石圣母”油画像,象征教会的庇护,圣母则象征现代爱情的精神干涸。

[14] man with three staves,塔罗牌中的一张牌,三根权杖喻一个成功的商人在检查他的船队时在附近地上插下的三根木杖。另有解释为:三根权杖象征男性生殖器和埃及神俄赛里斯的转生。艾略特在注释中说,他“武断地”将持三根权杖的人与渔王相联系;而在杰西·韦斯顿(Jessie L. Weston,1850—1928)的书中,则系生命与新生的象征。参阅《原注》第46行。

[15] Wheel,即命运之轮,也可能指佛教的轮回。

[16] one-eyed merchant,即后面第三部分中的尤吉尼德斯先生。与第四部分《死于水》中的“淹死的腓尼基水手”相映照,据杰西·韦斯顿称,腓尼基商人大都是为举行丰产祭祀典礼供应粮食的商人。这个商人被称为“独眼”,因纸牌上仅是半面侧身像。他背上负载的殆为世间的邪恶或获得丰产的秘诀。

[17] Hanged Man,在这张牌上,他的一只脚被吊在十字架上,象征丰饶多产之神的自我牺牲,他为了能复活而给大地和人民再次带来丰饶多产而死。

[18] 参阅《原注》第60行。

[19] 参阅《原注》第63行。

[20] 参阅《原注》第64行。

[21] 参阅《原注》第68行。圣玛丽·沃尔诺斯教堂在伦敦市金融区。人群流过伦敦桥进入市区工作。这里第一次提到教堂系暗示圣杯传说中的那座濒于倾圮的小教堂。

[22] Stetson,伦敦人熟知的一个帽子制造商,这里用以代表一个普通的商人。

[23] Mylae,指公元前260年,古罗马与迦太基之间的第一次布匿战争中的海战“梅利战役”,战争爆发的原因与第一次世界大战同,都是为了攫取经济利益,战争以罗马取胜结束。梅利战役与诗中说话人和斯特森参加的第一次世界大战融合为一。

[24] 参阅《原注》第74行。

[25] 参阅《原注》第76行。

二弈棋[1]

她坐的椅子,像金碧辉煌的宝座,[2]

映照在大理石上熠熠生光,高擎明镜的

灯台石柱雕刻着果实累累的葡萄藤蔓

一个金色的丘比特从藤蔓中偷偷往外张望

(另一个却把眼睛藏在他的翅膀后面)

明镜把七枝灯座吊灯的烛光反照得加倍明亮,

当她的珠宝从锦匣中射出

眩目的闪光与灯光相遇

桌面上便反射出一片霞光;

象牙的、彩色玻璃的小瓶

打开了瓶塞,里面藏着她那些调制的奇异香水,

粉末的,或液体的软膏——扰乱了,淹没了

在芳香氲氤中的感官;袅袅上升的香气

被窗外新鲜空气拂动

把烛光的延长的火焰扇得更旺,

烟雾窜进细工雕刻的凹形镶板[3],

拂动着方格天花板上的图案。

巨大的铜制的海洋树林

锻烧成翠绿和橘红色,镶嵌着彩色宝石,

一个镂刻的海豚在林间荫翳的光线下翻腾嬉水。

在那古老的壁炉上方,

仿佛是一扇眺望林木葱郁[4]的窗子

挂着菲罗墨拉变形的画图,[5]她被野蛮的国王

那么粗暴地强行非礼;但夜莺曾在那儿

用她那不可亵渎的歌声充塞了整个荒漠[6]

而她仍在啼叫,今天这世界仍继续在啼叫,

向猥亵的耳朵叫着“佳佳”[7]。

还有往昔的轶事旧闻

展示在四周墙上;惹人注目的形体

身子或向前倾,或倚斜着,叫这四壁围住的房间禁声。

楼梯上步履蹀躞。

火光下,发刷下,她的长发

散成点点火星

化为语言,接着又将是一片死寂。

“今晚我心情很乱,是的,很乱。陪着我。

  跟我说话。为什么你总不说话。说呀。

  你在想什么?想什么?是什么呀?

我从来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想想看。”

我想咱们是住在耗子的洞穴里[8]

死人连他们的尸骨都丢失了。

“那是什么声音?”

是门下面的风[9]。

“这会儿又是什么声音?风在干什么?”

没有什么,是没有什么。

“难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

不记得吗?”

  我记得

那些珍珠原是他的眼睛。

“你是活的还是死的?你脑子里难道什么都没有?[10]”

    可是

哦哦哦哦这种莎士比亚式的拉格[11]——

多么文雅

多么聪明[12]

“现在我该干些什么事?我该干什么呢?

“我就这样冲出去,走在大街上

“披头散发的,就这样。咱们明天又干些什么呢?

“咱们到底要干什么?”

热水十点钟供应。

如果下雨,四点钟来一辆轿式马车。

然后咱们就下一盘棋,

一面睁大着永远醒着的眼睛等待那一下敲门声。

丽尔的丈夫从部队复员[13]的时候,我说——

我可不喜欢吞吞吐吐,我亲口对她这么说,

请快点儿,时间到啦[14]

如今阿尔伯特要回来啦,你把自己打扮得漂亮点儿。

他准想知道你用他给你镶牙齿的钱

到底干了什么。他给了钱,当时我在场。

你把它们全拔了,丽尔,装一副漂亮的,

他说,我发誓,我连瞧你一眼都受不了。

我也不能再忍受下去了,我说,想想可怜的阿尔伯特,

他在部队里待了四年,他想快快活活过日子,

要是你不让他快活,自有别人愿意呢,我说。

噢,有吗,她说。差不离儿,我说。

那我倒想知道该向谁表示感谢啦,她说,瞪了我一眼。

请快点儿,时间到啦

要是你不喜欢那样,你不妨将就着那么干嘛,我说。

别人可是能挑三拣四的,要是你做不到的话。

可要是阿尔伯特跑了,那可不是因为没人警告过你。

你应该感到害臊,我说,你看上去多像个老古董。

(可她还只是三十一。)

我没法子,她说,拉长了脸。

这都怪我吃的那些药片,不想再有孩子啦,她说。

(她已经有了五个,生小乔治几乎要了她的命。)

药房老板说没事儿,可我再也不似往常了。

你真是个十足的大傻瓜,我说。

呃,要是阿尔伯特不让你安生,还会有孩子,我说,

你不想有孩子,那你结婚为什么来着?

请快点儿,时间到啦

嗯,那个星期天阿尔伯特回了家,他们有只新鲜熏腿,

他们邀我去吃饭,趁新鲜品尝一下熏腿的美味——

请快点儿,时间到啦

请快点儿,时间到啦

晚安,比尔。晚安,露。晚安,梅。晚安。

谢谢,谢谢。再见。再见。

再见,太太们,再见,好太太们,再见,再见。[15]

* * *

[1] 标题取自英国剧作家托马斯·米德尔顿(Thomas Middleton,1570—1627)的《弈棋》,但情节则引自其另一剧本《女人提防女人》(Women Beware Women),剧中媳妇在房中被人诱奸,其婆母则被有意邀往隔壁房间弈棋为戏,使诱奸终于乘隙成事。

[2] 参阅《原注》第77行。

[3] Laquearia,参阅《原注》第92行。

[4] Sylvan scene,参阅《原注》第98行。

[5] 参阅《原注》第99行。

[6] 参阅《原注》第100行。

[7] 伊丽莎白王朝以来诗歌中对夜莺啼声的描写。这个悲剧性的神话已沦为一则淫乱的故事。

[8] 参阅《原注》第115行。

[9] 参阅《原注》第118行。

[10] 参见《原注》第126行。

[11] Shakespeherian Rag,拉格实际就是黑人音乐爵士乐拉格泰姆(ragtime)歌曲。此句改编自齐格飞歌舞剧团的百老汇剧《1912年度活报剧》中的一句歌词。

[12] 上注中歌曲的歌词。

[13] demobbed,指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从部队复员。以下一段,据艾略特谈,系基于艾略特夫妇所雇女仆讲述的故事。原稿显示,第153行和第164行系艾略特第一个妻子维芬·艾略特(Vivienne Eliot,1888—1947)的建议。

[14] HURRY UP PLEASE ITS TIME,英国酒吧间侍者在营业时间已过,准备关门打烊时的惯常用语。

[15] 参阅《哈姆雷特》第4幕第5场,第72—74行,奥菲利亚在发疯投河自杀前的一段台词。

三火诫[1]

河上的帐篷破了:最后残留的枯叶犹恋恋不去

终于落进潮湿的河堤。风吹过褐色的大地,

没有被人听见。河上的娇娃美女已经离去。

亲爱的泰晤士河,你轻柔地流,直到我唱完我的歌。[2]

河上没有空酒瓶,没有三明治的废纸片,

也没有丝手绢,硬纸盒,香烟头

或者其他表明夏天夜晚的证据。娇娃美女都已离去。

她们的朋友,城里头儿脑儿的逍遥的公子们,

也已离去,没有留下地址。

在莱蒙湖畔我坐下来低泣[3]……

亲爱的泰晤士河,你轻柔地流,直到我唱完我的歌,

亲爱的泰晤士河,你轻柔地流,因为我说得不响也不长。

但是在我背后,在一阵冷风中我听见[4]

尸骨的格格声和吃吃的笑声传向四方。

一只耗子轻轻爬过草丛

拖着黏滑的肚子在河堤上行走

而我在一个冬天的薄暮,离煤气厂后面不远

在那条滞缓的运河上钓鱼[5]

沉思我的兄王在海上的遇难

和在他以前我的父王的驾崩。[6]

白色的尸体赤裸在低洼潮湿的地上

尸骨却被扔在一座低矮而干燥的小阁楼里,

年复一年只是给耗子踩得格格作响。

但是在我背后我不时听见

汽笛和马达的声音,到春天它

就要把斯威尼带给波特太太[7]。

啊 明月光皎皎

把波特太太和她女儿照

她俩在苏打水里洗双脚[8]

啊,听那些孩子们在圆屋顶里歌唱的声音![9]

唧 唧 唧

佳 佳 佳 佳 佳

那么粗暴地强行非礼

忒瑞[10]

虚幻的城市

在一个冬天中午的褐色雾霭下

尤吉尼德斯先生,从士麦那[11]来的商人

胡髭拉碴,带着一满袋无核葡萄干

到伦敦运费和保险金免收:凭提单付货[12],

他操一口通俗的法语邀请我

上炮台街旅馆[13]去共进午餐

随后去梅特罗波尔[14]消磨周末。

在暮霭渐浓的时刻,这时眼睛和背脊

从办公桌上抬起,这时人类的发动机

像突突地震动着等待开动的出租车那样等待着,

我,泰瑞西士,虽然双目失明,跳动在两个性别之间,[15]

长着皱巴巴女性乳房的老头儿,却能看见

在这暮霭渐浓的时刻,蹒跚归去的黄昏

正把海员从海上带回家去,[16]

打字员在喝茶时刻[17]回了家,收拾早餐的杯碟,

点起炉子,摆出罐头食品。

她那险凛凛伸出窗外晒晾的连裤内衣

正领受着夕阳最后余晖的爱抚,

长沙发上(夜里便是她的卧床)

堆着她的袜子、拖鞋、背心和紧身胸衣。

我,泰瑞西士,长着皱巴巴乳房的老头

看到这番景象,就能预知其余——

我也在等候那位我盼着他来的客人。

他,满脸粉刺的年轻人来了,

小房地产经纪人的办事员,一副大胆盯视的目光,

那份自信搁在一个地位低微的人身上

活像一个布拉德福德[18]的百万富翁戴了顶大礼帽。

现在时机对他有利,正如他所猜测的那样,

晚饭已经吃过,她感到又厌烦又疲乏,

鼓起勇气上去跟她温存一番

也许还不致受到嗔怪,即使她并不希望这样。

涨红了脸,下定决心他立即发动袭击;

探索的双手没有遇到防卫;

他的虚荣原不要求对方回答

却招来一种满不在乎的欢迎。

(我,泰瑞西士早先已经经受过

在这同一张长沙发或床上演出的一切;

我,曾在底比斯城下倚墙而坐[19]

也曾在最卑微的死者中间踽踽独行。)

他屈尊俯就亲了最后一吻,

发现楼梯上没有灯光,便暗中摸索着走了……

她掉转身子往镜子里端详了一会,

几乎没有理会她那已经离去的情人;

她脑子里只闪过一个没有完全形成的念头:

“唔,现在完事啦:谢天谢地,这事儿总算已经过去。”

当淑女降尊屈从干了蠢事以后

重又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孤零零的,

她无意识地用手抚平头发,

接着在唱机上放上一张唱片[20]。

“这阵音乐从水面飘到我身边”[21]

又沿着斯特兰德[22]飘到维多利亚女王大街。

哦 城市 城市,我有时能听见

在下泰晤士街一家酒吧附近,

一只曼陀林动人的哀鸣声

还有笑闹声和喋喋不休的谈话声

从渔夫们中午休憩的地方传来,那儿

殉道者马格纳斯教堂的院墙一如既往[23]

闪耀着爱奥尼亚的纯白和金色的神秘光芒。

  泰晤士河泛起[24]

  油污和沥青

  河上画舫随着潮流变换

  而各自漂动

  风吹涨了片片红帆

  向着下风

  在沉重的桅樯上摆动。

  画舫激起波澜

  冲击漂流的圆木

  漂过多格斯半岛[25]

  直泻格林威治河湾。

Weialala leia

Wallala leialala[26]

  伊丽莎白和莱斯特[27]

  划着船桨

  船尾形状

  好似一只镀金的贝壳

  彤红而又金黄

  轻快的巨浪

  激起两岸粼粼微波

  西南风

  把白色塔楼

  隆隆的钟声

  带往下游

Weialala leia

Wallala leialala

  “多少电车和蒙着尘土的树。

  海伯利[28]生了我,里士满和丘

  毁了我[29]。在里士满附近我支起双膝

  仰卧在一只狭小的独木舟的船底。”

  “我的脚在穆尔盖特[30],而我的心

  在我的脚下。那次事情过后

  他哭泣了。他保证‘改过自新’。

  我没有表示什么意见。我干吗要忿忿不平?”

  “在马盖特沙滩上[31]。

  没有什么能够引起

  我任何联想。

  一双肮脏的手上的破损的指甲。

  我家里的人都是微贱的人

  他们什么都不指望。”

la la

  于是我来到了迦太基[32]

  燃烧吧 燃烧吧 燃烧吧 燃烧吧[33]

  啊 主啊 请您把我救出来吧[34]

  啊 主啊 您救救我吧

  燃烧吧

* * *

[1] 在《火诫》中,佛告诫信徒们,要厌恶情欲和肉体感觉的烈焰,从而过一种圣洁的生活,从尘世的事物获得自由,最后脱离轮回而达到涅槃。

[2] 参阅《原注》第176行。

[3] 参阅《旧约·诗篇》第137篇,大卫王描述被放逐的希伯来人哀悼他们的故土时,这样写道:“我们曾在巴比伦的河边坐下,一追想锡安就哭了。”莱蒙湖即日内瓦湖。

[4] 安德鲁·马韦尔(Andrew Marvell, 1621—1678)的《致忸怩的情人》(“To His Coy Mistress”)诗中有句:“但是在我背后我总是听见/时间的带翼的马车匆匆向我迫近……”艾略特此句是对原诗的戏拟。下面第196行,亦同。

[5] 据圣杯传说,钓鱼是寻求永恒和拯救,但这一活动已被玷污。

[6] 参阅《原注》第192行。

[7] 参阅《原注》第197行。

[8] 参阅《原注》第199行。

[9] 原文为法文,Et O ces voix d'enfants, chantant dans la coupole!参阅《原注》第202行。

[10] 这里的“唧唧”、“佳佳”声再次隐喻夜莺。“忒瑞”即指忒瑞俄斯。参阅约翰·黎里(John Lyly,约1553—1606)的喜剧《坎帕斯比》(Campaspe):“啊,那是被玷污的夜莺在啼叫/佳,佳,佳,佳,忒瑞!”

[11] Smyrna,土耳其西部海港,今名伊兹密尔,昔日为叙利亚人和腓尼基人交易之地。

[12] 参阅《原注》第210行。

[13] Cannon Street Hotel,在伦敦市区炮台街车站附近,为来往大陆经营轮船与火车运输的商人旅居之所,亦是同性恋者活动的地方。

[14] The Metropole,英格兰东南部海滨城市布赖顿的一家豪华旅馆。

[15] 参阅《原注》第218行。

[16] 参阅《原注》第221行。

[17] 英国人一般在午后三至五点间喝茶吃点心。

[18] Bradford,英国约克郡一个以羊毛制品业著称的市镇,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毛制品业勃兴,出现了许多暴发户。

[19] 泰瑞西士曾在底比斯生活了几个世代,目击过底比斯的两代国王俄狄浦斯和克瑞翁的悲剧命运;他曾在底比斯城墙边的市场上预言悲剧的发生。泰瑞西士死后,仍为先知,奥德修把他从黄泉召来,引导他返回故国。

[20] 参阅《原注》第256行。

[21] 参阅《原注》第257行。

[22] Strand,伦敦市区一条主要街道。

[23] 参阅《原注》第264行。

[24] 参阅《原注》第266行。

[25] Isle of Dogs,伦敦东端的一个小岛,三面都被泰晤士河的格林威治河湾围绕。格林威治是位于河南岸的一个区。女王伊丽莎白一世诞生于格林威治宅邸,并曾在此款待莱斯特伯爵(Earl of Leicester),即罗伯特勋爵(Lord Robert)。

[26] 参见《众神的黄昏》,这是女声的歌词。

[27] 参阅《原注》第279行。

[28] Highbury,伦敦郊外的住宅区;后文里士满(Richmond)是泰晤士河上游伦敦西南郊外风景宜人的地区,游人来此划船,沿岸多旅舍。丘(Kew),在里士满附近,著名的丘园在焉。

[29] 参阅《原注》第294行。

[30] Moorgate,伦敦东区,贫民居住区。

[31] Margate Sands,在泰晤士河入海处,著名的海滨胜地。

[32] 参阅《原注》第307行。

[33] 参阅《原注》第308行。

[34] 参阅《原注》第309行。

四 死于水[1]

腓尼基人弗莱巴斯,死了两个星期,

忘记了海鸥的啼鸣和大海滚滚的巨浪

也忘记了亏损与赢利。

一股海底涌起的潮流

在悄声细语中捡起了他的尸骨。在随波浮沉之际

他经历了老年和青年的阶段

进入漩涡。

  异邦人或犹太人

啊 当你转动轮子迎风遥望的时候,

请细思弗莱巴斯,他一度也曾和你一样高大而英俊。

* * *

[1] 弗莱巴斯的溺死于水,在本诗第一部分中已由索梭斯特里斯太太预卜。有些学者认为他的死是为了获得新生,也有人认为是徒然的,没有复活的希望,最可能的看法,是这里代表了诗中说话人要求人们寻求忘却,因此对他的死亡不必认作是真的溺死。

五 雷霆的话[1]

当火炬映红了一张张汗涔涔的脸

当花园里只留下一片寒霜般的寂寥

当受尽了人间冷酷无情的极度痛苦

尖利的喊声和哭号

牢狱和宫殿以及春天的雷霆

在遥远的群山之上回响之后

他过去活着的现在已经死亡[2]

我们过去活着的现在怀着一丝忍耐

正濒临死亡

这里没有水只有岩石

岩石、无水和沙砾的路

路在山岭间盘旋而上

山岭乱石嶙峋而无水

假若有水我们就会停下来痛饮

在山岩丛中你既不能停步也不能思索

汗是干的而脚又陷在沙里

假若山岩丛中哪怕只有一点水

然而死山龋齿累累的嘴吐不出水

这里你不能站不能躺也不能坐

在山岭里甚至没有寂静

但听得无雨的干雷徒然地轰鸣

山岭里甚至没有远离人寰的幽寂

只有那发红的愠怒的脸庞

从一间间泥土剥落的茅屋门口向你咆哮和嘲笑

    假若这里有水

  而且没有岩石

  假若这里有岩石

  也有水

  而水

  是一泓泉水

  岩石中一个水潭

  假若只有水声

  不是蝉鸣

  也不是枯干的野草在歌唱

  而是从一座岩石那边传来的水声

  那儿一只画眉正在松林中歌唱

  滴答滴答答答答[3]

  但是没有水

那个总在你身旁走的第三个人是谁?

当我点数的时候,只有你和我在一起[4]

但当我抬头凝望前方那条白色的大路时

始终有另一个人在你身旁走着

披着褐色的斗篷,戴着兜帽悄悄行走

我不知道那是男人还是女人

——但在你另一边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在高高的天空中是什么声音[5]

母亲哀伤的低泣声

那些戴着兜帽拥集在望不到头的平原上

在四围尽是单调的地平线的坼裂的大地上

蹒跚而行的人群是谁

在山岭上那座崩裂了又重建

却又在紫色的天空中突然爆炸的是什么城市

高塔纷纷倒坍

耶路撒冷 雅典 亚历山大

维也纳 伦敦

一切化为虚幻

一个女人紧紧拉起她乌黑的长发

在那弦线上信手奏出如泣如诉的乐曲

一群蝙蝠脸孔像婴儿在紫色的夕晖下

拍打着翅膀尖声鸣叫

弯下了头朝一堵发黑的墙俯冲而去

一座座高塔在天空中翻滚颠倒

报时的钟敲着缅怀往昔的钟声

还有从空虚的水池和枯竭的井底唱出的歌声。

在这群山环抱的腐朽的洞穴里

月色迷蒙,在小教堂近旁

坍圮的坟墓上,野草在歌唱

小教堂空寂无人,只是风的家[6]。

没有窗子,门在摇晃

枯槁的尸骨不能伤害人

一只公鸡孤零零栖立在屋脊上

咯 咯 里咯 咯 咯 里咯[7]

电光闪烁。接着一阵潮湿的狂风

带来了雨

恒河沉落了,蔫蔫的草叶

等待着沐雨,但乌云

集合在远方,在喜马拉雅山巅之上。

丛林默默地匍匐,隆起。

于是雷霆开口说

DA

Datta:我们给予了什么?[8]

我的朋友,鲜血摇撼我的心

一瞬间的大胆果敢的舍弃

一个时代的深谋远虑也决不能追回

我们就凭这一点,只凭这一点才生存过来

这一点在我们的讣告里将不会被人发现

在慈善的蜘蛛覆盖下的记忆里[9]

或者在我们那些由精瘦的律师

启封的空门阒的房间里也不会被人发现

DA

Dayadhvam[10]:我听到钥匙[11]

在门上转动了一次,只转动一次

我们想起了钥匙,每个在监狱里的人

都想起钥匙,只是到夜晚时分每个人

才证实一座监狱,虚无缥缈的传说

才把疲惫不堪的科利奥兰纳斯复活片刻

DA

Damyata[12]:船儿欢快地

与张帆划桨的熟练的手相应和

大海平静无波,你的心如为之怡悦

会欢快地应和,顺从那双克制的手

迎风前进

我坐在岸边

垂钓[13],身后是干旱荒芜的平原

我是否至少该把我的国家整顿好?

伦敦桥倒坍了 倒坍了 倒坍了[14]

于是他隐入精炼他们的烈火之中[15]

什么时候我才会像一只燕子[16]——啊 燕子 燕子[17]

阿基坦王子来到了毁圮的高塔[18]

这些就是我用来支撑自己以免毁灭的零星断片[19]

嗨 我会使你中意的。希罗尼摩又发疯了[20]。

Datta. Dayadhvam. Damyata.

Shantih shantih shantih[21]

汤永宽 译

* * *

[1] 参阅《原注》第五部分第1段。

[2] 以上数行意指基督被囚禁、审判以及钉死于十字架。

[3] 参阅《原注》第357行。

[4] 参阅《原注》第360行。

[5] 参阅《原注》第366—376行。

[6] 指骑士为寻求圣杯和长矛的真谛,来到荒原中心的“濒临毁灭的教堂”时,但见一片荒芜一无所有而感到失望。这种一无所见的幻觉是对骑士的最后考验。

[7] Co co rico,公鸡啼鸣示意鬼魂和恶魔的离去。与《哈姆雷特》第1幕第1场公鸡啼,先王鬼魂即匆匆离去同。

[8] 参阅《原注》第401行。上帝给众神的回答“DA”,众神解释为“给予”(Datta)。

[9] 参阅《原注》第407行。

[10] 上帝给人类的回答,人类解释为“同情”(Dayadhvam)。

[11] 参阅《原注》第411行。诗人所引的《神曲·地狱篇》部分,是乌哥利诺对但丁的回答,乌哥利诺是把自己的城堡献给敌人的叛徒,他被监禁在塔楼,他和孩子们行将饿死。他忆及他听到钥匙在门上转动了一下,塔楼的门锁上了。

[12] 上帝给恶魔的回答是“克制”(Damyata)。

[13] 参阅《原注》第424行。这里的“我”坐在岸边象征性地“垂钓”(寻求拯救、新生和永恒),身后即荒原,然而他究竟能把他的国家整顿到什么程度则茫然无所知。

[14] 引自童谣《伦敦桥倒坍了》(“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15] 原文为意大利文,Poi s'ascose nel foco che gli affina(但丁《神曲·炼狱篇》第26歌)。参阅《原注》第427行。

[16] 原文为拉丁文,Quando fiam uti chelidon。参阅《原注》第428行。

[17] 参阅斯温伯恩(Algernon Charles Swinburne, 1837—1909)的诗篇《伊蒂勒斯》(“Itylus”),以及丁尼生(Alfred Tennyson, 1809—1892)的《公主》(The Princess)中:“啊燕子,燕子,你飞吧,飞向南方去吧……”

[18] 原文为法文,Le Prince d'Aquitaine à la tour abolie。塔罗牌中有一张牌是“雷电击毁的塔”,“毁圮的高塔”象征一种衰微的传统。参阅《原注》第429行。

[19] 诗人可能指全诗就是诗人企图与自己所处境况妥协而集合上下古今的断片而成。

[20] 参阅《原注》第431行。

[21] 梵文。参阅《原注》第433行。

原注

不仅是本诗的题名,而且起意写本诗的计划以及由此出现的许多象征手段也都是由于杰西·L·韦斯顿女士的那本关于圣杯传说的著作:《从祭仪式到传奇》(剑桥版)的启发。我确实深深得益于该书,韦斯顿女士的著作远比我的注释更能解释清楚诗中的疑难之处,因此我向任何认为值得一读关于本诗的这些解释的读者推荐这部著作(且不提它本身所具有引人入胜之处)。我在总的方面还得益于另一部人类学著作,这部专著深深地影响了我们这代人,我指的是《金枝》;我尤其引用了其中关于阿童尼斯、阿蒂斯、奥西斯那两卷。凡是熟悉这些著作的读者都会立即从本诗中所引用一些关于祈求五谷丰登的仪式中辨认出来。

一 死者的葬礼

第20行:参阅《旧约·以西结书》2∶1。

[上帝对以西结说:“人子啊,你站起来,我要和你说话。”又,见37∶3,上帝指着平原中许多骸骨问以西结,“人子啊,这些骸骨能复活吗?”——译注]

第23行:参阅《旧约·传道书》12∶5。

[其意在于描述人变老时的痛苦。——译注]

第31行:见《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Tristan und Isolde)第1幕,第5—8行。

[德国著名音乐家瓦格纳(Richard Wagner,1813—1883)的歌剧。——译注]

第42行:同上,第3幕,第24行。

[牧羊人向濒死的特里斯丹这样报告。特里斯丹正等待绮瑟的到达。——译注]

第46行:我并不熟知塔罗牌的确切构成,显然我只是用来适应我的需要而已。那个被绞死的人是牌里历来就有的一张,他在两个方面适用于我的目的:一是因为他与我心目中那位被绞死的神弗雷泽相关联,二是因为我在第五部分中把他与使徒们赴以马忤斯途中遇见的那个戴着兜帽的人联系在一起了。其他如后面出现的腓尼基水手和商人;还有第四部分中那些“簇拥的人群”以及“死于水”的处决。又如手执三根权杖的人(塔罗牌里的一个真实的成员),我颇为武断地把他与渔王本人联系在一起了。

第60行:参阅波德莱尔(Charles Baudelaire,1821—1867):

“人群密集的城市,充满着迷梦的城市,

“那里鬼怪幽灵在光天化日之下向行人招呼。”

[引自波德莱尔《七个小老头》(Les Sept Vieillards)一诗。——译注]

第63行:参阅《神曲·地狱篇》第3歌,第55—57行:

“这样一长列人群,

我决不会相信死神

居然使这么多的人失去了生命。”

第64行:参阅《神曲·地狱篇》第4歌,第25—27行:

“从我谛听到的,我能肯定

这里没有哀悼,只有一声声叹息,

震动了那永恒的空气。”

第68行:这是一种我经常注意到的现象。

第74行:参阅韦伯斯特的《白魔》中的挽歌。

[即“可是别让狼挨近那儿,那是人的仇敌,

因为它的爪子会把他们重新刨出来。”——译注]

第76行:见波德莱尔的《恶之花》(Le Fleurs du mal)序诗。

[即“伪善的读者!——我的同类——我的兄弟!”该诗力言人类最大的罪愆在于厌倦。——译注]

二 弈棋

第77行:参阅莎士比亚《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Antony and Cleopatra)第2幕,第2场,第190行。

[即“她坐的那艘画舫,

像一尊在水上燃烧的发光的宝座”。——译注]

第92行:凹形镶板,见维吉尔《埃涅阿斯纪》第1部第726行:

“一盏盏点亮的灯从那黄金镶嵌的天花板上悬垂下来,熊熊的火炬驱走了黑夜。”

[见狄多设宴招待特洛伊城英雄埃涅阿斯的描述。——译注]

第98行:林木葱茏的景色。见弥尔顿的《失乐园》第4部第140行。

[指撒旦眼中见到的、关于乐园的最早的描绘。——译注]

第99行:见奥维德的《变形记》第6章中的菲罗墨拉。

第100行:参阅本诗第三部分第204行。

第115行:参阅本诗第三部分第195行。

第118行:参阅韦伯斯特:“风还在那门里吗?”

[见约翰·韦伯斯特的戏剧《魔鬼的诉讼》(The Devil's Law Case)第3幕第2场第162行。——译注]

第126行:参阅本诗第一部分,第37行,第48行。

第138行:参阅米德尔顿的《女人提防女人》。

三 火诫

第176行:见斯宾塞(Edmund Spenser,约1552—1599)的《结婚曲》(Prothalamion)。

[斯宾塞于1596年为庆贺伍斯特伯爵的两个女儿伊丽莎白和凯瑟琳双双结婚而写的婚礼颂歌。这里的“离去的娇娃美女”也暗指斯宾塞诗中的女儿。——译注]

第192行:参阅莎士比亚《暴风雨》第1幕第2场。

[该剧第389—391行,腓迪南说:“我正坐在海滨,/又一次为国王我的父亲的遇难而哭泣的时候/这乐曲便从水面掠过来飘到我身旁……”——译注]

第196行:参阅马韦尔《致忸怩的情人》。

[另参阅文中第185行译者注。]

第197行:参阅约翰·戴(John Day,约1574—1640)《蜜蜂们的议会》(Parliament of Bees):

“当你突然谛听,你会听见,

“一阵号角和狩猎的喧闹声,

“它将在春天把阿克梯翁带给戴安娜,

“那里一切都会窥见她裸露的肌肤……”

[约翰·戴的诗写到阿克梯翁在打猎时,发现贞洁的女神戴安娜正在赤身沐浴,由于他的冒渎,他被神变为牡鹿而被他自己的猎犬所捕获。艾略特在这里把阿克梯翁的命运与斯威尼和波特太太的苟合作对比——斯威尼在艾略特诗中代表鄙俗的世人。而波特太太母女则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流行歌曲中的妓女。——译注]

第199行:这几行诗摘自一首歌谣,但我不知道这首歌谣的由来。我是在澳大利亚的悉尼听到的。

第202行:见魏尔伦(Paul Verlaine,1844—1896)的《帕西法尔》(Parsifal)。

[魏尔伦的诗中引用了瓦格纳的关于圣杯的歌剧情节,主人公帕西法尔为保持圣杯寻求者所必需的纯洁而克制了他的情欲,终于进入圣杯城堡,治愈了渔王阿姆福塔斯的病,自立为王。歌剧以孩子们在城堡高处歌唱基督赞歌作结。——译注]

第210行:葡萄干的索价是“到达伦敦的运费及保险费一概免付”,提货单等等则在见票付款后即交予买主。

第218行:泰瑞西士虽然仅是一个旁观者,不是戏中“角色”,却是本诗中最重要的人物,他贯穿所有其他人物。正如独眼商人,即葡萄干出售商这个形象融入腓尼基水手一样,后者与那不勒斯的腓迪南王子也并非迥然不同;同样,所有的女人都是一个女人,泰瑞西士身上会合了两种性别。事实上,泰瑞西士所见到的,也就是本诗的内容实质。以下摘自奥维德的整段诗章在人类学上具有重要的意义:

[艾略特所引为《变形记》第3卷,第322行起,原引文系拉丁文,现据《洛布古典丛书》(Loeb Classic Library)的英译本译出如下:

“一天朱比特碰巧酒酣耳热(故事这样说),闲着没事乘着酒兴跟脾气好的朱诺随意开起玩笑来。‘我坚持认为,’他说,‘在做爱过程中你得到的快感要比我们男人享受到的强烈得多。’朱诺则持相反的观点。于是他们决定去请聪明的泰瑞西士裁决。泰瑞西士知道做爱双方的感觉。因为有一次他用他的棍子打了一下正在碧绿的森林里交配的两条蟒蛇,这一下伤害了它们;说来奇怪,他就此从男人变成了一个女人,这样过了七年之久,在第八年他又碰到这两条蟒蛇,便说道:‘既然打了你们有这样的魔力能使打的人改变性别,那么现在我再打你们一次。’说罢便抡起棍子向蟒蛇打去,他又恢复了原来的形象,变回了他生来的性别。所以他被这两位天神请来给他们这场戏谑的争论作出仲裁,他支持朱比特的论点。据说,朱诺因此大为伤心,她本来不该如此,也不值得为这种争论伤心,她竟然判处仲裁人永远成为瞎子。但是朱比特这位全能的天父(因为没有一位神可以挽回另一位神的决定)给了泰瑞西士能预知未来的力量,以补偿他失去的视力,以这种荣誉来减轻他受到的惩罚。”——译注]

第221行:这可能不是萨福(Sappho,活动时期约前610—约前580)的确切诗句,但我记得在黄昏时分回来的是“近海的”或者“平底小渔船”的渔夫。

第253行:见哥尔德斯密斯(Oliver Goldsmith,1730—1774)的小说《威克菲尔德的牧师》(The Vicar of Wakefield)中的歌曲。

[《威克菲尔德的牧师》中奥列维亚唱道:“当淑女降尊屈从干了蠢事以后/发现男人忘恩负义已为时太晚/有什么魔力能慰藉她的忧伤,/有什么技巧能洗去她的内疚?/要隐藏她的内疚/在众目睽睽下掩盖自己的羞愧,/而使她的爱人感到悔恨而且心中难过,/唯一的办法——是去死。”——译注]

第257行:见《暴风雨》,如引文。

第264行:我认为殉道者圣马格纳斯教堂的内部建筑是克里斯托弗·雷恩爵士(Sir Christopher Wren,1632—1723)的最佳的内部建筑之一。参阅《拟议拆毁的十九个市内教堂》(The Proposed Demolition of Nineteen City Churches,P·S·金父子出版公司)。

[雷恩是英国建筑家。教堂建于一六七六年,迄今尚在,位于下泰晤士河和鱼街拐角,在伦敦桥和伦敦鱼市之间。——译注]

第266行:(三个)泰晤士河女儿之歌由此开始。从第292行到第306行为她们轮流说的话。见《众神的黄昏》(Götterdämmerung)第3幕第1场:莱茵河女儿们。

[《众神的黄昏》系瓦格纳的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Der Ring des Nibelungen)的第4部。其时莱茵河女儿们正为哀悼失去莱茵河的黄金宝藏而歌唱,泰晤士河上过去的和今天的姑娘同时提及,意在反映一个卑劣、贪欲的荒芜世界。诗人以此与莱茵河姑娘并列,在于哀悼当代伦敦的沉沦。——译注]

第279行:见弗劳德(James Anthony Froude,1818—1894)的《伊丽莎白》(Elizabeth)第1卷第4章,德·夸德拉致西班牙的菲利普的信:

“下午我们在画舫上观看河上的游戏。(女王)单独和罗伯特勋爵在一起,我本人则在船尾的高甲板上,这时他们开始胡言乱语起来,最后罗伯特竟然说,我当时在场,只要女王乐意,没有理由他们俩为什么就不能结婚。”

第293行:参阅《神曲·炼狱篇》第5歌第133行:

“你务必要记住我,我就是拉·比亚,

我在西挨那生,我在马累玛身亡。”

[这里是艾略特对原诗的戏拟。——译注]

第307行:见圣奥古斯丁(St. Augustine, 354—430)的《忏悔录》(Confessions):“后来我来到了迦太基,那里是一只充塞着形形色色邪恶的性爱的大锅整天价在我耳边嗡嗡作响。”

第308行:引自佛教的《火诫》(Fire Sermon,其重要性相当于耶稣的“登山宝训”)。全文见亨利·克拉克·沃伦(Henry Clarke Warren,1854—1899)的《英译佛教》(Buddhism in Translation,哈佛东方丛书)。沃伦先生是开创西方佛教研究的先驱之一。

[耶稣的“登山宝训”见《新约·路加福音》6∶20-49;《新约·马太福音》5—7。艾略特在这条注释中提到的佛陀的《火诫》大意是佛陀告诫僧徒一切皆在“燃烧……眼睛……在燃烧;各种形状皆在燃烧,眼睛的意识在燃烧;眼睛所见的印象在燃烧……其根源为情欲之火,愤恨之火,迷恋之火。为生老病死,为哀愁苦恼绝望而燃烧”。——译注]

第309行:仍引自圣奥古斯丁的《忏悔录》。这里把东方和西方这两位苦行主义的代表并列,作为本诗这一部分的高潮,并不是出于偶然的。

五 雷霆的话

第五部分的第一段运用了三个题材:前往以马忤斯的旅程,向“濒临毁灭的教堂”的行进(见韦斯顿女士的书)以及目前东欧的衰落。

第357行:这是一种属于蜂鸟类的画眉,我在加拿大魁北克省曾听到过。查普曼(Frank Chapman,1864—1945)说[见《北美东部的鸟类手册》(Handbook of Birds of Eastern North America)],“这种鸟最喜欢栖居在隐蔽的林地和灌木丛中……它的鸣叫并不以啭鸣多变或声音嘹亮见胜,但音色纯净而且极为甜美,无出其右。”它滴水声般的歌唱确是令人赞赏。

第360行:以下这几行是受了一篇南极探险记[至于是哪篇我已忘记,但我想是沙克尔顿(Shackleton,1874—1922)的那篇]的激发而写出的,文中说,这支探险队在筋疲力尽之际,始终有一个幻觉:比他们实际能点出的人数总是多了一个成员。

第366—376行:参阅赫尔曼·黑塞(Herman Hesse,1877—1962)的《混乱中的一瞥》(Blick ins Chaos):“半个欧洲,至少半个东欧,已经驶在混乱的道路上,它们怀着神圣的幻想,醉醺醺地驾着车子沿着深渊驶去,嘴里还哼着曲子,就像德米特里·卡拉玛佐夫唱圣歌那样。感情受到伤害的资产阶级嘲笑这些歌曲,圣人和先知则噙着泪水谛听。”

第401行:“Datta,dayadhvam,damyata”(给予,同情,克制)。关于雷霆所具有的这种涵义的寓言见《大林间奥义书》(Brihadaranyaka — Upanishad),第5卷,第1章。译文见多伊森(Paul Deussen,1845—1919)的《吠陀中的六十篇奥义书》(Sechzig Upanishads des Veda),第489页。

[吠陀是印度最古老的宗教文献和文学作品的总称。《奥义书》是用散文或韵文阐发古老吠陀文献的思辨著作,代表吠陀传统的最后阶段。在印度关于“三个伟大的门徒”的寓言中,造物主神告诫众神要“克制”他们肆意妄为的本性;告诫人类,尽管他们生来吝啬,要“给予”穷人以施舍;告诫残忍的魔鬼要“同情”。“至今上苍仍然以雷霆的‘哒’,‘哒’,‘哒’(Da)重复着这个训诲……因此一个人应该实行这三条:自我克制,给予和仁慈。”——译注]

第407行:参阅韦伯斯特的《白魔》第5幕第6场。

“他们要重新结婚了

在蛆虫蛀破你们的裹尸布,蜘蛛

给你们的墓志铭蒙上一袭轻纱以前。”

第411行:参阅《神曲·地狱篇》第33歌第46行:

“而我听到了下面那可怖的

塔楼的出口锁上了。”

[这是叛徒乌哥利诺伯爵在地狱中对但丁的述说,他告诉但丁他的敌人把他和他的儿孙们一起关进塔楼而终于被活活饿死。——译注]

还可参阅弗·赫·布拉德利(F.H. Bradley,1846—1924)的《现象和实在》(Appearance and Reality),第306页。

“我的外部感觉与我的内心思想感情一样,是属于我个人的。在这两种情况下我的经验都是限于我自己的圈子,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圈子之内;而且每个领域由于它所有的成分都是一样的,因此对于它周围的其他领域来说也是看不透的……简单地说,作为一个表现在灵魂中的存在,每个人的全部世界对灵魂而言都是特殊的和秘密的。”

第424行:见韦斯顿的《从祭仪式到传奇》(From Ritual to Romance)中关于渔王的一章。

[诗中的“我”坐在岸边作钓鱼(寻求新生、拯救、永恒)的象征动作,而背后则是荒原,他不知道能否安排好自己的事务,但希望“至少”能有所成效。——译注]

第427行:见《神曲·炼狱篇》第26歌第148行。

[第26歌第145行至148行为:

“现在我凭着引导你攀上那

阶梯顶端的‘至善’之名,向你祈求,

请你务必及时记起我的痛苦。”

说罢他隐入把他精炼的烈火中。

引号中的这句话是阿尔诺·达尼埃尔在炼狱中对但丁说的。——译注]

第428行:见《维纳斯的守夜》(Pervigilium Veneris)。参阅第二和第三部分中关于菲罗墨拉的描述。

[这首约四世纪时的拉丁无名诗人的诗歌包含一首对维纳斯的赞歌和对春天的描述。最后两节回忆起忒瑞俄斯和菲罗墨拉的神话,不过这里菲罗墨拉已变成了燕子。菲罗墨拉问道,“什么时候我才会像燕子那样,/那时我可以不再缄默呢?”——译注]

第429行:见吉拉尔德·德·内瓦尔(Gérard de Nerval, 1808—1855)的十四行诗《被剥夺了权利的人》(El Desdichado)。

[诗中诗人把自己与在毁圮的塔楼中的阿基坦王子相比。——译注]

第431行:见基德的《西班牙悲剧》(Spanish Tragedy)。

[托马斯·基德(Thomas Kyd,1558—约1594)的剧作,伊丽莎白王朝早期的一部复仇悲剧,副题是“希罗尼摩又发疯了”。希罗尼摩的儿子被杀害了,为了替儿子报仇他佯装发疯。他受命写出一部剧本,供宫廷娱乐演出,他回答道:“嗨,我会使你中意的。”(第4幕第1场第67行)希罗尼摩并指派角色,从而在演出过程中将谋杀儿子的凶手杀死。——译注]

第433行:Shantih。如这里重复的一样,这是每篇《奥义书》(Upanishad)的正式结束语。我国语言中与这个词相当的是“出人意外的平安”(The Peace which passeth understanding)。

[艾略特在此注中将Shantih释为英语中的The Peace which passeth understanding,系引自《新约·腓立比书》4∶7:“神所赐出人意外的平安,必在基督耶稣里保守你们的心怀意念。”——译注]

汤永宽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