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时情势危险已极,只这刹那之间,下面的水已经深有三尺。巴山剑客等明知道藏僧既下毒手,绝不容再往外逃,可是这可不能管他手段怎样厉害,刀山油锅也得闯一下了,遂一打招呼,不再管那倒洒金钱任天化,各自转身来,扑奔出路。但是才闯出当中这座最矮的地窖,这四位老侠客往那坡形的箭道中一纵身时,就知道这次是实在绝望了。迎头往高处也就是箭道入口的地方,烈火熊熊,把路口完全用枯木干柴烧断。这后面的水声还是一个劲地响着,山里头这种泉眼,有的地方有极大的水力,他这九宫阵所占的地方,不过一二十亩方圆,用不了多大时候,就可以把里面完全灌满,那时任凭你有天大本领也难施展了。满天花雨斐文浩这时忽然高喊起来,他却招呼道:“飞龙大师,我们和你并没有深仇大怨,不过是朋友帮忙,很愿意给你两家了解这场事,彼此不肯放手,我们做朋友的撤身一走,绝没有和你为仇作对之心,又何必下这种绝情毒手,非把我们全置之死地才肯甘心,请问你于心何忍?我斐文浩头一个认栽了,我家中一家老小,我老头子犯不上连尸骨扔在这儿,我斐文浩栽给你们师徒,也就足够了。”

这斐文浩此时形似疯狂。因为出口处也是四条道路,他们退出来这半段箭道,已经比较方才所停留地方高了丈余,可是水声已然追逐了来,这时可不敢再多往前走了,他既把出口堵截,烈火后面一定还有弓箭手,这种箭道没有多宽,往上一闯,没有多少躲闪之地。这斐文浩一路高喊,白眉叟恽继唐竟自放声狂笑起来,带着讥诮的口吻,自言自语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到这条老命就这么值钱。”满天花雨斐文浩却装作没听见,他依然还是一个劲儿地招呼。这时正南这面出口处,火焰的后面竟有人答了话道:“既然是认败服输,亲口说出不再和我天龙寺为仇作对,我李玄通绝不赶尽杀绝。姓斐的你只要做得了主,真心投降,把手底下家伙给我扔上来,立刻放他们一条生路,敢再安狡诈的心肠,叫你变化成灰。”斐文浩竟自高喊着道:“顾哀黎,你不能为姓方的一个人把老朋友全卖在这里,一个出家修行人,居心何忍!把兵刃交给我,谁不听我的话,姓斐的先跟他拼了。”他这么喊着谁肯交兵刃,巴山剑客和侯元礼一打招呼,不管如何必要闯他一下,就是临死也要把李玄通、邱宁亲手结果了。可是没等他两人发动,斐文浩形似疯狂,自己喊着:“李玄通师傅,你接家伙,赶紧放我们,水上来了!”他是人随声起,哪有什么家伙扔上去,这位斐老侠此时把一身本领尽量施展出来,也真破出这条老命不要了,箭道入口处,火烧得噼啪乱响,一片爆炸之声,可是这位老侠绝不顾火焰的危险,身形捷如飞鸟,猛扑上去。

巴山剑客顾哀黎此时才知道此老是用诈语,缓敌人的势力,趁这时好从火焰中闯出来。顾哀黎、侯元礼、恽继唐,全不用再要招呼,跟踪而起。那斐文浩却头一个穿着火焰纵上去,竟往那烈火腾腾的木材上落。赶到外面发觉,是有人硬往外闯,再呵斥发箭堵截,已经来不及了。这位老侠客竟自五尺多高的火堆上闯出去,可是脚底下和衣服,仗着被水浸湿,不过火焰太猛,头发全烧焦。后面跟踪而进的巴山剑客、侯元礼、恽继唐也全不顾死活地往火堆上落去。这种地方就全仗着一股子勇气,身形扑出去,眼中几乎任什么看不见,因为烟气迷漫。斐文浩他往箭道外的平地上一落时,那李玄通因为已然得手的事,眼看着又行失败,他竟在这时还妄想着下毒手,趁着斐文浩乍从火焰中穿出,眼里看不清,他从轻角处猛然往前一进步,一口利剑竟向斐文浩胸前猛刺过来。这一手用得还是非常厉害,直到剑尖子已到了斐文浩的胸前,斐文浩再觉察封闭已然来不及,丹田气一提,把力量气血全贯到前胸,猛然身躯往右一斜,竟用左肋往剑尖上一撞,贴着剑身往里一滚,可是身躯已经转过去,把李玄通的剑凭胸前内力给荡开,双掌一挥,向李玄通拦腰打去。

这鬼脸子李玄通也是身形小巧,轻功提纵术独得绝传成名绿林,满天花雨斐文浩安心是不想留他,所以现在用极重的掌力向他震来。鬼脸子李玄通,他识得这种掌力的厉害,竟用以柔克刚之法,顺着这种掌力的来势,双臂往外一抖,身形已纵出去。不过斐文浩这种掌力绝不容他那么容易完全逃开,虽则身躯避开,被这掌力的余势震得身形往下落,拿不住力量,跄踉向前撞去。此时巴山剑客顾哀黎也拼身而进,掌中的青芒剑竟向李玄通背上刺来,李玄通在这种情势下,再难逃闪,眼看着剑已经到了他身上,竟自从左侧里一股子劲风扑过来,这人口中竟在招呼着:“顾大侠,剑下留情。”可是随着喊声已经一掌向顾哀黎的华盖穴打来。巴山剑客没看清来人,只觉得掌力很重,右肩头用力地往左一晃,把掌中剑撒出的式子,往回一带,用青芒剑往来人臂上横截,为是解救这种危险的式子。这时来人猛往回一撤身,身形已退出去。可是那鬼脸子李玄通竟得逃了活命,巴山剑客也看出来人,竟是天龙寺掌教的寺主飞龙大师。

巴山剑客顾哀黎怒不可遏,却在呵斥道:“寺主!贫道因为你在藏边,执掌着佛门善教,所以处处地存着退让之心,希望着两下解冤释怨,尽释前嫌。不想你竟使用这种阴谋暗算,想把我们完全毁在这九宫阵内,寺主你居心也太恶了!”这时飞龙大师已经退得离开四五尺远,竟向巴山剑客说道:“顾大侠,你不要血口喷人,哪个用阴谋暗算?不过你们赶得太巧了,正遇上泉源的水暴涨起来,就是你们葬身水底,那是你们遭到天报,与僧人何干。我正因为李玄通、邱宁暗截出路,这种手段太以显得乘人之危,更容易引起误会,赶来制止他们。顾大侠你反倒责难起来,岂不冤枉好人?天龙寺是顾大侠们自愿前来,入九宫阵是自寻死路,与我何干?我这做主人的不来怪罪你们目中无人,撞闯天龙寺之罪,反倒这么责难我师徒,这也太以欺人。顾大侠要这样讲话,僧人可要使用威权强留你了。”

这时白眉叟恽继唐、追风仙猿侯元礼,听这飞龙大师也说出这种无情无理的话来,认定他师徒全是合谋,现在已经无理可讲,只有动手一拼。白眉叟恽继唐往前一耸身,猛身而进,口中在呵斥着:“孽僧居心毒恶,难道你就忘了天理难容吗!”人到掌到,恽继唐身形一扑过来,“乌龙探爪”式,向飞龙大师一掌猛击过来。飞龙大师往旁一纵身,他却从转角处撤身到九宫阵的头门内,可是李玄通、邱宁这两个恶徒,竟在这时撤身逃去。飞龙大师一面退避着,一面招呼着:“你们随寺主到外面去动手。”

他头一个往外撤,巴山剑客等也因为这里面不是动手之地,跟踪往外就追时,耳中忽听得一声暴喊道:“我老头子还得算一份呢。”巴山剑客等一回头,见从那烈火燃烧的入口处,蹿出一人,却正是那倒洒金钱任天化。他一个胳膊底下挟着一人,从火焰中蹿出来,把所挟的人全放在地上,顾哀黎、恽继唐、侯元礼、斐文浩先顾不得飞龙大师,返身查看,在火光中看出这位老侠所救出来的正是青娥、倩娥。这两位姑娘不过被困在这里,身上既没有伤痕,更因为这任天化救应得快,没把这姐两个困在水底,只不过被任天化临出来时,翻出这几处被水已灌满的地道中惊吓过度,暂时晕厥。任天化这时把自己身上的水往下拧了拧,向巴山剑客招呼道:“顾道长,现在我们没有什么说的,只有找飞龙大师清算这本账了。此番手段无论他对付何人,全是过嫌阴毒。我任天化和他还是朋友之交,竟敢这么对待我,你们和他怎样了结,我绝不干涉,我要单独地找他去了。”

这位老侠客满怀愤怒,也不等巴山剑客等再回答,立刻腾身纵起,从转角处蹿出去。白眉叟恽继唐俯身察看两位姑娘,这时青娥已然醒转来,恽继唐急忙招呼着,青娥抬起头来看到了恽老英雄,不由得流着泪说道:“老人家,我们姐妹还活在人间吗?”恽继唐道:“姑娘,此时尚在这般恶魔的掌握中,我们得脱身逃出去,有什么事再讲,你身上可有伤痕?”青娥摇摇头道:“我们姐妹并没受什么重伤,只要稍缓一缓,可以陪着老人家一同逃走。”

说话间,恽继唐向巴山剑客、侯元礼及斐文浩说道:“我们得设法把这两个孩子先送出天龙寺,再和飞龙大师以及他一班门下动手之前,把她们护送离开这种险地才好。”顾哀黎道:“正该这样办,只是我们同闯进来的蜀山二友等若能会合一处,把力量不至于散开,才好动手,现在不知道他们已经失陷了没有?”青娥这时把倩娥也呼唤得醒转来,青娥、倩娥扶起来,缓缓地在这里走了几步。巴山剑客道:“此处我们不能停留。”便向青娥、倩娥招呼道:“你们被困多时,天龙寺不是容易往外闯的。我们这般人全是你的父执,姑娘们毋庸顾忌,姑娘赶紧随我们走,不得已时还是由贫道和恽大侠帮助你们脱身吧。”青娥、倩娥齐声答应道:“道长不用为我们姐妹想,我们被困在这里,藏僧们还没敢虐待,我们现在身上的功夫依然能施展得来,老师傅们只管带我们往外闯吧。”巴山剑客等也因为尚没离开九宫阵内,危险尚多,自己提着青芒剑头一个纵身往外蹿出来,斐文浩跟踪而进,恽继唐、侯元礼令青娥、倩娥在当中,两位老侠随在后面,保护着转出头层门内这段夹道,耳中全听得头门外四周起了一片呜呜胡笳之声。巴山剑客等就知道这西川双煞定然不肯甘心,已在四下布置,往外闯定有一番凶杀狠斗,各自把精神一振,才到了九宫阵的入口山洞。

所闯出来的这个山洞口是正东南的方向,可是巴山剑客忙往前一耸身,一个剑花裹住了身躯,飞纵出洞口,可是洞口外一片漆黑,身形还未落稳,迎面唰唰就是一排弩箭射过来。巴山剑客早作提防下,哪里会被他的箭伤着,用青芒剑给拨打得利箭纷飞。突然迎头一人从对面的黑影中扑了过来,一名红衣僧手使一对八卦牌迎头带着风声砸到,巴山剑客往旁一错步,腕底翻云,剑身往外倒着一转,反向这红衣藏僧腕子上斩去。这藏僧手底下也是十分巧快,双牌砸空,身形往左一带,双牌也随着往左甩过来,把腕子闪开,随着往右跟着猛一翻,反向巴山剑客的右臂上猛砸过来。巴山剑客左手剑诀一领,身随剑转,身形由左往右盘旋过来,藏僧的双牌又砸空。巴山剑客剑走轻灵,已然盘旋到了这藏僧的身后,白鹤亮翅地向藏僧腰上斩来。藏僧腾身闪避,蹿出丈余远去。

后面的斐文浩、青娥、倩娥全闯出洞口,可是这黑暗地裹的埋伏却不止于是这名藏僧,两旁尚有守护的人,恽继唐跟侯元礼尚没纵出来,左右是先杀了两排弩箭,跟着左右两人齐扑过来,却正是那化雨、瑞雪红衣藏僧。青娥、倩娥全是赤手空拳,不能动手,那侯元礼却从后面一个“燕子穿帘”式地轻身飞纵向洞口左侧扑过来。藏僧瑞雪禅师一支铁禅杖砸下来,侯元礼身躯猛往左一沉,“老猿坠枝”式,铁禅杖砸空。侯元礼双臂猛然从左往前一抖,“灵猿跳涧”,身躯纵起来,双掌在前,向这位瑞雪禅师胸前扑击。

这位禅师铁禅杖砸空,侯元礼的身形快,已然扑到,瑞雪禅师的右手往回一撤,左手一抄禅杖的前半截,往起一提,往上一翻,他用禅杖横着猛向追风仙猿侯元礼的双臂封来。这种“横架金梁”之力,就是兜在兵刃上,力量稍弱的也得给你砸飞,何况侯元礼双臂探过来,这是要被他兜在胳膊上,足可以把双臂震折。不过他这种式子,算是上了当,侯元礼绝没使用双掌之力来伤他,他的禅杖往上一封,侯元礼双臂一撤,掌心往他禅杖上一搭,正是瑞雪禅师禅杖横着往上一抖之式,侯元礼竟借上了力,身躯随着往起一腾,双足猛然一屈一伸,正踹在瑞雪禅师的小腹上。侯元礼身形借双足一踹之力,倒翻出去,反落到山洞的右侧。瑞雪禅师被踹得扑通一声,倒栽出去,禅杖也甩出去,立刻晕厥过去。这边白眉叟恽继唐却接架的是化雨禅师,也是一条铁禅杖。这位白眉叟此时已经恨透了这般藏僧的手段毒辣,身形一扑过来,化雨禅师禅杖砸到。恽继唐不闪不躲,只有一偏头,左掌往上一穿,竟贴着他的铁禅杖往外一斜,白眉叟恽继唐右脚反往左腿前一跨步,右掌往外一挥,“横身打虎掌”,砰地打了个正着,化雨禅师被恽继唐这一掌震出四五步,摔在了地上,背骨戳伤。这时巴山剑客和满天花雨斐文浩,已然把那大弟子法雷战得狼狈逃去。

可是耳中听到偏东南一带,呼哨连鸣,声音颇为紧促。巴山剑客已然闯出这假山口,遂绕着假山前转向西北,绕过四道门户来。只见这里空旷的地上,正有四名红衣藏僧,缠战一人,斐文浩头一个纵身扑过来,身临切近,已然看出竟是天龙寺四个门徒,把那位“倒洒金钱”任天化团团围住,正在战得难解难分。斐文浩一声怒吼:“你们这群不懂王化的东西们,连你天龙寺的上客全要任意辱凌,你们还想活过今晚吗?”斐文浩从后面猛向那使竹节鞭和风禅师背上猛击。这和风禅师已经听得喊声,一个“鹞子翻身”,竹节鞭翻转来,向斐文浩双臂上猛砸。斐文浩双掌往回一撤,左肩头往前一探,身随掌走,绕步盘旋,反欺到了和风禅师的身右侧,“金雕展翅”式,双掌斜分,竟向和风禅师的肩甲后猛劈来,掌风劲疾异常。这位禅师左脚往外一滑,撤身闪避,斐文浩却猛然左掌往左一带,右掌撤回,用“回还运掌”之式,双掌反从左圈回来,正跟这和风禅师迎个正着,双掌打在他华盖穴上。这藏僧身躯腾起二三尺高来,倒摔出去。他那六师弟宝雾禅师正使一行者棒往外撤招,被那位倒洒金钱任天化把招数拆了,以掌反劈他的右臂,他旋身撤招,式子过疾,万没想到他这位和风师兄正摔过来,行者棒正兜在和风禅师的背上。这条行者棒也是纯钢打造,这一下把和风禅师反打回去,冤冤枉枉地死在他行者棒下。

倒洒金钱任天化此时更以泼风掌,把那青霜禅师的五行圈震落地上,还算他撤身得快,只丢了兵器,并没受伤逃了下去。这时只剩了祥云禅师,一只青钢剑还在破死命地向前递招,这时巴山剑客也赶到了,因为任天化有相助相救之德,更不答话,往前猛一纵身,飞扑上来,青芒剑“玉女投梭”,身随剑进,剑到人到,向这祥云大师的右肋上猛扎过来。祥云大师往左一撤身,掌中剑先向任天化面门一点,跟着由左往后一斜身,掌中青钢剑“渔翁垂钓”式,剑柄提得过了肩头,剑尖往下一沉,反向巴山剑客的腕子上削去。巴山剑客猛然把剑柄往下一沉,右脚往外一滑,往右一领,青芒剑身随剑转,“乌龙卷尾”,青芒剑从自己右胯下斜展出来,削祥云大师的右腿。祥云大师一剑点空,巴山剑客剑式已变,他赶忙左手剑诀一领,腾身纵起,先要闪开这一剑。可是巴山剑客这一剑削下来,虽已削空,可是跟着右臂往起一抖,剑诀往胸前一领,剑柄带到胸前,脚下一点地,右臂往外一抖,人随剑起,虹霞贯日,这一剑竟追着祥云大师腾身的式子,青芒剑已然到了他脊背上。巴山剑客在这种时候不愿多造杀孽,虎口只要往里一拧,青芒剑的尖只要往下一探,就得把祥云大师扎个透膛。可是巴山剑客腕子反往上一翻,剑身平着,剑尖又往上起了一寸,整贴着祥云大师的头皮穿上去,把他的头皮给削破了二寸多长。祥云大师身形已落下去,惊魂失魄之下,左手按着头皮,踉跄逃去。这种地方只有这四煞拦截,并没有别的羽党。可是在祥云大师才逃出去之后,没容巴山剑客等打招呼,猛听得正北数丈外黑影中有人高喝道:“孽障们冲入天龙寺太以猖狂!孽由自作,怨不得大师无情,我要用魔火来炼你们这不坏的金身。”

那倒洒金钱任天化头一个答了声:“好个飞龙僧,你敢把老爷子也困在天龙寺,你是做梦了,怨不得任老子无情,我也尝尝你这魔火的厉害。”人随声起,倒洒金钱任天化已经以龙形一式,掌穿腾身,向正北飞龙大师发话处扑过去。这里巴山剑客向恽继唐、侯元礼招呼,要照顾着青娥、倩娥闯,他这里尚有恶谋。在喊声中,巴山剑客也腾身而起,也向飞龙大师隐身之处飞纵过去。但是在任天化、巴山剑客身形纵起不差先后,哪知道这次竟自遇到十二分危险。在这双侠纵身而起,墙那边呼哨一响,从这墙头上扇子面形三面弩弓齐发,以倒洒金钱任天化最险。他的身形才往墙头上一落,脚下还没站稳,箭已发出,箭手相隔不足丈余远,只要弓弦一响,箭就到了,任天化用脚尖墙头上才一沾,丹田气一提,身躯往后一仰,用力地一点墙头,身躯平着,“鲤鱼倒钻沙”,身跟墙头一边平,身躯倒纵出来。巴山剑客跟他相隔开不到七尺远,也正是弩箭聚集地的地方,他比任天化还慢着一步,仗着掌中这口青芒剑,把他挥动了一个“黎花青雨”式,这口剑在自己的面前,剑花一转,弩箭纷飞,身形可是猛闯出去,脚点墙头,仗着掌中这口剑,猛往剑雨中往前进。倒洒金钱任天化反纵回来,往地上一落,身躯往下一矮,复往起一长身,双臂往起一抖,“鹞子钻天”,拔起到两丈五六高,身躯由半空中倒着,往下一栽,可是身躯往后,这一仰竟施展“细胸巧翻云”之式,身躯往前倒甩出去,任凭箭手如何厉害,他也得有装箭发箭的工夫,倒洒金钱任天化竟反比巴山剑客快,身才往下一落,掌中已扣到了十六枚金钱镖,腕子一振,这十六枚金钱镖完全甩出去。这一来金钱镖到处,箭手应镖而倒,已经连伤了七八名。这一种情形不战自乱,这排镖手受伤,任天化身形已经跃过箭手潜伏之地。

巴山剑客此时见任天化已然开出路来,自己不忍妄杀这般无知的箭手,遂也仗剑飞纵过来。这二位老侠往前一闯,后面的恽继唐、侯元礼、青娥、倩娥跟纵而上。那飞龙大师疾声喊嚷之后,竟自退去。连翻过两排屋顶,已经冲出九宫阵,到了那松柏树密排的小花园内,忽然见直奔园门口那条松荫夹道内,现出两盏红灯。倒洒金钱任天化他头里往前开路,离开众人稍远些,他头一个发现了那里已经有藏僧等候。任天化因为飞龙大师对付自己这般人的手段十分狠辣,现在犯不上再和他讲那些江湖的过节儿。任天化一抖手,打出两枚金钱镖,向前边持红灯的两名藏僧身上打去。他这种手法劲疾,金钱镖发出去伤在两个藏僧的头面上,两名藏僧负伤疼痛之下把两个红灯甩落地上。可是离开这两名藏僧五六尺远,尚有两名持灯侍立向这面高声喊道:“两川侠义道何得无礼,奉寺主之命,迎接你们到极乐世界!”

这时倒洒金钱任天化一翻身飞纵过来,为的是挡住巴山剑客等不叫他们往前进。可是在他身形才纵过来,跟他同时竟自扑过一人来,身躯是从树顶子上下来的,只有身上带得一点风声,脚底下极轻,任天化疑心是敌人,双臂一晃,要翻掌横击。可是来人已经发话:“任老师翻脸不认得人吗?你的打算很对,到现在不能随着飞龙僧的心意了。我们正可暗袭到大佛殿,他想在这时和我们单打独斗。我们犯不上装这种傻瓜了,从圈门左右一样能绕过去,斜奔东北就是大神殿的所在。我不把他天龙寺弄个一败涂地,他也不认识我斐文浩,究竟是怎么个主儿!”这时巴山剑客、恽继唐、侯元礼全到了近前,听到斐文浩这种主张,深以为然。斐文浩这时已经腾身飞纵上树梢,施展轻功绝技,如飞而去。倒洒金钱任天化和巴山剑客顾哀黎、白眉叟恽继唐、追风仙猿侯元礼反往来路退回十余丈,转奔往西南去的一股岔道,复转进往东北去的一条长虹似的松荫夹径。这条道直达一段矮墙下,巴山剑客仗剑纵上墙头,不过此时因为飞龙大师派遣在园门接迎的藏僧受伤倒地的情形,已经飞报进去,一时全寺中又起了一阵骚动,胡笳声一阵跟一阵地响起。巴山剑客招呼着恽继唐、侯元礼道:“现在事不宜迟,只有拼全力先把飞龙大师擒获才可冲出天龙寺,不然定要多伤许多他门下党徒,我们又何必多造那么多的杀孽。”侯元礼和任天化一打招呼,两人前头奔东北蹿下去,躲开施展开,倏起倏落,捷如飞鸟。老英雄恽继唐保护着青娥、倩娥。巴山剑客不肯尽自往前闯了,脚下只得略慢些,恐防青娥、倩娥再有失闪。

连翻过四五层大殿,见眼前一座最高的大殿上,殿庭当中似有许多灯火,从上面已能望灯火之光。巴山剑客向恽继唐一打招呼,各自分开,恽继唐招呼青娥、倩娥略微地靠后些。巴山剑客头一个蹿上大神殿的后坡,脚下才沾瓦垄,已然望到这屋脊上面潜伏着四名党羽,全是脸向着殿庭里面伏身在瓦垄间,每人全没佩着弓箭,只抱着一支乌黑漆亮的筒子,长有三尺,粗有对指,各人指定一个皮囊,那黑筒子搭在房脊的瓦垄间。巴山剑客一见这种情形,就知飞龙大师果有恶谋,望到这种东西已然明白了大半情形。到了这种时候,不必再掩饰身形,白眉叟恽继唐是跟纵而上,巴山剑客向他招呼了声:“恶僧这里可有埋伏,用暗青子打。”

巴山剑客喊声中,一揭手发出两粒银丸,向靠中瓦垄上潜伏的一名党羽后背打去,这一来打个正着。白眉叟恽继唐也是扬手一镖,这种地方不能不下手伤他们。两名党羽受伤之下,知道身后已然上来人,一翻身把他那黑漆筒子往后一扬,嘎巴一响,一股子黑烟向房檐子后坡甩来,黑烟打出来,立刻散开,是一片烈火。巴山剑客故意地要逼迫他们使用手中的暗器,认出来这种东西是五云喷火筒,里边所用的火药最毒最厉害,只要沾上一星一点没有不烧伤的。巴山剑客和恽继唐早已腾身而起,这喷火筒一打出来,身形已到屋脊那边,彼此不用打招呼,不约而同地一样打算,反向两名没动手的党羽扑去。赶到他们察觉出有人袭击上来,也想动手,用喷火筒救应同伴,已经来不及了,被巴山剑客和恽继唐举手之间,喷火筒夺入手中,更把两人打伤滚下房坡。这时斐文浩也已经把喷火筒夺在手中,准知道这大神殿的四周必是照样布置,飞龙大师他是安心想把这般侠义道们诱进了大神殿院中,他四面用五云喷火筒把两行侠义道全毁在这里,居心毒恶,令人难容。巴山剑客把五云喷火筒得到手中,更把使用这种喷火筒的藏僧所背的布囊,从他身上摘了下来,立时从北房后坡转奔东配殿。恽继唐、巴山剑客随手打出一筒烟火,往东配殿后坡掠过去,上面伏守的藏僧哪禁得这种烈火袭击,他们立时不能潜伏,才想用五云喷火筒来袭击敌人。可是巴山剑客等手底下焉容他们再施展,一火筒打过来之后,人已扑到,立刻把他们这种毒恶的暗器完全得到手中。这几位老剑客动作手底下十分敏捷,只刹那间侯元礼、恽继唐把大神殿四周所埋伏的藏僧,完全制服打伤。这时大神殿的院内,倒洒金钱任天化,已经早和那飞龙大师动上了手。

这位老英雄此番来到孽龙山,本是以朋友情谊来访,更为的偏听了飞龙大师他一面之词,未免又引起了武林中门户之见,所以要借着这个机会和威震两川的巴山剑客会一会,自己一心是想试一试巴山剑客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剑术的神奥。想不到西川双煞鬼脸子李玄通、丧门神邱宁妄逞恶念,要用毒辣的手段把两川侠义道一网打尽,弄巧成拙,反倒把这位老侠客惹恼。认为飞龙大师实在是纵徒作恶,李玄通等又非天龙寺本门的僧人,将来定要为害江湖,对飞龙大师这种多行不义,尤其是愤恨。最令任天化不满意,就是飞龙大师不论如何不能轻信这两个恶徒的蛊惑,把方青娥、方倩娥两位姑娘囚禁在中,不止于失了天龙寺掌管藏边佛门座的威严,实对于江湖道的行为上有亏。所以倒洒金钱任天化头一个到了大神殿,立刻就和飞龙大师当面说翻。

飞龙大师倒是不想安心来对付他,可是眼见得今晚天龙寺已被敌人侵入,飞龙大师到现在要作孤注一掷的手段和敌人一拼最后的胜败,生死荣辱,只此一阵,焉能够再顾忌和任天化的友谊?和任天化虽是动上手,飞龙大师也不想和他立决胜负,知道巴山剑客等必要跟踪赶到,只等他们全数地到了大神殿的院中,自己立刻撤身退走,这座大神殿和天龙寺四周全是隔断着,预备连房屋全不要了,把两川侠义道们困在这里,以五云喷火筒的威力制服他,最低也叫他们认败服输,保全住孽龙山天龙寺的威望。这就叫当局者迷。飞龙大师起了这种妄想,哪会不落个一败涂地?和任天化两下擦拳过掌,任天化也是数十年锻炼出来的一身武功本领,任天化好是安心想把飞龙大师制服在自己武功本领下,并不想真要他的命。任天化运用的是迷踪拳,这种掌法以小巧灵活取胜,正是为的运用这种功夫使飞龙大师使用尽了他一身本领,力尽筋疲之下,再以内家重手掌力来制服他。不过飞龙大师实非弱者,他只为误收了双煞,把他毁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他一身武功本领,在武林中也是难得的人才。两人缠战之间,巴山剑客、任天化、侯元礼、恽继唐在大神殿上已然得手。老弟兄四人分四面把守住,巴山剑客站在南面的殿脊上,向下高声喝喊道:“下面天龙寺主和任老英雄暂时住手,顾哀黎有话向你们交代。”飞龙大师动手之间,已经看到正殿后坡和东配殿后坡连起过两阵火光,自己就十分惊心。这时忽然听得巴山剑客竟自发话招呼,猝然一惊之下,赶忙地往旁一撤身,倒撒金钱任天化也纵身闪避。巴山剑客在屋脊上跟着招呼道:“天龙寺主今晚你所行所为,真有些倒行逆施,把天龙寺以往的威名一手断送,贫道替你未免可惜。现在只请你立时答复贫道,我们两家的事,最后要得到怎样的结果?”

飞龙大师此时已经知道自己的计划,又遭失败,愤怒之余,厉声说道:“顾哀黎,我愿意把这天龙寺和你们这般沽名钓誉的恶人同归于尽,才肯甘心。”巴山剑客恨声说道:“天龙寺主,你这可真叫死不悔改。我愿意你迷途知返,回头猛醒吧!任你妄听两个恶徒的蛊惑,使尽了恶谋手段,终要落个一败涂地。我们教门不同,终是修行的弟子,全要体一些上天好生之德,何必多造杀孽。现在只要你把鬼脸子李玄通、丧门神邱宁,立时以天龙寺的寺规处置,我们两川侠义道虽然为他两人受尽了苦恼,也只可从此放手。盼望你以藏边的藏民为重,天龙寺不要被你一人断送了。上天之神,必要降福于你。”

飞龙大师他此时是作法自毙,他这大神殿中只有他一人,所有天龙七煞完全被派到四下里潜伏把守,他认定了足可以把巴山剑客等困在大神殿中,所以现在他反落个孤身一人,听得巴山剑客这种话,他焉肯就认罪服输,猛呵斥了声:“顾哀黎你是一派狂言,寺主焉能就屈服你在这种狂言大话之下。我还要看看你巴山剑客手底下最厉害的功夫。”飞龙大师竟自往下一矮身,双臂往起一抖,用“潜龙升天”之式,猛纵起来,向南面屋顶上飞扑上来。

巴山剑客口念声:“无量佛。”立刻把所执的五云喷火筒筒最后千斤坠的铜环子一拉,砰的一声,一片烟火打出来,向殿顶子的边上横着一扫。任凭飞龙大师身手上怎样厉害,他也禁不住这么厉害的五云喷火筒迎头袭击,身上已经落到许多火焰,赶紧脚底下向房檐口一踹,仍然倒翻了下去,可是身上已经有好几处燃烧着,忙把身上火焰拍灭。此时飞龙大师已经形似疯狂,恶念陡生,他竟自猛扑大神殿正殿的殿门,可是他又哪想到今晚是处处遇到了克星。大神殿正殿中本有他撤身之路,足可以从此退走,可是他身形再翻过来,大神殿的门窗已然全行燃烧起来,竟自被人走了前步,把他的唯一逃走之路遮断。那倒洒金钱任天化竟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开殿庭。飞龙大师这一不能逃走,仍然得从殿顶子上往外闯,一斜身往东配殿上一纵身时,这里正是追风仙猿侯元礼把守着,却是一声不响,容得飞龙大师身形落在了屋顶子上,侯元礼这一五云喷火筒打过来。飞龙大师已然被烧伤了好几处,倒翻下屋顶来。三次再往正殿上猛闯,妄想脱身,这里又是一喷火筒打出来。连着三次没冲出去,喷火筒所放出的火焰,把三面房椽子完全引着,烟火腾腾,就是上面没有堵截的人,也不易往外冲了。

飞龙大师此时身上既被烧伤,别无出路,只有西面配殿尚还可以逃走,他依然要做最后的挣扎,竟自踊身一纵,猛扑上来。可是这次守护在西房的正是斐文浩,也是照样地赏了他一五云喷火筒。飞龙大师身上完全被喷火筒的烈火烧着,再从上面翻下来,他认为自己再没有脱身逃走之地,竟自怒吼一声,高喊着道:“顾哀黎!我天龙寺完全断送在你手中,我做鬼也不与你干休!”他竟自伸手把一对金环摘下来,往起一扬,猛向自己头上砸去。这就是他认为在势败途穷之下,也不能落在他人手中。可是在双环往上一扬,两个腕子上同时被两粒五芒珠打中,双环落地,从殿顶子的南角和东北角连翻下两人来,猛扑到他面前,架了起来,从东北角烟火略少之处蹿上屋顶。

他此时也辨不清究竟是何如人,要把他救出大神殿。赶到在屋顶上被人架着,连翻过两处院落,这才落到一道院中,被人把他往院当中一放。飞龙大师强自忍耐着,身上被烧得疼痛,抬头一看所救自己的,不禁羞得他低下头去,再不敢抬起来。这两人正是满天花雨斐文浩、倒洒金钱任天化。飞龙大师此时已经算是完全落到敌人掌握之中。耳中忽然听得面前有人招呼道:“寺主现在难道还不生愧悔之心吗?”飞龙大师一抬头,见说话的正是巴山剑客顾哀黎,飞龙大师冷笑一声道:“胜者王侯,败者贼,现在我落在你们掌握之中,任凭处置,还有什么说的。”

巴山剑客正色说道:“飞龙大师你掌着藏边佛教,数十万藏民,全得受你的教化。你到现在再若不知悔悟,你可真要坠入地狱了。你应该想想,为了李玄通、邱宁两个败类,把你这天龙寺尊严佛地弄成了一片腥风血雨,未免太冤。你又何必负这个气,非和我们不了不休?我请问大师你跟我们这般人哪一个有深仇大怨,谁又是你势难两立的对头人?你也应该为你自己这身打算一下,这天龙寺掌执着藏边数百里,数十万藏民,权威至重,能够承受这个寺主,实非容易。何必因为这种意气之争,就把大师你一生事业断送了。你自己应该仔细想一想。就让你现在身败名裂,无力挣扎,一时屈服,徐图报复,就让将来两川侠义道全落在你掌中,你也不过是仍然地做这个寺主,也不会比现在再加增什么威望。冤冤相报,几时方休?你为天龙寺留下无穷后患,恐怕要遭到藏民的唾骂,渐渐地和你离心离德,早晚仍然要落个身败名裂。还不如此时醒悟了眼前的错误,把这两个恶徒献出来,我们也绝不是非要他两人命不可,只要当众评判是非,叫他受到公平的惩罚,大师你仍然保全着天龙寺的威风,丝毫无伤。这也正是为你打算,能够听信贫道的话,化灾戾为祥和,你这天龙寺定能兴隆昌大,佛光普照,藏边你依然能够得到藏民的拥戴,何乐不为?”

飞龙大师被巴山剑客说得任凭他多么强暴,也觉心亏,只得低着头说道:“要想叫你大师亲手把李玄通、邱宁献给你们,那未免辱我太甚,你们有本领只管去捉拿他,本座从今以后再不问这件事了。本座将来还盼望着有报你们这两川侠义道大恩之时。”

追风仙猿侯元礼和白眉叟恽继唐见他到了这种时光,依然是不肯觉悟,全不由得哼了一声。巴山剑客一旁微摇了摇头,不叫他们再说话,遂向飞龙大师道:“大师既然这样,我们也不便相强。我相信大师你身为藏边佛门教长,既然已经承认我们两家从此罢手,李玄通、邱宁凭我们本领去找他,天龙寺内贵门徒也不会再存仇视之心,我们只有暂时告辞。今夜天龙寺冒犯得罪之处,改日再来谢罪了。”

飞龙大师此时自知势力不敌,纵然反复也不易再挽回这种局面,乐得正好当众送个人情,遂提着气挺身站起,抬头一看,在配房两旁的屋顶上正有自己的一班弟子。这天龙寺本寺中嫡传弟子,天龙七煞虽则已经全遭到失败,但是飞龙大师若真个有意外的情形,或是被两川的侠义道掳劫着一走,他们只有不顾死活地舍命一拼了,所以全在附近一带守候着,看着下面的动静好作主张。飞龙大师招呼了声:“孽障们,还不下来。”这时飞龙大师的掌门大弟子法雷,二弟子化雨,飘身落在下面,赶忙凑到飞龙大师近前,听候吩咐。飞龙大师遂向这两个徒弟说道:“赶紧去传喻本寺所有的僧人,要立刻四面撤伏,两川侠义道出寺不准阻挡,无论何人倘敢不遵本座的命令,立时以寺规处置。”

说到这里更向大弟子法雷问道:“你两个师弟李玄通、邱宁现在哪里?”法雷答道:“已经好半晌不见他两人的踪迹,不知道现在哪里?”飞龙大师带怒地从鼻子哼了一声道:“赶紧传为师的命令,叫他两人立时离开天龙寺,不得在孽龙山一带逗留,我这天龙寺不能再容留他两人了。几乎把我这个做师父的送到地狱中,若敢私自容留他们在我天龙寺逞强斗胜,立刻随同他们一并除名。”法雷大师听到师父这番话,暗中十分不平,认为师父若是早听我们的苦苦劝告,不要轻信他们的愚弄,何至于就把天龙寺的威名断送干净?到如今已经落个一败涂地,后悔已迟,何必再嘱咐我们,我们何尝不为他所累。法雷等愤愤不平,只是不敢分辩而已!一面答应着,转身刚要走,巴山剑客向飞龙大师道:“寺主,我们还有一事请求,请问现在寺中除去九宫阵中被我们救出来的方武师两个爱女,还有别人没有?现在我们愿和大师言归于好,化解前嫌,请大师不要再轻信别人的话,免得再生出意外的是非来,那时终归落个两败俱伤,或者就许同归于尽,岂不辜负了大师你现在一番息事宁人之意。”巴山剑客这种问法,就是因为现在面前短了一人,老武师方纪武从闯九宫阵分手之后,忽然把行踪隐去,恐怕被获遭擒,囚禁在别处,趁这时正好当面问他,真相如何,谅他不敢再隐瞒。

飞龙大师带着十分愤怒的神色道:“顾道长,你不要认为本座就是败军之将,任凭你轻视侮辱,就是本座败在你们手中,我天龙寺所有的人若是和两川侠义道做最后一拼,顾道长你也未必就能操必胜之券。我已然答应过,道长就此罢手,焉能再扣留你们的人?做那种无谓的举动。”巴山剑客顾哀黎含笑说道:“既然是贵寺中没有我们的人了,这足见大师的胸怀坦白,我们就此告辞。”飞龙大师向房上其余的一班弟子一点手,这五个徒弟全飘身纵下来,飞龙大师说了声:“送两川侠义道出天龙寺!”巴山剑客忙说道:“大师你身带伤痕,何必这么多礼,我们彼此解冤释怨之下,后会有期,大师不必多礼了。”飞龙大师道:“顾道长,我们今夜的事,从此不要再提起。青山尚在,绿水长流,我们此后或者尽有相见之期,我愿和道长再有聚会之时,那才是我的心愿。恕我现在不留大家了。”

巴山剑客此时也测不透他是什么心意,遂不再谦辞,大家转身向外走。早有寺僧们点起灯火来,两旁相送,随着往外走。绕过了前面的大神殿,转到经堂,院内所有寺内的藏僧们,果然全奉命撤伏,从这经堂前直排起,一直到天龙寺的寺门。巴山剑客等见藏僧等别无恶意,只是李玄通、邱宁这两个恶魔不见,终觉叫人不肯甘心,一边往前走着,仍然暗自留神。白眉叟恽继唐等也全是一样的心意。已经过了经堂,再过了前面一排高大的客堂,就到了天龙寺的寺门。经后面过来,穿过客堂,是一道宽大的穿堂门。这时斐文浩、任天化在头里,侯元礼、恽继唐在当中,齐玉峰、鲁夷平和巴山剑客在最后面,前面的人已经走出了穿堂门。

巴山剑客才往穿堂门外一迈步,突然觉得一股子劲风从头顶上下来,巴山剑客趁势往外一纵身,但是匆遽间没纵出多远去,并且前面还有这几位老侠挡住,只斜着出去四五步,反蹿到斐文浩、任天化的头里。上面下来这件暗器,往穿堂门上的石阶上一落,轰的一声,裂岩飞腾,浓烟满地,整堵着客堂的门口,蹿起四五尺高的烈火来,那火星飞散开丈余,往内全扑到了。齐玉峰、鲁夷平、恽继唐身上和脸竟又被这火星子烧着了数处,出其不意,突如其来,这一个巨大的火焰球爆炸开。飞龙大师尚在客堂内,没有走出穿堂门,竟被这烈火阻住。

巴山剑客身形蹿出去,本要转身察看,身形没转过来,又觉得身左侧有暗器的风声到,一支三棱瓦面镖,一支丧门钉,同时打到,全向巴山剑客致命处打来,袭击的手法十分厉害,暗器是同时出手同时到。巴山剑客此时青芒剑已然还入剑鞘,赤手空拳之下,身躯往下一矮,奔面门的一支三棱瓦面镖擦着发髻上打过去,丧门钉是奔咽喉,被巴山剑客用掌一挥,拨截出去,打落地上。

这时大家在愤怒之余,认为暗中袭击的人定是伏身在客堂屋顶上面,巴山剑客往下一矮身,腾身而起,竟自不顾危险,往屋顶下扑去。任天化、斐文浩、齐玉峰、鲁夷平、恽继唐呼啦地往四下一散,各自腾身飞纵起,齐向客堂的屋顶上扑来。巴山剑客是头一个上来的,这客堂是非常高大,是有九丈长五丈宽的屋面,里面是形如大厦。巴山剑客脚点屋顶,这一次越发地险到万分,竟自从暗影中又连打过两件暗器。巴山剑客仗着内功已有上乘的功夫,身形起落进退,灵活如意,两股暗器,是从左右打过来。巴山剑客左脚点住了房檐口,右脚猛往檐子底下一挑,用脚尖钩住了檐口下,身躯猛往后一扬,两件暗器擦着巴山剑客的胸口一左一右地全打过去,落在了屋面上。巴山剑客身形往起一纵,其余的人也在这时扑上来,只是并没有敌人的踪迹。只有巴山剑客眼中望到了一点形迹,就是看到了在东边靠着屋角旁有一条黑影一晃,已经如飞地向客堂旁一片青松林内飞逃下去。

这里可是并没有出天龙寺,巴山剑客焉肯令他逃开?并且认定了不是李玄通,就是丧门神邱宁这两个恶魔,一压青芒剑,腾身纵起,飞扑了过去。可是前面这条黑影,身形真快,纵跃如飞。巴山剑客把轻身术也尽量施展出来,就这样仍然和他相隔着六七丈远。这人似乎已经觉察有人追赶下来,他逃走的情形,绝不走直线,行东就西忽左忽右,此人一来轻功好,二来道路熟,这里边就占着上风,他竟沿着石墙下反往北如飞地逃下去。这天龙寺地势非常大,更是沿山起建的这座大庙宇,随着山势越往后越高,并且石墙下全是那合抱的古老苍松,浓荫蔽满了墙下,墙外也是密排着树木。尤其是在这种晚间,越发地显着阴森。巴山剑客因为他忽隐忽现,一路追赶,眼看着竟绕到天龙寺后。若是在先前所有四下伏守的藏僧没撤下来,绝不会任凭前面逃的人巴山剑客这么任意追逐,此时正赶上飞龙大师传令之后,所有的防守藏僧完全撤向里面,听候寺主的命令,所以任凭这两下里一前一后,顺着墙下直扑到寺后的北墙角。

在巴山剑客追下这条黑影之后,那位老侠客满天花雨斐文浩,也跟踪赶了下来。这时前面这条黑影竟自翻上北面石墙,从一排参天古树下,翻出墙外。巴山剑客因为此人逃走的情形,十分狡猾,非要追着他不可,所以此时绝不顾一切危险,和敌人的暗算,竟也跟踪而上,翻上北边的石墙,再找那条黑影,已经踪迹不见。这一带的形势非常险恶,因为天龙寺后并没有通行的道路,乱山起伏,峻岭重叠,在沉沉黑夜中,看着形势这份伟壮。巴山剑客不搜索着逃走的人太不甘心,遂飘身从石墙上蹿下来,眼前并没有通行的道路,只有偏奔西北一片树木较少之处,形如一道山沟,似乎可以通行。巴山剑客遂顺着这段乱石起伏的山沟,搜寻下来。

往前出来有二三十丈远,这段乱石的山沟,竟往左折转去,眼中似乎望到在转角处有黑影一闪。巴山剑客赶忙压剑紧追,赶到转过这一段乱石沟来,自己不由得有些却步了。望到了前面完全往高处耸起,两边全是连排着的高峰,左边略矮的地方,也有二三十丈高,恶石耸立,上面更生着些荒草野树,右边的尤其是排空插云,在黑暗中看不出有多高来,那种形势好像这一带高峰时时有倒下来之势。并且这已到孽龙山的最高处,山风很大,有时上面风卷起,把那略小的石块全滚了下来,更有些虫蛇怪鸟,发着那种凄凉的声音,十分刺耳。巴山剑客已经预备转身退回,可是耳中听得前面靠左边山壁那里哗啦一声,小的石块从上面滚下一片来。巴山剑客一抬头,隐约地似有一条黑影从那悬崖峭壁上如飞向前蹿下去。这一来,巴山剑客哪能够再放他逃出手去,右手提剑,左手一提道袍,腾身纵起,往那斜坡上扑过去。

这种地方,就是有功夫的人走着也极吃力,他这里所有的乱石,好像全是浮动的,走在上面,仗着有一身轻功本领,还可以腾身纵跃,若是平常没有功夫的人,脚下一用力,石块立刻滚动,危险万分。巴山剑客往前又闯过有二十八丈远,这里可不能再往前走了。巴山剑客哪又知道,这一带正是天龙寺飞龙大师所锻炼的那独有绝技巧打乱石桩的地方。此时察看前面的情形,虽则还有一条小道,盘旋着,向横在面前的一段高峰上走去,绝不像是平常有人可以上下的地方,分明是曾经有泉源从上面流下来,冲刷过的痕迹。巴山剑客观望之下,耳听忽然听得靠左边山岭上面,好像雷声一样,轰隆隆响着。

巴山剑客才又回头仰着察看之间,那山壁上的石块有许多从上面一气儿滚下来,好像水从上面泼下来一般。巴山剑客看到这种情形,蓦地心里一惊,跟着声音越大。自己一看这情势不好,赶忙转身往回退时,从岭坡上轰隆一声,好像整个山峰倒下来一般,一块桌面大的巨石,从上面滚下来,因为这上面不是平着的斜坡,半腰上时时有突起的地方,这巨石从上面滚下来,撞在半腰突起的石头上,两下互撞,岭坡上突起的石头略小,就被滚下的巨石砸塌,随着往下滚。可是岭坡上突起,石块过大,滚下巨石被震出去,跳出一两丈远,再砸在山壁上,所以这种声势惊人。本是一块巨石,赶到滚下来竟是碎石纷飞,那斗大的石球,竟自从空而下,砰砰地砸到下面,下面的石块也被击起,声势惊人。巴山剑客就凭自己一身轻功绝技,已然退得略迟,更因为下面地势过狭,没有闪避的地方,自己的身上竟被石块砸伤了两处,施展着轻功绝技,沾着对面的石壁飞纵着,倒回二十余丈远来,才避开这一片巨石的轰砸。

巴山剑客知道左边岭上定有恶党使用诡计,身形不停,猛往岭坡上闯上来,虽是不能着足,仗着轻功已到火候,轻蹬巧纵,竟被巴山剑客闯到岭坡的顶端。上面和下边是一样,自己身形才微微一停,竟听离开立身处一二十丈外,有人在呵斥怒骂着。巴山剑客赶忙压剑,飞身扑向发声之处,身形扑过来。眼中竟看到一个使紫金刀的,正向一个提剑的猛扑过去,眼看着刀已剁在那提剑的肩头上,那提剑的顺着一片乱石就斜坡滚下去。后面追的这人身形纵起,竟也不顾那浮沙乱石的危险,往斜坡上一落,紫金刀往下猛剁。就在刀举起来,从他身后一棵老树上飞坠下一人,并且人和暗器是一块,一手发出两支暗器,向那使刀的身上打去。使刀往左一转身,脚底下似乎蹬滑了,连着往左倒翻数步,才把身形挺住。巴山剑客此时也扑过来,看出竟是老武师方纪武。可是树上下来那人,竟扑向乱石斜坡,把倒下去那人背起,顺着乱石坡往下,如飞逃去。他脚下所到之处,那石块随着他脚底下滚,那情形他自己也收不住势,转眼间已经望不到他们的踪迹。

方纪武还要跟踪往下赶时,哪知道下面又是一声暴响,形同山崩地裂,轰的一声,似乎下面又有极大的巨石滚下去,隐隐地更听得痛楚呼号之声,转瞬即逝。方纪武只得把势子收住,巴山剑客顾哀黎已经赶到近前,向方纪武招呼道:“方老师,你怎么会来到这里?这两个孽障,大约许是遭了天报。天龙寺后竟有这种奇险的地方,这恶魔实在是无法挽救,他这种恶根性,就是你活佛当前,恐怕也不易度化他了。他分明是想把贫道引到这里,趁势下毒手,哪又知道人叫人死天不肯,天叫人死有何难,这两个孽障害人不成,反害自身,大约他们已经葬身在乱石坡下。”方纪武道:“这两个恶魔诡计多端,猾诈万分,我早已提防到这两个万恶的贼子不肯甘心,所以我趁机隐身在天龙寺隐秘之处。那凶僧飞龙大师虽则是自恃武功,性情狂暴,但是纵还有些人性,他撤退一切防守伏桩暗卡,再没有丝毫造作,我才得从容地在天龙寺后面隐秘之处,暗地窥察,搜寻这两个恶魔的下落。因为他虽然是飞龙大师弟子,但是他门下亲传的弟子没有不深恨这李玄通、邱宁的为人。所以他们要想脱身,不经寺主飞龙大师许可,绝不敢从天龙寺前门闯出去。就让是不能拦阻他两人,寺中也要得了消息。这两人定然是没离开天龙寺,已经十分显然了。还算被我料中了,无意中被我发现,丧门神邱宁出现在天龙寺石墙后面,鬼鬼祟祟,情形十分可疑。我就知他另有逆谋。道长竟在这时追赶,那鬼脸子李玄通到来,他竟利用这里的浮沙断崖,对道长下毒手。我焉能再容他们妄逞恶谋,暗中袭击过来,对于这种不可教化的恶贼,值不得再讲江湖道的信义,鬼脸子李玄通伤在我暗器下。吃亏的是这种地方,过分危险,到处里天生来得流动得乱石坡,终于被他逃出手去。若果然真个能够葬身在乱石峰下,为江湖中除去了这个恶魔,免得为害人间。终恐怕他们能够依然逃出手去,将来仍然后患无穷。”

说到这里,后面跟踪追赶的人全到了,追风仙猿侯元礼、白眉叟恽继唐、鲁夷平、齐玉峰,并且连那天龙寺主飞龙大师,率领着门下的五个弟子,同时赶到,见巴山剑客安然无恙,方纪武更在这里出现,这一来大家倒全安心了,集合一处。飞龙大师越众当先,向巴山剑客施礼道:“顾道长,本寺主到此时才深悔已往之非。我收了这样的两个徒弟,我天龙寺几乎断送在他两人之手,总算是我自身没有知人之明,更没有教化之力,轻信了他们一派的花言巧语,竟把我葬送在地狱中。如今幸保残躯,可是已经把天龙寺的威名断送个干干净净。顾道长可能把这两个恶魔诛杀了,为我天龙寺赎罪吗?”巴山剑客忙稽首道:“寺主,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一时不察,为宵小蒙蔽。好在寺主根基尚厚,如今竟能调查李玄通、邱宁过去的奸谋,天龙寺绝不会因为他两人就有损盛誉。此番方武师两位爱女,幸保无恙,这是我们双方之福。只盼寺主仍然本着已往以数十万藏民为重,多为他们造福。至于我双方所留下的微嫌,贫道愿意全把他看作浮云流水,叫他全成为过去,心头上无须再留痕迹了。”飞龙大师答了声:“这是顾道长的慈悲。”

飞龙大师更向老武师方纪武行礼道:“方老师,天龙寺只为收了两个恶徒,造成了无边罪孽,本座到现在想起来格外痛心。这些日来,正如佛家所说,群魔幻形,要把本座消灭。幸而是仗着一帮侠义道们正气磅礴,群魔敛迹,天龙寺亦得以保全。本座已痛悔已往之非。方老师乃侠义道中成名人物,我很盼不要对我这化外的僧人再存芥蒂。”方纪武见飞龙大师竟能这么幡然觉悟,方纪武是一个最豪爽的人,立刻把他一切的行为不去计较,正色向飞龙大师道:“大师不要客气,已往的事完全为李玄通、邱宁媾煽,几至酿成巨祸,如今既然言归于好,足见寺主你宽宏量大,有容人之德,我方纪武佩服不尽了。”

说到这里,远远地望到了天龙寺大墙东边,三四十丈外,连续着起几把火来,更夹杂着一阵阵芦哨的声音。巴山剑客忙向飞龙大师道:“寺主天色将明,我们在宝刹中耽搁终夜,尚有一班门下徒众,伏守宝刹的四周,此时因为不见我们回去,恐怕就要动手接应。他们多属少年之辈,行事莽撞,倘若再和寺主座下门人,发生什么误会来,越发显得我们双方全不是出于诚意了,我们暂且告辞。入天龙寺一切不周之处,改日再来谢罪。”

飞龙大师也不再强留,遂从大墙后面转奔天龙寺前,青娥、倩娥早有本寺僧人们执灯引导,送到了天龙寺前,在那里等候。青娥、倩娥和父亲归到一处。巴山剑客头一个先纵身扑向天龙寺东乱石峰间,呼应一班弟子们不得再对天龙寺取仇视之意,一同翻到绝顶通天撞上。因为这里已然和飞龙大师言归于好,只有丧门神邱宁、鬼脸子李玄通,生死存亡真况不明,不便多在这里耽搁。在天色刚亮,立刻下了通天幢。这里早有天龙寺飞龙大师差派了他门下弟子们以极隆重之礼,送巴山剑客等下山,这般人遂转回西川。鬼脸子李玄通、丧门神邱宁,何尝丧命在乱石坡下,依然被他们脱身逃走,不过两川一带没有他们立足之地,竟自辗转投入凤尾帮,将来在《十二连环坞》出现,竟在凤尾帮中结束了他们一生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