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余居滬上五年,四方有志之士,間有就商古文之業者。余因取秦漢以來,迄於近代,凡得文七百餘篇,名之曰《古今文範》。中多以意謬言,昔人悉心營構之迹,一一爲疏別其異同,而比附其得失,爲說甚具。然猶慮人多苦其難,而不肯竟學。

大凡立教之道,要於使人從欲從之便,莫若使人心歆其趣。夫口說三古之書,手摹六經之旨,作爲文章,垂示後世,意非不美也;然而聽者或惛然,不可終日。試與述委巷之叢談,道故家之軼事,方四座欣然,惟恐其詞之畢也。則夫論文之要,其不欲抗之太高者,道亦如此矣。

竊以說部之書,託體較卑,上不得躋於經史之列;又其中出於寓言者十之八九,故爲考據家之所不及。至於張皇鬼神之狀,婉孌兒女之私,彼夫道學先生相戒不以寓目,而余竊以闚古文之祕者,莫此爲近。

徒觀其敍事之妙,控顚引末,首尾畢具;而間及一二可歌可泣之事,神情意態,落楮文生,使讀者悽然以悲,歡然以喜。其感人之深,有不知其所以然者。雖以左、馬復生,亦當引爲入室弟子。

至如選詞卿雲之室,檢字蒼雅之林,使人味之而腴,嗅之而芳,按之而澤,睨之而華。彼媕陋之夫,固不能道其一字。其不可以小道而忽之也,亦已明矣。

使由此而上友周秦之通人,下揖漢唐之作者,其取徑以行,而其收效固甚捷也。祗以自古及今,多至不可勝數,遂使蘭艾叢生,玉石雜糅,識者病焉。

余以暇日無事,輒取說部諸書伏而讀之,凡得千有餘種,擇其詞義兼善者,合爲一書;其不足觀者,汰而去之。大抵存者十之一二,而棄者十之七八。然猶裒然巨帙也,蓋將以是爲學文之助云爾。

夫古文之異於小說者,析理必從其精,述故務求其實;而至於引人入勝,卒之不謬於道者,則一而已矣。余故備論之。

世有譏余老不自逸,而終日用心於無益之舉者,余惟有婉詞以謝之已耳。

庚戌十月,侯官吳曾祺翊亭敍於滬上之涵芬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