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影子索云彤在敌人发话的工夫,竭力向对面细辨来人的面貌,只是相隔稍远,仅能看出是一个瘦小枯干的小老头儿。鬼影子索云彤眼望着这人,一时间竟猜不出他究属何人,遂冷笑一声道:“朋友!你是这牧场中什么人?竟敢这么戏弄你索五太爷,你要知道索某在辽东道上,没有人敢这么稍存轻视之态的。如今既跟姓索的这么为仇做对,你定是成名露脸的人物,请你报个‘万儿’来,索某倒可以领教领教。”索云彤一边说着,脚下渐渐往对面移动,暗中是恨极了这人,他想跟上步眼,用旱地拔葱的身势,猛扑过去,蛇骨鞭不把他砸死,也教他多少带伤。他打算得虽好,无奈暗中却有人已识破他的诡计,才往前凑了两步,肩头上突有人轻拍了一下,轻叱道:“喂!索老五,江湖上还这么不识相,你再尝尝老夫的手段!”鬼影子索云彤不禁大惊,一个燕子翻身,左掌在胸前一封门户,右手的九炼纯钢蛇骨鞭举火烧天式往上一举,预备迎敌。就在他转身作势之时,身后这人已如飞鸟般退出数丈去,隐入黑影之中。鬼影子索云彤恐怕腹背受敌,忙地一斜身,再看适才答话那人,已经逃得无影无踪。自己前后左右,静荡荡的真成了无人之境。鬼影子索云彤既愤怒又懊丧,凭自己纵横江湖一二十年,虽也不断遇着劲敌,可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不想今夜竟会被人软缠上,无法退身。这分明是要教索某认败服输才算完,我姓索的在江湖道上,已经创出“万儿”来,焉能落在他人手内,这么栽跟头丢人现眼。只要真个不能脱出敌人之手,宁可扬鞭自杀,以结余生,也教敌人看看鬼影子虽死不辱。自己想到这,把掌中九炼纯钢蛇骨鞭提起来,看了看自己,不禁咳了一声道:“你在索某掌中会过多少成名露脸的英雄,在辽东道上成名立‘万儿’,全仗你捧我,今夜就是你我葬身之地,不过我还要借你之力,抖抖威风,咱们再一同离开这辽东道上,奔那枉死城中吧。”说到这,把这条蛇骨鞭提在手中,用了用力,立刻打量四下里,此时虽是敌踪已渺,可是深知道敌人全在四下里埋伏着。自己打定主意,从东北角逃活,这时鬼影子索云彤已破出死命,要逃出罗网,事若不成,只有与敌人同归于尽,多料理一个算一个。脚尖点地,腾身跃起,飞身扑奔了东北,这座马圈前者已经交代过,足有四十丈长,鬼影子索云彤连纵身形,已离着东北角数丈远,竟一路扑过来,没有一点阻拦,心中方在诧异,赶到再往前一纵身,只听得东北两面的角落上,同时有人喝了声:“回去!”立刻嗖嗖地打过两支暗器来,鬼影子索云彤全用蛇骨鞭磕飞了,身形仍然往前直扑。这次是安心拼命过来的,不管拦截的暗器怎样厉害,依然是往前硬闯,堪堪离着马圈边已近,立刻有人喝道:“相好的,不要存着拼命脱逃之心,你要知道,宝马金弓季万方和你有梁子,凭你一身本领,可以另去找他,今夜这手做得不大漂亮,连好朋友全一块埋了。好朋友存着息事宁人之心,趁宝马金弓季万方尚未回来,给你两家解和,焉能容你脱身一走。你听信老夫的话,尚可保全你两家的威名,你想仗着你横行江湖的蛇骨鞭往外闯,那算妄想,这里有四十张连珠快弩,尚还没肯用,凭你闯得过去么?相好的,你见好就收吧!”

鬼影子索云彤一边提防着暗器,一边冷笑着说:“索五太爷今夜认了命,我不领这空头人情,如果真看得起我,就应该出头相见,我们尚可商量,要这么以武力令索某认败服输,你就刀山油锅我也要见识见识。”索云彤才说到最后这句,又觉背后微风动处,自己才要翻身应敌,肩头已被人拍了一掌,这次比方才掌力稍重,随有沉着的声音说道:“你不服就招呼一下子。”鬼影子索云彤一回身扬鞭猛起时,这人已退出两丈去。一鞭砸空,背后又有风声,这次索云彤用巧燕翻身、乌龙盘柱,连蛇骨鞭带身形一块往后卷,可是任凭翻得怎样快,依然捞不着敌人,这时索云彤已知自己身入网罗,势穷力拙,可是话已出口,宁死不能再服输。当时这暗影中已步步紧逼来,不得不以死相拼了,翻身二次砸空,再找敌人,只看见一条黑影,鬼影子往斜刺里再一纵身,哪知暗器一支跟一支打到。索云彤此时才知道这暗地潜伏监视的实非庸手,全是很好的手法,实在可怕,是不容自己再迟疑。刚将两件暗器避开,觉得右肩头忽然有人暗中袭到,容得再想闪避时,已经被人暗中点了一指,右臂一麻。鬼影子虽是绿林,可是他遇过名师,深得武道真传,自己虽不会点穴术,可深明穴道,觉得来人似要向自己肩井穴下手,自己闪避得快,未被点入正眼穴,可是敌人手法很重,只觉得轻轻一点,一条右臂险些不能支持,赶紧在纵身之时,提丹田之气,贯到右臂,身形才着地,左侧又有敌人扑到,疾若飘风,快似闪电,掌到左肩头,往右一晃肩,右手的蛇骨鞭一抖,横架金梁式掠敌人的右臂,来人才沾即走,身随鞭起,业已失踪。跟着身背后敌人又袭到,赶到翻身应敌,敌又隐去。跟着暗器、镖、石,还乘隙攻击着,四面受敌,又不是暗中与自己搏斗的对手。索云彤认为自己就把全身本领施展尽了,也难脱围困,想到这,索性往后一撤身,大吼一声,立刻把掌中的九炼纯钢蛇骨鞭往胸前一横,厉声说道:“朋友毋须动手,索某有一言,朋友们听我说完,索某自有个交代。我鬼影子索云彤在辽东绿林道上,多少有点虚名,我与宝马金弓季万方当年结下梁子,才负气离开辽东。我立誓这辽东道上两人不能并立,不料宝马金弓季万方竟得一班好朋友之助,名成业就,我索云彤讲到江湖道的气节,尤其不能再往这辽东道上行道。可是我近来因有不得已的事,非在这一带露露‘万儿’不可,在我没在这一带动手作案之前,非得和这位场主了结了当年的旧账,这才大胆地来动他的牧场,不想竟自有武林名手,暗中拼命维护姓季的,这一来我索云彤落了他人的圈套。事到如今,索某落在你们手中,我一生英名,从此算是付之东流,索某在辽东道上闯了这些年,尚没被人这么轻视过,要想奴颜婢膝地在你们面前做那怕死贪生之举,那算妄想,不过暗中帮姓季的朋友们,不教索某见识见识,我死也不瞑目。现在话已道明,我也不便要求朋友你们亮‘万儿’了,咱们下一世再见吧!”

鬼影子索云彤说到这猛地把掌中九炼纯钢蛇骨鞭往起一举,就往自己头上砸,当时鬼影子索云彤是真安着心不落到别人手中,抡鞭自杀,临死落个英雄。哪知鞭抡起,往下再落,噗的一声,蛇骨鞭被人抓住,鬼影子索云彤耳中听得有人说了声:“索贤弟,你这可是想不开,我季万方一步来迟,险些教我落个不会交朋友之名。”鬼影子索云彤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刚要挣扎,嗖嗖地左右飞纵过两条黑影来,这两人身形一落,突然发话道:“朋友,宝马金弓季万方能依然拿你当好朋友敬重,你要识相的,应该千事了万事休,再要是不讲交情,可有点不够朋友了!那你不用想和宝马金弓季万方讲过节儿,有什么事朝着晏老大晏老二说吧。”跟着哨声,忽忽地四下同时晃着了亮光,从这马圈的顶上四周同时亮起四十多支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昼,单有牧场中四位马师,吕燕雄、左隆、马殃神杜明、铁金城,各持有一枝火把凑了过来。这时辽东一怪鬼影子索云彤知道已落到人家掌握,想自裁全不能如愿,遂把手一松,蛇骨鞭已被背后过来的宝马金弓季万方接去。这时也看出暗中戏弄自己这两个武林怪客是两个形若乡农的老头子,自己心中一动。从外貌上看,没有什么惊人之处,可是映着火炬,两老人的目光全炯炯发异光。想到刚才戏弄自己的情形,轻功提纵术已有绝顼的功夫,若非辽东二老哪会有这般身手,真要是这两个老儿,那真是自己时乖运蹇,命里该当。自己低头不语,这时左边这个瘦老头子向宝马金弓季万方招呼道:“季场主,你身为主入,好朋友到了,还不陪柜房款待,难道还要教人家挑你的眼么?”

宝马金弓季万方忙地把接过来的蛇骨鞭向马师吕燕雄手中一递,随即转过身来抱拳拱手道:“朋友,我季万方和朋友你不过一语之嫌。当年在崔四天王的垛子窑里,实出于一番善意,朋友你认为我季万方藐视绿林道,有独霸辽东不容线上朋友立足之意,想当时若不是朋友你逼我过甚,我季万方绝不肯那么反脸无情遽然动手,盛怒之下,才用金枪二十四式得罪了朋友。是非曲直,有在座的好朋友公论,公道自在人心,是非不容颠倒。朋友你竟自放一派狂言,徜徉而去。不想朋友你不能相谅,依然在今夜找上门来,把我季万方惨淡经营的牧场,毁于一旦。若非正赶到辽东二老两位老前辈一再拦着,不教我们各走极端,我们必落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呢!如今朋友你既来到我这牧场,远来是客,我季万方也得稍尽地主之谊,至于我两家的事,若能从此一笔勾销,固然是季万方之愿,若不愿这么完呢?我们甩开今夜,朋友你另外划出道儿来,我季万方准接着就是了。这里有两位老前辈,我先给朋友引见引见,还是请朋友你到柜房一叙。”宝马金弓季万方说这些话时,那鬼影子索云彤只是丁字步一站,口边带着一丝冷笑,一语不发,更显出一派阴险傲慢的神色。宝马金弓季万方暗中经辽东二老一再嘱咐,不准动火性,要忍到十分,耐到十分,到实不能再忍耐时,也不准动手,自有辽东二老担当一切,才这么委曲求全,要不然以宝马金弓那种爽直的性子,早不爱看他这种神色了。那鬼影子索云彤冷笑一声答道:“好好,我索云彤正要领教这两位的万字,今夜成全我的,亏了他们二位了。”

宝马金弓季万方不拾他这个话茬,一指右首这位道:“这是辽东二老,碧天一鹤晏大爷,单名一个翼字。”又一指左边这位道:“这是二爷,人称天马行空,单名一个鸿字。朋友你也是辽东道上的老江湖了,该有个耳闻吧!”鬼影子索云彤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索某所料不差,若非辽东二老,他人焉有这样好身手。”说了这句,把双拳微抱,带着极不自然的神色,向辽东二老说道:“二位老前辈,这么看得起我索五,教我没世难忘,我焉能不答二老的大德,倘若索某依然能活在世上,总有教晏老前辈看看我索云彤是否忘恩负义之辈。今夜的事今晚了,将来的事将来谈。季场主你还要拿主人的身份,把我这鼠盗狗窃之辈当作上客,那真比骂我还利害,我索五纵然厚颜,也无面目再在这里逗留片刻,纵算季场主有好朋友接后场,我索五没遇上好朋友就完了!二位老前辈和这位季场主怎样打发我索老五,静候一言,我是谨从尊命。”鬼影子索云彤这种含愤无礼的话说出来,宝马金弓季万方不禁哈哈大笑,方要答言,那天马行空晏鸿向宝马金弓季万方微微摆手,随向鬼影子索云彤道:“朋友你这可有点辜负好朋友的美意了,我们弟兄多管这场事,也不为过,姓晏的是何如人也,朋友你应该知道吧?我们弟兄当着朋友你说句放肆的话,我们本侠义道的门规,专爱管江湖上不平事,天下人管天下事,已经伸手管了,就让他有起有落,绝不能中途撒手。今晚我弟兄正赶上做这里场主的座上客,朋友你竟这么巧,和姓季的事隔多年的过节儿,偏在今夜里要找回来,连姓晏的全一块毁,说句朋友你不爱听的话,要是操在别的江湖道,姓晏的早把他打发了,焉能容他在这里耀武扬威。只为都在绿林道中,虽有些心毒手辣的地方,尚还有些分寸,更念在成名江湖良非易事,你与宝马金弓季万方又不是杀子夺妻之仇,我们这才一心给你们化解这场事,保全你两家的威名,不致落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如今朋友你不仅不领这个情,反倒说出这种负气的话来,朋友你有些错认了人了。依我相劝,还是化除前嫌,言归于好,由我老弟兄给你两家做个和事佬,杯酒言欢,从此把以前的事,一笔勾销。朋友你可要明白,姓季的可不是怕事,姓晏的更不是省油灯,事情挤到那儿,莫说这个牧场算不得什么,就是天大的事业也一样地扔。现在息事宁人,就另当别论了,朋友你难道除了今夜还要找后场么?”

鬼影子索云彤冷笑道:“辽东二老在辽东道上、绿林中闻名丧胆,我索五焉能那么不知趣味。不过今夜的事,太教索云彤难堪。现在我已落在季场主的掌握之中,教姓索的怎样?不过一举手之劳,可是我索五不是怕死贪生之辈,虽是绿林道的小卒,倒还是可杀不可辱的性情,有负姓季的美意,咱们后会有期,现在老侠的杯酒言欢,我索五宁死不能从命,二位不必相强了。”碧天一鹤晏翼,乃连说了几个“好”字,底下的话没出口,突然从大圈顶上的东侧,纵过一人。

此人厉声呵斥道:“姓索的你太不识相了!”这人身形一落,鬼影子往后一撤身,蛇骨鞭已不在手中,双掌一分,一掌应敌,一掌护身。鬼影子索云彤,莫看他是败兵之将,可是依然余勇可贾,这一来不仅鬼影子猝然一惊,连宝马金弓季万方,也是愕然惊顾,因为辽东二老深知鬼影子索云彤为绿林盗中最刁狡、最难缠的人物,目下虽不惧他再萌什么恶念,可是来日方长,只怕他另生诡计,所以委曲求全,嘱咐陆建侯一干武师等,千万全不必露面,使鬼影子索云彤少一分难堪,也少一分复仇恶念。不料鬼影子恣意刁难,虽入了网罗,仍然不肯就乾服辽东二老那种威望,苦口婆心,给他两家解冤释怨,他反倒恶语相加,颇有与宝马金弓季万方誓难两立之势。金刀陆建侯是豪放不羁的武林豪客,哪看得惯这种恶徒,立刻怒叱一声,飞纵出来。宝马金弓一看是陆武师,辽东二老也往后撤了半步,大爷碧天一鹤晏翼,用沉着的口吻说道:“陆老师这么些年在江湖上磨炼的,难道还不能忍耐么?”金刀陆建侯恨声说道:“弟子在江湖上已是忧患余生,哪会不能忍耐,不过这个索朋友一意孤行,不讲江湖道义,老前辈为两家息事宁人,稍懂面子的,应该承老侠十二分人情,不料索朋友,你竟自这么严词峻拒,分明是目中无人,心不甘服。陆某闯荡江湖以来,敬的是光棍汉子,不打死老虎,很知道晏老前辈,就是说个舌敝唇焦,你也未必甘心。你不用话里话外,季场主有好朋友相助,你姓索的人单势孤,咱们甩开今夜,凡是季场主的事,我们做朋友的既已伸手管了,就管到底,有天大的事,陆建侯全敢接着。姓索的,你自管去你的,三个月内,任你施展,你有不满意的地方,自管到七虎林厅找姓陆的,我陆建侯拱手恭候!”老武师金刀陆建侯,说到末句,向辽东二老一拱手道,“老前辈不必再费心了,我陆建侯以私人的情义强压着我万方兄弟,念在江湖道的义气,化除前嫌,言归于好。姓季的这么忍事,可并非怕事。姓索的你对这场事,算完不算完听便,晏老前辈也是姓陆的请出来的,有什么事,你只朝我陆建侯一人身上招呼,我绝不含糊就是了。”老武师金刀陆建侯这番话,说得十分强硬,认定了索云彤心怀叵测,二老虽是一番善意,他绝不会罢手,故此索性把他得罪了,把事情揽在一人身上。

鬼影子索云彤一声冷笑道:“原来季场主竟有这班好朋友帮忙,我索云彤不度德量力以蛋击石,哪会不自取其辱。明人不做暗事,我们是大丈夫说话,如白染皂,索某对于晏老侠客的一番美意,承着天大的人情。可是我这么一完,心甚不甘,既是你陆老师横打鼻梁,我索云彤更得再来领教,如若再落在你们手中,漫说一了百了,就是叫我索某在牧场里当一名小卒,我也认了。一言为定,这就告辞,只要姓索的不死,三个月以内必到牧场领教。”说到这句双手一抱拳,向辽东二老一拱手道:“咱们是后会有期。”说着话这就要纵身想往马圈上逃走,金刀陆建侯遂冷笑一声,把鬼影子索云彤的九炼纯钢蛇骨鞭从季万方手中要过来,高声说道:“你的兵器还不带走,岂不叫季场主作难,还是劳驾请你带去吧。再者,朋友你自己走出牧场还有点小麻烦,陆某和场主若是亲身送你出去,索朋友你定然不肯,只得劳动本场的吕老师替我们送客吧。”这些话说得鬼影子面红耳赤,遂愤然说道:“但凭尊便。”吕燕雄和马殃神杜明说声:“朋友随我来。”两人各执一枝极粗的火炬,身形一纵便到了马圈顶子的边上,向下招呼道:“奉场主之令,送好朋友出场,所有排弩手弓箭手一律撤退。”下面原是静悄悄的,吕武师话声未落,从黑暗中现出一队健儿,全是排弓硬弩,鬼影子索云彤虽是久经大敌,看此情形也自吃惊不小,自己凭着一身本领虽也闯得出去,究竟这种伏桩暗卡,十分厉害,闯着十分危险。这时马师吕燕雄和杜明掌着火炬头前引路,暗中全把脚底用足了力,健步如飞,直奔栅门,凡是有埋伏的地方,全由吕燕雄和杜明二人打招呼,教他们齐队撤卡子。鬼影子索云彤沿途看到牧场这份防守紧严,若是暗中往这牧场里来,凭自己虽有一身绝技往里硬闯,恐怕未必容易进得来,想起来时实是占了牧场没有十分提防,出其不意,被自己得了手。看起来要想复仇,没有撒手的绝招,绝难对付。一边随着二位马师往前走着,一边盘算,此时鬼影子索云彤越是看到宝马金弓季万方的牧场声势大,越是恶念横生、妒火中烧,势欲与宝马金弓季万方同归于尽。这时吕燕雄和杜明已持火炬来到木栅门前,这里暗桩明卡全得到了场主派快马绕过栏栅来通知,命他们列齐队伍送盗马贼鬼影子索云彤出牧场,这里才由四十多名弟兄,和二十多枝火把分列栅门两旁,弟兄们全是一色的紫灰布短裤短袄,各提一把明晃晃的厚背鬼头刀,远远望着这班弟兄,如同两条火龙相似。这位吕燕雄来到近前说道:“奉场主令,守栅门弟兄礼送这位索朋友出场。”守栅门的弟兄一声答应,持火炬的不算,其余的弟兄,各把右手往倒提刀钻的左手一搭,一躬身,这一来鬼影子是败兵之将,如何受得了敬奉,含羞带愧一语不发,向吕燕雄和杜明一拱手,说了声:“二位老师请回,我们相见有期,改日我索云彤定要登门拜谢。”说了这两句话,立刻奋身一跃,蹿出两三丈去,连着身形展动功夫,纵跃如飞,一眨眼之间,没入蓬蒿荆棘中。马师吕燕雄、杜明看鬼影子矫捷情形,不禁也点点头叹息道:“可惜这一身本领,武林中能够练到这种火候的能有几人。天赋异禀,更得名家真传,只是性情乖张,不行正道,失身绿林,把一身本领全埋没了。瓦罐不离井口破,绿林道中得好结果的又有几人!”吕杜二人一边叹息着,一边往回经走,才过瞭望台,东方已经有些发晓,远远望见大圈那边人影迷离,一队队全撤下来,场主陪着辽东二老、金刀陆建侯、金豹掌武南生、银髯叟陆明、老镖师孟遐龄,一边说着话,齐奔柜房。场中所有昨夜间派出逻守栅墙的马队,也全奉到场主的命令,全撤了下来,三匹一拨,五匹一群地往马圈那儿过圈来,自有走上的马夫们伺候这班彻夜辛劳的弟兄,替他们刷溜喂饮,这班弟兄全赶到伙房用过早饭,全去歇息不提。且说鬼影子一走,宝马金弓季万方因为无论如何,这场事是自己的事,仗着辽东二老及金刀陆建侯等义胆侠骨,慷慨帮忙,保全住自己的威名,虽是后患方殷,自己说不出来不算,只能怎么来怎么接着,纵然落个瓦解冰消也不能含糊了,别教武林前辈辽东二老把自己看成畏刀避剑怕死贪生之辈。遂向辽东二老说道:“老前辈,能得赏脸光临,弟子自幸何福,定着多承教益,不想鬼影子索云彤,要把我季万方毁到一败涂地,辽东道上不能立足,才合他的心愿,幸蒙老前辈及陆老师拔刀相助,给我消除隐患,竭力周全。索云彤这匹夫身落绿林,乖僻自恃,不识好歹,竟敢和老前辈为难,放下狂言,逃出老前辈们掌握,弟子认定这小辈不肯甘心,弟子适才一再容忍,全为遵从老前辈的训示,只要这匹夫真要卷土重来,弟子情愿和他一拼强存弱死、真在假亡,我们也可以把已往的新仇旧怨,一笔勾销。老前辈一番成全,没齿难忘。”说到这随即深深一拜,复向金刀陆建侯道:“陆老师也无须和这匹夫赌气,此人刁狡成性,难与理论,老师不必再和他赌气了。我季万方该着在姓索的手内丢人现眼,我也认了命了,他就是不来,我倒要把这片牧场收了,不论到了天涯海角,倒也要去找这匹夫。老师傅们一夜辛劳,叫我季万方好生不安,请到柜房先歇息歇息吧。”

碧天一鹤晏翼含笑说道:“我们这么竭力成全这匹夫,原是想着三全齐美,不想这匹夫竟敢轻视老夫的好意,他是忘了我辽东二老,只要伸手一管他人事,没有办过有始无终半途而废的事。漫说这匹夫还没有什么惊人绝技、独步武林的功夫,就凭掌中那条蛇骨鞭和囊中那几条丧门钉,就敢这么狂傲不驯,我看他有什么毒招恶计,闹出老夫的掌心去,他错开今夜,我若不叫他低首认罪,我们枉在关东三省闯了。”晏大爷话才落声,天马行空晏鸿,哈哈一笑道:“大哥,我们弟兄若真和这匹夫较量,实有些不值,就凭鬼影子索云彤仍要和我晏老二较量高低,他焉能逃出了我晏老二的掌握。不过我弟兄还不屑和这鼠辈周旋,我们好在还要等候活药天全虎撑卢庸卢九先生,他还得三两天赶到这里,我们索性趁着等人需要耽搁,一时看看这匹夫有怎样作为?”

金刀陆建侯道:“对这种不讲信义的匹夫,岂屑老师傅们亲自动手,还由弟子一人和他周旋。弟子虽是没有什么惊人本领,自问还能对付得了这匹夫,老师傅们不要管了。”说话间已来到了柜房门口,有本场弟兄们把这班风尘侠客迎接进来,大家才落座,吕燕雄等也进来,向宝马金弓季万方报告鬼影子索云彤临走的情形。季万方点了点头,这时天光早已大亮,有弟兄们伺候大家梳洗一过,宝马金弓季万方令厨房备办了丰盛的早点。大家在柜房里吃过早点,外面大圈上已然放青,季万方向陆武师道:“陆老师,鬼影子虽则已然打发了,只候他卷土重来,只是卢老镖头怎么一夜没见回来,难道又生什么舛错了么?”

老武师金刀陆建侯摇头道:“那倒不至于,老镖头的全胜镖店在关东省已立住万字,绿林道中很有些面子。虎头冈铁鹞鹰方琪,虽是十分扎手,但是卢老镖头绝不会跟他翻脸。再说到底是老林牧场的事,多少有些面子,难道我们就连这条线儿上全打不通了么?”碧天一鹤晏翼道:“铁鹞鹰方琪诚如陆老师所说的,绝不会出事,不过这位卢老镖头莫看年岁已然到了,可是火性依然没退净,很有些刚愎自恃、好大喜功。他一到虎头冈,越问越没有头绪,老镖头见自己完全看走了眼,在自己人手里也得算栽了一点,请想他这种性情,自己办了灰头土脸的事,哪肯回来再见我们。不信我们赌个东道,卢老镖头若是没有办法,绝不肯回来。”才说到这句,外面有伺候柜房的弟兄招呼道:“钟师傅回来了,请里坐,全在这里呢。”跟着有人推门进来。来的正是陆建侯的大弟子钟云。这时大爷碧天一鹤晏翼哈哈一笑道:“这卢老镖头果然挂了火性,这真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我们倒多找了麻烦了。”钟云往里走着,外边一拨马队,从柜房前过去,正是卢老镖头带去的弟兄回来。

钟云到了众人面前,先给一班前辈行过礼,才给师傅金刀陆建侯请安,然后向宝马金弓季万方报告和卢老镖头追索敌踪的情形。果然不出大家所料,这位卢老镖头自信过深,领着牧场的一班弟兄和陆武师的大弟子钟云,顺着往南的大道追去。沿途上卢老镖头把马队手中的孔明灯要过来一盏,不时地向下面照着,竟在出去四五里地光景,连着发现两处马粪,更有时隐时现的凌乱蹄迹,老镖头越发地高兴,在马背上竟向钟云道:“我幸亏极力地主持着不能放弃这条道路不追,钟老弟你看如何?盗马贼足智多谋,他这种真假虚实,太教人难测,所以对付他这种成名露脸的绿林道,也得用些手段。这次若是依着场主和你师傅只往铁沙沟一处追下去,那岂不中了匪徒的巧计?这算咱们该着露脸,连你老师这次全看走了眼……”老镖头一路上再不迟疑,尽自赶奔虎头冈,这时也就是四更过后,才走入虎头冈的外岭,就有人家守土埋桩的挡着了。卢老镖头报了“万儿”,哪知守岭的头目一点没有面子,说是半夜拜山,没有紧要事不敢回报,还是等着天明后再来拜山,并且话中还露出既然访友来的,不应该后边跟着按座的马拨子。镖头遂也不再隐瞒,说是所率领的五骑全是老林宝马金弓季万方的部下,因为事也是季万方的事,大家不过是帮忙而已。卢老镖头这一把牧场的万字报出来,虎头冈守线的头目竟自一变先前傲慢的态度,说是既有牧场的弟兄,卢老镖头更是为季场主帮忙,他情愿看在镖局和牧场的面子,请大家到他驻守防卡的木屋中暂时稍候,当老镖头说明一切,他赶紧飞马到他瓢把子那儿去回复,以免误事。卢老镖头听出那头目是十分敬重宝马金弓季万方的牧场,自己十分不快,当时不便说什么,遂和他们到虎头冈第一道防卡木屋中,和那头目说明一切。那头目说是据他所知,有风子帮在此借道,可是他不敢擅自答复,还是回明了瓢把子再说。赶到这头目去了半个更次才回来,卢老镖头已等得不耐烦。那头目竟自回复说是他们瓢把子铁鹞鹰方琪因碍于山规,夤夜间不能请卢老镖头进寨。这里从昨天到现在,没有风子帮和别路同道在这条线上借道,并且和宝马金弓季万方也是好朋友,只要有大帮马群从我们虎头冈经过,除了老林季家牧场的马拨子,不论是哪儿的全得到这里拜山验关,请老镖头给季场主带个话儿去,牧场里有什么事,只管打招呼,只要有老林季万方二指宽的纸条儿送到虎头冈,用人力,用财力,全不能含糊,那算姓季的看得起铁鹞鹰方琪了。这位头目把这番话交派完了,卢老镖头当时只说了声:“季场主在辽东道上真没白闯,真有一班好朋友给他卖命。”当时谢了虎头冈的头目,立刻告别,离开虎头冈的卡子。走出只有一箭地来,卢老镖头却向我们交代,说是:这次来到牧场,原是随陆老师到宁古塔剑峰谷开开眼,多长些见识,原没有那种贪心想得千载难逢的宝物,想不到牧场中当晚出事,身为牧场座上客,实觉脸上无光,不想阅历太差,竟依然没有季场主“万儿”正,来到虎头冈又受了铁鹞鹰方琪的冷淡,姓卢的总算没闯开,如今决不愿意再去宁古塔,要单人独骑去访盗马贼,有了头绪定来牧场送信。这场事一完,自己倒要见识见识这位威镇虎头冈的瓢把子铁鹞鹰方琪,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本领?……卢老镖头说完这番话,立刻不容我们相劝,竟自只身向岔路而去,我们当时也无法拦阻,这才率领本场弟兄们赶回牧场报告。

宝马金弓季万方和金刀陆建侯听了全十分着急,知道这位老镖头又犯了少年火性,这一走,他不探出确实信息来,绝不肯罢手,更与铁鹞鹰方琪结下了梁子。卢老镖头是随陆武师来的,负气不别而去,这教宝马金弓季万方好生难堪。遂向钟云道:“钟老弟你多辛苦了,今夜多亏陆老师和晏老前辈帮忙,盗马的人已经全朝了相,只是卢老镖头这一走,教我季万方何以为人,我们先商量着,你到客房歇息歇息吧。”遂招呼伺候柜房的弟兄跟着去照应钟师傅一切。宝马金弓季万方遂又向辽东二老和金刀陆建侯道:“这场事教我季万方好生灰心,我现在自己落了灰头土脸,又得罪了朋友,我焉能在辽东道上再交朋友。卢老镖头这种情形,更教我难堪,我打算亲自赶奔吉林万胜镖店,把老镖头请回来,也好教我于心稍安。”

这时辽东二老的大爷碧天一鹤晏翼向宝马金弓季万方道:“季场主,这种事无须介意了,我们在江湖道上立足,无论是交朋友,与他人往还,只要胸怀坦白、行事光明即可,至于偶有礼貌不周,细微小事,何须介意。君子相交须要往大处着眼。我晏翼行道江湖,绝不肯教这些小事拘束我,‘但求无愧我心,岂能尽如人意’。老镖头的事我们置之不理,固然稍差,可是你若是亲自去到镖店找他,更像多此一举,我看你写一封信,派一位口齿伶俐的弟兄赶到镖店,请卢老镖头到牧场来,有急难相求,请他念在武林道义,慷慨援手,这封信送到了,不论他是否已回镖店,把你这方面的交情算是搁在头里。你这里有强敌,暗中尚在图谋你,你哪好擅离牧场。我想这么办,陆老师想想是否可行?”

金刀陆建侯道:“晏老师这种办法很好,这倒是两全其美,卢老镖头的面子也顾全住了,万方也可以免得落个不够朋友,就这么办吧!万方,这封信是你自己写,还是教你们这里管账先生代笔?”宝马金弓季万方忙笑着答道:“陆老师,我肚里有多少墨水,你老尽知,别教我现眼了,我们这里的管账先生也不通什么文墨,还是陆老师替我代笔吧!”天马行空晏鸿笑吟吟道:“陆武师是自己揽买卖。你是文武全才,武林中谁不闻名,这种文墨的事,只有陆老师最为胜任,请你多多偏劳吧。”陆建侯道:“晏老师怎么也拿我开玩笑,我不过略识之无,哪懂什么文墨,只要不怕写出来教人家笑话,我倒愿意献丑,好在有万方替我难看就是了。”说着话大家已把早点用完,自有伺候柜房的弟兄给拿过来信纸笔砚,这位老武师金刀陆建侯真是风尘侠士,文武兼通,提笔展开信笺,不加思索,一挥而就。连信封也写好了,向大家说了声:“献丑!”随即递与了碧天一鹤晏翼,晏大爷接过来看了看,这位公主岭老武师,不仅文理通顺,还写得一笔好行书,从字迹上流露一派豪放不羁之气。晏大爷含笑说道:“陆老师文武兼全,不愧是风尘奇士,从来草泽间不知埋没了多少英雄俊杰呢。”金刀陆建侯笑道:“老前辈把我看得也过高了,再这么捧我,这里我有些坐不住了。”晏大爷掀髯长笑,把信笺交与宝马金弓季万方。

宝马金弓季万方遂唤来一名精明干练的弟兄,教他把这封信带好,备快马,到账房取二十两银子,赶奔吉林万胜镖店,投递这封信,“老镖头卢振业在店中,你就面见卢老镖头,他如若不在,或是没回去,可与镖店中主事的镖师说明这里的情形,把信留下,老镖头几时回去,务必请镖头念在已往交情,赶到牧场帮忙才好。”这名弟兄一一答应,领了信和盘缠,赶赴吉林不提。

且说牧场中当天一班武师全是整夜未眠,白天全在牧场歇息,唯有二爷天马行空晏鸿,却在午后独自向外走去,宝马金弓季万方问:“晏二爷到哪里去?”晏鸿只说是到老林一带,游散游散。宝马金弓季万方还要陪着晏二爷去,晏鸿说是:“你也是彻夜未眠,更兼身为场主,事事操心,夜间尚得防备一切,为什么不趁着白天歇息歇息,养养精神,既全是道义之交,到你这里来的,莫不是宾至如归,何必再存客气之意。”宝马金弓季万方遂任晏鸿自己离开牧场。赶到夕阳衔山,场中又到了放青排马的时候,场中又火炽起来,呼喝之声,贯彻牧场。这时陆武师等全歇息得精神足焕,在柜房和场主谈着闲话,那晏大爷才从客房里出来,在柜房前站着,看那场中马上健儿各试身手。晏大爷看到马师们监视着这班武勇弟兄,控制不服羁勒的烈马,长鞭一个劲地吧啦啦响,那烈马咆哮挣扎,只是被套马竿牢牢套住,直到力竭声嘶。而那善于控制烈马的马师们,鞍鞯不施,只有一条笼头,马师飞跃上马背,吧吧地连着两鞭。这头烈马好容易脱离马竿的束缚,又有人来骑它,哪能那么驯善,先把两只前蹄往起一扬,想把背上的马师掀下去,那马师哪会被这披毛带掌横骨插心的畜生所算计,裆里全有个别的功夫,两腿往里一合,两足踵一捋马腹,竟自如同粘在马背上一样。这只烈马怎样颠跃奔腾,只是奈何那马师不得。这样的烈马,你非得把它力量折腾尽了,它才能驯服。这位碧天一鹤晏翼,看着场中弟兄们和马师们训练烈马,这种勇猛精神,好生高兴。宝马金弓季万方在柜房中正和金刀陆建侯说着话,见天色已经不早,见晏大爷在柜房外,晏二爷还没回来,自己才站起要到外面看看,忽见伺候柜房的弟兄进来说道:“报告场主,有我们守栅门的弟兄进来回禀,说是本场押马掌竿师傅托人带了信来,这带信人说话滨江一带口音,我们问他姓名,以及在哪里遇见本场马群?他说是姓卢名叫卢丰,是镖行当趟子手出身,如今老了,在这一带种了些荒田,不在江湖上跑了,他因为往镜泊湖探亲去,归途上和咱们场里马师遇见,全是熟人,所以托他带了封信来。不过托带信的,一再嘱咐他,必须把信亲交场主,若是见不着场主宁可把信带回去。可是守栅门的听他说话离奇,我们场里除了押奔山海关一拨官家采办的马,别的全是少数,十头二十头,全是马贩子自己押运走的,哪有奔东边的,来人愣说,往镜泊湖这趟道遇见咱们场中马师,这不是怪事吗?故意又用别的话诈他,这个卢丰除了不肯答,所答的言语支离。守栅门的除暗中戒备外,赶忙进来报告场主,是见他不见。反正这人来路有些不对,若是先把他扣住了,洗洗他身上,只怕来人定有别情。”宝马金弓季万方听了这名伙计的话,不禁愕然,立刻向伙计说道:“难道是那鬼影子索云彤,他敢有什么图谋?也太胆大了,叫他进来。”碧天一鹤晏翼,微微冷笑道:“季场主,我就不信有这么胆大妄为的狂徒,恐怕不是吧,叫他进来也好。”便把已走到门口的伙计叫住,晏大侠向他说道:“你嘱咐弟兄们,对来人不要不客气,不要搜索他,只管领他进来,我晏老大倒看看他究竟是有什么手段。”

若论平时牧场中,任凭来了多生疏的人全不算一回事。这里虽也干着一种营业,但是这种营业不同,所交接的多是草野英雄、风尘豪客。所有来往的人是很杂乱,不过今日的事是过分的离奇,一者昨夜才出了这场事,二来所说的这条道上,绝没有自己人到那里去,显见得来人定有非常的事。鬼影子索云彤他栽在牧场,不肯甘心,必要报复,这是必然的事,所以对于来人不得不提防一二。金刀陆建侯,跟老镖师孟遐龄,全把暗器扣在掌中,以防不测,季万方跟晏大侠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等候。不一会儿,伙计把来人领进柜房。这人一进门,金刀陆建侯跟老镖师孟遐龄,悄悄把暗器纳入囊中。凡是走江湖的,眼光锐利,和这人一见面,就能看出大概来。这人服装上,虽是土头土脑,可是脸上手脚上,似乎也有功夫,不过一团正气,决非歹人。他进得门来,拱拱手说道:“哪位是季场主?”金刀陆建侯答道:“老哥,没领教你贵姓大名,是哪位马师烦前来送信,信在哪里?”来人的眼光不断地看着晏大侠,听陆老师这一问,忙答道:“小人名叫何勇,我住家在于家坨。可是冒问一声,那位敢是辽东二老晏大爷么?”晏天一鹤晏翼也站起问道:“老兄你好眼力,不错,我正是晏翼,老兄你奉何人差派,赶紧说明,不要自误。”这自称何勇的说道:“晏大爷,不必怀疑,小人五年前才退出镖行。我干了十几年的趟子手了,久走关东三省,现在在家乡种几亩地,吃碗安生的饭,晏二侠和我颇有认识,他老人家在辽东道上,很帮过小人的忙。我在十里屯地方经过,这位老英雄把我叫住,似乎有很紧急的事。他到一个极僻静的地方,用树枝烧成枯炭,写了一篇字,交与我,嘱咐我务必送至牧场,面交场主。离开树林,不准再提他老人家一字。辽东二老行道江湖,是我们镖行所尽知的,我知道事关重大,故意隐蔽着行藏,这一直来到牧场,就没有人看见我。我说了那片假话,正是为怕走漏风声,误了大事,我还不知道晏大爷也在这里呢。”说话间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折叠得齐齐整整,递与季万方说道:“场主你慢慢地拆看,字迹不甚清,再涂抹了,恐怕看不出所写的事情来,岂不是误事。”宝马金弓季万方把字帖接过来,轻轻打开,果然字迹模糊,仔细辨认之下才看出来,只见上写着:

散步老林,无意中发觉敌踪,窥听秘议,包藏极大祸心,报复之期恐在目前。敌党有盛京之行,事机迫切,不得不跟踪蹑迹,一查究竟。敌暗我明,鬼蜮伎俩防不胜防,我愿与一较身手,匆匆草告,请慎防云。

知名不具

这时金刀陆建侯、碧天一鹤晏翼,全凑在一处,把这字笺看完,未免全带着惊疑之色。季场主不愿意在外人面前露出惧怯之意,忙向何勇让座道:“老兄多辛苦,这叫你帮忙了。”何勇落座,伙计们送上茶来,季万方更问晏二爷还有别的话没有?何勇道:“别无一言,并且走得很急,所以小人越发不敢耽搁了。”季万方殷勤道谢。这何勇也是久走江湖的人,知道这牧场有事,自己受人所托,已经尽人之事,不便在此耽搁,站起告辞。季万方道:“何老兄,哪好就走,来到我这里,就是别无敬意,也得扰我一杯水酒。何老兄,你知道我季万方是好交朋友的人,你就是不为我的事而来,我也应该稍尽朋友之意。”何勇忙答道:“季场主,你这话说远了,你这牧场我早已知道,对于场主,更久仰大名。我住得又离这里不远,今日我还有要紧事,这已经耽搁了半日。过了今天,我尽有叨扰场主的日子呢,我们何在一时。”季万方道:“我们江湖道中的朋友,不会虚伪的客气,哪时有工夫请何老兄赏脸,到我这里盘桓几日,我这里先谢谢吧。”何勇忙地拱手道:“季场主你太客气了,咱们改日再会。”转身往外走,季万方随着送了出来,何勇回身拦住说道:“季场主,你这里还有朋友在座,难道非和我客气么。”季万方拱手道:“何老兄原谅,恕我不远送了。”由牧场的弟兄引领着,何勇向外走去。

季万方转身回来,脸上已经涌起怒容。老镖师孟遐龄正在拿着那张字帖看,金刀陆建侯低着头背着手来回在屋中走着,碧天一鹤晏翼沉吟不语。这时柜房只他们这几人,马师们和武南生、陆明、钟云,全去歇息季场主回到座位上,冷笑一声道:“看起来,在这关东三省,想立一点事业,实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这牧场还没有整斗地赚金子,就有人不肯叫我立足。可是反想起来,还不如手底狠辣一些,昨夜无论如何,不叫索五再出牧场,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哪还有今日的牵缠,这真是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你想留他,他依然不肯留你。没有别的,他既不肯罢休,我季万方倒要看看索云彤有什么厉害的手段二次施展。我单人独骑,赶奔盛京,我们哪儿遇上哪儿算。”正说到这儿,外面一阵鸾铃响,一匹骏马铁蹄翻腾,直到柜房的门前停住。这牧场轻易没有牲口直放到柜房前,大家听着可疑,季万方却从鼻孔中哼了一声,跟着听得门外有伺候柜房的伙计说:“姑娘,柜房里有好几位远客呢。”一个女子答说:“但凭什么人,我还见不得么?”门开处,一个少女,一身紧身利落的衣服,头上蓝绢包头,背弓挎弹囊,一派的英勇之气,向季场主万福行礼,招呼了声:“爹爹,你给我引见引见。”宝马金弓季万方本在盛怒之下,赶到这位姑娘一进来,他竟把怒气全消,这正是他寄身关东道上唯一的爱女,季莲贞。季万方丧妻之后,只这父女相依为命,任凭多么着急的事,只要这个女儿到面前一解劝,立刻一天云雾满散。季万方更把一身本领传与了女儿,所以季场主所会的功夫,女儿季莲贞全能拿得起来。季万方对于这个女儿,爱若掌珠,今年她已十七岁,在关东道上长起来的,又干的是牧场营业,所以季万方竟把她当作男孩儿看待,决不过分地拘束她。这位姑娘季莲贞没有第二个地方去,这两天她是被盟叔开源牧场场主张攸峰接去,因为那里有一个女伴,彼此不断地来往,今日她是听得一点信息,场主张攸峰出去的马拨子,在虎头冈得着信息,说是老林季家牧场昨夜出事。季莲贞放心不下,赶紧回来,张场主打发一名掌竿的跟了来,尚在外面候信。这时季万方先给女儿挨次引见了,季莲贞匆匆地问:“爹爹,牧场可是昨夜出事么?我盟叔得着了信息,打发牧场的人跟了来,问你老这里有用盟叔之处,只听您一句话,他立刻前来。”季万方道:“出了一点小事,值不得介意,这里正和晏老前辈商量要紧事,我盟弟打发来的人,我不见他了,你去告诉他,我有用人之处,定然去送信。”季莲贞答应着转身出来,把来人打发走,自己又返回柜房,站在父亲身旁,不肯到后面去。因为这位姑娘从小就是胆大心细,她看到爹爹的情形,认为还有未了的事,遂向一旁静静站立,要听听他们牧场出事的情形。季万方扭着头说道:“姑娘,你还不到后面歇息等什么?”季莲贞道:“爹爹,难道牧场里的事不许我问问么?”季万方道:“这件事叫你知道也没什么,不过不是你能管的,你可不许妄自行动。”季莲贞道:“没有爹爹的话,我决不多管闲事。”季万方这才又向碧天一鹤晏翼说道:“晏大侠,我季万方也是四五十岁的人了,决不是少年负气,索云彤他果蓄毒谋,定有一番辣手,这次我不和他拼个起落出来,我还有安生之日么?”这位晏大爷微笑不语,金刀陆建侯道:“万方,你虽然自知不会闹少年的火性,你也得把气沉下去,事情要从长计议,我们不要再有顾此失彼的情形。你要赶奔盛京,这牧场是你的根基地,难道你就不要了么?依我看,晏二爷对于这件事看得这么重,不能认为那索云彤准奔了什么地方,晏二爷若是确信他奔了盛京,就不至于一步不肯放松,缀他下去了。这索五狡诈万端,防不胜防,可是若是这么看他,还有别人的活路么。不过我们对付这种强敌,要处处把脚步站稳,不能再有漏空的地方。依我看,你还是坐镇牧场,晏二爷已经走下去了,我们来意已然全告诉你,我们不急于走,也不是忙在三五天的事,我想带着我两个师弟,我们跟踪赶下去,万一能够在盛京一带碰上他,也足可以把你们的事做彻底解决,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没了没休。牧场中更得严密提防,不能稍有疏忽,须要防备他又是故布疑阵,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声东击西,他明说是奔盛京,有所图谋,事实上他反倒勾结其他的党羽,仍然向这里下手。我的拙见,晏老前辈以为如何?”

碧天一鹤晏翼始终一句话没说,此时听到金刀陆建侯问到自己,微然一笑,点头说道:“所见相同,陆老师你叫我晏老大还拿出什么主意来,就这么办吧。”季万方忙说道:“陆老师,我还不以为然。既然是牧场也极关重要,我还是屈尊诸位,在此稍留几日,我亲自走一趟。”碧天一鹤晏翼哈哈一笑道:“季场主,这不是你挂火性的时候,惩治鬼影子索云彤,是我们弟兄二人的主张,他已连番失败,丝毫没有愧悔之心,反倒变本加厉,刻不容缓地就想来报复,季场主,晏老大在你面前说句放肆话,辽东二老,走遍了关东三省,在江湖上闯荡不下四十年,什么成名露脸的绿林也见过,这次我们弟兄才算遇见了对头。晏老二缀下去,我晏老大能在这里等着么?你就是每天味列八珍,晏老大也吃不下去。明人不做暗事,我这个火性倒按不下去了,咱们回头见。”说到这儿,这位老英雄也真够厉害的,他是刻不容缓,立时起身。季万方、金刀陆建侯、老镖师孟遐龄全想拦着,可是这位风尘异人,他是言出必随,谁也留他不住,竟自出了柜房。季万方身为主人,随在身旁,连连说:“老前辈就是依你主意,你也得稍等一等再走,何妨再计议一下。”碧天一鹤晏翼回头来向季万方道:“季场主,少和我客气,咱们办的是事,我也用不着你们相送,咱们回头见了。”碧天一鹤晏翼说到这儿,身躯一转,双掌一穿,腾身而起,兔起鹰落,轻快得如同飞箭一般,扑奔东北角的栅墙,竟自闯出牧场而去。季万方和金刀陆建侯等愕然了半晌,叹息着回到柜房。这时季莲贞把桌上所放的那张字帖,已经看过,大致亦已然明白,知道牧场中祸犹未已,不禁为父亲暗暗着急。可是眼前有这般风尘侠隐、成名的武师,大家帮忙,还稍觉安慰。金刀陆建侯回转屋中,向季万方道:“辽东二老,这种古怪的性情,真是难得,侠心义胆,名不虚传。万方,现在的事你就依我的办法,好好地防备一切,你我的交情,不是泛泛的朋友。辽东二老,为你的事情,愿与索云彤为仇做对,我陆建侯要再走在他们后头,可就叫人笑话了!没有别的,我也跟着走了。”说着话,陆建侯就要往外走,这种人就是这种性格,认为应该办的事,不论眼前有多大阻难,决不肯畏缩退避,说得到要做得到,言行相顾。当时宝马金弓季万方拦着道:“陆老师,你这是何必,辽东二老他们老弟兄对我季万方总有些客气之意,陆老师跟我季万方,另当别论。我是你一手成全起来的,我知道你赴汤蹈火定所不辞,可是不见得鬼影子索云彤他就有什么出类拔萃的手段,把我季万方毁个一败涂地,我们也不见得就那么容易就被他毁了。陆老师还是等着我们计议计议,要是走也一同走。”陆建侯道:“万方,我们既然不是那浮泛交情,你也不必再和我做无谓的客气,我意已决,你不必再拦阻我,我只有请孟老镖头在这里和你紧守底营,再有我两个师弟武南生、陆明,帮着你防范牧场,谅也不至于就叫他们再逞什么手段。”刚说到这儿,武南生和陆明已从外面走进来。金刀陆建侯说道:“你们来得正好。”草草把二侠送信的情形,说与了他两人,自己要追了下去,搜寻鬼影子索云彤的踪迹,这两人不敢不听从他的分派。陆建侯又招呼伺候柜房的弟兄,把大弟子钟云招呼了来,告诉他自己要奔盛京,叫钟云也在牧场等候,不必跟随。陆建侯把兵刃包裹取在手中,立时向老镖师孟遐龄说了声:“老镖头,多辛苦吧,你们静候佳音。”大家全送了出来,季场主这个爱女季莲贞,她听父亲的嘱咐,只一旁静静地听着,不敢多参与一句话。陆建侯已走出柜房,回身向大家说道:“难道大家还和我客气吗?咱们回头见了。”当时倒是想着追踪辽东二老,搜查鬼影子索云彤的行动,不信得不着他的下落。金刀陆建侯他打算好了,用全力对付他,还不致叫他逃出手去,哪知道意外的变故又起,自非辽东二老和金刀陆建侯始料所及。陆建侯和宝马金弓季万方此时一别,几乎成了隔世,再相逢时,宝马金弓季万方,已经是九死一生。

季场主和孟老镖头、武南生、陆明,以及钟云,把金刀陆建侯送走之后,回转柜房中,季莲贞因为当着父亲的生朋友,自己不便在这里多说话,可是暗中已看出这场事恐怕还有一番大周折,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把它消灭了,自己满腹言语,当着人不便向父亲说。告辞回转后面,他们所住的在这柜房后边,离开一箭地,单有一道院落,圈起一道矮墙,那是他父女住宿之所,季莲贞回转后面不提。前面一班马师拼斗了一整夜,全因为累得筋疲力尽,这白天又没有什么事,放心大胆各自歇息了多半日,赶到他们起来,才知道走了两位贵客。马师们来到柜房,十分抱愧地认为慢待了朋友,季万方提着精神和他们谈谈讲讲,不愿意叫大家看出自己心中不能容事,可是这种出于不自然来应酬朋友,总觉貌合神离。本来在这种情况下,季万方身为场主,自己在关东三省闯出这点名望来,实非易事,如今竟出了这种事,分明是要把自己折在江湖道上,不容立足,事业和名誉立得住立不住全在这一回了,他怎会不走心。在晚饭之后,他吩咐所有的马师们,仍然分班巡查各处,尤其是马圈里,更要注意着防备贼人下毒手放火焚烧。季万方更骑着马围着牧场的栅墙转了一周,亲自调集了一班弟兄,分派好了,全是什么地方应该明守,哪一处应该暗防,立时把人全分派出去,这种防守的情形,不止于是牧场四周,离开牧场一箭地外,凡是树木掩蔽身形的地方,全安了暗卡子,这种布置十分周密,全分配好了。这里孟老镖头,更自动地请求,愿意前后夜和武南生、陆明、钟云分班巡查各处,季万方很惭愧地说道:“众位师傅们,不必这么辛苦了,我这才是一人无能,累死千军,我季万方自己镇压不住,才有这场事。老师傅们是看得起我季万方,拿我当朋友,全是轻易不能见面的,竟肯赏脸来到牧场,我应该尽其朋友之情,好好地款待诸位一番,才是我做主人的道理,不幸得很,出了这种逆事,索云彤竟自和我弄成不两立之势,带累得一班好朋友在我牧场中担着多大惊险,一时不能安生,叫我季万方于心何安。现在虽然是这么布置提防,不过不能不这么防备。可是本场中一班马师,尚还能够多替我们辛苦,老师傅们自管到时候安歇,有事时还会不带累大家么?”老镖头孟遐龄哈哈一笑道:“季场主,你怎么越闹越世故了,我们是那种交情么?遇到了这种情形,不是你愿意的,我们全是江湖道中人,路见不平,还要拔刀相助,何况我们友谊不是一般浮泛的交情,你就不必和我们客气了。”季万方心绪不宁,不便再向大家多谦让,遂任凭他们自便。自己趁着天色尚早,往大圈上又转了一遭,各处排房里也看了看,顺便回转自己所住的这座小院。季莲贞正在屋中坐着,见父亲进来,赶忙站起让座,季万方点点头,向女儿说道:“你坐下,我正有话和你讲。”季莲贞答应着落座,随说道:“爹爹,我在前边不敢多言多语,我也正有好多话想和爹爹说呢!”季万方道:“日常的琐事,不必向我谈了,我们父女大约不易在这里立足了,说不定哪时这块牌匾就算扔在这里。”季莲贞道:“爹爹,这鬼影子索云彤你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怨,他非要把你毁个一败涂地?”宝马金弓季万方道:“江湖上的事,不能找真理,不能论人只能论事。我当年初下关东,才立起一些事业,他也没入风子帮,我们不过因为江湖道上一点小过节,他竟自发狂言,要我将来总要认识认识他。那时他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我哪会把他放在心上。不想这二十年后,他竟在关东三省成了非常的人物,更专和牧场为难,他吃风子帮,竟不知哪里学来本领,再没有比他手段厉害的。如今找到我们头上,他不把我季万方这点事业弄个瓦解冰消焉肯罢手,事情凑巧,赶上这武林一班同道,来到牧场中,昨夜竟没容他得手。虽然一下手把我的匾牌算挑了,仗着辽东二老,以一身绝技,保全着我,索云彤铩羽而去。可是像他这种成名的巨盗,明知道他不肯甘心,辽东二老天马行空晏鸿,竟自发觉了他形迹,听得了他们党羽暗中密议,另有图谋。晏二侠虽未言明他究竟要用什么手段,可是二侠走得过急,足见索云彤等未可轻视。这次我已经遇上了这个对头,那算是前世冤家,这点事业我还不把它放在心上,可是我不能就轻轻毁掉,我也要找个值得。好在我从少年来到关东三省,除去一身以外,全是在关东道上找来的,现在就是叫我落个事业全完,我也没有什么痛惜,只有你是我心头一块大病。现在也顾不得许多,我打算叫你先到盟叔那里暂时相依,只要我这里事情弄出起落,我们父女依然在关东道上耀武扬威,实在敌不过他那也就无法了!我已经快五十岁的人了,人生七十古来稀,难道我还可以活五十年么?你明日收拾收拾,到你盟叔那里去住,这里事用不着你牵挂,我倒可以放手和姓索的拼一下子。”说到这里,女儿季莲贞眼圈一红,几乎落下泪来,今夜知道爹爹说的全是肺腑话,宝马金弓在关东三省,不是无名无姓的人,他若不是事情真个没有十分把握,绝不会说出这种灰心话来。季莲贞和蔼着声音说道:“我看爹爹很不必这样想,你老应该想想,索云彤当年为了一点嫌怨,他竟能怀仇二十年,今日找来报复。爹爹为什么不能忍耐一时?名成业就之下,要依着女儿就该早早收场,虽然我们没赚下多大家业,只就这现在牧场中这点资产,我们不干了,父女二人找个地方一忍,不一样也能过活下去么?父亲一年比一年老了,虽则牧场这行买卖,没有多大危险,可是事情也难逆料,今日这场事谁又想得到呢?得罢手时且罢手,爹爹你看开些,不必负一时之气,争一时之短长。我们把这牧场不干了,他纵然不能放过我们,我们没有事业牵缠着,正像爹爹所说的,没有别的牵挂,也容易放手对付他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暂避一时,也不算丢人现眼,依我看爹爹何不暂时忍耐了吧!”

宝马金弓季万方冷笑一声道:“胡糊丫头,你懂得什么?爹爹凭这一身本领和一班朋友,树立起这片事业来,好歹的关东三省谁不知有这么个宝马金弓季万方。落在江湖道中,吃这碗江湖饭,爱名胜于爱命,豹死留皮,人死留名,我宁叫名存人不在,不叫人活名俱亡。你听爹爹话,明天到开源牧场去吧。”季莲贞悲声说道:“爹爹你听女儿的话不听,我不管了,反正我不能走,有你在我能活着,爹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不愿意偷生人世了,我怕什么,我躲什么?”季万方站起来道:“任凭你吧!我管不了许多了。”季万方赶奔前面去查看一切,这一夜间没有一点惊动,安然无事,一连就是好几天,大家认为索云彤定已离开此地。

这天孟老镖头镖店中有人到来,是镖局子中出了一点麻烦事,请老镖头立时回去,孟老镖头倒也正合心意,因为到宁古塔采探仙参事,所聚合的人,已经全散开了,牧场中这些天,又是安安静静,既然那鬼影子索云彤大致是奔了盛京,自己镖店中虽不知出了什么麻烦,正好趁这机会赶了回去也好,趁势访查索云彤是否真到了那一带,遂向季万方道歉告辞。季万方因为这种情形,倒也不便挽留,遂把这位老镖头也送走,又过了四五天工夫,仍然是没有一点风波、一点意外,季万方十分后悔,自己未能跟着辽东二老一同赶奔盛京和索云彤早早算清旧债,未免昼夜担心。这天已经距离着辽东二老走的日子,差不多有半月光景,辽东二老既没回来,金刀陆建侯也丝毫没有消息,季万方十分闷闷不乐。在中午之后,正在柜房中和管账先生刘成瑞说着本年生意,忽然柜房外一阵紧急脚步声,慌张张跑进一个弟兄,红头涨脸,神色慌张。季万方把面色一沉,呵斥道:“什么事值得你这样。”这名弟兄喘吁吁说道:“场主你快看看是怎么回事,来了许多官人,已经闯进牧场了。”季万方虽则一惊,仍然沉着气说道:“我姓季的一不欠官粮,二不欠私债,官人又该怎样,来,就叫他来好了,别在我面前唠叨,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这名弟兄被场主呵斥着,不敢再多说,答应了声,转身出去,可是跟着外面一阵马蹄声响,是有十几匹牲口的声音,季万方此时有些心惊了!站起来刚要往外查看,门已敞开,竟从外面闯进两名武官,带着四名护勇,全把腰刀拔出来,一看这两位官全是四五品顶戴,在营伍中职位已经不小。进得柜房,四名护勇分左右站立两旁,这两位武官,迎面站着,内中一人喝问道:“哪个是这牧场场主季万方?”季场主此时赶紧向前迎了一步,答道:“小民季万方,正是这牧场的主持人。”他这话还没有落声,旁边的护勇厉声呵斥道:“好大的架子,见了我们参将守备大人,还不赶紧叩头,你太过大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