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彪身旁那个西服少年是什么人呢?原来就是曹伟荣。小彪既然害死了黄大为,虽然他是称了心愿,但知道大为的儿子回家来了,听说志豪又是个力大无比,那么自己若再在村子里留恋下去,难免要被志豪陷害,所以他有点儿害怕,遂悄悄地离开了村庄,到北平城里另找出路来了。以小彪一个无业游民,他还有什么事情可做?所以纠集一班无赖之徒,就索性公然做盗匪了。说来事情很巧,在一星期之前,伟荣遇见了小彪,见小彪不比以前那么寒酸,西装革履,翩翩然活像一个公子哥儿,所以问他近来可是发了财。小彪见伟荣是个糊涂人,而且见钱眼开,遂先送给他许多钞票,然后把自己实情向他仔细告诉,并且托他帮忙,万一不幸落网,总要援手相救才好。伟荣见了花花绿绿的钞票,理智早已糊涂起来,当下和他约法三章,说每月都要孝敬钞票。小彪连连答应,而且两人谈得投机,还结拜了兄弟。大家设誓,所谓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后来伟荣想到了宇瑞的婚事,遂和他商量,小彪说先礼后兵,倘若追求不遂,便可实行强抢。伟荣听了,大表赞成,所以这天到郑家去求婚,却不料被宇瑞打了一记耳光,因此怀恨在心,和小彪告知此事。两人遂在乡间雇了驴车,由小盗等扮作车夫,候在郑公馆的附近,齐巧宇瑞留书出走,因此被小盗们一把拖上驴车,用棉花把她嘴儿一塞,就此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宇瑞绑架到城外西山去了。

伟荣见大事成功,心里自然是万分欢喜,而且对小彪也有说不出的感激,当下两人在小酒馆内饮酒庆祝,可是在他们心中万万也料不到背地里却被志豪窥见了呢。伟荣和小彪跳下汽车,悄悄地步到茅屋门口,轻轻地叩了两下,里面小盗在小洞内张望出来,一见是盗首,遂立刻开门,让两人进内。小彪问道:

“那个姑娘关在哪里?”

“关在里面那个草棚内。”

小彪点了点头,含笑对伟荣努了努嘴,是叫他可以入内调戏的意思。伟荣和他握了握手,表示十二分感激,他遂轻轻地推进那个草棚内,里面光线十分暗淡,在初入内之时,简直有点儿伸手不见五指,原来一扇窗户上掩拢着一块黑窗帘布,所以伟荣也看不清楚里面有着宇瑞一个人。正在这时,小盗拿进一支烛火来,放在桌子上,便悄悄地掩门退了出去。伟荣这才看清楚宇瑞是被绑在一根木柱上,只见她两眼狠狠地向着自己,却一句也不说什么。伟荣心中不免有点儿奇怪,及至走上去一看,原来宇瑞的嘴上还塞了一块棉花,于是连忙伸手去把她取下了,微微地一笑,叫道:

“表妹,对不起,你真是太受一点儿委屈了。”

“哦!我道是谁来绑架了我,原来还是你闹的把戏,哈哈!你的手段真太高明了!”

宇瑞嘴里没有了棉花,她就“哦”了一声,用着讽刺的口吻,对他恨恨地说。伟荣因为她的手脚都缚在柱上,一点儿也动弹不得,这就大了胆子走上前去,把她下巴抬了一抬,笑嘻嘻地说道:

“表妹,你不要怪我手段高明,只怪你自己的心肠太狠。”

“哼!我的心肠狠在哪里?你说,你说!”

“那还用我说吗?可怜我这样真心地爱你,你到底爱不爱我?”

“原来我没有爱上你,你就用这种卑鄙手段来对付我吗?哈哈,哈哈!”

“表妹,你不要怕,我虽然绑架你到这里来,但是我根本没有害你的意思。我的目的,还是希望你能够可怜我,答应和我做一个永久的伴侣。”

“我觉得你是忘记了你是在什么公务机关里任职的人了,想不到你会用这一种方式来强迫我,那你完全是走错了道路。我老实对你说,你这种行为,恐怕将来会死无葬身之地、生无立足之地的。”

“表妹,但是我一切都为了你,你假使能答应我,我不是仍旧是一个良善的好百姓吗?假使你不肯答应我,那么你就造成我做一个犯罪的人了。”

伟荣说到这里,他忍不住伸手去抱住了她脖子,凑上嘴去,在她脸上啧啧地吻个不了。可怜宇瑞在这个环境之下,真好比虎落平阳被犬欺,龙困沙滩被虾戏了,她是气得倒竖了柳眉,眼睛里愤怒得几乎要冒出火星来了,娇斥道:

“伟荣,你这奴才,你简直不是人养出来的,想我爸爸待你不薄,你不思有所报答,反而恩将仇报,我问你的心肝在哪里?你……再敢胡闹,我可喊起来了。假使此案破了,我问你还有什么脸做人吗?”

“表妹,我老实对你说,你在这个荒僻的环境里,纵然是喊破了喉咙,恐怕也没有什么效用吧。现在我给你走两条路,一条是生路,一条是死路,你就在十分钟的时间里,随便你拣一条走吧!”

“哼!生路怎么走?死路又怎么走?我倒要向你请教请教了。”

“你立刻答应了我,就在这里和我洞房花烛,那么你就走的是一条生路。否则,我也不必多说,先把你奸污了,然后一刀杀死,看你到死还不能保全一个清白。表妹,你到底预备怎样?已经一分钟过去了,你快考虑吧!做人要随机应变一点儿,你此刻在我的手里,好像是一头羔羊,要杀就杀,要放就放,你的生命之权,都在我一句话之中,我劝你不要后悔莫及!”

伟荣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脸色是相当沉寂,眉宇间浮现了一股子杀气,表示给她个最后的考虑。宇瑞心中暗想:在这样冷静的地方,四周除了他们余党之外,还有什么人会同情我呢?真是喊爹不应,呼娘不理,假使和他一味地倔强,那么他这一个豺狼成性的奴才,也许真的会把我活活地害死。事到如此,也只好放一点儿柔媚的手腕来先迷恋他,且等我身子有了自由之后,再慢慢地设计脱逃便了。宇瑞想定主意,遂向他逗了一瞥勾人的媚眼,微笑道:

“表哥,我以为你对我虽然有一片痴心,不过在形式上看起来,好像总近乎是野蛮一点儿。”

“嗨嗨,表妹,你倒不要怪我手段野蛮呀,假使我不是这么地干,恐怕今生就永远不会得到你的相爱了。为了爱,这也叫我不得已而出此下策的。”

伟荣阴险地笑了一声,他很得意的神气,低低地回答。宇瑞却又平静了脸色,很认真地问道:

“那么照你这样子手段来对付我,难道就可得到我的相爱了吗?”

“不管你肯不肯爱上我,我今天非把你身子占了不可。”

宇瑞想不到伟荣说到这里,他竟像一头疯狂的狗在她胸部一阵子乱摸乱揉,他又偎上身子去,在她小嘴儿上紧紧地去接吻。宇瑞被她这么一来,她是痛恨到了极点,遂把小嘴一张,将伟荣的唇狠命地咬了一口,这一口咬下去,伟荣“啊呀”地尖叫了一声,只见他满口都染上了血渍。伟荣在伸手抹到一手都是鲜血的时候,他也恼羞成怒起来,遂在桌子上拉了一条皮鞭,先在壁上哗哗地抽了两记,表示做试验的样子,可怜宇瑞急得脸无人色,她就不顾一切地喊起救命来了。经她这么一叫喊,早已惊动了外面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黄志豪了。志豪在草屋门口徘徊了一会儿,心中暗想:自己手无寸铁,况且盗窟内必定人数众多,我若冒险入内,必遭毒害无疑,所以他是只等警局里派警到来,然后将他们一网打尽。谁知忽然间听到一阵女子叫喊救命的声音,其声至惨,一时循声而往,只见一扇窗户内用着黑窗帘布,隙缝内似乎有灯光透露出来。志豪急忙向内一张望,只一望真是出乎意料之外,他见一个西服男子手执皮鞭,恶狠狠地正在预备抽打一个被绑着的女子,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留书出走的郑宇瑞。志豪瞧见了这一幕情景,他再也忍熬不住了,于是不管什么危险两个字,就破窗一跃而入,一个快步奔到伟荣面前,一拳向他胸口打去。伟荣猝不及防,“喔哟”一声,便仰天跌倒。宇瑞见窗外跳入的男子,定睛一瞧,想不到竟是志豪,这就乐得大叫道:

“志豪,你快先来救我,你快先来救我!”

志豪正欲俯身再给予以饱尝老拳,被宇瑞一叫,遂舍了伟荣,来救宇瑞,正在解脱绳索的时候,忽然背后有人大喝道:

“别动!”

志豪情知不妙,连忙回身,只见门外拥入五六个大汉,为首一人手执盒子炮,其余五人各执利刃,面目狰狞,一步一步地向志豪逼近过去。志豪在这个时候,也不得不举起手来,一步一步向后退下去。宇瑞瞧了,一颗芳心更是暗暗叫苦。志豪在退得无可再退的时候,他就停住了步。那时为首执盒子炮的那个盗首,也一步一步逼近到了志豪的面前,两人四目相接,真所谓仇敌相见,分外眼红。原来那个人不是别个,就是害死大为的陈小彪。当下小彪忍不住哈哈地大笑了一阵,万分得意的神气,说道:

“志豪,志豪,我因为惧你力大如此,所以避你远遁,想不到冤家有孽,你会自投罗网,这就叫你死而无怨的了。”

陈小彪正在得意扬扬,表示今日可以斩草除根的意思,但志豪就在他冷不防之间,飞起一腿,小彪“喔”了一声,那手中的盒子炮早已飞向半空去了。说时迟,那时快,志豪挥拳打去,这力量就像排山倒海似的,小彪向后一跌,后面小盗站脚不住,这就跌倒两三个,其余两个便向前扑上,小彪也已一跃而起,一阵子混打,把五六个小盗打倒一个,爬起一个。小彪偷偷地躲到志豪背后,把一把利刃在他大腿上猛可一刀,这才把志豪受伤捉住了。小彪走上去,不问情由先抽了他两记耳光,冷笑道:

“志豪,你虽然厉害,但是到底还逃不过我的手掌之中呀!”

“陈小彪,你这人面兽心的畜生,我生不能食汝之肉,死亦当夺汝之魄!”

“哈哈,哈哈!你这小子死在临头,还敢口出大言,真是不知羞耻,把他拉出去枪毙!”

“慢来,慢来!”

伟荣也不知在什么时候从地上爬起身子来,他走到小彪面前,却把他拦阻了,连说了两声慢来。小彪望了伟荣一眼,不解其意的神气,问道:

“为什么?你难道还给他讨情吗?要知道捉虎容易纵虎难,你不去加害他,恐怕他就会来加害你的。”

“哎!你们是什么话?我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方消我心头之恨,我如何还会代他讨情呢?”

“那么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给他一枪打死了,那似乎太便宜了这小子,所以你给我把他绑在这个贱货的对面,让我慢慢地来收拾他。”

伟荣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他已忘记了人道,他无非只求内心痛快罢了。小彪对于伟荣的话是不敢不依顺的,当下点头赞成,就把志豪绑在宇瑞对面那根木柱上。伟荣又吩咐小盗把他的衣衫剥光,露着上身,志豪在平日也许还有挣扎的余地,但今日两腿先被他们用刀刺伤,因此就给他们随心所欲地摆布了。伟荣执了皮鞭,他是显出凶险的脸,向宇瑞望了一眼,冷笑着问道:

“你这贱货,你所以不肯爱我,你是不是爱上了这个杀坯?嗯?你不回答吗?大概默认了对不对?好,我今天就叫你亲眼见见你心爱的人吃点儿死不得活不能的苦头。”

伟荣一面说,一面就老实不客气地拉起皮鞭,在志豪身上结结实实狠命地抽打起来。皮鞭落在肉的身体上,嗒嗒地发出了很有节拍的声音。宇瑞在旁边瞧了,大叫着:“不要打,不要打!”但是宇瑞越喊,伟荣也越打得有劲,啪啪地好像是拼命一般的样子,打得伟荣额角上的汗点儿像雨水一般冒上来,相反地可知道志豪的浑身是已经血痕斑斑的了。

伟荣正在惨无人道地施行他的淫威,忽然听得一阵噼噼啪啪的枪声播送到了耳鼓。陈小彪和众小盗大家都惊慌起来,遂匆匆地奔到外面一间去。伟荣方才停止了抽打,他向志豪劈面一记耳光,冷笑道:

“你可知道曹大爷的厉害吗?”

“嗯!厉害得很,我真佩服你这种毒辣的手段!”

志豪到底是个学过武艺的人,所以虽然是满身都受了伤,但他还咬牙切齿地睁大了眼睛,狞笑着回答。这时,忽听外面枪声大作,好像在激战的样子。志豪明白是警察到了,他心里欢喜得什么似的,但伟荣却相当地吃惊,他不由呆呆地怔住了一会儿,忽然他上前把宇瑞松了绑,拉着她身子走到那个窗口旁去,是预备带了宇瑞一同逃走的意思。不料刚到窗口,窗帘掀处,有一支机关枪的口子伸了进来,同时有人喝道:

“不许动,站住,谁动一动,就打死了谁!”

伟荣和宇瑞都惊住了,这时窗外跳入数名警士,宇瑞一颗芳心是像小鹿般地乱撞,她在这时便急急地说道:

“诸位,这个就是盗首,你们快把他抓住了。”

众警士听了,遂把伟荣押起。宇瑞早已奔到志豪面前,她没有开口说话,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另外两个警士连忙放下志豪,但志豪此刻已站脚不住,向地上跌倒了。宇瑞呜咽道:

“志豪,我害了你,我害了你,可怜你竟被他们毒害得这个样子了。”

“郑小姐,你不要这么说,这一点儿伤我还受得了。诸位先生,你们要如再迟来一步,只怕我真的没有性命了。”

志豪回头又向警士点头,表示感激的意思。就在这时,外面枪声渐息,一个警长匆匆入内,他手里还握了手枪,众警士报告盗首就擒,警长说外面也一网打尽,同时他一眼瞥见到伟荣的脸上,这就“呀”了一声,说道:

“什么?伟荣兄,你……你……就是盗首吗?”

“不,不,我是来救我表妹来的,他们把我误会捉住了。张老兄来得正好,快吩咐他们放了我。”

伟荣一见那警长,还想狡辩以脱罪名,宇瑞这就回身冷笑了一声,咬牙切齿奔上去,啪啪两记耳光,大骂道:

“你这不是人养的畜生,你……还能算是一个人吗?张警长,我告诉你,我叫郑宇瑞,我爸爸是财政局长郑世万,和你们局长是拜把子。他这狗奴才确实我的表兄,但是他为了追求我不遂,竟然知法犯法,串通土匪,将我绑架到此,预备实行非礼,幸而我这位朋友前来相救,方才免了我的受辱,但是可怜他自己却遭了他的毒手了。”

“啊!你……这位就是郑局长的女公子吗?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该死,该死!伟荣兄,你身为公务人员,竟糊涂到这个地步,恕我没有朋友之情,公事公办了。来,快把他戴上铐镣。”

张警长在听了宇瑞这一番话之后,便立刻堆下笑脸来,向她深深一鞠躬,表示不知者不罪的意思,但回头向伟荣说话的时候,却立刻又显出严肃的态度,冷冷地说着。这时,伟荣深悔莫及,也只好低首认罪了。这里宇瑞把志豪轻轻扶起坐在地上,见了他血痕斑斑的身子,她心头真有无限的肉疼,遂给他轻轻地披上衣衫,低低地问道:

“志豪,你能不能走路?”

“让我试试看,他妈的,这小子心如毒蛇,把我两腿都刺伤了。”

志豪一拐一拐地走了两步,皱了眉毛,咬牙切齿地痛恨着。宇瑞便扶着他走到外面,只见众盗都已就擒,上了手铐脚镣,志荣一见陈小彪,遂向警长说道:

“这个强盗还是我杀父仇人,到了局里,我们再详细地报告吧。”

张警长点头称是,把众盗押入警备车内,这里尚有前去报告的一辆汽车,遂给志豪、宇瑞坐着开回城去。到了城里,宇瑞先把志豪送入医院,她自己又急急地赶到警察局里。这时,郑世万夫妇以及宇华两小口子都已闻讯也到局里,当下见了宇瑞,便抱头大哭。世万更是懊悔不迭,向女儿连赔不是,一面又叫宇瑞详细报告经过,及至听到全靠志豪赶到相救,心中更加歉疚,一面又痛恨伟荣忘恩负义,非予以重办不可。

光阴匆匆,不觉已过旬日,志豪睡在医院里,伤势慢慢地已将复原了,他靠在床上,手里拿了一张报纸,见登着曹伟荣、陈小彪判处死刑的消息,他心里真有说不出的快慰,暗想:可怜我爸爸魂兮有知,当亦安慰九泉了。正在想时,忽听一阵脚步声,只见房外步入四个人来,一个是世万,一个是郑太太,还有一个是妹妹燕飞,和妹夫宇华。燕飞手里捧了一束鲜花,笑盈盈地插在桌子上的花瓶里,伏在床边,说道:

“哥哥,你报纸上的消息可曾见到了没有?血海大仇今日已报,我们也可以扬眉吐气的了。”

“是的,我们也总算对得住父母的了。妹妹,对于曹伟荣这个间接的仇人,我却还只有今天知道,妹妹为何当初不告诉我呢?”

“哥哥,你哪里知道,伟荣是个公务人员,他有相当势力,我怕告诉了哥哥,哥哥一定忍耐不住,万一报仇没有报到,却反而被他所害,这不是更叫父亲不安于九泉了吗?为了这样,我才不肯急急地向你告诉。”

“但天网恢恢,恶人焉有善果?今日判处死刑,也是罪有应得。”

志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表示很感慨的样子回答。这时,世万也含笑走上来,低低叫了一声“舅少爷”。志豪本待不理睬,但人家既然这样客气,于是只好装作还只刚看见的模样,“呀”了一声,说道:

“不知老伯大驾到此,小侄有失远迎,真是罪该万死。”

“哪里哪里,舅少爷,老朽今日来此,一来探望贵体,二来负荆请罪,前时多有冒渎之处,还希海涵原宥,不胜感激。”

世万红了脸,打躬作揖,表示十分不好意思的样子,低低地回答。志豪心中虽然感到好笑,但想着前时所受之委屈,真是气愤,所以冷冷地说道:

“不敢,不敢。想老伯乃是堂堂局长,小侄本是贫苦小子,即有得罪于我,也何足道哉?”

“舅少爷,你何必还生气呢?一切总是我太不好了,脑子顽固,思想陈旧,不过现在我都想明白了,我对宇瑞也说过,以往的当它是个梦,未来的我们应该快点儿实现,只要你们欢喜,我做父亲的就不敢再放一声臭屁了。”

志豪听他这样说,分明是答应我们这一头婚姻的意思,意欲再向他抢白几句,但为了宇瑞的面子,他却说不出口来,这就低下头,默不作答。郑太太这时也笑着说道:

“舅少爷,你看他这个老骨头也说得很可怜了,你就马马虎虎看在我的面上,饶了他这一遭吧。”

“舅兄,你纵然不看在我们面上,但是你也得看在我姊姊的脸上呀!”

宇华在旁边也笑嘻嘻插嘴说,志豪方才抬起头来,向他们望了一眼,说道:

“过去的事,我们也不必再提起了。今日叫老伯、伯母亲自来慰问,我觉得是非常不敢当,而且又非常感激的。”

“这是理当如此,理当如此!”

世万连连说了这两句话,倒引得宇华好笑起来了。大家谈了一会儿,世万夫妇先告别回去,这里宇华方才对志豪笑道:

“舅兄,不,我已经可以称呼你姊丈了。说起来真有趣,那天从警局出来,姊姊还不肯回家,说她完全是死里逃生,根本她已经不是爸妈的女儿了,所以请爸妈还是把她当作死了的好。我妈听了,第一个先哭起来,幸亏爸爸门槛精,他立刻答应这头婚姻,并且将我骂一顿,说他本来就赞成,都是我把话传错了。啊呀!我的天呀!这叫我真有些冤枉,可是我为了你们,也只好受了一点儿委屈了。”

宇华絮絮地说了这么一大套的话,说到末了,倒引得志豪也有点儿赧赧然笑起来了。正在这个时候,忽然一阵皮鞋声,只见宇瑞咭咭咯咯地走进来,宇华笑道:

“姊姊,你为何姗姗来迟呀?爸妈也都来过了。”

“宇华,你不是说还要去买点儿东西吗?那么我们该早点儿走了。”

燕飞向宇华丢了一个眼风,笑盈盈地说。宇华会意,遂点了点头,向他们两人说声“再见”,便挽了燕飞的手,匆匆地走出房外去了。这里宇瑞放下手中的皮包,她慢慢地走到床边坐下了,秋波脉脉含情地凝望着他的脸,她有点儿凄婉而温情的口吻,低低地说道:

“志豪,你今天更好一点儿了吗?”

“嗯,我可说是完全好了,宇瑞,你干吗这样凄凉的样子?”

“这次要如你伤重不救的话,那叫我怎么能对得起你?”

“可是,我这顽强的贱躯还受得了这一点点皮伤,你看,我不是完全好了吗?”

“这是你良心好,所以很厉害的伤会好得那么快,其实你这次的伤,在我瞧着是已经觉得够惨的了……”

宇瑞说到这里,眼皮一红,她一阵子悲酸,眼泪已经夺眶流了下来。志豪心中有点儿感动,遂把她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会子,微微地笑道:

“好在我们能够平平安安地都没有遭到意外的危险,这到底还是一件喜欢的事。宇瑞,你不要难过呀!”

“我遭到两次危险,都是你舍命相救的,我想我这条性命,该是归你所有的了。”

志豪听到这里,心中不免荡漾了一下,对她忍不住微微地一笑,但宇瑞的娇容已像桃花般地红晕起来,垂了螓首,显然是万分羞涩的样子。志豪于是又低低地说道:

“但是你这次的出走,我所负的责任也太重大了,你爸爸要把我押起来,说我拐走了你,当时那就叫我弄得啼笑皆非了。”

“唉,我觉得自己真是个不祥人,几次三番,就只管累你受委屈。”

“不,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虽然我是有点儿啼笑皆非,不过我总还觉得有点儿荣幸。宇瑞,你对我这一份情意,我除了感激之外,我也没有什么话可以对你说了。”

“在我俩之间,似乎不需要再说什么感激的话了。志豪,我爸爸这样无礼对待你,但是你心中恨不恨他呢?”

“我为了你,虽然有点儿恨,但也不恨什么了。”

“志豪,我太感激你了。”

“怎么你又说感激了?你不是说我俩之间是用不到说感激两字吗?”

“是的,我这人就太健忘了。”

宇瑞乌圆眸珠一转,她忍不住微微地笑了。

太阳已偏西了,黄昏已笼罩了大地,在紫褐色的天空里,映现了一钩新月。宇瑞偎在志荣的怀里,她低低念道:

“宛如待嫁闺中女,知有团圆在后头。”

“恐怕不必在后头,就在眼前了吧。”

宇瑞逗给他一个娇嗔,却赧赧然地垂下粉脸来。志豪也微微地笑了。两人此刻的心头是衔了一块糖样甜蜜,觉得这广阔的世界是只有他们两人所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