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尚师徒打了胜仗,鞭敲金镫响,齐唱凯歌还,打着得胜鼓,唱着得胜歌,收兵回营。到了营中,兵丁各归汛地,新文礼受伤有病,退于寝帐治病去了。尚师徒升坐中军大帐,发放军情,备了一套公文,将兵至岗山初次交兵,新文礼枪挑四将,自己拿获四名匪犯详细写明,报与靠山王杨林。写好了,派亲兵小校骑马送至北面靠山王的大营。小校走后,尚师徒退归后帐歇息。金城、牛盖、齐彪、李豹四条好汉暂押在尚师徒的营中,这且不表。却说亲兵小校乘了马绕至瓦岗山北,到了熬军洼一看杨林这座大营,左边一片绿旗,是按东方甲乙木;右边一片白旗,是按西方庚辛金;南边一片红旗,是按南方丙丁火;北边一片黑旗,是按北方壬癸水;当中间杏黄旗,是按中央戊己土。勾陈之象,营垒高堆,深沟在外,密排鹿角。进了营门,来至里面一看,旗杆刁斗,粮道纵横,绷腿绳、绊马索、梅花坑、陷马坑,都是暗藏埋兵。中军营外梅花战沟,沟内栽的利刃,如同麦穗相似。里圈子上散着弓箭手。辕门外,梅花沟上有踏板,出入之人都得从板上而过;辕门里,咕咚咚战鼓擂动,正赶上杨林升帐。这座大营,高处防火,低处防水,深得为将之法。有赞为证,怎见得?
这座营,东摆镔铁皂缨枪,西设八卦点钢斧。南栽青龙偃月刀,北方百叶花装弩。左青龙,右白虎,南朱雀,北玄武,中军帐煞气腾空实威武。三军小校摇金铃,咆哮儿郎擂战鼓。大帐设摆九宫阵,暗藏八卦连环堡。
小校在辕门求值日旗牌官往里回禀,值日旗牌官说:“王爷升帐有事,你可略候片时。”尚师徒的小校只可在旁等候。
阅者要问杨林升帐有什么紧要大事,原来杨林在潼关因为魏文通被人戏弄,气得染病在潼关,写了一道折本,奏禀解送杠银已经运入长安,请杨广派人查收杠银;又把众响马大闹山东,夺取金堤关的情形详细奏明,请杨广传旨调兵十万,以便亲自统率出关,扫灭关东群寇。杨广见了折本大怒,降旨命唐璧率领山东兵将,与靠山王杨林会师一处,速将群盗肃清,立功赎罪。倘若兵败,匪患蔓延,定然重重地问罪。故此山东大行台节度使唐璧才从山东调齐了十万人马西来。靠山王杨林病亦好了,关内各处兵将亦都集中潼关,杨林见各处兵将遵旨来齐了,这才传见各军的主将,择了个吉日起兵。书以简捷为要,这天杨林由潼关起兵,率领十万大军往金堤关进发。走了数日,忽见探马回报,众响马占据了瓦岗山,响马们保着程咬金在瓦岗山自立大魔国,称为混世魔王,收纳亡命,召集群寇,要搅乱大隋朝的天下。靠山王向众家太保说道:“老夫转战南北,灭北齐,扫南陈,大小百余战,身不离疆场数十年之久,从来还没听见过有这么厉害的响马。唐璧地面的事办理不当,处置不善,以至匪患如此,看起来国家用人亦非容易。”众太保说:“父王,量他们这群响马亦不过是乌合之众,此次大军一到,不难消灭。”杨林说道:“恐怕不易。”杨林想着这些响马既在瓦岗山立了国号,拥护那混世魔王,瓦岗山是他们的根本之地,先不用攻打金堤关,大树搜根之法,给他个釜底抽薪,进兵瓦岗山,直捣贼巢。岗山一破,群盗四散,便容易荡平了。杨林胸有成见,便督催大军往瓦岗山进发。
这天人马来至熬军洼,杨林见这个地势适合用兵,便命人马在此安营下寨。营寨尚未立妥,就得报唐璧率领山东兵将已在岗山正东扎下营寨;接着又报虎牢关总兵尚师徒带兵五万在岗山西安营下寨,虹霓关总兵新文礼亦带兵五万在岗山西面扎营。杨林原没调尚师徒、新文礼两路人马,如今得报他二人自动前来,虽是私离汛地,终究是助壮声势,杨林大悦。等到自家营寨立妥,升帐办公,发放军情完毕,派人传令去到唐璧大营调他前来议事。小校走后,杨林退至后帐歇息,未用晚饭之先,得报混世魔王程咬金封魏徵为丞相,徐茂公为军师,用秦叔宝为元帅,山内聚有数十个大响马。杨林得了详细报告之后,惊心不宁,暗想:一个劫皇杠的响马会闹得这么大的势派,若再不除治,将来还不定闹到哪步田地去哪!用饭之后,中军官进帐回禀:“山东节度使唐璧辕门求见。”杨林吩咐:“擂鼓升帐。”“咚咚咚”聚将鼓一响,合营战将伺候杨林升坐中军大帐,将士儿郎两旁侍立,十二个太保立于身后。杨林传令:“叫唐璧报名而进!”值日旗牌官跑出帐外,高声喊嚷:“千岁有令,命唐璧报名进帐!”唐璧此时正在辕门外等候,听说叫自己报名而进,心中就猜着杨林是气恨自己地面办理得不善,见面就不能不怪罪自己。处到这个地步,只好硬着头皮去见杨林。于是撩鱼褟尾走进辕门,离着银顶黄罗宝帐近了,自己口中喊嚷:“山东节度使唐璧告进。”迈步进到帐内,唐璧把鱼褟尾左右一分,跪倒帅案,又说:“唐璧身该万死,在千岁驾前领罪。”杨林说:“你且起来,一旁赐座。”唐璧站起来,先谢后坐。落座之后,唐璧偷眼观瞧,见杨林怒容满面,带有醉态,心中忐忑不安。唐璧还真看出来了,此时杨林真个醉了。
阅者诸君要问,杨林为了什么事,在此用兵之际能够喝醉了呢?只皆因杨林年岁高迈,膝下无儿。猫老了吃子,人老了惜子,愈是惜子,愈是无儿。这无儿之人,看见谁家有了不孝之子,忤逆爹娘,亦还不觉难过;要是看见谁家有个孝顺之子,人品再好,焉能够不爱呀?杨林最爱惜秦叔宝的人品,待他的情义胜于那十二家太保,偏是叔宝身上出事。如今知道秦叔宝身在瓦岗山内,当了大魔国的元帅,转为仇人,思前想后,伤心得了不得,不觉着用饭的时候多贪几杯酒。酒入欢肠,千杯不醉;酒入愁肠,一杯醉倒。杨林醉了,自己不觉,升了中军大帐,传见唐璧。这唐璧落座之后,就瞧着杨林带了醉态。
杨林向唐璧问道:“当初孤在济南府将二劫皇杠的响马程咬金、尤俊达拿获,收在历城县的监狱之内,怎么会叫他们响马劫牢反狱,将程咬金、尤俊达救走呢?”唐璧说:“千岁,他们响马到处皆是。听说他们响马之中有五路响马头儿,要是响马有事,他们的首领传出绿林箭,当日就能举事。事后调查那尤俊达便是东路的响马头儿,所以众响马才劫牢反狱。”杨林厉声问道:“匪人劫牢反狱,大反山东,是不是你们地面官员失于防范啦?”唐璧赶紧站起身形说道:“是卑职等之罪。”杨林吩咐:“左右将唐璧的簪缨摘去。”左右站帐军遵命,将唐璧的盔摘下来,撤去簪缨。唐璧连盔亦不敢再戴,跪倒帐下。杨林又问道:“这些响马劫牢反狱,你为什么拿秦叔宝的满门家眷哪?”唐璧说:“千岁,那响马们从历城县监牢中救走程咬金、尤俊达,卑职率兵追拿响马,追出城外,将响马的包裹得着一件,内有盟单一张,是众响马在九月二十二日结的盟。那盟单上有秦叔宝之名,这些响马既跟他结为盟兄弟,在山东作案,他焉能不知?秦叔宝有通匪之嫌,为害地方,故此卑职将他的家眷拿获收监,未敢发落,备文上呈,请千岁从叔宝身上彻底查究。此乃究情问案,设法拿贼,千岁请想,是否应当呢?”杨林拍案大怒,向他喝道:“满嘴胡说!是贼匪都跟地面官人有仇,这是响马们陷害秦叔宝。难得你身为国家外镇的藩臣,连这一点事情都看不明白,你还能保国卫民吗?你不体察下情,竟自屈拿叔宝家小,逼得叔宝反投了响马,你可知罪?”唐璧说:“千岁,非是卑职不明,实是那秦叔宝勾串响马作案,他坐地分赃,要不然响马占据瓦岗山,焉能用他为元帅呢?”杨林愈发得有气,喝道:“唐璧,你身为山东节度使,坐镇济南府,连两个响马都看守不住。你掌管十数万人马,能叫众响马反出山东,弄得响马们占据瓦岗山除治不了,都是你的不是,你还敢如此!来呀,将狗官上绑!”杨林这一吩咐,左右的绑缚手往前一扑,将唐璧的甲卸下,脱去战袍,倒绑二臂。杨林吩咐刀斧手:“将唐璧推出辕门斩首!”刀斧手往外就推。唐璧心里明白,杨林袒护秦叔宝,自己有错不认,护短还不算,将我唐璧斩首,至死我心中亦是不服,豁出这条性命不要。
唐璧气昂昂往外就走,连头也不回,大踏步奔那辕门。忽听帐内有人喊嚷:“刀下留人!”刀斧手把唐璧揪住道:“别走,帐内有人给你求情。”唐璧在外面听候下回分解,杨林听背后有人喊“刀下留人”,回头一望,是太保薛亮。薛亮赶紧绕至帅案前,跪倒磕头道:“父王千岁,如今正在用兵之际,斩杀大将,于国不利。倘若父王杀了唐璧,他那部下有了变动,如何是好?”杨林听薛亮所说,关系重大,点了点头道:“你说得亦还有理。”薛亮说:“父王,此时可以叫唐璧戴罪立功,如若四路人马将瓦岗山打破,匪患肃清,就可将功折罪;如其不胜,再治他死罪,尚不为晚。儿臣斗胆冒言,望父王三思。”杨林右手拈髯道:“吾儿所言甚为有理,免礼平身。”薛亮站起身形,仍到杨林背后侍立。杨林吩咐:“将唐璧推回来。”旗牌官喊嚷一声,刀斧手又把唐璧推推搡搡推至帐中,跪倒帐下。杨林说:“唐璧,论罪该当将汝斩首,念汝失于防范,情有可原,今暂饶你死罪。如若打破瓦岗山,立下功劳,将功折罪;倘若再要损兵折将,孤必杀汝。”左右给松绑,站帐军、绑缚手给他解绑绳的解绑绳,伺候他披挂的伺候披挂。唐璧是个封疆大吏,虽然被杨林所辱,无奈有职权节制,恼在心上,笑在面上,先向杨林磕头谢恩,然后顶盔贯甲,罩袍束带,又披挂起来。杨林又向唐璧说道:“你先回营,明日出战,打了胜仗,是你的功劳;如若打了败仗,人头见我。”唐璧连道:“是是是。”退出帐来,走出辕门,真是羞惭满面。随他来的参军田德麟,望见他面貌如此,猜着是被杨林所辱,当时身在杨林大营,不敢多言,命亲随伺候唐璧一同上马,大众跟随唐璧催马走出杨林大营。唐璧与他的随众说些什么,这且不表。
却说杨林斥退了唐璧,将要退帐,忽见辕门小校进帐回禀道:“回千岁,辕门外有虎牢关的小校投递公文。”杨林闻听虎牢关的公文,不知尚师徒有了什么紧急的事情吩咐:“叫他进帐,当面投递公文。”辕门小校出帐,把投递公文的带至帐中,先行过礼,然后把公文由中军官呈在帅案之上。杨林打开公文,从头至尾一看,见上面写的是:“虎牢关总兵尚师徒顿首百拜靠山王麾下,臣闻瓦岗山盗匪势甚猖獗,率师来至,愿与我王会师,早日肃清匪患。今臣在阵前生擒响马四名,未敢发落,请示我王应当如何处治,望乞示下。臣尚师徒上言。”杨林暗想:这瓦岗山举动如何,孤一概不知。用兵之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可把拿住的四个响马要将过来,亲自审问,问明了岗山里面虚实,然后用兵,准可将山打破。杨林想罢,向他的部下说道:“值日的旗牌官听令。”旗牌官答应一声:“在。”杨林伸手抽出一支令箭道:“你随下书之人去将拿住的四个响马向尚师徒要来,孤要审问。”旗牌官接过令箭,说声“遵令”,同着下书的小校一同出帐,点齐了四十八名亲兵,带领着一同出营,够奔瓦岗山西,三更以后将至四更了,方才进营。往里一回尚师徒,尚师徒可就怔啦,心中暗道:怎么提人犯提走了,又来提人呢?书中暗表,尚师徒白昼擒着四人,秦叔宝、上官狄从长安逃走,三挡杨林之先,秦叔宝得自张紫燕的那支令箭是杨林的令箭。徐茂公派人拿着那支令箭,诈称奉靠山王之令来提罪人。亦是恰巧,尚师徒派出的下书之人没回来,尚师徒做梦亦不知这支令箭的缘故,军营之中最重的是令箭哪,焉能违抗?齐彪、李豹、金城、牛盖四个人又被瓦岗山赚回去了。故此尚师徒听说杨林命人来提齐彪、李豹等,焉能不怔?
尚师徒遂命下书的小校与杨林的旗牌官进帐问话。霎时间,这些人来至帐内,向尚师徒施礼。尚师徒向他们问道:“适才王爷派人拿着令箭已然将人犯提走,怎么又来要人呢?”旗牌官说:“我们王爷没派人来提取人犯哪。”尚师徒把那支令箭拿了出来,与旗牌官的这支令箭一比,分厘不差。尚师徒一跺脚道:“糟了!响马又被瓦岗山的人赚回去了!”当时气恼万分,又恐靠山王不依,尚师徒要跟瓦岗山的众英雄决个上下高低,强存弱死,真在假亡。心中想罢,向杨林的旗牌官说:“请你先回大营,替我在靠山王千岁驾前说明,四个响马随后送去。”旗牌官遵命,出营复命去了,这且不表。
却说尚师徒,传令点兵五千,出营讨战。此时天已大亮,尚师徒全身披挂,帐前上马,率领五千大兵冲出大营,直奔岗山。人马到了瓦岗山西,在雁翅岭前列开阵势,命兵丁喊喝声音叫战,守山的兵卒赶紧飞报军情。此时大帅秦琼、军师徐茂公正然升坐帅府大堂,办理军务大事,忽报尚师徒雁翅岭前列阵叫战,秦叔宝一摆手,报事的兵卒退将出来。秦叔宝向徐茂公问道:“我们夜间将齐彪、李豹、金城、牛盖四将救回,今日早晨他便来搦战,他有四宝在身,我兵难敌,如何是好?”徐茂公眼珠一动,计上心头,向秦琼说:“元帅,贫道到了军前,只消几句话便能把尚师徒、新文礼两路人马说退。”秦叔宝与两旁的众好汉听了,都是半信半疑。
当下秦元帅点了三千大兵,与众将帅府门外上了坐骑,三声炮响,齐催坐马,各抖丝缰,三千人马冲出雁翅岭,将阵势列开。叔宝在旗下压住了全军大队,往对面观瞧,见四宝将尚师徒在两军阵前胯下虎类豹,掌中提炉枪,耀武扬威,喊喝声音叫战。叔宝向徐茂公道:“军师,这事怎样去说?”徐茂公说:“元帅,你去见他如此恁般一说,便可成功。”秦叔宝点头会意,拍马临阵,直奔尚师徒。尚师徒正然叫战,忽见从岗山魔国队内一骑马冲出,与众不同。怎见得?有赞为证,只见他:
头戴一顶帅字盔,能工造,金丝垒,镶宝石,碧玉配,金抹额,龙一对,有颗明珠闪光辉。勒颔带,项下围,包耳护项紧相随。紫金甲,龙鳞配,烈焰袍,衬在内,绣立蟒,花儿翠,闹闹哄哄翻海水。八杆旗,护住背,红头绿杆绣虎飞。金装锏,在后背,护心宝镜放光辉。昆吾剑,悬在肋,斩魔怪,去妖鬼,鱼褟尾,龙鳞配,两扇征裙烈焰飞。虎头靴,云根坠,紫金镫,整一对。坐下马,黄又肥,铁铧梁,新鞍辔,踏遍山河如秋水,宝马良驹敢把闪电追。黄脸膛,真有威,二虎目,宝剑眉,准头丰,三山配,五绺长髯比墨黑。盘龙枪,擎手内,抖一抖,寒光散,拧一拧,颤巍巍。任你能征惯战将,马前难以走三回。真乃是百万军中无敌将,忠孝双全第一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