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两军罢战之后,杨林回到营中,暗中思忖:遇弱者生擒活捉,逢强者只可智取。这罗士信确是个勇士,我必得先把他除治了,然后才能战服岗山盗寇。忽然想起个主意,明日我若如此恁般,便可要他性命。有了主意,当夜放心安歇了。次日天明,杨林把满成、满良二太保唤至帐内,吩咐道:“你二人带兵五百到雁翅山洼,多放柴草,限卯时以后齐毕。至辰时拨给弓箭手二百名,各带火箭,埋伏在雁翅山洼。孤用诱敌之法,如将瓦岗山的人诱至洼内,用箭射着了柴草,直到把敌人烧死为止。”满成、满良说:“谨遵父王之命。”立刻带兵出营,到雁翅山洼埋伏去了。杨林又命军中早用战饭。吃毕,靠山王点齐三千马军,放炮出营,要到阵前诱敌,用火烧那罗士信。
三千大队在岗山以北列开阵势,杨林命兵丁们叫战。秦琼得报,点了三千人马,仍带罗士信迎战。两国兵将把阵势列圆,罗士信见杨林在阵前叫战,不待秦琼吩咐,竟拉着棍跑奔疆场,直奔杨林,两人打在一处。半个回合,杨林拨马便走。罗士信说:“老头儿,你我玩耍得正好,为何便走?罗老子追你了!”说着,他撒开两条飞毛腿便追。杨林与三千马军往北败下,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跑得飞快。叔宝见罗士信追下杨林,急命鸣金。队内“仓啷啷”锣声响亮,罗士信应当退回来,可他是个浑人,不顾利害,违令不遵,竟往北追下去了。叔宝命兵卒鸣了三回金,不见他回来,叔宝又是担惊,又是生气,怕他有了舛错,立刻指挥人马往下追赶。及至瓦岗山的三千步军往下追,可就追不上他,落在后头了。
且说罗士信追赶杨林,追至雁翅山洼,他虽瞧见遍地堆的都是柴草,没吃过这样的苦头,他不知道厉害。将到当中,忽听梆子一打,弓弦乱响,箭发如雨,这阵火箭把柴草射着了。罗士信大惊,要想逃走,已然来不及了,四面烟火扑迷了二目,分不清南北东西。四周的火势愈着愈大,要把罗士信活活烧死。杨林率兵回营而去,诱敌成功,净等二家太保满成、满良回营报功了。那罗士信身体多强壮,膂力多么大,亦怕火来烧他,当时他一着急,浑人怎么样,亦能想出个主意来,用棍往地上乱杵,把地杵了个小坑儿,把棍放下,用两只手的指头挠起地来,挠得那土往各处飞扬。顾了扬南边,北边火到了,烧着他的衣服,痛得他乱滚。亦是他命不该绝,滚来滚去,滚在土坑之内,周身是泡,遍体是伤。火势见落,满成、满良将要在火场之中寻找罗士信的死尸,秦叔宝率兵追至,大刀阔斧,一阵乱杀。满成、满良不敌,率兵往隋营逃去。秦琼命人在火场中将罗士信找着,罗士信此时已烧得晕迷不醒了。秦叔宝见兵将们搭至面前,见状大惊,几乎落下泪来,埋怨他道:“鸣金不退,致受此伤,兄弟之命休矣!”兵将们说:“元帅,赶紧把罗士信搭回岗山,急速调治吧!”秦琼无法,这才命人搭着罗士信,率兵回归。
到了金镛城内,兵将各归汛地,秦琼知道魏徵医道最好,(卖马之后,秦琼曾在魏徵的庙内养病,开方调治,皆是魏徵给他治好了的。)命人去请大丞相。工夫不大,魏相爷来至,秦琼叫大哥先瞧瞧伤势轻重,然后又向魏徵请示罗士信的性命如何。魏徵说:“二弟放心,他绝计死不了,我这就给他调治,大约半月之后即可复旧如初。”秦叔宝把心放下。魏徵给他先吃下一服丸药,安神养血;外边给他敷药,止疼消肿。七八日的光景,罗士信就行动如常;十天之后,复旧如初。秦叔宝要给罗士信报这火烧之仇,这天点兵五千,带了罗士信,前往大营叫战。兵将出了瓦岗山,离隋营近了,人马把阵势列开,罗士信手持大棍,在隋营外叫战。营门小校不敢隐瞒,飞报杨林,杨林听罗士信没烧死,又来叫战,不由大吃一惊,传令营门紧闭,严加防范。秦琼见隋兵把营门关上了,营门左右的土垒上尽是弓箭手,敌人守营不战,这才传令回山。
秦琼走后,杨林闷在帐中,心中暗想:自从响马程咬金占据瓦岗山,直到如今六打岗山,哪次亦是数十万大军,五次皆被岗山所败,裴仁基父子、邱瑞父子归降敌人,损失数十万兵,不惟没有得胜,还使敌人增长势力。这次我杨林六打瓦岗山,打得破打不破不敢断定,要灭岗山的盗寇实非容易。这岗山的人杰有秦叔宝、裴元庆、单雄信、王伯当、谢映登、王君可等十数人,要想扫灭岗山,必须先把这十几个人除治了,然后岗山净剩下无能之辈,何愁不灭?孤纵有数十万大军,亦不可逞强攻打岗山,必须摆得一阵,使岗山的武将前来打阵,先把这些有能为的诱至阵内,除治已尽,然后再打岗山。把主意想好了,杨林要把他学的演军布阵之法施展出来,在瓦岗山北摆一座一字长蛇阵。先传下军令,把岗山东西南三面的隋兵全都调至北面,兵合在一处,将打在一家。这天杨林晚饭之后升坐中军大帐,将士儿郎施礼参见元帅已毕,杨林传令在北面布置长蛇阵:大太保罗方为蛇头;五太保满成、六太保满良为蛇眼;韩擒虎为蛇尾;贺若弼为蛇身前段;杨林自身为蛇身后段;魏文通为长蛇阵的阵眼,拨十五万大军在阵中支配;余者撤北边十里以外扎营,并限令一夜将阵势布置成功。真是令下如山倒,兵听将令草随风,隋兵大营移至北面十里重新又扎下营寨。这十五万人马由各将领支配,把一字长蛇阵布置成功。次日天明,到了卯时,靠山王杨林亲身查看阵势,见阵眼、阵头、阵里、阵外十分严整,心中大悦,立刻命军政司写封战书,请瓦岗山内的兵将来打长蛇阵。
这封战书递到瓦岗山内,秦元帅立刻传令升堂,先锋将士等齐集大堂,与军师、元帅施礼完毕,将士儿郎退在两旁。秦琼说:“军师,如今靠山王杨林在岗山北面摆了一座阵,要请我们去打阵,不知道敌人摆的是什么阵,应当如何打法,请军师一决。”徐茂公说:“你我先到牛头峰上登高一望,看看敌人摆的是何阵势,然后再议破阵之法。”秦叔宝传令叫外边鞴马,与徐茂公率领将士儿郎出府上马,够奔金镛城北门。牛头峰下全都下马,顺着山道走上山头,站在高埠处往正北观瞧,只见北边旌旗招展,队伍丛杂,盔甲鲜明,剑戟光辉,杀气腾腾。十万人马摆下这座阵势,旌分五色,各有方位,由西至东长约数十里,曲曲弯弯,一眼望不到边。徐茂公用手指着西边,向秦琼说:“敌人这阵的阵头在此,大约那东边定是阵尾。你看,敌人兵将进退动守,出入有方,一定有个阵眼,兵将定受阵眼的主将指挥,听他的调动,要破此阵甚为不易。我们岗山内虽有强兵猛将,要攻打此阵,必须有能识此阵的人按着阵头、阵尾、阵眼,攻击得法才能成功,不然纵有兵将去打,亦是白白损伤兵将而己。”秦琼忽然想起罗成来,在北平府的时候表兄弟传枪递锏,无事闲谈,罗成曾把演兵布阵、攻击破阵之法说给过自己听过,如今要破杨林这阵,他来了不至于不成。想到这里,便向徐茂公说道:“军师,要破此阵,吾表弟罗成能有此才智。”徐茂公说:“既是罗贤弟有此才能,何不急速派人到北平府去请罗成?”秦琼说:“容我回归帅府,写了书信,再遣人前往。”于是秦琼、徐茂公率众回归帅府。到了帅府,兵将各归汛地,秦叔宝赶紧写了一封书信,就派袁天虎、李成龙前往。袁天虎、李成龙拿了书信,领下路费,由瓦岗山起身,够奔北平府。
这两个人走后,曹州王孟海公因为运河挖好了,杨广要下江南,发了十数道矫诏,约请十八路诸侯在瓦岗山会兵,共灭杨广。有河北凤鸣王李子通、济南王唐璧、豫州王徐延朗、相州白御王高谈圣、湖广襄阳王雷大鹏、江陵大梁王萧铣、武林小梁王李执、楚越王高士逵等十数路反王,各带数万兵将来至岗山,在瓦岗山南面扎下连营。各路反王人马来至,瓦岗山声势大震。众反王扎营之后,都到岗山里面拜见大德天子程咬金,魔王少不得设筵款待。
却说袁天虎、李成龙自从离了岗山,不分昼夜赶奔北平府,路途之上安然无事,这天来至北平府,先在万胜街内人和店住下,打听打听北平王的殿下罗成是否在府,打听实了好去找他。书说至此,先把袁天虎、李成龙放在店内,翻回来再说罗成。自从在瓦岗山单枪破双枪之后,他带着众旗牌官家将们回归北平府,因为出来日久,怕事情泄漏,不分昼夜往回够奔。走在途中到了范阳,恰巧在店中遇见了定彦平。罗成为人机警,一见定彦平,心里可就明白了,大约自己假装程咬银的事情被他窥破了,定彦平北来,准是要见父王罗艺究情此事。哎呀,我必须如此如此,方能免去此祸。罗成向定彦平敷衍几句,然后命店中预备一桌素席,把定彦平请来,二人一同入席。
席间,罗成向定彦平道:“你老人家往北来,意欲何往?”定彦平说:“我想到北平府去看望你父。”罗成说:“你老人家不是看望我父亲,是给我告状不是?”定彦平说:“我给你告什么状?”罗成说:“小侄男在瓦岗山涂改面目,诈称是程咬金的兄弟程咬银,冒犯尊颜,单枪破双枪。虽当时懵住了,事后你老人家焉能不明?我猜着你老人家一定是要见我父王究情此事,是与不是?”定彦平说:“贤侄你说对了,老夫北来正是这个主意。”罗成说:“你老人家要到北平府见了我父亲,千万别提说此事,我是瞒着我父王。你要向我父说明此事,他老人家非重责于我不可。”定彦平说:“贤侄,你父身为大隋朝的北平王,你为何去到瓦岗山帮着响马抗击隋军哪?这是我定彦平知道了,亦不过到北平府见你父王发发牢骚而己;要是叫靠山王知道了,他定在杨广驾前递折本,参你父纵子为寇,叛反国家之罪,到那时如何是好?”罗成说:“伯父,小侄男非是不明此理,你老人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罗成此次身入岗山,非是妄为,我把我的事情向你老人家说明,你老人家便能原谅小侄了。”说至此处,罗成把当年秦叔宝的爷爷秦旭提拔罗艺,得了高官,如今秦叔宝不是无故谋反,与响马为伍;秦琼的祖父秦旭,父亲秦彝,在北齐后主驾前称臣;并程咬金等为报君仇雪父恨,要灭隋朝等事一并说明。定彦平恍然大悟,说:“你这次到岗山,必是你表兄秦叔宝求的你吧?”罗成说:“正是,小侄男亦是奉母命补报秦家之恩。”定彦平听明白了,罗成向定彦平苦苦哀求,不叫定彦定把单枪破双枪的事情告诉他父亲,定彦平无法,点头应允。爷儿俩把事情说开了,随即用饭。吃饱了,店家撤去残席。当日未走,次日二人一同起身回归北平府。
这日到了北平府,一进城罗成就派家将飞报北平王,说定彦平来了,叫他父王迎接。定彦平到了北平王府,府中大开仪门,罗艺身着官服,出来迎接定彦平。老弟兄见了,彼此施礼,略叙寒暄。罗成与旗牌官等都向北平王行完了礼,一齐走进王府,马匹自有人给刷饮喂遛。且说北平王把定彦平让至大厅,落座之后,家人献茶,茶罢搁盏。罗艺问道:“你们爷儿俩在何处遇见了,一同至此?”定彦平说:“我们爷儿俩在泰安山上见着的。”罗艺说:“你我弟兄这一别,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眨眼间就十数年了。如若兄长无事,请你在北平府多住些日子,不知尊意如何?”定彦平说:“我侄儿聪明伶俐,我到这里有意传授他些武艺,住上个一年半载的,然后才走哪!”罗王爷听定彦平要传授他儿子武艺,高兴得了不得,说:“兄长如此厚爱我父子,小弟感激不尽。”说着话,罗成见完了他母亲,又赶至大厅来伺候定彦平。罗王爷向罗成说道:“孩儿呀,你伯父要在这里久住,传授你的武艺呢。”罗成说:“伯父如此厚爱小侄,我就拜认你老人家为义父吧。”罗王爷与定彦平喜之不尽。罗艺就命罗成叩头拜认定彦平为义父。自从罗成认他为义父之后,定彦平因为自己是个出家人,住在府中诸多不便,移至城里相国寺内,罗成每日早晚两次到寺内学习武艺。后来北平王就命罗成不必回府,亦叫他住在相国寺内安心习武,等着定彦平走后再回府。自此罗成就久住在相国寺。
这天罗成定更天以后练完武艺,将要安歇,忽见从房上下来俩人,一掀帘子,走进屋中。罗成一怔,仔细观瞧,看出是黄天虎、李成龙,赶紧站将起来,说:“二位兄长从何至此?”黄天龙说:“从瓦岗山来。这里有封书信,请你观瞧。”罗成打开了书信,看明是表哥秦琼要求自己二入岗山,替他们破杨林的阵势。看罢之后,紧皱双眉,心中思忖道:必须如此恁般,才能离开北平府,去到岗山助他们破阵。把主意想好,罗成向黄天虎、李成龙说:“二位兄长先走吧,你们在范阳城内李家店等我,我随后就到,然后再由范阳赶奔瓦岗山。”黄天虎、李成龙听他说能够前往,喜之不尽,哥儿俩与罗成拜别,先行回店。黄、李二人够奔范阳等候罗成,暂且不表。
却说罗成当夜安歇睡觉,次日早晨起来,先把自己的身上收拾利落了,然后向定彦平撒谎要回归王府,看望父母,之后率领家将乘马出城。家将们问道:“殿下,咱们不是回府吗?”罗成说:“你们先跟我过趟黄河,然后再回府。”家将们料有别情,不敢多言,只好随着走吧。罗成到了范阳,与黄天虎、李成龙会了面,算还店账,一同起身,不分昼夜赶奔瓦岗山。路途之上无事,这天离着岗山近了,因为杨林摆的阵势在山北,他们绕道走南面,到了黄河岔口,有鲁明星、鲁明月的巡河小船把他们渡至岗山,由南面走进去。早有人去飞报元帅,秦琼得报罗成来了,立刻出府迎接。罗成到府前,与二爷秦琼彼此施礼,略叙寒暄,随即入府。罗成不管别人,得先去拜见舅母。秦叔宝同罗成到了内宅,向秦母问安已毕,回至前面,有瓦岗山众英雄前来看望于他,罗成与大家寒暄一通。罗成向秦琼问道:“杨林摆的是何阵势,兄长可知吗?”秦琼道:“我在山上望了数次,始终亦没看出是什么阵来。”罗成说:“既在山上能看见阵势,你我大家先去登山一望,看看是什么阵势,然后再议破阵之法。”秦琼说:“兄弟远来,尚未歇过乏来就要受累。”罗成说:“破阵之后才是安然歇乏时,这时候破阵要紧。”秦琼这才吩咐外面鞴马。
众英雄拥着罗成,帅府上马,催坐骑,抖丝缰,出了金镛城。北山下下马,大家登山瞭望。天光正在未时,往远处一看,十分清楚,罗成按着一字长蛇、二龙出水、三才、四门、五行、六仪、七星、八卦、九宫、十面埋伏阵阵势观瞧,看罢多时,向众人说道:“敌人所摆是一字长蛇阵。我兵若是攻打此阵,攻头之时,他以尾应,首尾夹击,我兵必败;如若攻尾,他以首应,亦是难胜;如进其中,首尾围之,全军遭困。要破此阵,我自有定胜之法,请众位放心,三日内老儿杨林必然败走。”大众听他所说,无不欢悦。罗成向秦琼说:“咱们回府吧,明日我当指挥人马破他的阵。”于是众人回归帅府,备下酒筵,款待罗成。宴罢之后,程咬金与逍遥王邱瑞、自在王裴仁基、大丞相魏徵、军师徐茂公、元帅秦琼,请罗成在殿上议论了一番,罗成把破阵之法详为解释,使众人听清,程咬金君臣见他有此奇才,无不惊服。然后议妥,由魔王约请各路反王议事,请各路反王破阵。如若各路反王无人能破此阵,再由瓦岗山攻打长蛇阵,请各路反王观阵。议论妥当之后,程咬金传旨请各路反王银安殿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