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政治经济学因从一条分明虚伪的原则中得出众多推论而因此常常遭到谴责,这条原则是:能够促使人提高生产力的唯一诱因便是最狭义的个人利益。
这个谴责完全正确;因为工业大发现和大进步的时代恰是人们追求全体的幸福,而很少考虑个人财富得失的时代。伟大的科学家和伟大的发明家首要的就是致力于使人类获得更大的自由。倘若瓦特、史蒂芬森、雅卡尔等人能够预见到他们潜心钻研无数个不眠之夜的硕果将给工人们带来如此悲惨的生活,他们必定会烧掉自己的图纸、砸碎自己的模型。
贯穿于政治经济学的另一条原则同样也是虚假的。所有经济学家全都默认,即便是某些部门经常生产过剩,社会仍将永远不会拥有足够的产品来满足所有人的需求,认为正因如此没人被迫为工资出卖劳动的那一天将永远不会到来。这条默认的道理是建立在经济学家们所教授的所有的理论和全部所谓的“法则”基础之上的。
但可以肯定的是,当某一天某个由众多个体构成的文明团体自问,所有成员的需求是什么以及满足这些需求的途径又是什么,这个团体就会发现,如同农业一样,工业也已经拥有足够多的东西来充分满足各种需求,条件是这个团体知道如何运用这些已有的手段以满足现实的需求。
就工业而言这,一点完全正确。实际上,通过研究现在开采煤炭和矿物,获取钢铁和锻造钢铁制品,大规模制造制衣的原料等等所已经正在使用的方法就能够满足需要了,可以想见那时我们将能够使生产力提高四倍或更多,为之使用的劳动却比我们现在的更少。
让我们更进一步讨论。我们坚信,农业同工业一样:同工业制造者一样,那些耕种土地的人们已经能够将他们的农业生产力提高至不只四倍甚至达到十倍之多,而且在他们觉得需要时立即就能够将其付诸实践——只要建立起社会主义的劳动体制取代目前的资本主义劳动体制。
每每提到农业,人们就会想到一个农民弯腰扶犁,把良莠不齐的谷种随意地抛撒到土地里,然后就不安地等着或好或坏的季节所能带给他们的收成;人们会想到一户农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收获的却只是简陋的床铺、干干巴巴的面包和粗糙的饮料。一言以蔽之,人们勾画出了拉布吕耶尔笔下的“野兽”。
对于这些被折磨到如此惨境的人来说,为减轻其痛苦社会所能提出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减少他们的赋税或者租金。可是甚至大部分的社会改革者都不愿意设想,一个农耕者可以直起腰板来,享受闲暇,每天只工作几个小时就能得到充足的食物,不仅足够养育家人,甚至再多一百个人也绰绰有余。在社会主义者最美妙的未来梦里,也没能超越美国的粗放耕作,而这种方法毕竟不过是农耕艺术的幼年阶段而已。
可是如今不断思索的农耕者却有更为开阔的想法——他们的构想更有气魄。他们只需要一英亩大的一小块地种植足够一个家庭所需的蔬菜;喂养25头牛羊,他们需要的地方并不比之前喂养一头牲畜所需的大;他们的目标是造出属于自己的土壤,不受季节和气候影响,给幼苗周围的空气和土壤增温;总而言之,就是要在一英亩大的土地上产出过去50英亩土地才能收获的东西,而且无需额外劳动——相反,要大量减少以前的劳动量。他们知道只需要每个人在耕种的土地上付出刚好让他们感到愉快的劳动时间便能做到人人有饭吃。
这就是当今农业的趋势。
就在以农业化学理论创始人李比希为首的科学界人士纷纷走上其钟爱的纯理论那条错误道路上时,那些大字不识的农民们却开辟了通向富裕的新道路。巴黎、特鲁亚、鲁昂的商品蔬菜种植者,苏格兰和英格兰的蔬菜种植者,弗兰德和伦巴第的农场主,泽西、根西的农夫,以及西西里岛上的农场主,他们开辟的领域之广阔让我们简直不敢相信。直到最近,一个以种地为生的大家庭至少需要耕种17到20英亩的土地才能糊口——而且我们都清楚农民的生活——要是采用集约耕作法进行耕种的话,我们现在就不能再断言养活一大家子人,甚至包括提供奢侈品,至少得种多少地了。
20年前我们还能说,不用进口任何东西,靠着英国本土种出来的东西3000万人口就可以生活得很好。可是如今,当看到法国、德国、英国最近的进步,深入思考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全新远景,我们可以说,若象在很多地方已经采取的方法一样耕作的话,即便是在贫瘠的土壤上,同人们可以从土地里获取的东西相比,五六千万的居民对英国的土地面积来说也算不了什么。
无论如何(我们将在后面进行论证)我们都可以这样毫无疑问地认为,如果明天巴黎与塞纳和塞纳一瓦兹两省把自己变成无政府主义的公社,在公社里所有人都靠自己的双手劳动,如果全世界都拒绝为他们提供哪怕一蒲式耳的小麦、一头牛、一篮子水果,只留给他们两省的土地,他们也不仅能生产出足够他们自己食用的谷物、肉类和蔬菜,还能生产出足够所有人享用的目前作为奢侈品的蔬菜和水果。
此外,我们还确信,他们所付出的劳动总和远比目前靠奥威尼和俄罗斯所收获的谷物、靠各处用粗放耕作法种出来的一点蔬菜和南方生产的水果来养活他们所付出的劳动要少得多。
不言而喻,我们并不是希望禁止所有的交换,也不是希望每个地区都要全力生产只有通过多多少少的人工种植才能在当地气候里生长的农产品。但我们想让大家注意到这样一件事,那就是交换的理论正如今天为人们所理解的样子,已经被奇怪地夸大了一一那样的交换通常是没用的甚至是有害的。此外我们断言,人们对南方葡萄种植者还有俄罗斯和匈牙利的谷物种植者所付出的巨大劳动并没有一个正确的认识,如果采用集约耕种法来取代他们目前的粗放耕种法的话,他们大大减少劳动量。
二
我们的主张所依据的大量事实无法在此一一罗列。因此我们不得不推荐那些想进一步了解情况的读者去读另一本书《土地、工厂和车间》。首先我们要诚挚地邀请那些对此问题感兴趣的读者去阅读法国和其他国家出版的几本优秀著作,在本书结尾处已经列了这些书单。至于说大城镇里的居民,由于他们对农业究竟怎样还没有真实的概念,因此我们建议那些人到周围的商品菜园里看一看。他们只需观察和询问一下商品蔬菜种植者,一个崭新的世界就会展现在他们面前。这样他们就会看到在20世纪欧洲的农业会变成什么样;而且他们将会明白要是我们知道了从土壤获得我们所需一切的秘密后社会革命将会获得怎样的力量。
只需罗列几个事实就足以表明我们的主张绝非夸大其辞。我们只想在陈述这些事实之前先加上几句对总体情况的说明。
我们清楚欧洲的农业如何惨淡。即使土地耕作者没遭到地主压榨,他也会遭到政府的掠夺。即使政府对他们适度征税的话,放款人又会通过期票等方式使他们沦为奴隶,很快就会把他们变成事实上属于一家金融公司的土地的天真的佃户。地主、国家和银行家就这样通过地租、税收和利息来掠夺土地耕种者。劫掠的数目在各个国家虽不尽相同,但却从未降到毛产量的四分之一以下,通常是毛产量的二分之一。在法国和意大利,农场经营者最近要支付给政府高达总产量44%。
况且,土地所有者和政府所得的份额一直在增加。只要耕作者通过非凡的劳作、发明或者主动性而收获更多的收成,那他们上交给地主、政府和银行家一干人等的贡税也就成比例地增加。要是他们让亩产翻倍,地租也会随之翻倍,税款也随之翻倍,而且要是粮价上涨的话,政府还会想着继续提高税收。一切都是水涨船高。简言之,无论在哪里,土地的耕种者都要每天劳作12至16个小时;那三只秃鹰把他可能储藏的一切都夺走了;他们的掠夺无处不在,夺走了一切能用来提高其耕作能力的东西。这就是缘何农业进步如此之慢的原因。
只有在个别例外的地区,在非常特殊的情况下,趁着那三个吸血鬼争吵的时候,耕作者才会偶尔在农业上有一点进步。说到现在我们对农业耕作者向工业制造者所付的贡税还只字未提。每台机器,每把铁锹,每桶化学肥料,都是以其实际成本价格的三四倍卖给农业耕作者的。此外我们也不要忘了中间人,他们要从土地农产品中拿走大部分份额。
这就是为什么尽管处在这个发明和进步的时代里,农业却只能偶尔在非常有限的领域取得进步。
幸而总是有一些小块的绿洲被贪婪的秃鹰所忽视;在那里我们了解到集约耕作究竟可以为人类生产出什么。且让我们列举几个例子。
在美国大平原(那里只有少得可怜的春麦收成,大概是每英亩7到15蒲式耳不等,而即便是这个产量也经常因定期的干旱而不能保障),500名劳力只需劳作8个月就能够产出50,000人一年的口粮。随着过去三年的进步,一个劳力一年的劳动(以每年300天计算),便可以产出250人一年的口粮(以交付到芝加哥的面粉计算)。这个结果是从大量节省人工劳动而得来的:在那些广袤无垠的大平原上,耕种、收割和打谷几乎全都是以军队的方式组织进行的。那里没有无益的奔波,没有时间的浪费——所有的一切都是精确完成的,精确得就好似参加检阅的队列。
这就是大范围的耕作——粗放型耕作,这种耕作只利用天然的土地而不试图加以改良。要是土地枯竭了,人们就离开那里;他们就跑到别处去寻找未开垦过的土地,直到把新垦殖的土地耗费枯竭。但这里也有“集约”耕作,它已然通过机械在运作了,并将越来越多地得到运用。集约耕作其目的是把一个有限的空间耕作好,施肥、改良、集中劳作,以获得尽可能多的收成。这种农业耕作方式逐年传播开去,比起法国南部和美国西部肥沃平原上的农场经营者通过粗放耕作而满足于平均每英亩11到15蒲式耳的收成,法国北部的农场经营者却通常每英亩收获39蒲式耳粮食,甚至是55,还有时竟高达60。这样一来从不到四分之一英亩的土地中就可以获取一个人一年的食品消耗了。
而且耕作越是集约,每获得一蒲式耳小麦所需的劳动就越少。准备阶段的工作,以及土地需要的改良工作,比如排水、清理石块——这可以一劳永逸地让产量在今后翻番,在这些工作上机械替代了人工。有时候不需要做什么,只是保持土地不生杂草,也不需要施肥,便可以让土质一般的土地连年长出极好的庄稼。在赫特福德郡的罗森斯得,这样做已有连续40年了。
我们还是别去写农业的传奇故事了,就让我们满足于每英亩44蒲式耳的收成吧。这个收成并不需要异常肥沃的土壤,需要的只是一种理性的耕作;让我们来看看这意味着什么。
居住在塞纳和塞纳一瓦兹两省的360万居民每年要消耗差不多2200万蒲式耳的各种谷物,其中以小麦为主;我们推算为了获得这些谷物,在所拥有的1,507,300英亩的土地中,他们必须得耕作494,200英亩。显然他们不会用铁锹来耕作这些土地。那样将需要太长的时间一一按五个小时一天计算每英亩需要96个工作日。一劳永逸地改良土地将更为可取一一需要排水的排水、需要平整的平整、把石块清理干净,即使花上五百万个每天五小时的工作日一一平均合十个工作日一英亩一一去做耕种前的准备工作也并不为过。
接下来他们会用蒸汽挖掘机来犁地,平均每英亩会花费一又五分之三天,然后他们会再花上同样的时间把地再翻一遍。人们用蒸汽选种机来将种子拣选分类,而不再是随便拣拣就算了,之后细心地将这些种子撒播成垄,也不再随风抛洒了。如果条件好的话,现在完成所有这些工作按五小时工作日算连十天都用不了。但是如果在三四年内花上1000万个工作日来精耕细作的话,以后将只需要花费一半的劳动时间就能亩产44到55蒲式耳的庄稼。
这样花费1500万个工作日就能提供360万户居民所需的面包了。而且这些活人人都能干,并不需要有钢筋铁骨,甚至都不要求以前在田地里干过农活。工作的带头人和总体分配者将来自于那些熟悉土地的人。至于说农活本身,城市居民经过几小时的学习不论男女没有一个虚弱到连机器都不能照看,虚弱到不能为农事贡献出一份力量。
那么,想到目前混乱状况中,比如像在巴黎这样的城市,即使不算上那些闲散的上层阶级,也总是有好几个行业的大约十万的工人在失业,我们就会清楚单单是我们目前社会所丧失的人力本身,若用于合理耕作的话,就足以为两省三四百万居民提供必要的面包了。
我们重申,这并非不切实际的梦想,而且我们还没有谈到真正的集约耕作。我们并没有将那些哈利特先生在三年里所获得的小麦作为依据,一粒这样的麦子再次种下,可以产出5000或者6000粒,有时甚至达到10000粒,这就可以为一个120平方码土地上的五口之家提供必需的小麦了。相反,我们只是提到了法国、英格兰、比利时等国家的众多的农场主已经取得的成就,以及拥有了经大规模实践获取的经验和知识后,明天有可能做得到的事情。
但是,不发动革命,无论是今天还是后天都不会看到它完成,因为它不符合地主和资本家的利益;而且,还因为能够从中获利的农民既没有知识也没有钱,也没有时间去获取他们前进所必需的东西。
当今社会还没有达到这个阶段。不过要是让巴黎人民宣布成立一个无政府主义的公社,他们必然会达到这一阶段,因为他们不会愚蠢到继续制造奢侈的玩具(维也纳、华沙和柏林也已经在制造这些东西)而甘冒让自己没有面包吃的风险。
此外,农业劳动在机械的辅助下很快就会成为所有职业中最有吸引力、最令人欢欣鼓舞的工作了。
“我们已经有足够多的珠宝和足够多的洋娃娃的衣服了。”他们会这样说,“现在到了这些工人在耕作中恢复体力,去追寻生命活力、追寻大自然的美妙、追寻生命的乐趣的时候了,而这一切,他们在置身于市郊阴暗的工厂时都已遗忘。”
中世纪时,使瑞士人摆脱领主和君主压迫的并非是枪炮,而是阿尔卑斯山的牧场。现代农业将使起义的城市从联合的资产阶级势力压制下自我解放出来。
三
我们已经看到,巴黎附近两省350万左右的居民是如何能靠耕种他们所有土地的三分之一来得到充足的面包的。现在让我们来讨论牲畜的问题。
英国人吃肉多,他们每个成年人每年平均消耗接近二百二十磅肉。假定吃的都是牛肉,那就是将近一头牛的三分之一。对五个人(包括儿童)来说每年一头牛已经是很充裕的配给了。这样算来,350万左右的居民每年将消耗掉70万头牛。
在如今的牧场体制下,要养活66万头牛我们需要至少500万英亩的土地。也就是说每头牛需要9英亩土地。然而,只要牧场适当地用泉水加以灌溉(一如近来法国西南部数千英亩土地上的做法),那么125万英亩的土地就足够了。但如果实行了集约耕作,种植甜菜根用作饲料,那么你只需要该面积的四分之一,也就是说大概需要31万英亩。但是如果我们改用玉米并像阿拉伯人那样保藏新鲜青贮饲料(将青饲料压缩),我们就只需21.75万英亩的土地来种植饲料。
在米兰郊外,用污水灌溉田地,在22,000英亩土地上,每亩可以产出足够两三头牛吃的草料;而在几处状况良好的田地上,10英亩的土地上可以收获高达177吨干草,足够36头奶牛一年的饲料。在牧场制度之下,养一头牛需要大概9英亩的土地,而使用新方法养活九头牛则只需要2.5英亩的土地。这是现代农业中两个相反的极端。
在根西岛,在已开垦的9,884英亩土地上,约一半(4,695英亩)的土地上种的是谷类和菜园;只有5,189英亩还留作牧场。在这5,189英亩牧场上,喂养着1,480匹马,7,260头牛,900头羊,4,200头猪,算下来每两英亩土地上饲养了三头牛还多,这还没把羊和猪计算在内。不用说,这里的土壤是用海草和化肥增加肥力的。
回过头再说巴黎和巴黎郊外的那350万左右的居民,我们会得出,饲养牲畜所需的土地已经从500万英亩降到了19.7万英亩。我们姑且不只盯着那些最低标准的数字,就让我们取普通的集约耕作的数字为准;我们再在必不可少的基础上,大方地增加一些土地来饲养小型牲畜来代替一部分牛,在为人们提供了面包之后余下的101.3万英亩土地中划出39.5万英亩——如果你愿意,49.4万英亩也可以——用来饲养这些牲畜。
就让我们慷慨一点,假定让这些土地保持正常耕种需要500万个工作日。
在一年之中雇工2000万个工作日,其中的一半用于永久改良,这样我们就能够确保自己有面包和肉吃,还不包括禽类、猪和兔等其他肉类,我们也不考虑有上等蔬菜和水果供应的那些人所食用的肉要比英国人少,英国人是用动物性食品来补充他们蔬菜供应上的不足。那么,2000万个工作日(每个工作日工作5个小时)平均到每个居民身上是多少呢?实际上非常少。在350万的人口中至少会有120万名壮年男子,还有同样多能够劳动的妇女。这样一来,要实现所有的人都有面包和肉吃,只需要每个人一年工作17.5天。再加上300万个工作日用于得到牛奶,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把这个数字加倍。那就意味着一共需要25个工作日,每天5个小时,不过是进行一点愉快的田间劳动,就可获得这三样主要的物产:面包、肉和牛奶。这三样东西,仅次于住房问题,日夜困扰着全人类90%的人。
但是——不要怕重复——这些并非幻想。我们所讲述的只不过是现在及过去通过大规模实验获得的东西。要是财产法和普遍的无知不反对的话,未来农业就会以这样的方式被认识。
了解你吃些什么及其是如何生产出来的,这是一个事关公众利益的问题,等到巴黎明白这个问题的那一天,等到人人都懂得这个问题比目前一切议会辩论都重要得多的那一天,就是革命成功之日。巴黎会占领两个省的土地并对耕种这些土地。于是巴黎的工人,那些一辈子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为了购买劣质且不够用的食物而劳作的人们,他们将会在自己的房前屋后、在自己的堡垒里(要是它们还能留下来的话)生产食物,而且每天只需几个小时有益于健康的有趣的劳动。
现在我们再来说说水果和蔬菜。让我们走出巴黎,去看看距离各大学院数英里之外的某个商品蔬菜种植者吧,他有很多创举(但都被博学的经济学家所忽视)。
我们去拜访一下,比如庞沙先生,他是一部商品蔬菜种植业著作的作者。他在书中毫无保留地告诉读者土地所给他带来的收益,并将之公之于众。
庞沙先生本人,尤其是他的工人,像黑奴一样辛苦劳作。耕种不足三英亩(2.7英亩)的一小块地他们就需要八个劳力。这些人每天工作12个甚至是15个小时,也就是说,比所需要的劳动时间多了三倍。他们一共24个人,并不算多。就劳作时间长这一点庞沙先生可能会应对说,他每年要为这2.7英亩的土地支付高达100块的地租,还要花100从兵营中购买肥料,他是被逼着剥削别人的。他会毫无疑问地回答:“我受别人剥削,反过来也要剥削别人。”他的设备还花费了他1200块,这些钱当中肯定有一大半被整天什么都不干的工业大亨拿走了。实际上,这种设施至多需要3000个工作日,也许更少。
但是让我们看看他的收成:将近十吨的胡萝卜、将近十吨的洋葱、萝卜和小蔬菜,6000颗卷心菜,3000颗花椰菜,5000篮番茄,5000打精选水果,15.4万棵生菜;也就是说他那块120码长、109码宽、面积2.7英亩的土地总计产出了123吨的蔬菜和水果,即平均每英亩收获44多吨蔬菜。
可是一个人一年吃的蔬菜和水果加起来不超过660磅,这样算来2.5英亩的商品菜园产出的蔬菜和水果供350个成年人食用一年都绰绰有余。这样一来,雇佣24个人耕种2.7英亩的土地一年,每天只工作5个小时,就能生产出足够350个成年人食用的蔬菜和水果,相当于至少500个人的量。
换言之:像庞沙先生那样耕作——更何况他的产出已经被人超过了——350个壮年每人每年只要付出100个小时多一点点(103个小时)的劳动就足以产出够500人食用的蔬菜和水果了。
要知道这样的生产力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在巴黎,在2220英亩的土地上,5000个商品蔬菜种植者都是如此。只是现在这些商品蔬菜种植者为了支付每英亩32块的租金不得不累死累活,沦为骡马了。
这些每个人都能去验证的事实难道不足以证明(留给我们的51.9万英亩土地中的)17,300英亩土地就足够为我们两个省350万左右的居民提供必要的蔬菜以及丰富的水果吗?
至于说生产这些水果和蔬菜所必需的工作量,要是按照商品蔬菜商的工作标准,我们将需要5000万个每天5小时的工作日,即每名壮年男劳力工作50天。但是如果我们采用泽西岛和根西岛流行的劳动办法,这个数字还可以再少。我们还要记得,巴黎的商品蔬菜种植者是无奈才那么辛苦劳作的,因为他们主要种植早季水果,这样才能用高价水果赚来的钱支付高得惊人的地租,而且我们还要知道,这种劳作方式所需的劳动要比种植普通蔬菜和水果所必需的劳动多得多。此外,由于没钱在菜园投入更多,又得花很多钱买玻璃、木材、钢铁和煤炭,巴黎的商品蔬菜种植者是通过粪肥为土地提升温度的,而在温室中提升温度花费就要少得多了。
四
我们要知道,商品蔬菜种植者是出于无奈才变成劳动机器的,是出于无奈才放弃所有生活乐趣的,一切都是为了要获取更多的收成。但是这些辛苦劳作的人却为人类作出了一个巨大的贡献,他们让我们知道土壤是可以“人造”的。他们用已经为幼苗和早季水果提供了必要热量的旧粪肥温床做土壤;他们造的土壤多得不得不出售一部分,否则他们的菜园每年都要抬高一寸。他们人工制造土壤的技术相当好(巴拉尔在《农业词典》里一篇论述商品蔬菜种植者的文章中这样评价),因此在近期签订的合同中,商品蔬菜种植者约定要是他离开自己所耕种的那一小块土地,他要把自己造的土壤也带走。肥土被成车拉走,一起运走的还有器具和玻璃框架——这是实际的耕作者们对出自一位名为里卡多的人之手的那部博学论著的回答,里卡多把地租描绘为平衡土地天然优势的方法。“土壤就是一个人全部的身家。”这就是商品蔬菜种植者的格言。
可是要获得同样的收成,巴黎和鲁昂的商品蔬菜种植者付出的辛劳是根西岛或英格兰同业者的三倍。将工业运用于农业,通过温室的方法,除了制造土壤之外,那些人最近还制造了气候。
50年前,温室还是富人的奢侈物。那时温室用来种植奇花异草,以供赏玩。但是如今温室的使用开始得以推广。最近一种规模巨大的工业在根西岛和泽西岛发展起来,在那里数百英亩的土地被罩上玻璃——更不用说各个农场菜园里都有的加起来不计其数的小温室了。数英亩的温室最近接连不断地在沃森(那里1912年的温室有103英亩)、在伦敦郊区以及英格兰和苏格兰的其他几个地方建造起来。
这些温室各种各样,上至那些有花岗岩墙体的温室,下至用木板和玻璃框架搭建的遮风避雨的棚子,后者即便是现在,算上需要向资本家和中间商上的贡,其花费也不超过三先令六便士每平方码。这些温室大部分每年至少有三四个月要加热,但即便是那些完全不给加热的冷温室,也产出丰厚——当然,这些温室不是用来种植葡萄和热带作物的,而是用来种植马铃薯、胡萝卜、豌豆、西红柿等农作物的。
人们用这种方法摆脱了气候的束缚,同时还避免了使用温床而带来的繁重劳动,而且他不仅因不用购买那么多肥料而节约了开支,还节省了劳动。每英亩地三个人,每人每周劳作不超过六十个小时,这样就能在很小的空间里生产出以前需要成亩的土地才能生产出的农产品。
所有近来了不起的农业发展都说明,一个城市只要有一半成年人每人付出五十个半天的劳动,来种植最上等的非时令水果和蔬菜,那么他们就能为全部人口敞开供应那些水果和蔬菜一整年。
但还要注意一个更重要的事实。温室目前有一个发展趋势,那就是仅仅变成玻璃温室中的菜园而已。当温室被人们以这样的用途使用的时候,那些最为简陋的用木板和玻璃搭建起来的没有加热的棚子已经产量惊人——比如说,第一季生产的马铃薯在四月底之前即已就绪,每英亩可得500蒲式耳;此后在炎热的夏季又可以在温室里种植和收获第二季和第三季作物。
我在《田地、工厂和车间》一书中描述了许多在这方面最引人注目的事实。在此我们完全可以说,在泽西岛,34个人,只需要一个训练有素的蔬菜种植者,耕种13英亩温室土地,他们就可以从中收获143吨的水果和早季蔬菜,而生产数量如此之多的农作物却只用不到1000吨的煤炭。
这种做法目前在根西岛和泽西岛得到大规模推广,众多蒸汽轮船定期往返于根西岛和伦敦之间,把温室产出的果蔬运出来。
如今,一样为了收获500蒲式耳的马铃薯,我们却必须每年犁耕4英亩的土地,要种植、耕作、除草等等;而有了玻璃温室,即便一开始我们在每平方码的土地上花费半天的时间来建造温室——但此后与以前每年所需的劳动相比,我们将节省二分之一,也许是四分之三。
这些都是实情,人人都可以去证实。这些情况提示我们人类如果运用聪明才智去耕种,将会从土地里获得怎样的收获。
五
上文我们详尽地论述了业已经受住了实践检验的事实。田地的集约耕作、灌溉的牧场、暖房以及现在的玻璃温室菜园都是现实中的事。此外,目前的趋势是把这些耕作的方法扩大并推广,因为这些方法可以用更少的劳动更有保障地获得更多的农产品。
实际上,对根西岛最为简陋的温室进行研究之后,我们可以断定,总的算下来,四月份在玻璃温室内种马铃薯的所耗费的劳动要远比在露天地种马铃薯少得多,而在露天地种马铃薯需要耕作比在温室里大四倍的土地,还要灌溉、除草等。使用改良的工具和机械同样会节约劳动,尽管一开始要花钱买那些工具。
现在还没有温室内种植普通蔬菜的完整的数据。这种耕种方法只是最近才有的,而且也只是在范围内施行。但是我们手头有五十年来种植早季葡萄的数据资料,而且这些数据是确凿的。
在英格兰北部,苏格兰边境,由于那里煤炭在矿口一吨只卖三先令,因此那里的人很早就习惯于在温室里种植葡萄。30年前种植者以每磅20先令的价格出售这些一月份成熟的葡萄,等转售到拿破仑三世的餐桌上时售价已经高达每磅40先令了。现在同样的种植者每磅葡萄只能卖到2先令6便士。他本人在一本园艺期刊中这样告诉我们:一月份成吨成吨的葡萄运抵了伦敦和巴黎导致了葡萄价格下降。
得益于低廉的煤炭价格和聪明的耕作,北方产的葡萄现在开始南下,这和普通水果运输方向正好相反。花费是如此之小,因此五月份英国和泽西岛种植商的葡萄售价是每磅1先令8便士,而这个售价,就像30年前40先令的价格一样,只有通过减少生产才能维持。
三月份,比利时的葡萄售价是六到八先令,而十月份,大量栽培的葡萄——在伦敦郊外温室内栽培,需要一点人工加热——售价与瑞士和莱茵河国家葡萄园里大量出售的葡萄价格是一样的,也就每磅几个便士。然而种植者仍然多耗费了三分之二,因为高额的地租,以及他们要贡献给制造商和中间商的设备和加热的费用。明白了这一点,我们或许可以说,要想在秋天里伦敦这个纬度,这个多雾的城市里吃到美味的葡萄,其花费“几乎等于零”。例如在某一市郊,一间不起眼的玻璃和泥灰大棚,九英尺十英寸长六英尺半宽,紧靠着我们的农舍,连续9年在十月份给我们提供约五十五磅精美的葡萄。这些都产自汉堡的一棵六年龄的葡萄藤。这个大棚的遮蔽状况很糟糕,连雨水都挡不住。到了晚上里面的温度常常和外面没什么两样。里面显然没有加热,因为那就跟给大街加热一样,根本就没有用。对葡萄藤的耕作包括:剪枝,每年半个小时;推来一车粪肥,洒在种于大棚外红土里的葡萄藤主干周围。
另一方面,如果我们算一算照料莱茵河畔莱芒湖旁葡萄树所花的工夫——在山坡上用层层叠叠的石头建造梯田,把肥料和土壤运到二三百英尺的高处,我们就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即就耕种葡萄树所必须付出的全部劳动而言,瑞士或者莱茵河畔地区所需要的劳动要比伦敦郊区玻璃温室里多得多。
这看似矛盾,因为人们普遍认为葡萄树在欧洲南部是自己成长的,葡萄栽培者耗费不了什么。可是园丁和园艺家的说法与我们的说法根本就不矛盾,反而证实了我们的说法。“英格兰最有利可图的农业就是葡萄业。”——一个有经验的园丁,19世纪《英国园艺杂志》的编辑这样写道。正如我们所知,价格本身胜过一切雄辩。
要把这些实际情况转化为共产主义者的语言,我们可以断言,无论男女,一年只要从闲暇时间中拿出20个小时稍微照料一下——大体上非常令人愉快——两三棵无论任何欧洲天气下都由简单的玻璃遮挡的葡萄树,那么此人收获的葡萄足够全家人和朋友享用。这不仅适用于葡萄树,而且还适用于所有的果树。
能够把集约耕作大规模付诸实践的公社将会拥有各种各样的蔬菜,既有本土的也有外来的,以及各种想要的水果,却只需要利用每个居民每年大约十个小时的时间。
实际上,通过直接的实验是验证以上说法的最容易的办法。假定100英亩轻壤土的田地(像沃森那里的土地一样)被改造为数个商品菜园,每个菜园都有自己的温室用于培育秧苗和幼苗。再假定另有50英亩地上建的都是温室,全部农事都由富有经验的法国市场园艺家,以及根西岛或沃森的温室园丁来统筹。
假定按照泽西岛的平均水平来侍弄这150英亩土地,即每英亩温室需要三个人劳动年加起来不超过8600个小时的劳动——这样150英亩土地将需要大约一百三十万个小时的劳动。50位称职的园丁可以一天干5个小时,其他的工作可以由那些虽然不是职业园丁但能很快学会如何使用铁锹、如何侍弄庄稼的人去干。但是这样的劳作将至少产出——我们在前一章已经了解——在蔬菜和水果方面的所有必需品和奢侈品,可以满足至少四万或五万人食用。我们假设,在这些人中有13,500名成年人愿意在菜园里劳作;那么,这些人每人全年要付出100个小时的劳动。这些工作时间会变成美丽菜园里朋友间的消遣和孩子们的娱乐,这些菜园可能比那些传说中的塞米勒米斯的花园还要美丽。
为了能大量去吃水果(要知道如今我们被剥夺了这些水果的享用权),为了获得充裕的蔬菜(要知道现在的家庭主妇要用心仔细安排每顿饭的用量,因为她不得不算计必须用于送去养肥资本家和地主的每半便士),这就是我们必须为此付出的劳动清单。
但愿人类觉醒到了自己的能力,但愿这种觉醒给人类的意愿以力量。
但愿人类知道精神上的怯懦正是导致所有革命搁浅的礁石。
六
我们很容易就能预见到社会革命所带来的新局面。
每一次我们提到革命,看着自己孩子挨饿的那些工人就会沉下脸来,他们会问:“面包怎么解决?要是人人都尽情吃喝,面包能够吃吗?要是被反动派用作工具的无知农民,像1793年法国革命时黑手党那样,断了给我们城里的粮食供应,我们该怎么办?”
让那些无知农民尽管去用他们的招数吧。大城市离开他们也能生存。
那么如今在小作坊和工厂里累死累活的无数工人,一旦重获自由又会被雇佣去做什么呢?革命之后他们还会继续把自己关在工厂里吗?当他们看到自己的储备或者谷物消耗殆尽、肉类日益缺乏、蔬菜日渐消失而又无可替代之时,他们还会继续制造用于出口的奢侈玩具吗?
显然不会他们会离开城市走进田地在即使是最虚弱的人也能操控的机械的帮助下,这些工人会把革命带到之前被束缚的农业之中,正如他们让制度和思想发生革命一样。
数百英亩的土地会覆盖上玻璃温室,然后人们会用他们灵巧的双手来培育幼苗。另有数百英亩的土地会用蒸汽犁来翻地,用肥料改良的,或用粉碎的岩石构成的人工土壤来改善土质。偶尔劳动的愉快的人们会在这些土地上种植农作物,在劳动和试验中有时受到农业行家的指导,但更多的时候,指引他们的是被从长眠中唤醒的、受着那光明的灯塔一一所有人类的福祉一一所指引的一个民族的实践精神。
在两三个月内,早熟的农作物便可满足最迫切的需要、为一些人提供食物了,这些人在企盼了那么多个世纪以后,终于能抚慰自己的饥饿感,可以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了。
与此同时,有一些很受欢迎的天才,他们不仅反叛,还知道国家的需求。他们将致力于试验那些我们已经窥见一斑的新型农耕方法,这些方法只需要受到经验的洗礼即可普遍适用了。人们会就光线做试验——光在农业中发挥着不为人所知的作用,它让雅库茨克纬度下的大麦在45天内就成熟了;无论是聚集起来的光还是人造的光,在加速植物生长方面都将和热竞争。未来的太阳能学者将发明一种机器引导太阳光并使其发挥功效,这样我们就不用再去寻找地底煤炭中所贮藏的太阳热量了。他们将试验通过微生物的培植来灌溉土地——这种合理的想法,刚刚才被构想出来,它使我们能够给土壤增加一些为根系生长提供必要养料、分解与同化土壤成分的微小生物。
他们还将做许多许多试验。……但我们就此打住,否则便要进入空想了。让我们停留在已有的事实中。运用已经大规模使用并且在与工业的竞争中获胜的农耕方法,我们便能在令人愉悦的劳动中觉得轻松和享受。不久的将来会表明最近各种科学发现让我们看到的那些实用的耕作方法。我们现在还是只将自己致力于开辟探索人类需求及满足途径的新道路吧。
革命有时唯一缺乏的就是大无畏的首创精神。
因为我们的思维在年轻时就已变得狭隘,在我们成年时又被过去的历史所束缚,所以我们几乎不敢去思考。如果一个新观点被提来的时候——我们还没鼓起勇气去探寻自己的观点,就去向那些有着百年历史的发了霉的书本请教,去了解古代贤哲在这个问题上是怎么想的。
如果革命不缺乏思想的勇敢和首创精神的话,那么革命绝不会因为食物而失败。
在法国大革命的那些辉煌岁月里,最美丽、最伟大的日子就是来自法国各地聚集到巴黎的那些代表,全都拿着铁锹铲平大校场的土地为联合大祭日做准备的那一天。
那一天法国是团结一致的:被这种新的精神所鼓舞,法国在共同的劳动中看到了未来。
仍然是通过对土地的共同劳作,解放了的社会各界将发现他们的一致所在,并将消除一直以来令他们分裂的仇恨和压迫。
今后,若新社会能够做到团结一致——这一能够百倍提高人类活力和创造力的无限力量——那么这一新社会将以年轻人的全部活力阔步向前去征服未来。
不再为那些陌生的买主生产,在生产过程中去发现那些需要得到满足的需求和品位,这样社会将公平地确保每个成员的生活和安逸,并确保自由选择以及自由完成工作时人们从中得到的精神上的满足,确保不必侵犯他人的生活便能获得的生活的快乐。
在一种新的胆识的激发之下——这种胆识源自团结的感觉——所有人都将共同阔步前进,直到获得知识与艺术创造带来的无限的愉悦。
受到如此鼓舞的社会既不会害怕内部的纷争,也不会害怕外部的敌人。与旧势力的结合体相对抗的将是一种新的和谐,是每一员和全体的主动性,是由民众才智的觉醒而产生的勇敢。
在这一势不可挡的力量面前,那些“密谋的君主”将无能为力。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向这一力量俯首,套上人类的战车,滚滚驶向由社会革命所开辟的新的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