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红衣僧哈哈一笑道:“野老道,你若不信我天龙寺的教规,你不怕死,自管闯来!”说罢,他一翻身,已经蹿上了这段山道,落在上面平坦的山头上,可是没待停留,已然把身形隐去。巴山剑客顾哀黎知道现在不凭着一身本领和他们拼斗一下,这飞龙大师绝不肯相见。立刻把丹田气一提,双掌在胸前一封,施展草上飞行的轻身术,脚尖在山坡上轻蹬巧纵,捷如飞鸟,扑上了山头。卢奇、悟真也全跟踪而上。这师徒三人翻上来时,那红衣僧又已不知去向。可是眼前的形势越发奇险异常,往前来离开脚下数丈外,就是一条横亘东西的大山涧,这涧南边是一片乱石的山坡,倾斜着下去二十余丈。才到这道大山涧口,往东西望去,直看到隐入暗影中,依然这条山涧阻隔着南北的道路。对面却是奇峰突起,乱石嵯峨,虽然有月色,但是这山涧下面却阴沉黑暗,只听得下面一片水声。这种形势看来,定是那藏龙涧无疑了。
这条山涧并没有多宽,最宽处不过五丈左右,较狭的地方,只有三丈左右,稍擅轻功的横渡这条山涧费不着什么力。不过涧两边太以的险峻了,所立足的山涧南边这个大斜坡,全是浮铺上的石块子,在上面走时,得竭力地提着气,全神贯注到脚下,提防着蹬滑了,坠入涧中就休想再活。对面是那壁立的奇峰怪石,也是极不容易着脚。这种地方在巴山剑客师徒三人,尚还不把它放在心上。只是那红衣僧明明已经说出不准擅入天龙寺,在飞渡藏龙涧时,倘若暗中袭击,可就危险万分了。只是到了这种地步,只有前进,不能后退,遂招呼着卢奇、悟真,顺着这斜山坡,踏着乱石往下走来。果然这种地方是一步有一步的危险,这么大的山坡,上面的乱石好似经过人工的布置,没有一块石头不是浮动的。师徒三人脚下全是轻灵异常,就这样,还时时地蹬滑了。巴山剑客来到涧边察看了一遍,把卢奇、悟真叫到身旁,附耳低声嘱咐了两人,卢奇和悟真全点头答应。巴山剑客看好了对面有三丈多宽的一道涧口,对面正有突起的岩石,足可着足,更把上面能够停身的地方全暗中查看好,向卢奇、悟真招呼道:“我师徒既已来到这里,不入天龙寺,焉能再出藏边?我先过去了。”巴山剑客在话声中,身形往下一矮,双掌在胸前一晃,左掌往外一穿,右脚一点,“龙形一式”,飞纵过去,脚下才一找着看好的那块悬崖。突然在自己立足的左首丈余外,竟有人喝声:“下去!”嗖的一块巨石向巴山剑客身上砸来。巴山剑客已然在往上一落时,脚下一用力,又复腾身而起,卢奇和悟真早把暗器扣到掌中,竟向对面壁上一片藤萝中打去。
卢奇的梭子镖、悟真的连珠铁弹丸,这两般暗器落处,果然从那藤萝后面飞纵起一条黑影,往山壁偏东两丈外落去,身形快。卢奇、悟真两般暗器打空,可是巴山剑客这时已把那块巨石闪开,身躯二次跃起,已经翻上去四五丈。这时,拿云赶月卢奇跟悟真全飞身纵过藏龙涧,跟随着师父的后踪,往这悬崖峭壁上盘了上去。这师徒三人在十分戒备之下,全是相隔着丈余远,前后呼应,互相戒备,竟得翻上了这段悬崖峭壁。巴山剑客头一个往山头上一落,这卢奇、悟真左右相隔开丈余远,也是跟踪而起,落在山头上。可是对面三四丈外一座突起的乱石上,也是从后面飞纵起一人,往上面一落,看出是一个红衣藏僧,手指着这边呵斥道:“何处狂夫?擅闯上天梯,这佛门净地,焉能任你们横行?还不给我回去!”
巴山剑客顾哀黎冷笑一声道:“川中玄门弟子来到藏边朝山拜佛,绝无恶意。大师们竟如此地对付我们,也太失了佛门广大之意了。我请问大师,可是天龙寺门下弟子?”那藏僧却依然十分凶暴地呵斥道:“这天龙寺不许人任意出入,你们若是再在此麻烦,我可要无礼了!”巴山剑客也厉声说道:“我既已说明来意,是拜见天龙寺飞龙大师而来。你们竟这么恶意地阻拦,我们难道就自己不能见他去吗?”那藏僧怒叱了声:“大胆!”他一扬手,掌中已经飞出一块飞蝗石,劈面打来。
巴山剑客哈哈一笑道:“就是这点本领,也敢在道长面前卖弄?”身形不动,肩头往左一偏,右掌骈二指,把这块飞蝗石打出丈途远去,落在那山道上,吧的一声,这块飞蝗石竟自粉碎。那藏僧已然一腾身飞纵起来,扑了过来。他可是赤手空拳,双掌齐出,向顾道长的胸前便打。顾道长往前一缩身,上半身退出数寸来,自己的双掌从下往上一穿,分着藏僧的双臂。这藏僧猛然掌往外一展,他却往下一沉,复往里一合,身形也随着矮下去,左脚也同时往前一上步,双撞掌往顾哀黎两肋打来。巴山剑客双掌本是向上穿,可是藏僧的掌式一变,这一式来得非常迅疾,巴山剑客猛然一个莲台拜佛,身躯往后一坐,把往上穿的掌式猛往下一沉,突然往外一分,竟和这藏僧的双臂搭在一处。巴山剑客觉得这藏僧双臂如同铁铸一般,自己这双掌一分,虽把他荡开,颇觉吃力。可是身躯竟自往左一斜,右掌往回略撤之下,已经变成毒蛇寻穴手,食中二指向这藏僧的小腹下丹田穴猛点了去,这一手变化得神速异常。那藏僧竟自脚跟下用力一蹬,身躯倒纵出去,往那乱石堆后落去。巴山剑客跟踪而起,从左侧转过去,卢奇、悟真也从右侧圈过来,再看这乱石堆后已失了那藏僧的踪迹。
巴山剑客知道在这种情形下,已无法再挽回这种局面了,只有凭一身本领,闯到天龙寺,那飞龙大师就是肯相见,也没有好结果了,向卢奇、悟真招呼了声:“往里闯。”这段山头上地势很大,到处里全是易于隐迹藏形之处。往前看,在这夜色苍茫中,有二三十丈外,黑沉沉的在半空涌起一段高岗,隐约地见是一座极大的寺院,知道眼前所看到的定是天龙寺无疑了,带着这两个弟子往前闯下来。又越过几处乱石堆,前面却是一道高有二十丈的斜山坡,宽有五六丈,顺着山坡左右密排着千百年的老树,可是这条山坡修治得平整异常。巴山剑客头一个已经蹿到这山坡前,突然在左右树林中飞纵出两条黑影,把这山道口堵住,见现身的又是两名红衣藏僧。这藏僧却各提一条铁禅杖,内中一个呵斥道:“何处恶人,擅闯天龙寺圣地?”
巴山剑客把身形一停,高声答道:“适才你们天龙寺的门下,已然无礼相待,你们何必明知故问?我们拜见飞龙大师而来,竟以这种强暴手段对待我师徒,顾哀黎实不甘服。”那发话的藏僧说道:“野道士,这藏龙涧上天梯,从来不许人深夜间多走一步。方才我们师兄法雷大师已然明白晓谕你们,赶紧退下去,按着寺规到孽龙山下等候传见。偏偏仗着你们会些武功本领,竟自藐视我天龙寺没有人敢阻挡你,你敢再多走一步,定叫你骨化形销,那时你悔之已晚!”巴山剑客厉声答道:“我顾哀黎云游四海,什么名山胜地得道的高人全会过,还没见天龙寺这种佛门善地中,做出这种形同盗匪的举动,你们是天龙寺门下什么人?”这两个藏僧答道:“我们天龙寺门下二弟子化雨、三弟子瑞雪,奉命守护这条山道口。你们敢擅闯一步,休怪大师禅杖下无情!”巴山剑客说道:“原来是飞龙大师得意高足,你们一再无礼阻拦,贫道只好得罪了。”
这时,对面的这两个红衣藏僧,虽则全提着铁禅杖,可是巴山剑客依然不肯亮剑,竟自往下一矮身,双掌胸前交错,往左边那藏僧的面前冲去。这位僧人就是天龙寺的三弟子瑞雪大师,这瑞雪大师往后一撤身,喝了声:“我送你到西天大路。”他铁禅杖双手擎着,左脚往后一撤步,右掌往外一推,铁禅杖扑着往巴山剑客右肋打来。巴山剑客身形才落到他近前,他的铁禅杖已到。巴山剑客往起一耸身,身形拔起丈余高来,却往这藏僧瑞雪大师的右侧一落。他的禅杖已经横打过去,身躯也斜转着。巴山剑客一个“大鹏展翅”式,右掌竟向他右肋后横劈过去。这瑞雪大师他右脚随着禅杖往右一滑,一个翻身,已经退出数尺去,把这禅杖往起微一提,反向巴山剑客左肩头砸下来。巴山剑客猛往地上一扑,跟着肩头往左一晃,上半身反往左探出去,往起一长,这条铁禅杖从右肩头砸空,落下去。巴山剑客身形往回一带,右脚点着地,反把左足提起,往回再一探身,右掌向这瑞雪大师右肩胛下猛戳去,这种掌风变化迅疾。藏僧的铁禅杖砸在山道上,崩得碎石纷飞,激起了一片火星。巴山剑客这一掌已然到了他肩头后,他再闪避已经稍慢了一些,被巴山剑客指尖点着了他肩头后。虽然这一掌没递实了,他身躯往左一歪,险些栽倒,拖着铁禅杖猛一纵身,蹿了出去。
可是,拿云赶月卢奇跟小老道悟真已经各抖出一条九节连环索,把那天龙寺的二弟子化雨大师包围住。这两条软兵刃在这山道下施展开,铁环震动,一片刚啷啷的响声,把那化雨大师缠战住,竟自不能脱身。这时,顾道长已然飞纵过来,才待发话喝令卢奇、悟真退下来,顾哀黎也恐怕他两人这两条连环索收不住势,把这天龙寺的弟子杀害了,将来的事无法解决。可是这时,卢奇的九节连环索已把那化雨大师的铁禅杖掳住了。那悟真趁势用九节连环索把藏僧的双腿缠住,一振腕子,竟把他摔出数尺远,铁禅杖也扔在了山坡上。那卢奇把连环索一褪出来,他已经二次抖起,还想在这藏僧的腿上赏他一下。巴山剑客已经纵到他面前,向卢奇的右臂上轻敲了一下,低叱了声:“这岂是我们逞凶之地?”这时,那化雨大师已然腾身跃起,往山坡上一纵,把他那铁禅杖拾起,向这边招呼道:“恶人们果然有些本领,这天龙寺任你们前去瞻仰佛门圣地了。”他说了这句话,却向那山道旁树林中一纵身,随着他那瑞雪师弟同时退去。
卢奇、悟真仍把九节连环索拢在腰间,巴山剑客此时是沉默无言,向那斜坡的山道上一打量,向两个徒弟只说了个“走”字,立刻双掌一分,一掌应敌,一掌护身,顺着山道斜坡往上闯来。卢奇和悟真仍是左右分开,掌中可悄悄把暗器扣好,只注意着山道的两边,提防着里面有人暗算。这二十多丈的山坡,竟自安然无事,闯了上来。只见上面好威严的形势,沿着这高峰上面,全是两三人合围的大树,最矮的也有三四丈高,把这前峰头一带全密排满了。穿过这排古树,再往后去数十丈外,是一片高大的石墙围绕着。这座天龙寺这里的建筑,和汉人的庙宇竟全不同,房屋是高低错落,大小间杂,全是顺着原有的山势高矮建筑起来。在远处就可以看见这天龙寺内大致的形势,不过看不甚真切,虽有月色,也显着是烟雾所锁。
巴山剑客遂向卢奇、悟真招呼了声,留神着藏僧的暗算,这前面就是天龙寺了。巴山剑客一下腰,已经头一个飞扑过来,一直到了寺门前,两扇高大的木门,是牢牢紧闭着,里面声息寂然。巴山剑客此时顾不得什么叫危险了,一耸身,飞纵到石墙上,卢奇、悟真分左右跟踪而上。一到墙头,这才看清里面的形势,从这大门前起往里走,当中是一段白石铺的路,有五六丈宽,二三十丈长。石路旁却也是两行树木,在那树荫下相隔不远,就有一尊汉白玉雕刻的佛像。可是这种佛像,形容全十分奇丑,多半是天魔式。在这石路的尽头,是一座绝高的大厦,从地基到屋顶高有六七丈,长有十几丈,颇显得威严壮丽。可是这么旷大的地方,连这寺门内左右,虽有两排小房子,可全是黑沉沉、静悄悄,分明是没有人迹。巴山剑客脚点墙头,竟自落在石路当中。拿云赶月卢奇跟小老道悟真全紧随在师父的后在,也飘身下来,竟扑奔这座大殿。
来到殿门前,巴山剑客脚下一停,先仔细向前察看,殿门当中两扇高大的格扇敞着,里面在三四丈深的地方,地当中燃着一个青烟缭绕绿火蓬蓬的火盆,里面不知燃烧的是什么,青烟带火冒起二尺多高。再往后面看时,只见再往后二三丈外,是一座高大的神案,上面是一座神像。这座神像头顶直到屋顶,高有四五丈,在这暗淡的火焰下,抬头向上面看时,这尊神像却是青面獠牙,形容非常的凶恶,披着大红的袈裟,手中横着一支金戈。这尊神像,左右尚有两个配享的,也看不出所供奉的是哪位仙佛。巴山剑客索性一纵身蹿进殿门。
这座大殿好大的地势,在汉族中轻易找不到这么大的庙宇,它这种建筑,也非常的奇异,横下十几丈长。这大神后面,也还有极大的地方围着四周,全是三丈多高的塑像,或文或武,或丑或俊,形势不同,可是全栩栩如生。在这种阴森黑沉的夜里,胆量小的到了这种地方,真叫你胆战心惊。巴山剑客才一转身,突然听得到里面一声呵斥:“大胆野人,敢擅闯圣地,还哪里走?”这一声暴喊,这种大殿中,四壁全发出回声。巴山剑客一回头,只见从那迎面大佛的肩头上飞纵下一个红衣僧人,手中抡起一对竹节钢鞭。他的身形,体格魁梧,这对竹节钢鞭也比平时所见的尺寸加长,带着风声,已横到巴山剑客的身后,双鞭猛砸下来。
巴山剑客猛然左脚一点地,已纵出殿门,背后听得他这对钢鞭竟砸在了地上,震得四处全起响应。那卢奇、悟真也全从门左右蹿出来,各把九节连环索抖开。卢奇却发声喊道:“好个无礼的僧人,你出来吧!”那名藏僧也跟着蹿出殿门。巴山剑客也退出丈余远去,向这名藏僧用手一指道:“天龙寺修真的僧人,就这样强暴无礼,贫道是拜见飞龙大师而来,怎能说我是擅闯圣地?你们不来接引,难道就不许我顾哀黎往里来吗?”那藏僧用右手的竹节鞭一指道:“你这穷老道,倚仗着会些功夫本领,就敢这么狂妄无人,在深夜间擅闯进天龙寺,我看你眼前就要遭报。”他话声未落,已经纵身而起,双鞭又向巴山剑客打来。那卢奇、悟真此时焉肯容他这么无礼动手?师兄弟一打招呼,这两条九节连环索一同扑了上来,和这藏僧动上手。巴山剑客又倒退到一旁,要看看两个徒弟能否对付得了这条竹节鞭。
这个现身的藏僧,正是飞龙大师门下四弟子和风大师。他这对竹节鞭施展开,非常的凶猛。卢奇和悟真这两条九节连环索也自不弱,盘旋转退,上下翻飞。他们这两条兵刃,最厉害的是专拿敌人的兵刃。两下里前后左右夹攻,这两条连环索舞动起来,钢环震动,带着一片响声,手法紧妙异常。任凭这藏僧双鞭上有功夫,被师兄弟一路缠战,他已经两次把钢鞭出手,忽然他猛然一个盘旋,翻身把这对竹节鞭往四下一甩,旋身飞舞,把卢奇、悟真追得往后略一撤身,他已腾身飞纵起,竟退进了这座大殿内。卢奇、悟真才要跟踪追赶,巴山剑客把他们呵斥住,低声说道:“他既然认败服输,已然退去,他不往后面逃,仍然退进殿中,定有他隐身之处,我们不易搜寻。索性我们赶奔后面,找寻那飞龙大师吧!”说罢,扑奔这大殿左边,往后面绕过来。
转过这道大殿后面,也是一段极长的院落,可是有两边长廊环抱着,直通着迎面二十丈外一座高大的石墙。石墙开着一段月洞门,只是这月洞门紧闭着。这段院落别无出路,也没有房屋,也没有灯火。巴山剑客略一察看形势,遂带着卢奇、悟真,直扑到那月洞门前,飞身蹿上了走廊的顶子,翻到石墙上,往后看时,只见这月洞门外,形如一片花园子,山石花木,掩蔽住往后去的道路。只要落到下面,全是一人宽的山道,不是穿着假山,就是穿着树木,这种地方,倘有人暗地潜伏,可有些防不胜防。在这片花园子内,到后面可有三两间不等的精舍,或者建筑在假山边,或者建筑在林木内,可是因为里面花木甚多,看不出往后面究竟通到什么地方。巴山剑客向卢奇、悟真一点手,两人也翻到石墙上。巴山剑客低声说道:“这段花园子形势十分险恶,我们要把轻功提纵术尽量地施展开,不要往这小道上落,只要从它高处走,这后面定然还有天龙寺重要的所在,你们小心为是。”两人全答应着。
巴山剑客脚下一点墙头,飞身纵起,往离开四五丈外一座堆砌玲珑的假山上落下来。哪知才往上一着脚,突然听得假山后面有人喝了声:“大胆的道士!你还往哪里闯?”巴山剑客寻声查看时,突然听得下面喝了个“打”字,跟着一件暗器迎面打来,却是一支三棱瓦面镖。巴山剑客往右一斜身,把这支镖让过去,按他镖打来的方向,正是在假山下面。巴山剑客一声怒叱:“你们竟敢暗器伤人?”竟自一纵身,扑了下去。巴山剑客身形才往下落,已从山根下一排小树后,飞纵起一条黑影,竟自往四五丈外一座精舍的屋顶上落去。巴山剑客此时也把轻身术尽量施展出来,脚下才一点地,已经腾身飞纵起,往那边扑去。脚登屋角,已看出又是一名藏僧,他已到这座屋面的后坡。巴山剑客和他起落相隔不过刹那之间,可是追得疾,这藏僧第二支三棱瓦面镖又打出来。这时,斜刺里拿云赶月卢奇已从左侧横扑过来,随手发出一支梭子镖,当的一声,把这藏僧所打出这支三棱瓦面镖横截住,坠落到下面去。
巴山剑客这时已经再不容他走开,竟自扑到了他身旁,一声呵斥道:“你还往哪里走?”身随掌进,一掌向那藏僧的背后击来,就在这一掌出去,突然在右首里一座花棚下,突发喊声,也是一个“打”字,随着崩的一声,一支弩箭竟向巴山剑客的背后射来。这种箭非常的厉害,只要响声一动,箭就算到了。巴山剑客掌递出,那藏僧往前一纵身,他却用“燕子撩波”式,头朝下脚朝上,倒翻下房去,背后的箭到,巴山剑客掌虽打空,却跟着右肩往前一沉,半斜身竟用左掌把这支弩箭打落。可是悟真也从后面赶到,他却一扬手,三粒铁弹丸脱手而去,向花棚下打去。那下面竟喝了声“好”,也有一名藏僧从花棚下飞身纵起,向一排苍松下飞纵出去。悟真因为师徒全被人这么暗算之下,也安心和他们一拼,竟自双足一顿,腾身而起,扑了过去,手中的九节连环索随着人一块儿下,往那松树后僧人落下去的地方猛砸下去。可是那藏僧脚下也未停,卢奇九节连环索砸空,一个身形矮小的红衣僧人“旱地拔葱”,穿着松林飞纵出去,悟真却丝毫不把他这种暗袭放在心上,跟踪进赶,丝毫不肯放松,穿过这片松林,前面是一段带走廊的精舍,精舍前是一片果木树林,那僧人已经蹿上了屋顶。悟真是连发铁弹丸,只是那僧人躲避得非常快,全被他闪开。
这时,巴山剑客跟拿云赶月卢奇已然全扑过来。师徒三人全飞升到这片精舍的屋顶上,只是暗中袭击的僧人稍一动手之后,全行隐去。巴山剑客一打量附近的情形,见越过了这片果木林,后面有一排高大的屋子,这排房屋也就是这片花园的最后面。这排房屋比前面所见的那座佛殿尤其壮丽,正倚着一段数十丈长的碧绿山峰,这座屋宇也有数十间长,前面是一层高大白石的台阶,在这月光下照着,越显得庄严伟大。眼见得有两名藏僧竟扑奔了那排高大的屋宇而去。已然到了这种地方,任凭他有多厉害的埋伏,也只好要查他个水落石出,师徒三人竟扑奔了最后面这一排房屋。才到了这白石的阶前,只听得里面当当的连着云板声响。忽然从正面的一道门前,走出两行掌着红灯的僧人,顺着一层层的白石台阶向下走来,见出来的是十对红灯,分两行直排到阶下,里面跟随走出七个红衣僧人。这时,巴山剑客师徒三人也全把身形站住。那所迎出的红衣僧人鱼贯而行,向这边迎接过来。头里那个正是入天龙寺所见的那法雷大师,后跟着也正是他一班师弟所谓“天龙七煞”,一齐走向前来,向巴山剑客一同施礼道:“道长,我们奉飞龙大师之命,接引贵师徒三位里面待茶。”
巴山剑客见到这种情形,十分可恨,他们在入天龙寺之前,百般设法暗地邀劫,此时却又一变方才仇视的情形,把我们待作上宾,这种忽冷忽热,反复无常,越发叫人痛恨。此时见他们往里相让,遂也稽首道:“贫道冒昧地来到藏龙涧上天梯,实为的久仰飞龙大师是藏边有大灵感的高僧,所以前来朝山拜见。若适才一路上坚拒的情形,本不愿再向宝寺中妄涉一步。只是贫道怀着诚意而来,绝无丝毫怀疑之心。既蒙接引,贫道师徒倒要一瞻仰天龙寺佛家宝藏之地。大师们请!”那天龙七煞分向两旁往里相让,巴山剑客带着卢奇、悟真往里走来。法雷、化雨两边陪着头前引路,那五个师兄弟在后面跟随,顺着这白玉石的台阶走到上面来。上面是巨大的一座殿庭,高大的殿门洞敞着。走进里面,这一排大殿好大的地势,足有十几丈深,宽有二十余丈,里面用那极长的铜链子,从屋顶上垂下来,一共悬着五盏巨型的玻璃灯,发出来那种清光,并没有一些烟气。在迎面上也是一个高大的佛座,供着数丈高金身法像。在这殿前一带,设着有一百多个矮座,知道这是听经之所。往东走出去,墙边开着一个圆洞门。引领着走进圆洞门来,虽则仍是这殿内,可是另隔断开一排坐东向西的斋堂,里面布置得庄严整洁。从这斋堂穿过去往北走,是一排黄缎幔帐,从当中分开,两边用金钩吊起,这里面正是飞龙大师参禅之地。里面陈设得富丽雅洁,在这藏边一带,无论多富厚的人家,也看不到这种陈设布置,所以,这藏边佛门弟子,他的权力大、地位尊、享受高,为任何地方所未有。
可是来到这里,依然不见那飞龙大师,法雷、化雨等,师兄弟陪着进来,请巴山剑客师徒落座。巴山剑客略一谦逊之下,坐在客位上,卢奇和悟真仍然侍立一旁。巴山剑客遂向法雷大师问道:“我们师徒千里迢迢来到藏龙涧,是专诚参拜飞龙大师而来,怎么此时还不蒙赐见?请大师们明白相示才好。”那法雷大师答道:“敝恩师已经不在天龙寺,因为有急事到西川一行,得着门下人的报告,知道道长师徒已入藏边,或许到天龙寺一游,只是不能够等待,这里留下一封信,请愿道长一看便知。”这法雷大师从迎面的案上木盘中取出一封信来,很恭敬地双手递与顾道长。巴山剑客好生愤怒,知道这次天龙寺算白来一遭,空自奔波了这么远的道路,不想他师徒竟自这么狡诈,竟自不肯相见,遂把这封信打开来抽出信笺一看,不由冷笑一声,向那法雷大师点点头道:“有劳令徒对于贫道这样关怀,感谢不尽。原来,飞龙大师已知贫道的来意,他竟自赶到西川龙门中等候贫道。很好!我们大约这段夙缘必须在川中一会,才算是了结。很好!我们不便尽在此叨扰,多谢大师们今夜一番接引,叫我们师徒得登宝地,瞻仰了天龙寺庄严圣地。贫道告辞了。”
巴山剑客稽首告别,那天龙七煞也不再挽留,往外相送。来到大殿门外,巴山剑客回身拦阻,可是这天龙七煞此时反倒执礼甚恭,定要送到藏龙涧口。巴山剑客一再谦让之下,只好任他们跟随。门外的执灯的,仍然在那儿静立着,此时仍然分列两行,在前引领。直到了藏龙涧口,那天龙七煞全在藏龙涧边,肃然致敬地向巴山剑客师徒道声珍重。这师徒三人飞越过藏龙涧,翻上了涧边这道乱石坡,回头再看那天龙七煞和执灯引导的,在刹那之间全行撤去,已看不到他们一些踪影,可是往前才走出不远来,拿云赶月卢奇已经气得无法发泄,此时,面前已经没有外人,遂向巴山剑客道:“师父,我认为那飞龙大师是故意地避不见面,我们焉能就这么听他的戏弄?”他刚说了两句,巴山剑客向他一摆手道:“噤声,你们看,他这里还有把守之人。”果然数丈外,话未落声,在道旁现出两盏红灯。巴山剑客和两个徒弟如飞地扑奔过来,来到近前,只见两个藏僧分立道旁,各提着一个红油纸灯笼,向巴山剑客行礼道:“奉法雷大师之命,恭送道长。”他们可是再没有别的话,也不跟随着向前走,巴山剑客也不便再向他们多问。
才走出数步来,前面的山坡上又是一对红灯。到了近前,两名藏僧仍然是一样的话。这一路上每到一个折转的山环,或有岔路的地方,都有两名僧人执灯在那里等候着。这一来,可省了许多麻烦,不用再辨认道路。这师徒三人明知他们是故意地摆出这种阵势,从浮面上看来,他是对师徒三人尽着一分主人之礼,叫他的门下人一路上用红灯指示道路,暗含着可是监视着,不容我们再在这孽龙山停留,这一来,道路是近了许多。
东方发晓,已经到了正式的山道中,路旁的红灯不再出现了。可是一到山脚下,那里已经有两名藏僧在一个茶棚下等候,请这师徒三人歇息献茶。巴山剑客和两个徒弟坦然不疑,大大方方地接受他们的款待。这样离开孽龙山之后,沿途中反倒有了极舒服的食宿之地,全有藏僧在接引款待。这一来,只用了三天的工夫,已出了藏边,这才不见他们的人。
入了川边,这是中原之地,巴山剑客十分沮丧地向卢奇、悟真道:“在江湖中虽然本着义侠的本规行道,可是遇到这种厉害的对手,你们也就看出来不容易应付了。”拿云赶月卢奇道:“据我看,我们入孽龙山,按他那种形势看来,分明是那飞龙大师尚没离开天龙寺,并且我们这一路行程并没耽搁,七煞岭铁面大师所遣的人到天龙寺报信,中途被我们阻挡一下,他已然走到我们的后面,我们赶到孽龙山丝毫没有耽搁。那飞龙大师事前既没得着信,他难道侦知我师徒来寻访,他早早地避开我们赶奔西川?万无此理。他倘若并未离开天龙寺,我们就被他一班门人弟子三言五语打发出来,这也未免太看轻了我师徒。”巴山剑客微摇了摇头道:“我还不是这种想法。那飞龙大师在我师徒未到这里前,他确在山中。不过我们不要认为把七煞岭报信的人阻挡住了,就能够走在他头里。我从一来时,就已担心到事前被他得信,只要他知道我顾哀黎来寻访他,他定然要作一番打算。他的门下连番受辱,已伏祸根。何况藏边一带,他的声息灵通,更有些外人不敢走的道路。那七煞岭若是不止于打发那一个火云僧孽龙山报信,在火云僧中途被阻之下,他们可以另走捷径,飞报与飞龙大师。所以我们一入孽龙山,在那七煞僧尽力阻挡之下,飞龙大师认为见着我之后,反倒不好解决,他竟赶奔了西川,预备和我在那里一会。我们一路上不要再耽搁,蜀山二友老弟兄在我走后,已经赶奔龙门山与西川双煞定约,尚不知他老弟兄能否安然退出来?此事到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们只有和这一班强敌一决最后生死了。在西川一带,已弄成这种势不两立的局面,也只好两下里尽力施为,不能再顾忌什么结怨于人了。”
拿云赶月卢奇和悟真遂不敢再多言,跟随着巴山剑客从雅州走水程,奔沙陵,赶奔西川。这一路上,巴山剑客颇有些焦躁不安,卢奇和悟真从入师门以来,没见过巴山剑客有这种情形,知道事情是过分扎手,西川双煞此番的布置,叫师父应付着有些不敢自信了。这两人小心伺候着。
船行到第二日,已到西川境,船到了风林口,这里也就是还有一日的水程。忽然迎面一只双桅的客船如飞而来,卢奇正在船头上看着江心景色,对面这船离着还有十几丈远,那船舱中走出一人,竟向后梢上打着招呼,可是船驶得快,刹那间已经相隔三四丈远。突然那船上人一转身,一个“燕子撩波”式,身形飞纵起,竟自向这边船头上落来。卢奇认为定是敌人,狭路相逢,要在江面上猛然袭击,他才要作势扑过去,赶到一看到此人的面容,惊呼了声:“原来是鲁老前辈!”这时,巴山剑客和悟真也迎了出来,已经看见来的正是蜀山二友大爷金沙掌鲁夷平。巴山剑客向鲁夷平道:“老友这是从哪里来?怎么这样巧,竟在此相遇?”金沙掌鲁夷平不答巴山剑客的话,先回身向他自己那只船招呼着,叫他们收篷转舵,随着这边的船往回走,那边船夫水手答应着。这里巴山剑客也招呼着船夫们,把船行得略慢些,等候着那只船转舵过来。这时,金沙掌鲁夷平才向巴山剑客师徒答礼道:“道长,还算我运气不错,若不是卢奇在船头上站立,几乎错过去,我要空走一趟雅州,咱们到船中讲话吧!”遂一同转身进了客舱。
彼此落座之后,金沙掌鲁夷平这才说道:“在道长走后,我和三弟玉峰赶紧也起身赶奔龙门山接天岭。这两个恶魔狡诈万分,他把巢穴隐藏着,不容你蹚进去,更把那一带的山民猎户全驱逐了,你想打听这道路那简直是妄想。我们想尽了方法,只是得不到一些真实信息。我们焉能就那么罢手?这才用声东击西欲进先退之法,倒是在深夜里缀上了一名匪党,哪知道仍然得不到他们垛子窑所在。我齐二弟愤怒之下,终于搜索到一名假扮猎户的匪徒,逼出一些口供来,知道西川双煞此次已经安心和西川侠义作一决存亡,他联络绿林不算,更入藏边搬请飞龙僧,大约日内就可回来。我齐二弟放了他之后,仍然暗中跟缀,他果然竟自奔了后山一个极荒凉的所在,可是匪党绝不径入垛子窑,用连环追招,我跟缀到那里,算是看准了他巢穴所在。但是我连闯了两次,只是无法闯进接天岭。在这种情形下,叫我们弟兄也太以难堪。所跟缀的那名羽党,他也并没进去,只在接天岭要路口向上面射去一支飞箭,把他所报告的事传进去,虽是曾被我堵截住和他说明来意,百般盘问,他却一口咬定,是山里的猎户,不承认是西川双煞的部下。这一来,我师兄在十分恼怒之下,只好把我们死生置之度外,若是闯不进接天岭也枉在川中立足了。我们遂在晓色朦胧中,冒险地从两边悬崖峭壁猛扑上去,连避这上面几件暗器,终于被我们到了接天岭上,翻到山道上。不管他有什么阻拦,有多大危险,往里冲进来。可是这西川双煞竟自在这时派人迎接。所迎接的人,礼貌很周,并且也知道了我弟兄的来路。入接天岭有半里地羊肠小道,没看见一名匪巢的党羽,只在一个山岩旁一处木枝支架的矮屋中,有一名他本山的头目迎接我弟兄,问明了我们来意之后,他竟说是西川双煞尚没回山中,垛子窑内无人主持,不能接待客人。可是他竟向我们说,在七日内龙门山要开两川侠义会,我们三连港齐家坞必见请帖,盘龙峡红柳庄也在被请之数。并且西川双煞请他的恩师藏边孽龙山天龙寺飞龙大师主持,与两川一带江湖道中的英雄一会,至期不到者,从此两川一带江湖上就认为自动除名。对于我们弟兄认为亲自到龙门山是十分给他们赏脸,我们所定的约期他们不赞同,因此恐不会来接受我们的名帖。我们见到这种情形,更听到他定这种极近的日限,并且藏边飞龙大师还能亲自主持,越发使我弟兄惊心。道长仗义入藏边,恐怕徒劳往返。按我弟兄入龙门山的情形,这西川双煞竟敢这么藐视我弟兄,他是有恃无恐,我们知道事已紧急,更无须作无谓的牵缠,只有赶紧预备,我们如期赴会,这才退出接天岭。我们到了龙门山下,彼此一商量,一方面赶紧到红柳庄送信,一方面赶回三连港齐家坞调集我们自己的人,往龙门山这里集合。无论如何,西川双煞既已定约,我们倒要如期而至,我才连夜地赶下的。还算事逢凑巧,竟与道长师徒相遇,这真是万幸的事了。”
巴山剑客顾哀黎听到绵掌齐玉峰这番话,恨声说道:“我真想不到西川双煞竟敢如此张狂,我顾哀黎自入江湖行道以来,真还没遇上过这么厉害的对手。很好,我倒要看看我巴山派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还能够传下去不能?这藏边的飞龙大师尤其狂妄能人,他真把我顾哀黎看得也太不足轻重了。”遂也把师徒三人入孽龙山藏龙涧、天龙寺会七煞的一切经过情形,向绵掌齐玉峰说了一番,彼此愤愤不平。巴山剑客道:“这么说起来,我们不用再回三连港了,他们也全是到那里集合。”绵掌齐玉峰道:“龙门山前不足一里地,那座双龙镇万家老店已然定好了房间,我们所到的人,全要在那里住宿,以便七日之期一到,入山践约赴会,比较方便。我已经跟我师兄商量好,我们这次是挑开帘儿和西川双煞一决存亡,行迹再不用隐秘。他们只要是早赶到了,在那店门口用红纸写上‘三连港,齐家坞,朝山’。我们这样明明地告诉西川双煞,就在万家老店等候约期,这总对得起他了吧!”巴山剑客点点头道:“很好!正应该这样办。此次我们集合自己这点力量,跟西川双煞一决雌雄,真若是不能除此恶獠,我们这般人只有退出川中,这一带也就不是我们再能安足之地了。”彼此又话了些所经所遇的事。船行迅速,到第二日傍晚的时候,已赶到龙门山西北港口上。
船停住之后,巴山剑客打发了水脚钱,一同登岸,沿着龙门山根下直奔双龙镇。还离着镇口很远,有两个少年飞跑过来,正是方纪武的一子一徒方英和钟鸣霄两人,迎了过来。绵掌齐玉峰招呼道:“方英,你们来得好快!”方英点点头道:“鲁外公回到三连港之后,愤怒十分。他老人家竟自不准停留,立时催促大家收拾起身。并且老人家还是任凭谁来绝不拦阻,所以我母亲和姐姐以及两位姑姑跟随了来。我们知道红柳庄的人必从江口进来,所以赶到这里探望,不想师爷倒回来了。”钟鸣霄更向巴山剑客行礼,和拿云赶月卢奇、悟真彼此见过礼,一同回转双龙镇。
这里是龙门山前一个很大的镇甸,过山的商人旅客全要在此过夜,以便黎明时入山,整一天的工夫,正可以出东山口。所以这里一条长街做买做卖的熙来攘往,和那大城市不差上下。这一行人有老有少,又是道士又是俗家,在路上叫人十分注意,入东镇口往西出半趟街来,在路北里才是这万家老店。果然在店门旁已经用红纸帖写好了“三连港齐家坞朝山”八个大字,他们所定下的房间,包了东跨院七间客房,一同走进里面。方纪武跟随金沙掌鲁夷平道:“二弟你竟能把这道长找着了,这倒真是件痛快事。”跟着向巴山剑客叙礼,方纪武也向前道劳,一同来到上房中。这里是一连三间,两间明间,一间暗间,屋中十分整洁。
彼此落座之后,金沙掌鲁夷平向巴山剑客道:“道长,你太辛苦了,我们弟兄无能入龙门山,虽然冒着奇险闯进去,可是终于和吃了闭门羹一样,以西川双煞这两个小辈,他竟敢藐视我们弟兄,叫我们这口气实有些喘不出来。这回倒也很好,我们彼此在西川路上分一分胜负存亡,倒也不错。”巴山剑客道:“我们有息事宁人之心,只是这种怙恶不悛的绿林积盗,只有以我们的手段尽全力歼除,到此时实无两全之策了。恽老英雄怎么还没来?红柳庄难道没亲自去吗?”金沙掌鲁夷平降低道:“我已亲自到过,白眉叟恽继唐父子三人,对于这场事是义不容辞,莫说是我亲自去请他们,就是我给他们送上一个信,也定能赶来。老英雄尚有些事耽搁,可是他绝不会误事,一两天可能赶到。”
巴山剑客点头道:“我这次赶奔藏边,原是一番好意,为的是把这场事不叫他再掀起极大的波澜,冤仇牢结几时方休?所以我奔藏边并没有十分把握,对于那飞龙大师夙无一面之识,不过人总有见面之情,我想着和他见面之后,我许能把这件事化解了。以他那种身份,西川双煞更在他天龙寺门下学过艺。不想我空有这一番好心,这飞龙大师反生误会,也给我个避不见面,只令他一班门下,天龙七煞尽量地暗地施为。还算我师徒没被他阻挡住,竟自闯进了藏龙涧上天梯,他们才以礼接引。可是不过受尽了这番辛苦,出于意外的是,那飞龙大师已经早赶奔西川中。看起来西川双煞武功本领没有什么可惧之处,只是他以这种手段,实在是狡诈难防。我们所跟追的那千里追风侯致远,依然是他故布疑阵之人,另有人早入了藏边,信息已然送到了天龙寺,所以飞龙大师才能从容布置,叫我顾哀黎落个劳而无功。如今龙门山一会,这次我们再相逢,我顾哀黎倒要看看他最后的手段,是否能逃出我之手?”金沙掌鲁夷平道:“我从来在江湖上行道,对于这种狡诈多谋的绿林道,犯到我手中,我再不肯轻轻把他们放过。就是这种天性恶劣的绿林人,你任凭以如何的善意对付他,也难得他的愧悔,只有剪除一个为江湖上多去一个祸患。”巴山剑客微微摇摇头道:“这种事就难讲了,看见一个杀一个,也未免过于残忍。我们侠义道的门规,也不许那么去做吧!”
正说着,有店伙进来招呼道:“老师傅们,有客人到了。”蜀山二友和巴山剑客顾哀黎、方纪武全站起来问是什么人,店伙说道:“客人说是从盘龙峡而来。”金沙掌鲁夷平一面往外迎着,说道:“我算计着他们也该到了。”一同往外迎接。白眉叟恽继唐已经走进角门说道:“蜀山二友,我给你带一个朋友来,你还不赶快迎接?”这时,鲁夷平、齐玉峰已经推门走出来,巴山剑客和方纪武全随在身后,只见白眉叟恽继唐身旁多着一位六旬左右的老者。此人生得身量十分矮小,瘦削的身材,脸上也是干瘦异常,两个颧骨极高,两眼深陷在眼眶中,可是目蕴奇光,头顶微秃,唇上留着短须,穿着件西川土产的绸子长衫,白布高腰袜子,袜口紧拢到磕膝盖下,一双福字履。看这人穿着打扮和相貌,你就无法断定他是干什么的。这两人的身后就是那少壮士恽仁、恽义,各提着包裹。蜀山二友和巴山剑客以及方纪武全紧走了几步,迎上前来,白眉叟恽继唐往旁一闪身道:“老朋友,不认识吧!我给你们引见引见。这位姓侯名元礼,江湖上全称他‘追风仙猿’,咱们这两川一带,他是不常来的,提起姓名来,应该知道了。”
这蜀山二友弟兄两人忙往前抢了一步,抱拳拱手道:“原来是久走滇边南荒的侠义道,侯老师武功绝技,我们久已闻名。只是老师傅行道江湖,行踪隐秘,我们虽是早想念着要瞻仰瞻仰老师傅的丰采,机缘不凑巧,也不过心中空自向往着罢了。如今竟能在这里会着南荒成名的大侠,这真是三生有幸。”追风仙猿侯元礼哈哈一笑道:“老侠客们,你们这么当面捧我,把我说得如同飞仙剑侠之流,叫我这双龙镇可不敢住了。我久仰你弟兄是最豪爽的武林同道,咱们免去一切无谓的周旋,彼此不客气盘桓些时,岂不快意?”他说到这,却扭头向白眉叟恽继唐道:“老哥,我不用你引见,准不能猜错了。”说着用手一指顾道长含笑说道:“这位大约是巴山剑客顾道长吧!”巴山剑客忙向前稽首道:“贫道与侯老师素昧平生,怎竟最认识我?”追风仙猿侯元礼微微一笑道:“五年前,道长你在滇边夜走六诏山外岭,仗剑斩那天南一带的恶魔钱虬龙方天璧那淫贼授首之际,在那岭头上有人给你喝了一个‘好’字,道长你知道是谁吗?”巴山剑客笑道:“原来是尊驾侯老师,真是名副其实好快的身法。”侯元礼道:“我身法虽快,总不如你那青芒剑的锋利可怕,从那时我就认识道长了。”这时方纪武也过来拜见这位滇边大侠侯元礼,全来到屋中落座,小弟兄们也挨次拜见。
白眉叟恽继唐道:“鲁师兄,你红柳庄去时,行色匆匆,余怒未息,我所以也没对你细谈。我正是等待这位老友前来,没别的,他既赶上了,叫他也跟我们一同玩赏玩赏龙门山的景色,也请他会一会藏边成名的飞龙大师。所以我晚来一两日。还很好,侯老师竟能早早地光临盘龙峡,我们这才一同赶来。”巴山剑客顾哀黎向追风仙猿侯元礼道:“这次侯老师能够赶到西川,会因武林道义,为我们帮助,这正是为两川一带侠义道门中保全一线的力量。这西川双煞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人物,可是这两个恶魔若容他们存留下去,实是两川中一个大害,势力养成,无去歼除,那时真是养瘫成患。贫道在盘龙峡和他一会,就存着投鼠忌器之心,知道这两个恶魔曾投拜在藏僧飞龙大师的门下,所以才学就了一身绝技,依仗着绿林中没有敌手,才敢横行。贫道这几年来,自知杀业过重,所以力敛锋芒,在三清教下,尽力地忏悔,不愿意再多结仇家,所以极力地避免着和西川双煞弄个不解之仇。如今我空劳往返,赶奔藏边,竟未能使贫道如愿。这次的事恐怕非要落个劳而无功,反使西川路上掀起了无边祸水。这飞龙大师他得到了几种武林中难练的武功,被他这两个恶徒挑拨是非,势必要把我们看作仇家。可是我不怕侯老师见笑,虽则我掌中这口剑不弱于人,终恐怕一有失招,就留下无穷的后患。现在和一班老友们赶到这里,也就是打算尽我的全力,和那藏僧周旋一下,事情的成败,实在不敢逆料。如今侯老师前来,我认为这正是西川双煞恶贯满盈之时,有侯老师这一身绝技,足以对付那飞龙大师,这真是我顾哀黎之幸。”
追风仙猿侯元礼含笑说道:“顾道长不要这么客气,我们全在江湖上行道,志同道合。这种为害江湖的恶人,我们不论是否有什么牵缠,也不能容他横行下去。这飞龙大师有什么厉害的手段,我还不大详细。顾道长,你巴山派武功绝技已足领率西川一带侠义道中人,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竟会不能抵敌那飞龙僧,我倒有些不敢相信。这次我侯元礼既然适逢其会地遇上了这件事,也叫我见识见识这种藏边的异人。”
金沙掌鲁夷平、绵掌齐玉峰这时叫方英、钟鸣霄全重行见过追风仙猿侯元礼,以老前辈之礼拜见过。方纪武更站起来恭恭敬敬向这位滇边大侠一拜道:“弟子方纪武早年也曾追随一班前辈在江湖行道,不幸与西川双煞结下仇怨,事隔多年,竟来报复。我一身不能担当,反倒累及一班老前辈们,为我一人把盘龙峡和三连港全攒了个天翻地覆。我方纪武实在是愧对这几位老前辈了。巴山剑客顾道长仗义相助,保全我方纪武一身,更保全了我清凉顶一家老幼,如今最后还是得在龙门山和西川双煞一决最后存亡。我一身的事本应该一身当之,不过这一班老前辈全是我的父执,哪肯袖手不管?为我的事担惊冒险,全赶到龙门山。侯老前辈侠驾光降,更叫我方纪武感激不尽了。”
追风仙猿侯元礼向方纪武说道:“方老师不要客气,你我虽是素昧平生,对于你眼前这场事,实不能袖手旁观。一来本着侠义道的门规,我们对付西川双煞不是为你个人,是为江湖之义。何况我与盘龙峡恽老英雄是过命的交情,有这些渊源,我焉能不为你略尽一分力量。不过这龙门山一会,藏僧飞龙大师是否能制服得了,实没有那种把握。我对于他既不认识,更不知道他的一切,龙门山赴会,只有量力而为了。倘然我们全不是他的对手,西川的侠义道,全栽在龙门山,那时方老师你还要担待。”方纪武忙道:“老前辈怎么讲出这种话来?我们身在侠义门中,全本着信义二字去做。老前辈们是仗义而来,为他人的事,把自己的生死祸福置于不顾,我方纪武这场事能够好好地解决下来,我是终身感激没世难忘。就是落到一败涂地,我也倒甘心瞑目。总自我方纪武没白在江湖上追随前辈们之后。从行道以至退隐清凉顶,老前辈们全看得起我,存着成全我之心。方纪武落到这样,生死不足惜了。”
这时,胜淑仪、方青娥、方倩娥、齐淑碧、齐淑瑶全听说白眉叟恽继唐同着滇边大侠一同赶到,全过来拜见。她们虽是一班女流,因为生长在侠义门中,从来不懂得拘束那种小节。胜淑仪进得门来,先向义父金沙掌鲁夷平招呼着行礼,更拜见过白眉叟恽继唐。鲁夷平忙给她指示向这位滇边大侠侯元礼拜见,更说明这是自己的干女儿,早年也曾在川边行道,随着丈夫方纪武退隐清凉顶,如今遇到这场祸事,携带子女来到西川,也为的是把西川双煞这场事办个了断出来,免得牵缠不休。胜淑仪以晚辈之礼,向侯元礼叩拜,侯元礼赶忙地闪向一旁,口中连说着不敢当。鲁夷平更叫淑碧、淑瑶、青娥、倩娥全向侯元礼拜见过,求他的指教,侯元礼谦逊着请大家落座。红柳庄少庄主恽仁、恽义也全向胜淑仪姊妹、母女见过礼,因为这般人全是通家之好,道义之交,何况恽仁、恽义对于方纪武这场事尽力不小,所以他们到此时丝毫不避一切嫌疑,推诚相见,亲若一家。
大家敬礼过,天色已经不早,由鲁夷平吩咐店家给预备两桌酒席,自是给追风仙猿侯元礼接风洗尘,也略表敬意。就在这屋中把桌椅调开,分为两桌,借着酒席,畅饮清谈,更商量龙门山赴会的事。这一席酒,直到起更后,方才离座。那胜淑仪和青娥、倩娥以及两个妹妹回到厢房去住,金沙掌鲁夷平和绵掌齐玉峰、巴山剑客顾哀黎、白眉叟恽继唐陪着滇边大侠追风仙猿侯元礼在上房歇息,方纪武和恽仁、恽义、方英、钟鸣霄、卢奇、悟真全在南面两间客房歇息。这一个东跨院中,有他们这十几位男女老少的侠义道住下来,这种相貌行动,被这店中别的客人看着十分注意,店门口明明地贴着“三连港,齐家坞朝山”,可是这龙门山绝没有大香火地,这是叫人看着最可疑的地方。方纪武也知道被店中客人注了意,早早地叫店家收拾完了,把角门掩闭,就怕是方英和卢奇这种少年好事的人多惹别的是非。
把角门关闭之后,方纪武回到南面客房中。这里他们一班少年聚合起来,谈讲十分高兴,那拿云赶月卢奇口若悬河,恽仁、恽义虽则年岁不大,但是江湖的历练很深,提到什么差不多他们全答对得上来,那悟真是不好多说话,钟鸣霄总是那么谨慎,方英因为他年岁最小,他更没在江湖上历练过,听到卢奇和恽仁、恽义述说江湖上的事,他直着眼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听着十分高兴。方纪武因为这一班小弟兄集到一处,也倒是难得的事,所以绝不来扰乱他们,自己到里边墙角床铺上躺下去歇息。这小弟兄六人,他们直谈到快到三更,彼此有些倦意,这才散开,各自到床铺上歇息。那上房中几位老英雄也全安歇了。方纪武容这一班小弟兄们躺下了后,更出来看了看这才回到屋中,把门掩闭,自己也倒在床铺上歇息下。前院院子大,房间多,所有的客人也是直到这时才渐渐地安静下来。这般人全是很劳乏的,尤其是拿云赶月卢奇和悟真随着巴山剑客往藏边一路奔驰,这几日来是十分辛苦了,他两个早已沉沉睡去。钟鸣霄、方英也全睡着了。只有那恽仁、恽义从来到一个生的地方他们总得两三天才能安然入睡,两人虽是睡不着,但是不能扰乱别人,也全闭目养神。工夫大了,那恽仁已经睡着了。恽义还在朦胧之间,耳中似乎听得已经交了四更。他忽然听到窗外沙的一下,有一些极轻微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