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非小道賤役

上古聖人,則法三才,闡明陰陽五行,運氣循環之理,嘗百草明臟象,君臣問辨,療人疾苦,深體上天生物之仁,誠重之也,是以醫之為道,與宓犧畫卦后稷教稼並重,豈曰小道乎哉!醫之可以寄死生者,亦無殊於託孤寄命之君子,豈曰賤役乎哉!醫而明亦能及物,醫而名亦足動眾,士果抱道,在躬登仁壽而免夭札,正可以佐朝廷康濟斯民之治,何肯不自重而區區惟利是圖,草營人命,甘為技術之流哉。吾聞狄梁公功在社稷,而有腦後下針鼻端疣落之術,范文正公先憂後樂而有不為良相即為良醫之願,考周官之於疾醫,何等鄭重,後世史官列之方技,於是學士大夫羞為之,以此事委諸市井而此中亦遂無人,然儒有君子儒,醫豈無君子醫欽,為薦紳先生者,宜何如作養之、顧惜之,引之使進於道,斯後之學者,自接踵而興起矣,豈可以小道賤役目之哉!

病不能不用醫

人有病不能不用醫,良醫世罕有,其平穩有閱歷者尚不乏人,然必須於平日先知其本領能否勝任,始可以性命相托,若不知擇醫,任醫所措,以致輕者變重,重者立危,予是因此而成此集,俾醫病兩家皆知其慎重,為醫者得是書而可以旁通玩索之,病者覽得是書與醫者周旋,一問答間,便知其賢否?而去取不誤耳。

病從口入

古語云「禍從口出,病從口入」,故善養德者慎言語,以遠害;善養生者節飲食,以卻病。況多殺物命,慈氏有戒,何曾日食萬錢,惜福者不如是也。省華筵一席之資,養中人數口之命,則養生即所以養德矣。又有一種嗜茶、嗜酒、嗜水果、嗜甘香餅餌之人,好尚之偏,病亦隨之。口腹之累,明哲之士所不為,早慎於微也。

脾胃與腎元並重

人身陰陽雖稟於腎,而生生之氣原出於肝膽,清陽自左旁而升,乃陽升於陰也,脾土健運,而胃氣始能下行,此濁陰從右而降,乃陰生於陽也,此一升一降,實為陰陽旋轉之機樞,而與天地同其造化者,故天地節序有遷移,而人身氣血亦應之,虛損之人,氣血既虧,陰陽運行不能循度,動多窒滯,故欲培其根本,必先利其機樞。醫輩不知此理,而見病涉虛損者,徒用呆補之藥,則氣愈郁,反增其困,或致腹中脹滿,大便秘結,或致頭暈嘔吐,臍腹跳動,不思飲食,痞塞不通等症,此皆由機樞之不利故也。然則何以利之乎?曰清氣出於肝膽,肝膽木也,惟喜涼潤而條達,故宜疏利,勿壅遏也,宜柔潤勿克伐也。風以揚之,雨以潤之,木有不欣欣向榮者乎。脾為陰土,喜香燥而溫暖,暖則陽和,敷布健運不停;胃為陽土,喜滋潤而通暢,暢則飲食脾氣鼓動而化精微,生津液,周流濁滓下降,濁降清升,機樞自利矣。若肝陽過升,胃氣被逆,或脾氣困弱,飲食難消,皆當隨時審察者,故治虛損而不知緩急先後進藥之序者,未可與言治也。按補偏救弊,轉危為安,雖在良工之用,尤要病者之調護,不然功不逮過,亦徒勞耳。

調養須知

大病愈後調養之方,往往不講,而抑知此乃後一段工夫,所關者甚巨也。即如過飽者曰食復,惱怒者曰氣復,疲於筋力者曰勞復,傷於色欲者曰女勞復,載在經書,世皆知之。尚有時而觸犯,此外人所最易忽者,猶有三焉,不在諸復之條者也,雖病之已愈多日,而血氣苟不充足,犯之隨有釀成終身之患者焉,一曰淫欲,凡人房事,必撮周身之精華以泄,氣血未充,七日未能來復,欲事頻數,勢必積損成勞,尪羸損壽;一曰勞頓,或遠行或作苦,疲弊筋力,當時不覺,將來肢體解㑊,未老先衰,其苦有莫可名者;一曰忍飢,愈後凡有覺飢,必得稍食,萬勿強耐過時,反不欲食,強食亦不能化,是飢時既傷於前,強食又傷於後,中州(脾胃)敗而肺金損,則勞嗽,脾胃之病成矣。三者人多忽之,故不可不謹。

論天癸非經血

天癸者,天一之氣也,諸傢俱即以精血為解,然詳玩本篇,謂「女子二七天癸至,月事以時下;男子二八天癸至,精氣溢寫(瀉)」,是皆天癸在先,而後精血繼之,分明先至後至,各有其義,焉得謂天癸即精血,精血即天癸,本末混淆,殊失之矣。天癸者,天之水乾名也,故天癸者,言天一之陰氣耳,氣化為水,因名天癸,其在人身是謂元陰,亦曰元氣,人之未生,則此氣蘊於父母,是謂先天之元氣。第氣之初生,真陰甚微,及其既盛,精血乃旺,故女必二七,男必二八而後天癸至,天癸既至,在女子則月事以時下,在男子則精氣溢寫(瀉),蓋必陰氣足而後精氣化耳。陰氣陰經,譬之雲雨,云者陰精之氣也,雨者陰氣之精也,未有云霧不布而雨雪至者,亦未有云霧不濃而雨雪足者,然則精生於氣,而天癸者,其即天一之氣乎?可無疑矣。《質疑錄》云:「天癸者,天一所生之真水,在人身是謂元陰」。

余按《甲乙〔經〕》作天水;吳氏《諸症辨疑·婦人調經論》云:「天癸者,天一生水也」。又按王注:「任沖流通,經血漸盈,應時而下,天真之氣降,與之從事,故云天癸也」。總之天癸者,非精非血,乃天一之真。馬氏直謂陰精,殊屬謬解。今之醫者,並不知為陰精,竟以經血目之,尤為無識。

釋瘟

瘟疫之瘟與溫病之溫,其義不同,何以言之?疫之行也,不論四時,而其症每異,何必冬傷於寒而春病者,與發熱而渴不惡寒者乎。考瘟之為名,猶疫也,《肘後方》曰:「其年歲中有癘氣,兼挾鬼毒相註名為溫病」。又曰「道術符刻言五溫,而所謂闢溫諸方亦闢疫之謂也」。楊玄操注《五十八難》曰:「溫病則是疫癘之病,非為春病也。」此說於經義則乖。《集韻》曰:「瘟,烏昆切,疫也」。據此則瘟之為疫甚徵甚確,而天下多熱,許仁則既有其言,此疫之所以亦名為溫也,瘟疫重言,猶疫癘重言之例耳。《論衡·命義篇》曰:「人之瘟病而死也,先有凶色見於面部。」並可以徵瘟之為疫。但瘟本作溫,其從廣者,蓋後人所改寫而已。又傷寒例所謂更遇溫氣變為溫疫者,即對寒疫而言,亦是一種病也。要之溫之名義不一,亦猶傷寒之有謂寒氣所中者,有謂邪氣表實者,有謂外邪總稱之類,學者不知,牽混為言者誤矣。

刀圭

陶氏《本草》序例云:「刀圭,皆十分方寸匕之一,准梧桐子大」。《醫心方》引範汪方云:「二麻子為一小豆,三小豆為一桐實,二十黍粟為一簪頭,三簪頭為一刀圭」。《外臺〔秘要〕刪繁》車前草湯方後云:「一刀圭者,准丸如兩大豆大。」《漢律曆志》注云:「六十四黍為一圭。」按數說似異而其實大抵同。董毅《碧里雜存》云:「按晦翁感興詩『刀圭一入口,白日生羽翰』。」然學者多不知刀圭之義,但知為妙藥之名耳。同治十三年八月十五日忽悟刀圭二字,甚痛快,不知古人亦嘗評及此否?三月初在琉璃廠百貨攤買得古錯刀一枚,京師人謂之長錢,其錢形正似今之剃刀,其上一環,正似圭壁之形,中一孔,即貫索之處,蓋服食家舉刀取藥,僅滿其上之圭,故謂之刀圭,言其少耳。刀即錢之別名,布也,泉也,錯也,刀也,皆錢之類也,無年號欸識,殆漢物乎。又按《千金》太乙神明丹方後云:「凡言刀圭者,以六粟為一刀圭。一說曰三小豆為一刀圭。」據以上諸說,六粟疑是六十粟之訛。

記性

汪訒庵云:「金正希先生嘗言人之記性皆在腦中,凡人外見一物,必有一形影留在腦中,小兒腦未滿,老人腦漸空,故皆健忘。愚思凡人追憶往事,必閉目上瞪而思索之,此即凝神於腦之意也。」出於《本草備要》辛荑注。王惠源《醫學原始》亦云:「人之一身五臟,藏於身內,止為生長之具;五官居於身上為知覺之具;耳目口鼻聚於首,最顯最高便與物接,耳目口鼻之所導入最近於腦,必以先受其象而覺之,而寄之,而剖之,而存之也。」故云心之記,正記於腦耳。《黃庭〔經〕·內景》亦言腦為泥丸宮,元神居焉,是必有本,何惑之有?

余按荷蘭說人之精神在於腦中,故人斷頭立死,亦與「內景」之說符矣。而《五雜俎》、《談薈》斷頭而不死者數則,此皆人妖耳。

陰陽

夫陰陽之為義大矣哉,自其淺言之,則氣陽也,血陰也;自其深言之,陽有陽氣,而陰亦有陰氣,陰氣為無形之氣,隨陽氣循行於內外,不同於有形之陰血,獨行於經脈之中也,陰血止謂之陰,陰氣謂之為陰,亦可謂之為陽。

砭石

南史·王僧孺傳》:全元起欲注《素問》,訪王僧孺以砭石,答曰:「古人以石為針,必不用鐵。」《說文》有此砭字,許慎云以石刺病也。《東山經》云高氏之山多針石。郭璞云可以為砥針,治癰腫。《春秋》美疢,不如惡石。服子慎注:石,砭石也。季世無復佳石,故以針代之耳。

余按《山海經》高氏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針石,吳任臣《廣注》:「程良孺曰或云金剛鑽即其物也。」

病愈先兆

傷寒多日,忽覺渾身癮疹發越而癢,此乃用藥中病,陰陽分別,榮衛流行,病氣自毛竅中出。他病亦然,小兒驚風發熱、將產亦如是。

按發癢乃陽氣初回之象,非風非血燥也,有病久不得寐,一旦欲寐,別無余病,此為陰陽和而將愈之兆。有大汗大下之後,邪氣已退、正氣已復、身涼脈微、鼾息酣睡,此亦吉兆也,醫者見之,當早為知病乃可以有欲愈之機,此由於用藥中肯,而不可因其有身癢、欲寐之象而妄投以治癢、安神等藥,此乃將愈之時,藥何庸哉?

醫必讀書臨症說

讀書而不臨症,不可以為醫,臨症而不讀書,亦不可以為醫。蘇長公有言:「藥雖進於醫手,方多傳於古人。」故惟讀書多,乃能辨症,亦惟多讀書,始能用方,彼之不用古方者,非棄古方也,非真以古方為不可用也,直未嘗見一古方耳。善用方者,且讀無方之書,不執方以治病,而方自與病合,而方自與古合,余持此論以臨人病久矣,為此囑學醫者,當先讀書而後臨症,則自無望洋之嘆。

世無醫藥說

今之世,一有病無藥之世也,一有病無方之世也,一有病無醫之世也。徐靈胎嘗云「醫非人人可為」,夫《本經》、《靈素》上古之書,即非蓬心人所易領會,而如南陽一派(指張仲景)下及《脈經》、《病源》、《千金》、《外臺》之所言,則皆隨時隨地尋常習見之病,而皆視為鳥篆蟲書,不可測識,曾不能用其一方一藥,尚何醫之足云哉!

逸病說

醫書充棟汗牛,有長於此者,便偏於彼,此其故總由其識見不周而用心則易有遺漏耳,即以逸病論之,人但知有勞病,而不知亦有逸病也,況逸病尤為富貴中常有之病也。向讀劉河間《傷寒直格》中列有八邪,稽其目曰:外有風寒暑濕,內有飢飽勞逸,乃逸豫安逸所生病,與勞相反,經云:「勞者溫之,逸者行之」,行謂使氣運行也,則《內經》本有逸病,且有治法,乃後人引河間語,每作「風寒暑濕,飢飽勞役」。夫河間以內外八邪標題,即曰八邪,當有八病,故飽與飢對,逸與勞對,若作勞役,則只有七邪矣,此《內經》所以謂勞則宜以溫養,逸則利於運行,早將勞與逸截分兩病也。張子和云「飢飽勞逸,人之四氣」,陳無擇云「瘧備三因,飢飽勞逸」,二子並能言之,審其病之為逸,便須用行濕健脾、導滯理氣之法,凡人閒暇則病,小勞轉健;有事則病反卻,即病亦若可忘者;又有食後反倦臥、起反疲者,皆逸病也。流水不腐,戶樞不蠹,其故安在?華元化曰「人體欲得勞動,但不當使極耳,動則穀氣易消,血脈流利,病不能生」,於此可悟王公大人久逸之體,待漏(待,等待。漏,古之計時器。)入朝,亦若同於風霜勞頓,而享上壽者,正賴有此小勞,以治其逸,況每日五更獨得乾坤清氣為多哉。

煙漏說

自張潔古有古方今病不相能之說,人遂謂病非古方能治,然今人萬病皆古人所已言,未聞別有古人不知之病也。若今所有煙漏一症,則真是今病,而為古人所未知,即為古人所未言,向聞煙客多腸燥,往往大便乾結為脾約(古之病名)而何以有煙漏?蓋所稱煙漏者,即下利也,即滯下也,亦即俗所謂痢疾也。人於傷寒之下利,且以漏底為名,況今以腸燥之人而忽有利,得不稱為漏乎!至一加以漏之名,則既名漏,自當塞則愈塞而愈,漏者何也?以其非漏也,以其本是滯下,故以塞者滯之而更滯也,或因傷於飲食或以感夫暑濕或以濕多而成五泄,皆足以致滯下,其病多見於春夏秋之交。煙客病,即非煙客亦病,特煙客臥多行少,其氣更易滯耳,或曰然則煙漏一症,將何法以治之?余曰此必不視為煙客,不名之為漏,仍從滯下正法,以通為止,則漏自止。人既曰漏,亦不定以非漏爭也,但須知此漏之必得通而止,則正所以治漏亦即所以治煙漏也。吾見滯下之以名為漏底,而卒至不起者,皆害於不為之通故,並於此發之。又煙漏之所然者如是,是當推本於煙,為煙客籌調理之法,人身臟為陰,腑為陽,一呼一吸,以奉生身,及其病也,在腑為輕,在臟為重,一臟受病為輕,五臟皆病為重。人固罕有一病而涉五臟者,有之自煙客始,夫人咽喉二竅,喉主氣息,即氣管也;咽主飲食,即食管也。喉系通於肺,呼吸出入,下通心脾肝腎,為氣息之道路;咽系通於胃,水穀皆由此入,為飲食之道路,飲食下咽,熟軟生硬皆能容受而停留胃中,其精微上輸脾肺,其糟粕下入大小腸,人之以飲食傷而為病者,在腑而不及臟,若氣管清淨之地,不能容受些子有形之物,而惟煙之入也,有氣無形,隨其人之本氣相為呼吸,其呼也上出於心肺,其吸也下入於腎肝,而位乎其中,以司呼吸之出入者則於脾,人之有脾也,本藉胃中水穀氣以生以化,今煙氣徑達脾中,較之飲食之入,必由胃而後及脾者,其行倍速,是以煙才入喉,頃刻周流充達,對時不舉,失煙氣之充周,猶之過時不食,失穀氣之榮養,其體倦,脾為病也;涕,肺為病也;汗,心為病也;淚,肝為病也;腸燥,腎為病也,至其為引(俗作癮),必對時而作者,脾主信,脾之為最先也,故五臟俱病,而脾尤甚焉。平時調理,自當以健脾為主,兼補兼行,旁及四臟,昔林文忠公(林則徐)方深合乎法,至於病名煙漏,實即滯下,則仍是腑病,不是臟病,不可不治其腑。此病真是今病,真古人所未知,然而藥則仍是古人之藥也。

不盡瘟病論

今夫瘟氣者,時令或有不正,固亦必有之症也,然一時偶有之症,非時時常有之症,一人間染之疾,非人人必染之疾也,況京都為首善之區,儒醫薈萃之下,識見宜皆高超,乃無論何人何病,診之者,概以瘟氣目之,即車馬盈門,衣冠滿戶,都城奉為名醫者,亦概以瘟氣論之,顧人之稟賦各異,豈受病之皆同歟?抑或診脈之未審耳,試思疏風、散火、消食、導氣等劑,治瘟氣者所必需也。然有瘟氣者,瘟氣因之而霍然,無瘟氣者,則一被攻伐,必元氣因之而頹然矣。況受瘟氣之人,未有不素弱者,即治瘟氣之時,尚宜調理其元氣,奈何於無瘟氣之人,竟敢克伐其元氣。

余於診視之先察其氣色,診視之際求其精詳,是瘟氣者,固不敢矯同而立異,非瘟氣者,亦不敢舒己而從人,為此謹啟慎身君子,於延醫調治之時,細加體驗,勿為醫藥所誤,是則余之厚望也夫。

用藥機要

醫之神良,識病而已,病之機要,虛實而已。虛甚者必寒,實甚者必熱,然常病易理,變病難知,形衰神憊,夭色脈空而知其虛;形盛神鼓,色澤脈強,而知其實,不待智者決也。至實有羸狀,誤補增亟;大虛有盛候,反既含冤;陽狂與陰躁不同,蚊跡與發斑有異,似非洞燭玄微者,未易辨也。

服藥既得寐

一凡治病者,服藥既得寐,此得效之徵也,正以邪居神室,臥必不安,若藥已對證,則一匙入咽,群邪頓退,盜賊甫去,民即得安,此其治亂之機,判於頃刻,藥之效否,即此可知。其有誤治亂投者,反以從亂,反以助虐,必致煩惱懊憹,更增不快,智者見機,當以此預知之矣。

用藥須知

夫治病最難,而用藥尤難,目今藥店所賣之藥,不依古炮炙,只徒顏色好看,又真偽雜投,好歹不辨,即或有精通陰陽之醫,方能中病,而點名具數之藥不惟無益,反覺有損,譬之五穀,最能養人,或腐朽濕蝕則反傷人,而藥材亦然。故醫者病家,藥材宜選擇,炮炙要精工,二者所關甚大。余是以反復叮嚀,再三提揭,果能方與藥俱盡美盡善,則藥到病除,醫家病傢俱獲益無窮矣。然醫為性命所關,易學難精,非得高人指示,醫中三昧何能瞭然,是醫有性命之學,能調燮陰陽,功補造化,斯為上醫。余望舉世皆為良醫,使天下蒼生盡登春臺,何樂如之,彼用藥時,必須質堅性全者方選入手,能人人皆然,處處盡是,庶辦買藥材之輩,壞藥無用,選擇自精,推其流弊,皆由病家慳吝,總思價廉,不求功倍,在辦藥買藥者,概以假藥壞藥欺人,而病人所服,皆是有損之藥,又安能起其沉疴哉。彼未得高人指示之醫,用方用藥故每每誤人而不辨藥之好歹真偽,不講究炮炙生熟,以人命為兒戲者,充滿字內,吾願病家,莫惜銀錢,務求上品好藥,而醫家當細心代為選擇,賣藥家體貼天良,貨真價實,不以假藥壞藥欺人,庶醫持方以治病,病得藥以全愈,亦不無小補云爾。

水弱火弱論

一陽虛者多寒,非謂外來之寒,但陽氣不足,則寒生於內也,若待既寒則火已敗矣,而不知病見虛弱而雖無熱證者,便是陽虛之候,即當溫補元氣,使陽氣漸回,則真元自復矣。蓋陽虛之候,多得之愁憂思慮以傷神,或勞逸不節以傷力,或色欲過度而氣隨精去,或素稟元氣不足而寒涼致傷等證,皆陽氣受損之所由也,欲補陽氣,惟辛甘溫燥之劑為宜,萬勿兼清涼寒滑之品,以殘此發生之氣,如生地、芍藥、天麥門冬、沙參之屬,皆非所宜,而石斛、元參、知柏、芩連、龜膠之類,則又切不可用。

一陰虛者多熱,水不濟火而陰虛生熱也。此病多得於酒色嗜欲或憤怒邪思,流蕩狂勞以動五臟之火,而先天元陰不足者尤多此病。凡患虛損而多熱多燥,不宜熱食者,便是陰虛之候,欲滋其陰,惟宜甘涼醇靜之物。凡陰中有火者,大忌辛溫,如乾薑、桂附、破故紙、白朮、蒼朮、半夏之屬,皆不可輕用,即如人參、黃耆、枸杞、當歸、杜仲之類,是皆陰中有陽,亦當酌宜而用之,蓋恐陽旺水愈消,熱增水益涸耳。然陰虛者,因其水虧,而水虧者,又忌寒涼,蓋苦劣之流,非資補之物,其有火盛之甚,不得不從清涼者,亦當兼壯水之劑,相機間用而可止即止,亦防其敗,斯得資補之大法。

胞與為懷

欲救人而學醫則可,欲謀利而學醫則不可。我之有疾,望醫之救我者何如?我之父母妻子有疾,望醫之相救者何如?易地以觀,則利自淡矣,利心淡,則良心現,斯畏心生。平時讀書,必且研以小心也,臨症施治,不敢掉以輕心也,夫而後以局外之身,引而進之局內,而痛癢相關矣,故醫雖小道而所繫甚重,略一舉手,人之生死因之,可不敬懼乎。

醫醫說

前輩云「醫人先當醫醫」,以一醫而治千萬人,不過千萬人計耳,救一醫,便救千萬人,救千萬人,便救天下後世,無量恆河沙數人耳。余所以使學醫者,先知醫醫,方不致誤人性命,可以積陰騭於冥冥中也。

醫必讀書

夫為醫者在讀書,讀而不能為醫者有矣,未有不讀書而能為醫者也。

陰虛有二

夫人生於陽而根於陰,根本衰則人必病,根本敗則人必危矣。所謂根本者,即真陰也。人知陰虛惟一,而不知陰虛有二,如陰中之水虛,則病在精血;陰中之火虛,則病在神氣。蓋陽衰則氣去,故神志為之昏亂,非火虛乎;陰虧則形壞,故肢體為之廢弛,非水虛乎。今以神離形壞之症,乃不知水火之源,而猶以標治,鮮不危矣!

病有奇恆

病生於外感,內傷,人所共知,而奇恆之病,知之者鮮矣。奇恆者,異於恆常也。俗醫不知奇恆之因,見脈和緩而用平易之劑,此又何異於毒藥乎。余故曰服平和之藥而愈者,原不死之病,勿藥亦可。服平和湯而後成不救者,醫之罪也。

論肝無補法

足厥陰肝,為風木之臟,喜條達而惡抑鬱,故經云「木鬱則達之」是也。然肝藏血,人夜臥則血歸於肝,是肝之所賴以養者血也。肝血虛,則肝火旺,肝火旺者,肝氣逆也。肝氣逆,則氣實為有餘,有餘則瀉,舉世盡曰伐肝,故謂肝無補法。不知肝氣有餘,不可補,補則氣滯而不舒,非云血之不可補也。肝血不足,則為筋攣,為角弓,為抽搐,為爪枯,為目眩,為頭痛,為脅肋痛,為少腹痛,為疝痛諸症,凡此皆肝血不榮也,而可以不補平!然補肝血,又莫如滋腎水,水者木之母也,母旺則子強,是以當滋化源。若謂肝無補法,見肝之病者,盡以伐肝為事,愈疏而愈虛,病有不可勝言矣,故謂肝無補法者,以肝氣之不可補,而非謂肝血之不可補也。

痢利二字

按古方書中,痢利二字通用。《傷寒論》中治利之法,有治泄利之方,有治滯下利之方,有治洞瀉利之方,皆統治之曰下利,而治之之法有上焦、中焦、下焦,因寒、因熱、氣分、血分之不同,學者熟讀《靈樞》、《素問》、《傷寒》、《金匱》等書,自能得其一貫之理焉。

傷寒痘疹癰毒辨

許學士曰「能醫傷寒,即能醫痘疹,能醫痘疹,即能醫癰毒」,蓋能醫傷寒者,知表裡、陰陽、寒熱、氣血、邪正虛實耳。傷寒之邪,從外而內;痘疹之毒,從內而外;若夫癰毒,有因於風寒暑濕之外襲者,有因於喜怒飲食之內傷者。是以傷寒、痘疹、癰毒,皆當審其表裡、虛實而治之,如痘症之表實者,當清解其表,裡實者,即疏利其里,血熱者涼血,氣逆者理氣,邪毒盛者急宜清熱解毒,正氣虛者又當兼補其正焉,氣虛者補氣,血虛者補血,表虛者固表,裡虛者實里,是以治痘有寒熱溫涼之方,有攻解補瀉之法,蓋瀉者,瀉其熱毒;補者,補其正虛。昔錢氏(宋·錢乙)痘方多用清涼,謂當清熱解毒為要。陳氏(宋·陳文中)專用溫補,謂血氣充足而後能化毒成漿,此皆偏執一見,而不得中正之道者也,故為兒醫者,當以二氏之方折中其間,審其邪正虛實而治之,萬無一失矣。至於癰毒之症,與痘疹無二,而治法亦同,如陰毒在內而不起發者,即痘毒之內陷也;根盤收斂而高聳者,即痘之界地分明而起脹也;膿稠者,即痘之漿厚也;無膿者,即痘毒之不化也;能食者,即痘毒之盡發於外也;不能食者,毒氣尚壅滯於內也;收口者,即痘之結痂也;臭爛者,即痘之坍爛不收也,或解或攻或補或瀉,當以治痘之法治之。古來瘍醫咸以為痛癢、瘡瘍皆屬於火,惟以寒涼之藥治之,或毒反冰伏而不起者,或始終用攻利之藥致正氣虛脫而後成不救者。噫,為兒醫、瘍醫者,能潛心於《靈素》仲景諸書,功德無量矣。

認疫治疫要言

認疫之法,較諸正傷寒、風溫、溫熱、濕溫、暑暍等門,迥乎大異者,即疫也;脈症不必大涼,而服大涼之藥,似有害而終無害者,即疫也;脈症可進溫補,而投溫補之劑,始似安而漸不安者,即疫也。至於治疫之法,總以毒字為提綱,憑他如妖似怪,自能體會無疑,君如不信,試觀古今治疫之方,何莫非以解毒為主。吳又可之早用大黃,非解毒乎;張路玉之酷喜人中黃,而以童便配蔥豉為起手方,非解毒乎;葉天士之銀花金汁必同用,非解毒乎;至於犀角、黃連、生甘草等味,十方九用,非解毒乎,故嘉言喻氏有要言不繁曰:「上焦如霧,升而逐之,佐以解毒;中焦如漚,疏而逐之,佐以解毒;下焦如瀆,決而逐之,佐以解毒」。觀其旨,上中下,則有升、疏、決之異,而獨於解毒一言,疊疊緊接,不分彼此,豈非反復叮嚀,示人以真諦也哉。

外感內傷

醫書論外感內傷,莫不以內傷為不足矣,然勞倦傷有不足者,若飲食則有餘者多,所以云內傷者,明其不因於外感耳,非以外感為實,內傷為虛也。

郁無虛病

余按世間郁病最多,達、發、奪、泄、折,皆治郁法也,故凡郁無虛症。按郁之未成,其初甚微,可呼吸按導而去之,若強補而留之,留而不去,遂成痼疾,此謂病成,即難去矣。又按養生之與去病,本自不同,今之醫者,動以補劑去病,宜乎有害而無效也。

果子藥

予每觀世啞科(舊指小兒科)療病,至虛不多用參附之屬,至盛不多用硝黃之輩,特主平穩之劑,至其危殆,不敢自省。然而以此馳名致富者頗多,小兒醫痘,首善咸推某矣,某用藥極平易簡少,俗所謂果子藥,渠所謂吉凶分數,約日不差,人以此服之。予曰此自其眼力高耳,胸中定耳。渠知痘無藥也,順不必服,逆庸服,險症亦只須果子藥,可保無後怨。《倉公傳》云「秦越人非能生人,人自當生者,秦越人能使之不死耳」,此又可為一不必服藥之明徵矣。

矢醫

徐洄溪《醫貫砭》云:「熱既入里,離表已遠,驅出為難,故就大便通泄其熱,從其近也;得汗而經熱從汗解,非汗為害而欲法之也,便矢而府熱從矢出,非矢為難而欲攻之也。醫不察此專與糟粕為敵,自始至終但知消克瀉下之法,求一便矢以畢其能事,夭人生命。如是者曰『矢醫』。」近來輦轂矢醫極多,可嘆矣!

李士材治血

近得《古今圖書集成》,於「藝術典·醫部匯考」一門遍讀之,中有載李中粹語一條云:「予於諸血症之始,率以桃仁、大黃行血破瘀之劑,折其銳氣而後區別治之。雖獲中病,然猶不得其所以然也。後遇四明(今浙江郭縣)蘇伊舉論諸家之術,伊舉曰『吾鄉有善醫者,每治失血蓄妄,必先以快藥下之』。或問失血復下,虛何以當?則曰『血既妄行,迷失故道,若不去蓄利瘀,則以妄為常,易以御之,且去者自去,生者自生,何虛之有』。予聞之,愕然曰名言也。昔者之疑,今釋然矣。」觀此一條於血症一門,當知所變通也。俗醫不明此理,一見失血,不問虛實,便用止澀,以致當去之瘀血不去,淤塞於內,即變生諸弱症,可不畏哉。

論治病不出氣血痰鬱

人身之病,變端無窮,其治法則千態萬狀,有不可以一例拘者,丹溪之治病也,總不出乎氣、血、痰三者,三者之中,又多兼郁,氣用四君子,血用四物湯,痰用二陳湯,郁立越鞠丸以為定法,王節齋極言之,而庸工學步邯鄲,亦遂執此以為醫之能事盡此矣。夫丹溪之言,不過絜其大綱論之耳。若謂氣病治氣,血病治血,痰病治痰,郁病治郁,又何難哉。

外感內傷

外感、內傷為證,治內大關鍵,然去其所本無,復其所固有,兩言可盡之。蓋六淫外襲,身中氣血,日失和平,一切外感有餘之症,有須汗、吐、下、和之治,皆是去其所本無也。若七情受傷,腑臟有損,身中氣血,日就虧耗,一切內傷不足之症,有須滋填培補之治,皆是復其所固有也。

外感挾食

凡外感病挾食者頗多,當思食為邪裹,散其邪則食自下,若雜消導於發散中,不專達表,胃汁(液)傷復因而陷閉者有之,至若風多挾暑、濕、寒,或挾燥火,或惱怒,或勞倦,或房事,及肝氣宿瘕諸血症,皆外感之病,不無有挾者,所貴隨症制宜,斟酌盡善,庶無差誤也。

氣血痰鬱四論

雜症主治四字者,氣血痰鬱也。丹溪治法:氣用四君子湯;血用四物湯;痰用二陳湯;郁用越鞠丸,參差互用,各盡其妙。薛立齋從而廣之,氣用補中〔益氣湯〕,而參以八味〔丸〕,益氣之源也;血或四物〔湯〕,而參以六味〔丸〕,壯水之主也;痰用二陳〔湯〕,而兼以六君〔子湯〕,補脾土以勝濕,治痰之本也;郁用越鞠〔丸〕,而兼以逍遙〔散〕,所謂以一方治木鬱,而諸郁皆解也,用藥之妙,愈見精微。以愚論之,氣虛者宜四君輩;而氣實者,則香蘇〔飲〕、平胃〔散〕之類可用也;血虛者宜四物輩;而血實者,則手拈〔散〕、失笑〔散〕之類可用也;尋常之痰,可用二陳輩,而頑痰膠固,致生怪症者,自非滾痰丸之類不濟也;些小之郁,可用越鞠、逍遙輩,而五郁相混,以致腹膨腫滿,二便不通者,自非神佑、承氣之類弗濟也。大抵尋常治法,取其平善,病勢堅強,必須峻劑以攻之,若一味退縮,則病不除,而不察脈氣,不識形情,浪施攻擊,為害尤烈。務在平時將此氣血痰鬱四字,反復討論,曲盡其情,辨明虛實寒熱,輕重緩急,一毫不爽,則臨症灼然,而於治療雜症之法,思過半矣。

辨脾胃升降

余嘗考治脾胃,莫詳於東垣,求東垣治脾胃之法,莫精幹升降,夫升降之法易知,而升降之理難明,其在經曰:「脾胃為倉廩之官,五味出焉。」蓋脾主生化,其用在於無形,其屬土地,氣主上騰,然後能載物,故健行而不息,是脾之宜升也明矣。胃者,水穀之海,容受糟粕,其主納,納則貴下行,譬如水之性,莫不就下,是胃之宜降也又明矣。故又曰「清氣在下,則生飧泄;濁氣在上,則生䐜脹。」夫清氣何?蓋指脾氣而言,不然何以在下則飧泄也。其濁氣何?蓋指胃氣而言,不然何以在上則䐜脹也,是非可為脾升胃降之一確證乎,由此而推,如仲聖所立青龍〔湯〕、越婢〔湯〕等方,即謂之升脾之清氣也可;其所立三承氣(大、小承氣湯,調胃承氣湯)諸方,即謂之降胃之濁氣也無不可。觸類引伸,理原一貫,先聖後聖,其揆一也。考東垣所著,補中益氣〔湯〕,升陽益胃〔湯〕各方,其論雖詳於治脾,略於治胃,而其意則一臟一腑,升降各有主治,顯然不可混者,其與先聖之理,又何嘗相悖,而後先輝映,足以發明千古,良可師也。苟其顛倒錯施,俾升降失宜,則脾胃傷,脾胃傷,則出納之機失其常度,而後天之生氣已息,鮮不夭札生民者已。余偶讀東垣書,詳究脾胃以辨其升降之理如此。

論犀角、升麻

按朱南陽有如無犀角以升麻代之之說,以其同於一透也。朱二允以此二味升降懸殊為辯。余謂尚非確論。夫犀角乃清透之品,升麻乃升透之味,一重於清,一重於升,其性不同,其用自異,未嘗聞有異而可代者也。若夫風寒壅遏,疹點未透者,斯為升麻之任;而溫邪為病,丹斑隱現者,又系犀角之司。如以升麻為代,其肺氣熱者,必致喉痛,甚增喘逆;營分熱者,必致吐血,輕亦衄宣,其誤若此,豈可代乎!又角生於首,故用為透劑,二允以為下降之品,亦不可不辨。余非敢輕議前輩,實出婆心之不禁耳,故謹論之。

臟腑長短辨

讀《難經·四十二難》有臟腑之長短、輕重、廣狹、受盛之數,余竊以為未必然,如人輕重、長短不齊,飲食多寡不一,即可類推也。即長短尚有以中指屈曲而取中節之罫角以量之論,而受盛水穀之升合,迥然各異,可見吾儕看書要在圓通活潑,未可拘泥成說也。

互相牴觸

讀古人書,須識其補偏救弊一片苦心,互相牴觸,即是互相闡發處,所貴多讀多看,融會貫通,由博反約,以求理明心得,臨症無望洋之苦是已。若好為指摘,棄瑜錄暇,殊失欽承前哲之道,至矜家秘而執成法,頭痛醫頭,尋方覓藥,一切無方之書,置之高閣,此又孟浪之流,不足與語斯道者矣。

去宿食

按傷食惡食,人所共知,去宿食則食自進,老少同法。今之醫者以老人停食,不可消,止宜補中氣,以待其自消,此等亂道,世反奉為金針,誤人不知其幾也。

譫語辨

諺語,乃心主神氣內虛。言主於心,非關於胃,胃燥譫語而用承氣湯者,乃胃絡不能上通於心,胃氣清而脈絡能通〔於心〕之義。今人不明少陰譫語,凡解譫語定屬陽明,謂法當下,豈理也哉?

小便辨

小便不利,諸家解釋俱屬膀胱,謂經云「膀胱者,州都之官,津液藏焉,氣化則能出矣」。夫氣化則出者,言膀胱津液得太陽陽熱之氣,化膀胱之寒水,而後能出於皮毛,非津液下出之謂也。蓋外出者,津液也,下出者,水道也。經云「三焦者,決瀆之官,水道出焉」,是小便注於膀胱而主於三焦。《傷寒論》熱結膀胱,則以小便通閉而驗血證,其餘小便通閉俱屬三焦。

陶節庵

按節庵所著《傷寒六書》盡易仲景原方,參合後賢治法,在後人誠為便用,故世之嗜節庵者勝於仲景,以節庵為捷徑,以仲景為畏途。節庵之書行而仲景之書晦,如節庵者,可謂潔古、海藏輩之功臣,而在長沙(指張仲景)實為操、莽也。本集採節庵之論頗多,然不能無遺議者,以節庵之功罪不妨互見於世也。

霍亂

張隱菴以霍作藿,未知何據。吳鶴皋云「手揮霍而目瞭亂名曰霍亂」。余按此屬臆解,《〔諸〕病源候論》云「霍亂者,由人溫涼不調,陰陽清濁二氣有相干亂之時,其亂在於腸胃之間者,因遇飲食而變發,則心腹絞痛,其有先心痛者,則先吐;先腹痛者,則先利;心腹並痛者,則吐利併發」。霍亂言其病揮霍之間,便致隙亂也。《文選·文賦》「紛紛揮霍」,李善注「揮霍」疾貌。

失音有二

一曰舌瘖,乃中風舌不轉運之類是也;一曰喉瘖,乃勞嗽失音之類是也,蓋舌瘖但舌本不能轉運言語,而喉咽音聲則如故也;喉瘖但喉中聲嘶而舌本則能轉運言語也。慧琳《藏經音義》云「瘖者,寂然而無聲;瘂者,有聲而無說,舌不轉也」。其療治之法,詳於各書中,當細閱之。

鼠瘻

吳鶴皋云「鼠瘻,寒氣陷脈為屢,其形如鼠也,為病令人寒熱」。余按《靈素·寒熱篇》云「寒熱瘰癧在於頸腋者,皆何氣使生?岐伯曰『此皆鼠瘻,寒熱之毒氣也,留於脈而不去者也』。」張〔景岳〕注云「瘰癧者,其狀累然而歷貫上下也,故於頸腋之間皆能有之,因其形如鼠穴,塞其一復穿其一,故名之為鼠瘻。蓋寒熱之毒留於經脈,所以聯絡不止。一曰結核。連續者為瘰癧,形長如蜆蛤者為馬刀。」朱震亨曰:「瘰癧不作寒熱者可生,稍久轉為潮熱者危是也」。《淮南·說山》訓貍頭愈鼠〔瘻〕,雞頭已〔鼠〕瘻。《說文》:鼠,漏創也。瘻,腫也,一曰久創。」知是二字俱漏瘡之謂。蓋其狀累然,未潰者為瘰癧,已潰而膿不止者為鼠瘻。

帶下瘕聚

吳鶴皋云:「帶下,白赤帶下也。瘕聚,氣痛不常之名」。馬元臺云:「瘕聚者,乃積聚也」。《大奇論》曰「三陽急為瘕」。按後世有八瘕者,亦因七疝之名而遂有八瘕名目,即蛇瘕、脂瘕、青瘕、黃瘕、燥瘕、血瘕、狐瘕、鱉瘕是。《內經》無之。張志聰云:「瘕者,假血液而時下汁沫;聚者,氣逆滯而為積聚也」。高士宗云「帶下,濕濁下淫也。瘕聚血液內瘀也」。

余按赤白帶下,昉見於《病源》,而古所謂帶下,乃腰帶以下之義,疾繫於月經者,總稱帶下。《史記》扁鵲為帶下醫。《金匱》有帶下三十六病之目,可以見也。虞庶注《二十九難》云:「瘕者,謂假於物形是也。」

臟燥

孕婦喜笑怒罵如見鬼神,非顛狂也,乃臟燥,書有明言,《金匱》用甘麥大棗湯,真乃神驗。余常用此方治男婦、室女無端而病,如顛如狂者,隨手皆應,乃知古人制方神奇,又知臟燥不僅胎病,惜世人誤作顛狂邪祟,至使病者不死於病而死於藥,死於醫,可嘆也!故先醫有言,學醫先學認證,認證亦尤須謹於用藥。

治吸食洋菸病要法

近來人有煙癮,治病與無煙癮有別,有煙癮者,食後即側臥吸菸,知其胃腕停食也;癮半過口乾而飲茶水,旋又側臥吸菸,知其胸間停水也;愛食水果生冷,腹中多濕寒也。煙火作熱,因燥化痰而傷肺;寒食作積,夾濕成滯而傷脾。滲濕化痰、潤燥消積、固肺健脾,乃治癮者要法。

扶陽

今人只是愛服清涼藥,動云我有火病,難服辛溫之品,後延之醫悉皆趨承附和,不言上焦有火,即雲中下積熱,及至委頓亦不知變遷,或遇明眼之醫,略啟扶陽之論,不覺彼此搖頭,左右顧盼,不待書方而已有不服之意矣。比歲冬初,請醇邪脈,余用桂枝,諸醫皆以為不宜。後服至十數劑,劑劑皆有桂枝,並用附子等,連服多日,精神、飲食、安寐俱見起色,並覺身體作癢,此皆陽氣有迴轉之兆,俗醫不知,偏用滋陰蠻補之味,以致藥日投而病愈重,不知早為變遷,誠可謂下愚不移也。生今之世,思欲展抱負,施桂附尚且難入,而針砭灼艾之說,更斷乎不能行也。

經絡

近世時醫,矢口言「經絡部位,乃外科治毒要法,方脈何藉於此?」嗟嗟!經絡不明,何以知陰陽之交接,臟腑之遞更,疾病情因從何審察。夫經絡為識病之要道,尚不肯講求,焉望其宗主《內經》,研究《傷寒》,識血氣之生始,知榮衛之循行,陰陽根中根外之理,不明神機或出或入之道,不識師徒授受,惟一《明醫指掌》、《藥性歌括》以為熟此,儘可通行,用藥誤人,全然不辨,或遇明醫,搘後扯拽,更將時事俗情亂其理,談恐露出馬腳,惟一周旋承奉,彼明理人,焉肯作惡,只得挽回數言,以蓋其誤,如此時醫,誠為可恥。

痧症治法

今所謂痧疾者,乃六淫邪毒、猛惡厲氣所傷,凡所過之處,血氣為之凝滯不行,其症或見身痛,心腹脹滿絞痛,或通身青紫,四肢厥冷,指甲色如靛青,口禁牙關緊閉不能言語,或心中忙亂死在旦夕,是邪毒內入矣,宜瀉其毒,或刺尺澤、委中、足十指,必使絡脈貫通,氣血流行,毒邪自解矣。輕者即用刮痧之法,隨即服萬病解毒丹即藥肆中所制紫金錠。或吐或下或汗出,務使經氣流通,毒邪亦解。或吐瀉不止,腹痛肢厥,大汗脈微欲絕者,宜用白通湯、通脈四逆湯、四逆湯等以回陽氣以化陰邪,庶毒厲之邪漸消。若口不開者當從鼻孔中灌之。《集驗良方》有云「行路之人,路中犯此痧症者,不得不用刮痧之法,刮後或其人不省者,宜用人尿拌土,將此土環繞臍中,復使同行之人向臍中溺之,使中宮濕則氣機轉運,血脈流行矣」。

痧症辨

嘗考醫籍,除聖經賢論外,凡諸家之論多首標病名,次列症狀,繼以方藥,若某病因於某邪,故現某症,全不辨晰敘明,未嘗不廢書三嘆,如《醫方集解》之方下所注治某病某病,而不道其所以,然淺學不辨宜否,因而誤人,雖自欠究心,亦古書有以害之也。即如痧證之名,起於後世,古方書名乾霍亂,霍亂者,感雜錯邪氣,上吐下瀉,揮霍瞭亂也。其邪閉結,欲吐不能,欲瀉不得,而有暴絕之虞,則名於霍亂也。如邪留營衛,按經穴刮之,氣血流行,邪從毛孔而泄,膚現紅點沙子,後世痧症之名所由起也。上古治外邪多用針砭,今之挑痧、放痧亦針砭之意耳,若近俗所稱吊腳痧者,即古書所謂霍亂轉筋也,轉筋入腹者死,因邪入臟,由肝傳脾,木剋土為賊邪,肝主筋,脾位於腹,故轉筋入腹則死。治法必辨六氣之因虛實之異,非可通套混治。每見有名專科治瘀者,雖常見效,但不明六氣為病之因。凡遇頭脹胸悶腹痛等症,概指為痧,混用辛散開竅,破氣破血之藥,致氣血傷殘,邪仍不解,其所以名專科者,惟習痧症《玉衡》、《大全》等書,而聖經所論陰陽六氣之理未曾體究,但知其病用某方,某方治某病,若其症其因,千變萬化,似是而非者,則莫能辨也。痧脹書始於近代,補古未備,原有濟世之功,惜未詳論六氣之理,以明其源,但稱為痧,而敘證狀,多列名目,淺學未能細辨,每與雜病牽混。夫痧者,雜症中之一症,今名目多於雜症,使人目眩而莫知其緒,如吳又可之論瘟疫,亦不明六氣變化之因,混指溫病為瘟疫,悖經旨而誤後學。余於釋瘟中略已辨之。若痧症之因,實與瘟疫一類,以其邪氣鬱遏,故變症尤多卒暴。如《內經》云「厲大至,民善暴死。」是也,要皆不出六氣與穢惡釀成,故夏秋常多,冬春較少,而一方中病狀相類,亦如瘟疫之傳染。惟瘟疫由膜原傳變,痧症之邪淺深不一,皆由鬱閉使然,現症不同,其為疫邪則同也。以六氣錯雜閉郁,但開其鬱即為治痧之大法,然不識六氣為病之理,則必誤將雜病作痧而治,虛實不分,混投痧藥,斯害也已。古人著書之心,原欲濟世,不善讀者,多以滋害。孟子曰「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倘不明聖經源流,則難免因名昧實之弊,操術者不可不察焉,豈獨痧症、瘟疫而已哉。

虛秘治法

余歷觀古人用通藥,率用降氣等藥,蓋肺氣不下降,則大腸不能傳送,又老人、虛人津液少大便秘,經云「澀者滑之」;又有肝陽虛風上旋,血燥便秘,以熄風調中助少陰腎藥為治。今人學不師古,妄意斟酌,每至大便秘燥,不問虛實,即以快藥盪滌之,以陰藥滋補之,必致旋秘旋開,兼生他病,可不慎哉!

醫藥不可偏執說

近時學醫者,拘守一家,偏執己見,殊不知時有寒暑,地有燥濕,貴賤貧富,虛實有別,老壯婦兒,強弱各異,況人之素稟有陰陽之偏勝,病之流布有今古之不均,或一人之身而寒熱各位,病之傳化又首末殊情,疾症之所以萬變而不可窮極也。是以藥之補瀉溫涼,治之擒縱緩急,倘舉一而廢百,其貽害不可勝道。奈何今世醫家,往往堅持異說,膠柱不移,如學劉張朱李四家,斷斷然務立門戶,最不能無偏,故元儒許魯齋《論梁寬甫病症書》,既辨其失曰:「近世論醫有主河間劉氏者,有主易州張氏者。張氏用藥,依准四時陰陽升降而增損之,正《內經》四氣調神之義,醫而不知者妄行也。劉氏用藥,務在椎陳致新,不使少有拂鬱,正造化新新不停之義,醫而不知者無術也。然而主張氏者或未盡張氏之妙,則瞑眩之劑,終莫敢投,至失機後時而不救者多矣。主劉氏者或未悉劉氏之蘊,則劫效目前陰損正氣,遺禍於後日者多矣。能用二家之長,而無二家之弊,則殆庶幾乎。」真達者之見,後學之炯戒。若繆仲淳、李念莪諸人,又謂後世元氣轉薄,治當以補養為主,出《神農本草經疏》、《醫宗必讀》。而其弊失之畏葸。又此間有藉口古方者,謂病皆有毒,治當以攻伐為主,而其弊失之疏暴。余早嘗謂《素問》之敘年壽與今時不異,明是人之稟賦,固無今古之差,則不可言。後世專宜補藥,唐笠山《吳醫匯講》有管凝齋古今元氣不甚相遠說,其意與余所見者符。軒岐之書,間及調養,仲祖之方,不乏救陽,而病之屬虛者非填補不能愈,則不言治病專在攻伐,可謂持正之言矣。大抵醫者先入為主,偶有屢次得效之藥,則僻意傾倒濫用也不顧,或張皇其說,詫以傳世,則自誤誤人,其為害又豈可勝道哉!學者深懲前轍,潛研軒岐、仲景之法,旁及諸家之所長,反復尋討,哀以為我用,平心靜氣,務消除門戶之見,每對病者,精加甄辨,隨其人之臟腑虛實,陰陽寒熱,按六經之法,遵仲景之方,設或偶有不合,亦必兼以諸大家之論出入其間,以意消息治之,此權衡在我,頭頭是道,幸勿拘執偏補偏攻之法,隨症施方,神而明之,變化由人,是即醫之能事矣,其一家之言,何足深信也。

煩躁

同一煩躁也,太陽之煩躁用青龍〔湯〕;陽明之煩躁用白虎〔湯〕;少陰之煩躁用真武〔湯〕,故所貴乎分經者知其異,尤在知其同也。

咳嗽

凡咳嗽初起,多因風寒,經云「皮毛者,肺之合也」。余每見今人患此症,不知解肌,遽投六味〔丸、湯〕若加五味〔子〕、麥冬之類,為禍更烈。是閉門逐寇也,必變成癆,可不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