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枝眼望着春明头也不回地去了,一时也不知为什么缘故,她心头感到有点儿悲哀的感觉,忍不住深长地叹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候,可儿把空船也摇了过来,叫道:

“花枝,你做了多少生意?时候不早,我们可以回去了。”

“哦!可儿姊姊,今天我比平日更多做了一点生意,你瞧,这许多的钞票!”

花枝一面含笑低低地回答,一面在袋内摸出好几叠钞票,交到可儿的手里去。这都是秦大妈预先关照的,叫花枝把生意做下来的钞票都交给可儿,在她也无非是怕花枝揩油的意思。可儿接在手里,也不点数目,就含笑说:“真的比我要做得多了,今天母亲终该是很欢喜了吧!”一面说,一面两人遂划桨而归。到了村前河岸旁边,遂舍舟登陆。只见那边树荫下围了一大堆村童在拍手叫道:“打得好!打得好!”可儿、花枝不知道什么一回事,连忙奔上去看,只听一个村童说道:

“可儿姊姊,不得了,不得了,你家阿狗被大家要打死了。”

“喂!喂!喂!你们做什么?你们做什么?打死人了可要抵命的,你们难道不怕王法了吗?”

可儿一听这话,心中别别一跳,连忙和花枝挤进人缝里,一面大嚷起来。打阿狗的也都是一班十二三岁的村童,一见阿狗家里人来了,便都一哄而散,逃得一个人影子也不看见。阿狗还是一骨碌翻身跳起,一面骂,一面追,但是孩子们逃远了,阿狗气急了,蹬了蹬脚,却把身子又在地上一横,两脚在烂泥地上乱掼,哇哇地大哭起来。可儿和花枝见了他这一个情景,心中又好气又好笑,遂把他拖扶起来,可儿说道:

“阿狗,你看你身上的衣服,你快点站住了呀!母亲知道了,更要抽了你的皮哩!”

“他们为什么打我?为什么戏弄我?断子绝孙的小王八蛋!他们母亲都跟和尚跑了,他们爹落在河水里做乌龟了,嗳呀嗳呀!”

阿狗口里拼命地大骂,一面又抽抽噎噎像小孩子般地哭泣。花枝拿了一方手帕,在阿狗身上拍灰尘,不料花枝这一番好意,阿狗并不接受,反而把花枝恨恨地一推,说道:

“你不给我帮忙,你还要来打我吗?你这烂污货!”

“阿狗,你真笨得不吃饭一样,花枝给你身上拍灰尘,你怎么反说是打你呢?瞧你连好坏都分别不出,我看你还做什么人呢?花枝,我们回去吧!管他一个人死在这里也好。”

花枝心中虽然气恨,但口里是不敢说什么,只好把身子退后了一点,但是可儿实在有点看不入眼,一面白了阿狗一眼,一面拉了花枝向家中匆匆地走了。回到家里,第一要紧是向秦大妈交账。可儿说道:

“这是花枝做的生意,这些是我的,今天还是花枝做得多。”

“花枝!你就是做这一点吗?有没有报虚账?”

秦大妈在数过了钞票之后,虽然是很觉得满意,不过她还有点不信任的样子,瞪着眼睛,向她声色俱厉地追问。可儿听了这话,也觉得母亲太不知足了。这时花枝急得涨红了两颊,把手在袋内拍了拍,认真地回答道:

“没有,我没有报什么虚账,婆婆,你不相信,你在我身边搜抄搜抄好了。”

“母亲!母亲!他妈的!猪猡!瘪三!”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了阿狗从院子外一路哭,一路骂进院子来。接着很快的一阵脚步,在跨到草堂的时候,不知怎么被门槛一绊,这就一个直接冲跌下来,把阿狗跌得闷住了。急得秦大妈连忙上去扶他,可是阿狗这回倒在地上身体特别的重,竟像僵住了的样子,于是回头瞪了花枝一眼,还是把花枝做一个出气洞,恶狠狠地骂道:

“你这贱货贱骨头!你丈夫跌昏了,你心里高兴了,你为什么扶也不来扶一扶呀?是不是你站在旁边看白戏?死人!你真是死人!”

花枝自认晦气,碰着了“赤佬”,只好奔上去把阿狗带抱带扶地拖起来。可儿见了阿狗这种“现世报”,恨不得他这一跤跌死了干净,但是想到了花枝的终身,一时也只好走上来叫喊阿狗。但阿狗昏厥了却不作声,急得秦大妈克住了他的人中,连哭连喊地叫着阿狗,一面她还抽出手来,在花枝颊上狠狠地抽了两记耳光,说她是白虎星、扫帚星,男人被她克死了,她心里爽快了。可儿不服气道:

“母亲,在这时候你还说这些空话做什么?花枝,你还是快倒一杯开水来吧!”

“嗳嗳嗳!她是死人,她是死人,这倒一杯开水都不知道,你预备站在这儿等他死吗?我老实对你说,阿狗跌死了,你也不用想活命。”

“母亲,你喉咙稍为放小一点,阿狗跌跤,也不是花枝叫他跌的,你尽管骂花枝做什么?她被你骂得没头没脑,七荤八素,你叫她哪里还有什么主意呢!”

可儿听母亲尽管骂着花枝,遂从中打抱不平回答。花枝是早已倒了一杯开水匆匆地走过来,但这时候阿狗却哇的一声叫出声音来了。秦大妈这才放下了心,一手夺过花枝手里拿着的茶杯,给阿狗喝了两口。阿狗又大哭大骂地说道:

“烂污婊子养的,他们打我,他们笑我,绝子绝孙,都要跌在粪坑里的!”

“什么?什么?阿狗,你快告诉我,是什么人欺侮了你?他们有没有爷娘的?我给你去评道理,你被他们打伤了哪里没有?我叫他们不赔偿一点医药费出来,我也不住在这个村子里了。”

“你问花枝和可儿好了,她们都看见我的,她们不给我帮忙,她们看着我被这班野小鬼打死!……”

阿狗已经是笨得这个样子,但是他还是很欢喜搬弄是非,自己闯了祸,终要怪到别人的头上,所以此刻真的像狗一样又咬到她们两个人身上去了。秦大妈一听,气得两眼圆睁,仿佛要冒出火星来的样子,大叫了一声“好呀!”她像是饿虎扑羊般地,把花枝直抓住了,伸手没头没脑地一顿打,打得花枝脸上都是丝丝的血痕。可儿看不过,连忙拖开了。秦大妈还大声地骂道:

“我只有一条命根儿呀!你们都是黑了良心,见了阿狗被打,却像外头人一般理也不理吗?你们到底是人还是畜生?花枝!你这白虎星!你快说出来,打阿狗的是些什么人?你若不给我一个一个地抓出来,我就拿你来抵命!先把你这个白虎星打死了,我家也好太太平平地过好日子!”

“婆婆,你不要冤枉我,你可以问可儿姊姊的。我和姊姊一同回家,见许多人围住了看热闹,我们走上去看见阿狗被人打了,我们原是帮忙的,但一班小孩子都一哄逃散了,我们一个人也抓不住,并不是袖手旁观呀。你怕我说谎,难道可儿姊姊也会骗着婆婆吗?”

“哼!你还说帮忙,你还说帮忙,你明明拿了一块手帕来打我!”

阿狗还是冷笑着告诉,秦大妈认为儿子的话不会错的,她气得伸手又来抓花枝要打。这回可儿拦住了秦大妈,恨恨地一推,说道:

“母亲,你头脑子也弄得清楚一点,亏你是真会去听他呆子的话,你难道也是呆子不成?花枝见他全身衣服都是灰尘,才拿方手帕给他拍拍清洁,偏他不识好人心,还这么像狗一般地乱咬。花枝辛辛苦苦地摇了船回来,还挨这种委屈的打,我实在有点看不过去了。母亲,你到底把良心也放得当中一点呀!”

“好,好,可儿!你是不是我亲生养的?你帮了这个烂污货,你来欺负我做娘的吗?啊!我的命太苦了,我为什么是这样可怜呀!天哪天哪!”

秦大妈对于女儿今日这一副态度来对付自己,那倒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因为在女儿身上有些发不出火来,因此还是双脚乱蹬地掩面大哭起来。花枝站在旁边,是吓得脸无人色,全身只管瑟瑟地发抖。因为她预料婆婆哭了一回之后,又是在我身上出气的,所以她急得要向秦大妈跪了下去,却被可儿拉住了。她还对秦大妈冷笑了一声,正色地说道:

“母亲,你不用哭,你不用哭,你认为我们两个人不孝顺,你讨厌我们,那么我们两人立刻就让你,给你们娘儿俩快快活活地做人!花枝,来,我们走吧!难道怕饿死了不成?”

“哦!我的好女儿!我不哭,你不要走,你一走,不是要我一条命吗?我做娘的错了,错了,我向你趴在地上赔不是,我打,我打!”

秦大妈这才急得奔了上来,拦住可儿的去路,并且扑的一声跪了下去,伸手在自己嘴上拼命地乱打。阿狗见母亲这个样子,以为是闯了什么大祸,一时跟了秦大妈一同跪下,像拜什么佛似的合十了双手,扑扑地拜个不停。这一来把可儿和花枝也跪了下去,急急地说道:

“母亲,你是不是存心要折死我们吗?你快起来,你快起来呀!”

“那么你千万不要走,你不要走,你要走的话,我就一辈子不站起来了。”

“但是我有一个交换条件,你不能无缘无故地责打花枝,否则,我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走的。”

“好,好,我一定不敢,我一定不敢。”

秦大妈既然是讨了饶,四个人这才都站起来,一场风波,终算安然无事。但阿狗在晚上却发起寒来,口里还叫着头痛,吵得花枝一夜没有好好儿地睡。第二天秦大妈知道了阿狗生病的消息,又要埋怨花枝不好,一时猜测夜里花枝把阿狗迷得太厉害的缘故,所以又是一顿大骂,说:“你这只狐狸精,自己心里要知道,阿狗的身体本来不大康强,你岂可以每夜给他骑马?你难道一夜不给他骑马就会死了吗?”花枝挨了骂,真像哑子吃黄连,心中的苦楚,一时也难以表白,受了委屈,把气也只好往肚子里咽。倒是阿狗说道:

“母亲,昨天夜里吃好晚饭我就觉得有些头痛,所以花枝叫我骑,我也没有骑。”

“你听,你听,阿狗有些头痛,你难道是死人?你没有知道吗?你竟会还叫他骑,你这贱货!我真是越看越讨厌,你要把我命根迷死了才安心吗?”

秦大妈听了阿狗的话,恨得什么似的,一把抓住了花枝,又是啪啪的两记耳光,打得花枝双泪交流,要想声明每天夜里给阿狗骑马,无非是自己趴在地上,叫阿狗骑在背脊上的意思,但又恐怕这个西洋镜拆穿了,婆婆更会恨得把我打死的,因此只好低了头儿,暗暗哭泣起来。秦大妈被她这一哭,又怕可儿知道了,带了花枝又要向外跑,所以恶狠狠地哼了一声,低低地说道:

“花枝!你再敢哭一声,我马上斫掉你的头。假使告诉可儿的话,我若不把你拧死了,我也不做你的婆婆了。”

“婆婆,哦!我不哭,我再也不敢哭了。”

秦大妈咬紧了牙齿,用了两指去拧花枝的肩膀,花枝慌忙收束了眼泪,向她低低地哀求。就在这时候,可儿走进房中来了,急得秦大妈慌忙含满了笑容,向花枝说“到厨房去拿开水”,暗暗地又白了她一眼,可怜花枝只好匆匆地去了。秦大妈又皱了眉头,很忧愁的样子,向可儿说道:

“可儿,你哥哥生起病来,那怎么办呢?”

“全身有寒热吗?我想一定是昨天跌了一跤的缘故吧!”

可儿一面回答,一面走到床边,把手在阿狗额角上按了按,果然十分的烫手。这时花枝拿了一杯开水进来,阿狗要花枝亲自服侍他喝,花枝只得坐在床边依顺了他。可儿道:

“我先到湖滨划船去了,花枝今天在家里服侍阿狗吧!今天晚上寒热退了便好,要是不退的话,明天到城里去请一个郎中来看看吧!”

“但愿老天爷保佑,给他寒热马上退去了才好。”

秦大妈也低低地祝告着,可儿便去划船了。这里阿狗拉了花枝的手,好像显出特别亲热的样子,秦大妈见了,有点看不入眼。因为儿子在病中被媳妇儿再勾引坏了,那当然是更伤身体的,所以叫花枝仍旧去划船,说家里一切我会照顾的。花枝也巴不得离开了阿狗的床边,遂连连地答应,她便匆匆地走出院子外去了。

花枝走出院子大门口,齐巧遇见了同村的牛大郎,他笑嘻嘻地向花枝招呼了一声,花枝见了牛大郎,却点点头并不再说话,要向河边走。谁知牛大郎却把花枝拉住了,低低地叫道:

“花枝妹妹,你的架子不要这样大,我有话对你说哩!”

“牛大哥,你有话只管说吧!拉拉扯扯,被人家看见了像什么样子呢?”

花枝知道牛大郎的行为不大好,时常在麦田里调戏人家的女孩子,所以不愿和他多说话。此刻又被拉住了,便回头逗给他一个娇嗔,挣脱了他的手儿,表示有点讨厌的样子。牛大郎却还是一本正经的态度,正色地说道:

“花枝妹妹,这是与你的生命有关系的事情,你不要我说,我就不说好了,回头你可不要懊悔!”

“真的吗?牛大哥,那么你快点儿告诉我吧!”

“你要我告诉,那么你跟我到那边树荫下去,这里太阳晒了有点头昏眼花的。”

花枝心里因为急于要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所以只好跟他走到那边树缝里。牛大郎回过身子,两只贼眼在花枝身上滴溜溜地滚了一转,微笑道:

“花枝妹妹,你和阿狗是洞房过了,不知道阿狗懂不懂这一个活把戏呀?”

“好,好,我算上了你的当,你真不是个人养的狗东西!”

花枝一本正经地听他告诉,万不料他却会问出这一句话来,一时又羞又恨,绯红了两颊,啐了他一口,在白了他一眼之后,却翻身匆匆就走。牛大郎哪里肯放松她,抢步拦住了她,说道:

“花枝妹妹,我想阿狗虽然是二十岁了,但身子矮得短短的一段,好像是一个武大郎。恐怕他是养不出孩子来的,那时候你就倒霉了。”

“不要你管这些混账的事。牛大郎!你敢无礼,我可喊了。”

牛大郎拦住了她的去路,花枝没有办法,遂绷住了粉颊,表示真的要生气了的意思。但牛大郎笑了一声,瞪着眼睛,还是认真地说道:

“花枝妹妹,你不要急呀,我后面还有许多话要说呢!因为我听见你婆婆和人家这样在说,她所以给你们洞房,原是要你给她养一个孙子抱抱的,假使一年后养不出来,你婆婆要活活地把你打死哩!我在旁边听了这个话,我真给你捏了一把冷汗,所以我今天问你完全是一片好意,谁知道你就误会了。”

花枝听到这里,由不得低下头儿暗暗沉思了一回,心中想道:这倒也说不定,假使婆婆真有这一个主意,那确实又是我的倒霉了,因为我和阿狗根本没有……而且我也不愿牺牲在他这种十勿全的手里,但是一年以后,叫我又怎么地做人好呢?这么一想之下,她急得几乎要流下眼泪来了。牛大郎见她呆呆地愕住了,遂笑嘻嘻地拉住了她的手儿,很温和地说道:

“花枝妹妹,假使阿狗真没有能力养儿子的话,那么你的寿命就只有短短的一年了。我真代替你可惜,而且我也不忍你这么一个如花如玉的小姑娘被你婆婆活活地打死,所以……所以我要救你一条性命。你看我牛大郎的体格多么的强壮,养个把儿子,不是夸张地说句话,真是拿手好戏。花枝妹妹,你……你……还是跟我到稻田里去吧!”

“牛大郎!你不要在这里放什么臭屁!花言巧语地说得好听的,老实地说,我不是三岁小孩子,绝不会上你当的。你若再不放我走,我可真的对你不客气了。”

花枝见他说完了话,竟实行动手动脚起来,一时急得涨红了两颊,一面挣扎,一面向他恨恨地说,表示有所警告他的意思。谁知牛大郎不但不怕,反而伸张两手,实行拥抱的姿势。花枝身体玲珑,把头一低,钻身转到他的背后,等牛大郎回身再来抱的时候,花枝早已伸手啪的一记,在他颊上量了一个巴掌,怒目切齿地说道:

“你敢胡闹,我叫了,我叫牛大郎强奸我,怕村中人不来把你送到警察局里去!”

“好好好!你打,你打。花枝,你不要一本正经地装老实人,你看见西装小白脸,眉花眼笑,坐在一排,你不是划船做生意,你简直是在卖笑勾搭人!”

“放屁!你在放屁!你……红口白舌冤枉人,你没有好死的!”

“嗨嗨!你说我冤枉你吗?在湖滨旁边,我亲眼看见你的,你赖不掉!”

“哼!你没有凭据,谁相信你的鬼话!我看你将来总会死在牛刀下面的。”

花枝冷笑了一声,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地气得变成了发青,恨恨地骂了几句之后,便翻身匆匆地逃跑了。牛大郎把手按住了自己的面颊,眼望着她身子在眼帘下消失了,由不得恨恨地骂了一声:“抬举不起的小贱货,你对我这样的辣手,我可饶不了你。”一面骂着,一面暗暗地计划了一回,他便匆匆地走到秦大妈家里去了。谁知一脚跨进草堂,就听里面秦大妈的一阵子叫喊声,说道:

“阿狗!阿狗你醒醒!你醒醒呀!你……你……怎么会吐起血来了。”

“秦大妈!秦大妈!阿狗怎么了?阿狗怎么了?”

牛大郎匆匆奔进卧房,向她急急地追问。秦大妈一见牛大郎,便眼泪鼻涕地哭了起来,说道:

“大郎,我阿狗好好儿地忽然吐血了,看起来很危险了,怎么好呢?怎么好呢?”

“阿狗!阿狗!你……怎么会吐血的?你说呀,你说呀!”

牛大郎走到床边,向阿狗低低地问。阿狗因为吐过了一堆血,他此刻神志昏迷,见了牛大郎,便呢呢喃喃地不知说了些什么话。牛大郎回头对秦大妈望了一望,很奇怪的样子,说道:

“秦大妈,我看阿狗一定是碰着了什么邪神了,你看他那种昏昏迷迷念念有词的神气,显然是邪神附在他的身上了,这件事情倒是很讨厌的。秦大妈,你倒应该快点儿想个办法才好。”

“对了,对了,你这一句话倒提醒了我,阿狗一定是碰到了什么赤佬了……”

“秦大妈,你……怎么可以骂起赤佬来?你要求求仙人才好,你假使再得罪仙人,嘿嘿,只怕你阿狗的毛病就好不起来了。”

“是的,是的,我骂错了,我骂错了。仙人!仙人!你可怜我只有这么一个命根儿,你要把他叫去了,那还不是挖了我一颗心吗?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秦大妈一听牛大郎这样说,也觉得对极了,她是急得趴在地上,向牛大郎连连地磕头,几乎把他当作仙人一样了。牛大郎连忙把她扶起身子,说道:

“秦大妈,你不要弄错,我不是仙人,就是我做了仙人,你这样地求求也是没有用的呀!”

“啊呀,牛大郎,那么照你的意思说,要用什么办法才好呢?”

“那还用我说吗?比方说一个绑票把阿狗绑去了,你拿什么东西去把他赎回来呀?”

“我知道,我知道,拿钱去赎回来呀!但是,仙人在什么地方?把钱怎么去送给他好呢?”

“秦大妈,你不要着急,我有一个朋友,名叫张四爷,他是张天师的嫡亲下代,他的法力很大,会捉妖捉怪,那是根本不算一回稀奇的事。至于仙人神道这一路人物,他也会和他们讲交情,使这班仙人等也会服服帖帖地走了,那时候你阿狗的毛病自然会好起来。”

“牛大郎,你真有这样一个好朋友吗?那真是叫我感激不尽了。但事情当然愈快愈好,这位张四爷此刻能不能请得到吗?”

“请是请得到的,不过你家里也要预备预备呀!”

“我家里还要预备什么东西呢?”

“要一斤重蜡烛一副,香一束,桌上还要供四色荤菜,类如鸡鸭鱼肉等的东西,然后张四爷请到这位仙人,和他讲讲交情,总是阿狗流年月季不利,所以破点小财,那也算不得,只要人儿没有危险,已经上上大吉,所以你上午预备舒齐,我在下午马上把张四爷请来。”

“这都是小事情,准定照办,照办,那么你快去和张四爷接洽好了呀!”

牛大郎这一篇鬼话,说得秦大妈服服帖帖,遂连连催他快去的意思。牛大郎笑了一笑,迟疑了一回,说了一声:“不过,张四爷家里路倒是不少。”秦大妈听了,方才理会过来,连忙在袋内摸出两百元钱钞票,塞到牛大郎的手里,说道:

“牛大郎,我是一个明白人,皇帝不差饿兵,这些钱给你做车钿,你快去快回,倘然阿狗病体好起来,我还要重重地谢你哩!”

“秦大妈,你何必这样客气,我们自己人一样,帮忙也是应该的事,那么再见,再见!”

牛大郎口里说着话,但他的手早已伸了出来,把钱拿去,掉转屁股,早已匆匆地向屋子外走了。这里秦大妈依照牛大郎的话,杀鸡杀鸭地忙碌起来,把一个已经被人打成伤的阿狗,却是置之不顾。

牛大郎本是村中一个无业游民,平日专门用点欺骗手段过过日脚。他到秦大妈家里来,本来是为了勾引花枝不能如愿以偿,所以要报复报复她的意思,谁知奇巧遇到阿狗生了病,这还不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吗?所以他花言巧语地,把秦大妈骗得十二分相信。其实阿狗昨天被人家一顿打,已经打得浑身疼痛。后来回家又跌了一跤,因此受了内伤,第二天就吐起血来。但秦大妈不请郎中给他诊治,却去听信这样鬼话,那种无知无识的愚妇,真是可怜又复可笑。

到了下午,牛大郎请了他的同党张四爷到来。只见草堂上早已点了香烛,供了祭物。秦大妈见了张四爷,恭恭敬敬地请他坐下,倒了两杯茶,只见张四爷坐在椅子上,闭了眼睛,却是一句话也不开口。秦大妈却又苦苦哀求着道:

“张四爷,你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我心里真是非常地感激你,但愿把我阿狗毛病医好,我情愿趴在地上给你连连磕头!”

“秦大妈,你不用说了,我们四爷是个热心仗义的人,假使他不肯帮助你的话,就是把金子堆到他鼻子管碰着了,他今天也不会来呢!现在你去弄两碗水来,四爷自有用处。”

牛大郎代为絮絮叨叨地说着,秦大妈连声答应,待她拿了两盂水来,只见张四爷站在供桌前,口里念念有词。牛大郎接过水碗,交到张四爷手里,张四爷在碗内喝了一口,取出两张黄纸条,喷上了两口,然后放在桌子上,身子伏了下去,又连连地拜了几拜,这才叽叽咕咕地发出怪声音来说道:

“张四爷来叫一声,你是不该管闲账,阿狗这个小畜生,谁叫他,匆匆忙忙奔街上,将我身子撞了撞,我是跌得路难行,要我出门很便当,只要银子二十两。”

张四爷说毕,又伏在地上动也不动地好像祷告的样子,牛大郎听了,拉了拉秦大妈的身子,低低地说道:

“秦大妈,你听,你听,仙人要二十两银子呢!否则,他是不肯出门的。”

“啊呀!天哪!二十两银子叫我到什么地方去拿好呢?现在……现在一两纹银要多少钞票呀!恐怕要二千多元吧!这……这……不是要逼死我了吗?”

“秦大妈,你不要着急呀!我再给你对张四爷说了,叫张四爷和仙人求求情好不好?”

牛大郎说着话,走到张四爷身边,附了耳朵和他低低地说了一阵,张四爷遂又怪声怪气地带唱带念地说道:

“既然四爷讲交情,我就发发慈悲心,现洋钿拿出十元来,阿狗病体好起来,不过还有一事情,花枝是个白虎星,要给牛郎困一困,以后一家好太平。”

“嗳嗳嗳!张四爷,你快去问问仙人清爽一点,花枝是阿狗女人,怎么可以要我去困她呀?”

牛大郎见秦大妈脸色非常紧张,遂故意很惊奇的样子,向张四爷急急地追问。张四爷立刻又念起来道:

“因为这个牛大郎,前世他有一妻房,曾经被阿狗来困交,现在报应理正当。喔唷!喔唷!仙人不要发脾气,我下次再不问你了。”

张四爷念完了四句,忽然叫了两声喔唷,便站起身子,但立刻又仰天跌倒。牛大郎连忙扶起,张四爷才装作悠悠醒转的样子,打了一个呵欠,说道:

“牛大郎,我口里说些什么话,你们都听见了没有?”

“听见,听见,但这倒是很有点困难。秦大妈,你看怎么地办呢?”

“仙人刚才说花枝是个白虎星,我觉得很不错,这只贱货我是最看不入眼,既然仙人这么关照过,我当然准定照办。”

“不过,不过,我倒实在太难为情了,牛大郎一向规规矩矩,不肯做伤这种阴德的事情。”

牛大郎对于秦大妈会爽爽快快地答应下来,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于是假痴假呆地显出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摇了摇头,笑嘻嘻地回答,表示自己不肯这样做的意思。秦大妈却正色地道:

“牛大郎,你何必这样老实呢?难道你不听见这是仙人的吩咐吗?况且你前世的女人也被阿狗困过,这也是冥冥中的报应。为了要救阿狗的性命,牺牲这一点倒不在乎,不过叫你却要费一点气力了。很对不起,很对不起!”

“那么恭敬不如从命,为了要救阿狗的性命,我当然不得不尽一点义务的。秦大妈,还有一个条件,你预备怎么样呢?”

“还有什么条件?”

“咦!十块现洋钿,你难道不记得了?”

“哦!这个……这个……我……我……实在拿不出这许多现洋钿来。牛大郎,你终要请张四爷再向仙人恳个情分,我到死都感激你的。”

“张四爷,你听秦大妈说得这么可怜,你就再向仙人求恳求恳吧!”

牛大郎因为花枝已经笃定到手了,所以对张四爷又霎了霎眼睛要求。张四爷点点头,他又在供桌前跪了下去,拜了几拜,然后怪声怪气地又念了起来,说道:

“既然再三来恳求,打个六折来孝敬,假使再要多噜苏,送掉阿狗一条命。”

张四爷念毕,身子又倒下去,牛大郎连忙扶起。张四爷打了一个呵欠,望了牛大郎一眼,说道:

“再要叫我去恳求,我是不会去的了。”

“秦大妈,仙人说打一个六折,那么你家里六块现洋钿终归拿得出来的,难道情愿阿狗送命吗?我想这是太犯不着了。”

“好,好,我马上去拿,我马上去拿。”

秦大妈连连说了两声,她便匆匆地奔进自己卧房里去了。这里张四爷早已在怀中取出一只大布袋来,牛大郎和他一同动手,把四色供菜全数倒入袋内,然后用口撮起了吹了几声嘘嘘,就见院子外奔进一个小三麻子来,是他们预先约定等着在外面的。当时那口袋交给小三麻子便掮在背上,头也不回地奔出去了。不多一会儿,秦大妈从房中走出,手里拿了六块雪白的银洋钿,脸上显出十二分肉痛的样子,说道:

“牛大郎,现在条件依顺了仙人,我想阿狗毛病终会好起来了。”

“那是当然的事。啊!你看,你看,仙人真灵验极了,你一付了钱,他不是吃完了供菜走了吗?”

牛大郎伸手接过了洋钿,忽然眼睛望到桌子上去,故意十分惊奇地说。秦大妈回头一看,果然桌子上的四色供菜不翼而飞,只剩了四只空盘子,一时也由不得暗暗称奇。张四爷忽然又跪倒了,口中念念有词地说起来道:

“洋钿六块已收到,吃了酒菜就要跑,还有花枝这个人,今夜里,就给大郎要困交,我仙人去也。”

“仙人!你走好,你走好。”

“仙人!我真是太感激你了。”

牛大郎故意跪倒表示相送,秦大妈也不敢怠慢,立刻跟着跪下来,连连地磕头不已。等这一局活把戏做好,牛大郎又和秦大妈约好今天晚上吃好夜饭和花枝困交。秦大妈连连道谢,说一定恭候大驾,一面又向张四爷千恩万谢地谢了一回,牛大郎方才和张四爷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经过了这许多时候,天色又是黄昏了。秦大妈对于牛大郎晚上要来困花枝,似乎倒也不放在心上,因为阿狗身体好了,再可以给他另外讨一个。只有那六块雪白的洋钿,给牛大郎拿去了,心里想想实在有些肉痛。就在这个时候,花枝忽然地走进来,她一见了婆婆,好像有点害怕的样子,低低问道:

“婆婆,阿狗好些了吗?”

“哼!还问好些了吗?都是你这只白虎星!白虎当头坐,一分人家哪里还会好了吗?我问你,你做了多少生意?”

“婆婆,今天游人并不多,我只做了五百元钱。”

花枝听了秦大妈的骂声,她全身就会瑟瑟地发起抖来,一面把钞票交给她,一面低低地说。

秦大妈像抢一般地夺了过去,伸出左手来,啪的一记,就是一个反面耳光,冷笑道:

“什么?只有五百元,越弄越少了,你报谎账!我不信一天就只会做了这一点点生意,你给我全身都摸过。”

“我真的只有做这一点点生意,婆婆不相信,只管搜抄好了……喔唷!喔唷!婆婆,你饶饶我……”

秦大妈因为摸不着一张钞票,她恨得咬紧牙齿,把花枝的下身狠狠地乱抓,痛得花枝眼泪夺眶而出,大声地叫喊起来。秦大妈还是怒气未消地骂道:

“你这贱货!贱东西!既然做了这一点点生意,你为什么回家来了呢?”

“因为天色黑了,湖上游人也渐渐散了,我心中想着阿狗的病,所以回来了。婆婆,我明天就迟点回来好了。”

“放你臭屁!那么可儿干吗还没有回家呢?你明明偷懒,还敢花言巧语地来欺骗我,真是该打该打!”

秦大妈伸手在花枝身上又连连地捶了几拳,花枝缩着身子,连痛都不敢哼一声儿。这时秦大妈忽然想到了牛大郎晚上要来和花枝困交的一件事,遂对花枝告诉了。花枝听了,比秦大妈打了自己更要吃惊,急得双泪交流道:

“婆婆,这……这……个不行呀!我是阿狗的妻子,我怎么可以陪牛大郎去睡觉?”

“贱人!你知道什么?你和牛大郎睡了一夜,阿狗的毛病就马上会好起来的。你难道不肯救阿狗的性命吗?我问你,你在吃谁的饭?是谁给你在做人?你都明白吗?”

“婆婆,你的话媳妇虽然该听,不过对于这一件事,我是不能听从的。我若给牛大郎困了,就是婆婆的脸上也没有什么大面子吧?”

“什么?什么?你敢反对我吗?你难道不想活命了吗?”

“婆婆,并不是我反对你,我说你完全上了牛大郎的当了。你不晓得,刚才我到湖滨去划船,牛大郎在半路上调戏我,被我骂了一顿,所以他又想出这些恶计来害我。我不相信仙人就会拿这种办法来医治人的毛病,这……这……完全是牛大郎存心不良,所以婆婆你千万不能上他的当才好。”

“放屁!放屁!这又不是牛大郎自己说出来的,这完全是仙人的意思呀!花枝!我告诉你,你敢再说一句不,那你就是明明要害死我的阿狗,我就先把你活活地打死!”

“婆婆,你……不能强迫我去做不要脸的事情,你千万饶饶我,你若不饶我,我情愿被你打死了干净!”

“好,好,你这贱人真是吃豹子的胆,我就打死你,也只不过等于死了一只狗!”

花枝跪在地上,向秦大妈连连地求饶。因为秦大妈始终并不觉悟,她是忍痛说出了这几句话,表示绝不失身于贼的意思。秦大妈气极了,伸手把花枝衣领抓来,好像老鹰拖小鸡般地拉进柴房间,一拳一脚,先把花枝打倒地上,然后蹲下身子,在花枝胸部狠命乱拧,打得花枝大喊救命。但秦大妈心中肉痛六块雪白洋钿,火星更加蹿到头顶,一不做,二不休,把花枝绑在柱子旁,拿起柴丫枝,在她身上连连抽打,打得自己手酸了,才恨声不绝地走出去,口中还骂着道:

“问你下次强不强?牛大郎回头来了,你不答应,哼哼!再打!”

秦大妈怒气冲冲地骂着,一面走到草堂上来。齐巧可儿回家了,问花枝回来了没有。秦大妈说回来了。可儿又问阿狗好些没有,秦大妈没有开口先是眼泪汪汪地哭起来。可儿倒急了一跳,问:“到底怎么了?要不要我去请个郎中来看看?”秦大妈这才眼泪鼻涕地说道:

“郎中是不用请了,我已请来张天师嫡派下代来过了,因为阿狗遇见了仙人,现在花费了六块现洋钿,终算把仙人送出了门,大概阿狗明天就会好起来的。”

“母亲,你在说些什么鬼话?仙人不仙人,这是谁给你介绍来的?”

可儿虽然是个村姑,但她自小儿也念过两年书,所以对于迷信两字早已打破,今听母亲这么说,知道是上了人家的当,遂向她急急地问。秦大妈说道:

“是牛大郎给我请来的,那仙人口中说出来,因为阿狗在前世困过大郎的妻子,所以现在也要把花枝给大郎困一夜,否则阿狗毛病是不会好的,我为了要救阿狗的性命,没有办法,只好全都答应下来。说也奇怪,我到里面拿洋钿出来,连供着的四色肉鱼鸡鸭也都不见了。这仙人真是精灵,你见着,明天阿狗一定会起床好了。”

“胡说,胡说,这真是放屁之至!母亲,想不到你是个精明的人,今日居然也会上了人家这样的大当。唉!我每天辛辛苦苦去划船赚钱,你一下子就送了六块现洋钿。母亲,你吃饭还是吃……唉!唉!你难道不晓得牛大郎是无业游民吗?什么花枝给他困一夜这些混账话也说出来,这这……这……简直是胡闹极了。母亲,花枝现在人到哪里去了?”

可儿听了母亲的话,她是气得两脚跳了起来,把秦大妈狠狠地埋怨了一顿之后,又向她追问花枝的人。秦大妈似乎还有点不服气的样子,哼了一声,说道:

“你们女孩儿家懂得了什么?我比你饭也多吃了这许多年,难道一切见识,还及不来你吗?去年陆家婆婆的儿子,照样遇了仙人,因为不相信,她儿子便死了。现在事情临到阿狗身上,我怎能不着急起来?牺牲一个花枝算得了什么?反正老婆像汰脚水,不是再可以替阿狗娶的吗?花枝这贱黑良心,却不肯答应,我现在把她关在柴房里,到了晚上,管她答应不答应,我叫牛大郎总要睡到她的身上。”

“母亲,那么阿狗此刻可有好些了吗?”

“当然好得多了,仙人已经走出门了,还有什么晦气呢?”

可儿因为母亲的肚子被迷信塞住了,没法去开通她,遂也不再多说话。匆匆地走进阿狗房中,挨近他的床边,叫了两声阿狗,阿狗却不答应,再向床上仔细一看,被单上一堆紫血,她吓得呀了一声叫起来。阿狗听了呀的一声,方才睁开眼睛,向可儿望了一眼,低低地说道:

“可儿,我昨天被他们拿砖头打伤了,我此刻肚子痛得厉害!喔!喔!”

可儿听了,方才恍然有悟,一按他额角,已经有点凉意,大概是吐了过多血水的缘故。一时暗暗计划了一回,谅来阿狗总是难以好了,我还是去救花枝要紧。想定主意,遂悄悄地到了柴房,不料花枝被绑在柱上,呜呜咽咽地哭泣。可儿连忙给她放下了两手,花枝扑的一声,跪在地上,带哭带泣地向可儿求救。可儿问她说道:

“花枝,你既然不肯失身于牛大郎,那么阿狗的病也差不多了,你不是要做孤孀了吗?”

“不过我实在还是一个小姑娘……”

“啊!你……你……这是打哪儿说起?”

可儿惊讶得稀奇起来,向她急急追问。花枝到这时候才把洞房后的情形,向可儿告诉一遍。可儿想不到她还是一个处子,遂存心预备救她终身幸福,不过还问她可有认识的朋友亲戚。因为自己放走了她,她若没有安身之处,也是流浪在外面很危险的。花枝想了一回,猛可想起春明这个人来了,她就鼓足了勇气,向可儿低低地告诉。可儿听了,十分欢喜,遂把她放向后门逃走了。可儿既把花枝放走,匆匆又到警察局去报告受骗情形,当时警察局派了两名警士,和可儿一同回家。跨进院子,就听里面一阵哭叫阿狗的声音,可儿奔到房里,方知阿狗吐了狂血而死。就在这时,牛大郎喝醉了酒,兴冲冲地到来,预备寻欢。这时秦大妈见了牛大郎,恨不得上前咬了几口,遂把受骗情形完全告诉出来,于是牛大郎逃不过法律的制裁,自然便带到局子里去吃官司。这里秦大妈又知道了花枝逃走的消息,她这一急便倒在地上昏厥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