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的变革的第二个外因在于,劳动人民被剥夺了天然而合法的土地使用权,结果基督教世界各国人民中的劳动人民日益贫困,日益憎恶那些享受他们的劳动果实的社会阶层。
这个原因在俄国给人的感觉尤其强烈,因为只有在俄国大多数劳动人民还以农耕为生,也只是在今天,由于人口增长和土地不足,俄国人不得不要么放弃他们习惯了的农耕生活(他们认为只有通过这种生活方式才能实现基督教的公共生活),要么不再对这个把人民的土地拿去给了私有者的政府唯命是从。
一般人以为,最残酷的奴役是个人的奴役,即一个人可以对另一个人为所欲为,可以虐待、残害、杀死他;而剥夺人的土地使用权根本不被我们称为奴役,那只不过是一种不完全合乎正义的经济制度。
这种看法是完全不对的。
约瑟对埃及人所做的事情[6],一切征服者对被征服的人民所做的事情,当代一些人剥夺另一些人的土地使用权的做法,这些都是最可怕、最残酷的奴役。个人的奴隶不过是一个人的奴隶,被剥夺了土地使用权的人则是一切人的奴隶。
然而土地奴隶的主要困苦并不在此。个人的奴隶的主子无论怎样残忍,他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不失去奴隶,还不肯迫使奴隶不停地干活,不肯折磨他,不肯叫他饿肚子。被剥夺了土地的奴隶却往往得拼命干活,忍受折磨,挨饿,一分钟也没有充分的保障,就是说,摆脱不了人们的肆虐,主要是摆脱不了掌握着他们的命运的那些心狠、自私的人的肆虐。
土地奴隶的主要困苦也还不在此,而在于他不能过合乎道德规范的生活。因为他不是靠土地的产品生活,不与自然作斗争,他就不得不与人作斗争,即用强力或诡计从别人手中夺取别人从土地上或从另一些人的劳动中获得的东西。
连承认使人失去土地是奴役的人也认为,土地奴役是一种残存的奴役形式,其实土地奴役是产生和形成其他奴役制度的根本的、主要的奴役制度,它给人带来的痛苦是个人奴役无法与之比拟的。
个人奴役不过是滥施土地奴役的种种局部情况中之一种,因此,把人们从个人奴役中解放出来而不把人们从土地奴役中解放出来,那就不叫解放,而只不过是停止滥施奴役的种种做法中之一种,在许多情况下(如俄国解放少地农奴)那只不过是暂时向奴隶们隐瞒他们的处境的欺骗手段。
在农奴制下,俄国人民始终是这样看问题的,他们说:“我们是你们的,可土地是我们的。”在解放的时候,他们一致坚持要求并且期待解放土地。人民从农奴制下解放出来的时候得到一点土地,他们上当了,暂时平静下来。等到人口一增加,而土地还是那么多的时候,同样的问题又以最为清楚明确的形式提出来了。
当人民还是农奴的时候,他使用的土地数量仅够维持他的生存。新增人口的分配问题有政府和地主们去操心,人民对私人占有土地这种主要的不合理现象感触不深。可是农奴制一取消,政府和地主就不再过问经济和农业状况——虽谈不上使之繁荣,至少要叫人民能够生存下去。农民可以占有的土地数量被硬性规定下来,不能增加,而人口在增加,于是人民越来越感到生活艰难。他们期待着政府取消使他们失去土地的法令。他们等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而土地却日渐被私人夺去,人民已面临着这样的选择:或者忍饥挨饿,也不生儿育女,或者完全抛弃农村生活,变成一代土工、织工、钳工。
半个世纪过去了,人民的境况越来越坏,终于连他们视为基督徒生活必需的生活结构也开始瓦解。政府不仅不给他们土地,在把土地赐与自己的奴仆并设法让他们保住土地的时候,还叫人民别对土地自由抱什么希望,并且伙同工厂监工按欧洲方式给他们安排了工业生活,一种在他们看来是恶劣的、有罪的生活。
人民的合法土地权被剥夺是俄国人民处境维艰的主要原因。欧美各国劳动人民之所以困苦和不满,基本原因也在于此,区别仅仅是,欧洲各国人民的土地早就以承认土地私有合法的方式被剥夺了,除了这种不合理的现象以外,也还存在着许许多多新的关系,以至欧美各国人民不知道自己所处的状况的真实原因是什么,到处寻找这个原因,以为是市场不足,捐税太多,课税不合理,实行资本主义,——都找遍了,就是没看到它的真实所在,即人民的土地权被剥夺。
在俄国人民中间,这种主要的不合理做法还没有完全实行,然而他们却看得很清楚。
靠土地生活的俄国人清清楚楚地看到别人想对他们做什么,并且不能容忍别人这样做。
毫无意义而又招致灭亡的军备和战争,以及剥夺人民对于土地的一般权利,在我看来就是整个基督教世界所面临的变革的两个最直接的外因。这个变革不是开始于别处,而是开始于俄国,因为基督教世界观在任何其他地方都不像在俄国人民中间这样有影响,这样纯正。任何其他地方也不像俄国这样,大多数人还在从事农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