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少年右掌微往起一翻,是正往金娃的腕子下接,金娃猛往起一提,已经被他掌缘撩了一下,觉得这个少年的掌缘坚硬如铁,自己是往上撤招卸他的力量,倘若不收式,仍然猛往下劈,这一下子腕骨也许被他崩折。金娃觉得这条右臂又酸又疼,往左一甩肩头,耸身一纵,已经向这个山头的两边纵出来,这次是安心把身形先撤出来,脚底下是用足了力量往西一蹿就是两丈左右,这个少年一声狂笑道:“你就是这点儿本领,趁早回家重学去吧!”
这个少年他可真有点儿万恶,金娃认定了他必要跟踪追过来,因为他对于那个老客,那么赶尽杀绝,他焉肯放过自己。金娃身形一落,已经把飞抓的软索活套退下来,只要他往这边一追,飞抓就抖出去。哪知道,那个少年在这种狂言相讥的声中,他突然一转身,他竟自往东南纵出去,他是安心想把那个老客一掌击死,金娃若是知难而退,他也不再和金娃纠缠不休,因为他辨别出来金娃绝不是那个老客的一道上人。
赶到他身形一蹿出来,不由得啊了一声,却恨声骂道:“好个该死的囚徒,你绊住了小爷爷,好叫他脱身,我叫你做替死鬼。”他话声中一拧身,已经反蹿出来,敢情那个腿骨受伤的老客,已经失踪。这就因为这个少年跟金娃动手时,往北移动,不知不觉已经出来数丈远,并且金娃手底下十分厉害,少年就没有工夫再照顾那个老客,所以什么时候走的,自己丝毫不知。此时一想下毒手,这才发现这个老客已经失踪,他认定了这个半男半女的少年,自己把他看错了,一定是一党。
他往回下蹿,因为这种动作很快,他往这边纵身,也不过是一起一落之间,他失声惊呼,金娃身形一停,可就略一迟钝,听到少年的喊声,金娃也是才发觉那个老客已经逃开。不过金娃可明白,一定是妹妹先把那个老客救去,隐藏起来。此时见这个少年口中骂着,往回下扑过来,金娃索性故作负伤逃窜,又往前一纵身,不过蹿出不远来,那个少年已经怒极,他脚底下用足力向这边猛扑,口中在喊着:“万恶的死囚,小爷爷不想要你命,你非想找死不可,你还想往哪里走?”他嗖嗖地一连两个纵身,已经扑过来,离着金娃只有七八尺远。金娃突然一翻身,口中也在呵斥着:“你这狂徒,竟这么穷凶极恶,要谁的命!”
少年也是轻视了金娃,他可是提防着金娃用暗器伤他,他往前扑,绝不往高处纵,脚底下,完全踹着山头上的石坡。这次再往前一扑,金娃口中所喊的“要谁的命”,“命”字没落声,唰啦地,一团黑影,竟向这个少年的身上打来,少年知道暗器到了,不过辨别不出是什么,赶紧地向左一晃身,横着往外闪避。可是金娃的飞抓已经猝然撤回去,跟着向右一上步,这条飞抓再反卷回来,向少年的后胯上扫来。少年此时身形才纵出来,脚底下刚一着实,要换式猛扑,为的是欺近身来,可是金娃的飞抓横着已经抖过来。少年再想腾身,右脚才一用力,哪知道脚底下蹬到两块浮动的石头,哗啦一响,右脚向后一滑,这一来他身躯没纵起,金娃的抓头已经到了他的胯上。
这个少年在情急之下,他用力地往外一抖掌,这一掌,他若是对抓头上,定能够把抓头崩出去,可是在这种情形下,手底下不准,尤其是他身形往前栽,赶到右掌封出来,正崩在抓头的软索上。虽则少年手底下确实有真功夫,有真力量,可是也不能把抓头整个地荡出去,抓的尖子依然搭在他左胯上。这种暗器,是凭打得快,收得快,手底下略微迟慢,就把力量卸了,因为这种暗器,抓头是永远张着,非得抓到了东西一个猛力,往回一带,抓头才能收拢,稍一慢,又张开。金娃往回一抖软索,哧地一下,把这少年的中衣从左胯撕下了一片来,胯上也被抓尖子划伤。这个少年,二次耸身一纵,才蹿出去,可是这种情形下,真是羞愧欲死,身形略停,用手抓着被撕破的中衣,狠声说道:“万恶的死囚,你敢跟小爷爷结不解之仇,你可敢在小爷爷面前,亮个万字么?”
金娃飞抓已经收回,也看到把这个少年的中衣抓下一大片来,自己终究是一个女扮男装,也觉得难堪。此时不往前追,反也往后一纵身,听得少年那里用话逼迫自己,厉声呵斥道:“你一个年轻人有一身好功夫,却这么甘心作恶,自趋下流,难道你还不甘心么?爷爷既然敢动了你,就是没有什么可怕的,我姓祝,名金云,告诉你,西北一带,只要再遇上你,飞抓下决不叫你再逃活命。”这个少年,哈哈一笑道:“我知道你,绝不肯说家乡住处,只要你是好汉子,别离开新疆境内,小爷自有找到你的时候。”祝金娃往前一纵身,厉声说道:“你还存报复之念,你也该有名有姓,难道你就不敢告诉我么?”这个少年他恐怕金娃再动手,他往前一腾身,已经到了山头边,扭着头说道:“小爷爷姓罗名荣,记住了,咱们终有再见之时。”他立刻一翻身往山头下冲去。
金娃因为在这里已经耽搁了很大的时候,自己身上的事,关系着整个祝家山场的成败,并且也实不愿意跟江湖中人无故地为仇结怨,所以任凭这少年逃走,自己翻身来,向南边山边上纵过来,飞抓挂起,口中刚招呼了声:“二弟,你还不出来。”这时银娃竟自从东边几棵大树后转出来,她已经换了地方,忙向金娃招呼道:“哥哥,我在这里,那小子终归逃走了,其实可以捉了他,审问一下。”金娃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审问人,不要胡闹,那个老客可是你给隐藏起?”银娃道:“不错,正是我把他接应到这边大树后躲避一下。我看透了,那个小子,穷凶极恶,他和你动手时,你看他一招一式,全是真杀毒手,绝不留情。我正要也闯出去帮着你把他捉住,惩治他一番,可是这位师傅也正在挣扎起来,想逃进树林子躲避。我也想到那个东西下毒手的情形,他分明是非把这位师傅置之死地不可,他绝不肯甘心放手,我想这位师傅的危险,所以悄悄地赶紧架着他退进大树后,幸而没被他觉察。”刚说这儿,树后边已经转出一人,正是那受伤的老客。
他已经一拐一拐地向这边走了来,口中招呼着道:“多蒙贤昆仲相救,不然我这条命,早断送在这位狂徒之手。”金娃赶忙往前迎了几步道:“这位老客,你伤痕不要紧么?不要强自挣扎,筋骨受了伤,将来可有危险。”这个人跟着慢慢地又坐在山顶的石坡上,点点头道:“你说得很是,我们全是练武之人,筋骨是最重要,不过这半天我已经觉出我这条腿还没有大危险,不然此时恐怕不能动了。我讨个大说,祝老弟,你们弟兄,真是侠肠热骨,慷慨帮忙,可惜我此次数千里奔波,弄得劳而无功,自身还受了伤,真叫我惭愧了!”
银娃在一旁说道:“哥哥,我已经问过这位师傅,他倒是毫不隐瞒,他已经告诉我他姓董名春,在金陵衙门里当着一份差事。他是当着捕头,监管为府台护院,教武术,这位董老师此次可完全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要为一个含冤受屈的人访寻这个害他的仇家,把这个恶徒捕捉归案,才好为这位被屈含冤的人,洗清了不白之冤。敢情这位老师是为湖南很出名的嵩阳派嫡系的后人,罗佩羽老师抱不平,拔刀相助,这位老武师咱们不是也听说过么?”
金娃一听银娃这个话,知道妹妹这种地方还懂得留神,她并没有泄露自己的秘密,更没随便提出师父蓝筱帆之名,并且姐妹两人女扮男装,更不能随便地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知道来历,忙答道:“不错,我也还记得武林中有这么位老前辈,他敢情被人陷害了。”这个董春忙接口答道:“老弟一点儿不差,这位罗老师,陷身大狱中,官司一时还不能完,我因为虽和他不相识,可是知道这个嵩阳派的门户非常正。他们这一门,在江湖上轻易没有是非,所以跟他叙谈起来,知道他被害的情形,完全是他一手恩养起来的徒弟,又是他的义子,毁了他。因为现在不便详述一切,这位老弟告诉我,你们有很重要的事,不能耽搁,可是我知道罗老师这场事实在冤枉,可是在官家方面,就没有法子替他洗刷冤枉。老弟你请想,他本人身上有极大的罪名,焉能为他缉捕所指出来的这个人,尤其罗老师被屈含冤,被人陷害,他虽则也想尽了方法,想摘落他的罪名,可是始终不肯在堂上供出这个忘恩负义之徒。显然罗老师有不得已的苦衷,自己虽弄个家败人亡,依然不肯说出他是这个叛徒陷害的,我从旁探听,才得到些事情的经过,完全凭着私人的力量,和府台的盛情,我求得一纸公事,带在身边。我要凭我二十多年的经验阅历,把这个万恶的东西缉捕归案,这是我自己情愿的事。我临动身时也曾向罗老师示意,罗老师先前还不肯叫我多管这件事,后来他也答应了,爽快地告诉我,只要我能把这个叛徒擒获,那时恐怕就有别人动手收拾他,叫他承认自己的罪状。我这场官司自有人想挟制住他,叫他自己出头,为我洗刷冤枉。我问过罗老师这叛徒的相貌年岁跟他会的功夫、所使的兵刃,我已经在大江南北转了一周,竟得到信息,这个叛徒已经奔了西北逃下来。我带着我一个伙计,就是那个挨打的车夫,从入了新疆,已经无意中和方才动手这个狂徒遇上了,可是我究竟和他没见过面,只凭罗老师口头述说,我不敢冒昧。所以我入新疆境,一连两次遇到他,对他虽是十分注意,可是我绝没有露出行迹来。不过我这个伙计张宏,他在我身边也是十几年的人了,人是忠诚可靠,骨骼健强,眼皮子也杂,走的地方也多。就是那种毛包的性情,误了他自己一辈子,这次我把他带出来,虽则知道踪迹这种不平凡的犯人,得加十二分的小心谨慎,因为犯人已经是惊弓之鸟,稍微有一点可疑的情形落在他眼中,就不容易追上他。我是严厉告诫这个老伙计,可是事情由不得我的打算,到现在我也不敢断定这少年,他就是正点儿。因为我好歹在公门中混了这些年,看得太多,固然不能十拿九稳,大约没有输了眼的,我对于这个恶徒,也许就被他那相貌把我毁了,从他外貌上,我找不出一点他像为非作恶之徒。现在我想起来有些后悔,但是后悔两个字不过是遮羞语,有什么用,我终归是因为办案多年,这次才误了自己。这个话两位老弟不太懂,单单地说,这个犯人原本不是恶人,所以他一切行动上,没有绿林道的习气,这怎能看出他的破绽来,这件事我就这样失败,实不甘心。三羊甸这个恶徒,他有故意挤事,逼我们爷两个伸手之意,现在别管他看出我的来历没有,反正算被我董春办糟了,栽跟头还是小事,他这一惊了,说不定再逃奔哪里。蒙两位老弟相救,我现在说些个感谢的话,也没有用,只有永铭肺腑,我还得赶紧离开这一带,赶回江南,另想办法,太叫两位老弟见笑了。听二位老弟的口音,是本地人,我可以领教两位老弟住家在哪里么?”
金娃赶忙答道:“我们就在五云台祝家山场。”这个董春带着惊异的神色道:“哦,原来两位老弟是祝家山场大力神祝涛的一家人,那位祝当家的是老弟们的什么人?”金娃是最不愿意说这些事,赶忙答道:“那是我们本家的伯父,董老师我们弟兄这点小忙,不足挂齿,我们实在有要事缠身,不能耽搁。论理我们弟兄应该有始有终,既然伸手管了老师傅这件事,应该把老师傅护送出境,我们才放心。无奈眼前的事真有些力不从心,我们只能把老师傅送到三羊甸,跟老师傅的伙伴会和一处,老师傅认为如何?”
这个董春赶忙挣扎着站起慨然道:“这已经叫我董春深抱不安,为我个人的事,自己无能,不度德不量力地要为罗佩羽帮忙,弄个画虎不成,为江湖上留下笑柄,更耽误了老弟们身边的要事。老弟们帮我下了山头,我只要到了三羊甸,跟我那个伙计会合一处,我们还有走的方法,老弟们不用担心了。”金娃银娃也实在不敢再耽误下去,两人架着董春,顺着山头转过直到山弯前,一片倾斜的山壁那里。这个地方虽则也得仗着轻身术上下,好在姐妹两人架着他是往山下落,一连翻下四五处略高的地方,算是把这个董春安然带到山弯前。
刚往前走不远,金娃招呼银娃,把自己的牲口牵出来,让给董春一匹,因为到三羊甸虽则不甚远,也是三四里的路了,金娃刚说声:“董老师,你等一等。”可是前面山壁前,一片丛草中,唰啦地一响,有人从里边蹿出来。银娃往前一纵身,伸手就抖索子连环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