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秦伯未编纂
普宁方公溥参校
李修之（用粹），又号惺庵，松江人。学养至深，见理独明。为人治病，投之所向，无不合度。尝详述病原治法，选录应效方剂，著《证治汇补》一书。
伤寒
徐敬山伤寒郁热，过经不解，愈后复谵语神昏，刺高胎黑，耳聋如愚，六脉洪大。此阳明胃热血化为斑之状，仍燃灯照其胸腹，果紫班如绿豆大者，朗如列星，但未全透于肌表。宜清胃解毒，使斑点透露，则神清热减矣。用竹叶石膏汤二剂，壮热顿退，斑势掀发。但昏呆愈甚，厉声呼之，亦不觉醒，全无活意，惟脉息尚未断绝，俱云死矣。余复诊其脉，两手皆在，不过虚微耳。盖此证始因胃热将腐。先用寒凉以解其客热，今邪火已退，正气独孤，故两目紧闭，僵如死状。急用补胃之剂，以醒胃脘真阳，生机自回也。即以生脉散合四君子汤一剂，至夜半而两目能视，乃索米粥，以后调理渐安。
妻祖黄含美，庚辰会试，患伤寒极甚。适其时家君薄游都门，乃与诊治。舌黑刺高，壮热妄语，神思昏沈，奄奄一息，此为邪热内盛，亢阳外灼，脏腑燔焚，血遂沸腾，斑将出矣。遂用生地、黄连、元参、麦冬、丹皮、知母、甘草，一剂而斑现，再剂而神清，三剂而舌刺如洗矣。
燕京礼垣房之麟，患伤寒五日，病势困殆，伊亲在太医院者七人，莫能措手，延家君治之。脉人迎紧盛，右关洪大，神思若狂，舌胎微黑。此邪热拂郁，神思昏愦而如狂，亢阳煽炽，火极似水而舌黑，炎炎蕴隆，将成燎原。若非凉血，火将焚矣，视其胸腹，果有红斑遂用化斑清火，一服顿愈。
中风
分镇符公祖恭人，形体壮盛，五旬手指麻木，已历三载。甲辰秋，偶感恚怒，忽失声仆地，痰潮如踞，眼合遗尿，六脉洪大。适予往茸城，飞骑促归。缘符公素谙医理，自谓无救，议用小续命汤，俟予决之。予曰“是方乃辛温群聚，利于祛邪，妨于养正。其故有三“盖北人气实，南人气虚，虽今古通论，然北人居南日久，服习水土，气禀更移，肤腠亦疏，故卑下之乡，柔脆之气，每乘虚来犯，致阴阳颠倒，荣卫解散，而气虚卒中，此南北之辨者一。况中风要旨，又在剖别闭脱。夫闭者，邪塞道路，正气壅塞，闭拒不通，脱者邪胜，五内心气飞越，脱绝不续，二证攸分，相悬霄壤，故小续命汤，原为角弓反张，牙关紧急，闭证而设。若用于眼合遗尿之脱证，是既伤其阴，复耗其阳，此闭脱之辨者二。又风为阳中阴，气内应于肝，肝为阴中之阳脏，外合于风。恚怒太过，火起于肝胆，内火外风，猖狂扰乱，必挟势而乘脾土，故痰涎汹涌，责脾不统摄，肾不归藏，滋根固蒂，尚恐不及。若徒事发散，是为虚虚，此真似之辨者三。《灵枢》所谓虚邪遍客于身半。其入深者，内居营卫，消衰则真气去，邪气犹留，发为偏枯，端合是证。当法河间东垣用药，保全脾肾两脏，庶可回春。乃以六君子加黄蓍、白芍、桂枝、钩藤、竹沥、姜汁，服二剂，恶症惧减，脉亦收敛。但声哑如呆，此肾水衰耗，心苗舌槁，至更余后，火气下行，肾精上朝，方能出音。遂改用地黄饮子，服至十五剂，大便始通，坚黑如铁，虽有声出，状似燕语。乃朝用补中益气汤，加麦冬五味以培脾，夕用地黄汤加肉苁蓉当归以滋肾，调理百日，语言如旧，步履如初。但右手不能如前耳，然亦幸赖余之辩也。
暑热
上洋王邑尊有幕宾张姓者，盛暑发热，至六七日以来，昏沈不语，面赤兼紫，与水则咽，大便不通，身难转侧，目闭不语，群医束手，皆曰不治。好事者以予名齿及，即投东招治。诊毕谓王公曰“是病虽危，脉则和顺，况身体软缓，唇吻红润，气息调匀，俱为吉兆。只因邪热传入手少阴经，郁而不舒，所以面赤昏呆，口噤不语。乃以导赤散，加黄连、麦冬，佐犀角少许，加竹叶灯心煎成，用刷脚抉开口，徐令灌下。片时觉面色稍退，再剂而开目能视，三剂而语言如旧。后调理而安。
慈溪杨天生馆江湾镇，时值盛暑，壮热头痛，神昏发斑狂乱，不畏水火，数人守之，犹难禁止。甚至舌黑刺高，环口青暗，气促眼红，谵语直视，迎余往治。余见众人环绕，蒸汗如雨，病人狂躁，无有休息，寻衣摸床，尽属死候。强按其脉，幸而未散。急取筋缠绵，用新汲水，抉开口，凿去芒刺，即以西瓜与之，犹能下咽。乃用大桶盛新汲水，放在四围。并洒湿中间空地，铺薄席一条，使病人睡上。再用青布丈许，折作数层，浸入水中，搭病人心胸之间，便能言顿入清凉世界六字，语虽模糊，亦为吉兆。遂煎白虎汤，加山栀、黄芩、玄参与服。半月间，狂奔乱走，目无交睫，药才入口，熟睡如死。傍人尽曰“休矣。余曰“此胃和安睡，不可惊觉。自日中至夜半方醒，其病遂愈。
血症
徽商吴维宗年将耳顺，忽染吐血嗽痰，昼夜不宁。医视年迈多劳，误投参芪，遂觉一线秽气，直冲清道，如烟似雾，胸膈隐隐作痛，喘息不能卧下，阖户悲泣。特遣伊侄远顾蓬门，具陈病概。述维宗得子，尚在幼龄，一旦撄此沉疴，鞠育何人？衷肠惨裂，余悯其恳切，细为审度。知水亏龙奋，焦灼娇脏，将见腐肺成痈，所以咳咯不止。盖金水一气，水火同源。乾金既可生水，坎水又能养金。惟源流相济，则离焰无辉，如真水涸流，则相火飞越。俾清虚寥廓之质，成扰攘混浊之气，况乎甘温助阳，愈伤其肺，宜壮水之主，以镇阳光，使子来救母，而邪火顿息也。方以生熟地黄，各二钱，天麦、门冬各钱半，紫苑、茯苓、贝母、枯芩、瓜蒌、霜甘草节各一钱，服两剂而烟消雾散，喘息卧稳。以后加减，不旬日而痰嗽俱止。
柯霭宁患吐血后，咳嗽连声，气喘吐沫，日晡潮热。服四物、知母、黄柏、苏子、贝母、百部、丹皮之属，病势转剧，乞余治之。六脉芤软，两尺浮数，知为阴枯髓竭，阳孤气浮。肺金之气，不能归纳丹田，壮火之势，得以游行清道，所以娇藏受伤，喘嗽乃发。理应用六味丸加五味沈香，导火归源。但因脾气不实，乃先以人参、白术、黄芪、山萸、山药各钱半，石斛、丹皮、茯苓各一钱，五味子二十一粒，肉桂五分。服数十帖，大便始实。改用前方，调养月余，咳嗽亦愈。
泄泻
上洋邹邑侯子舍，仲夏患泄，精神疲惫，面目青黄。因素不服药，迁延季秋，忽眩晕仆地，四肢抽搦，口歪唇动，遍体冰寒，面黄肚缩，六脉全无。署中幕宾晓通医理，各言已见。或议诸风掉眩，法宜平肝，或论诸寒收引，法应发散，议论异同，不敢投剂，延余决之。余曰“脾为升阳之职，胃为行气之府。坤土旺则清阳四布，乾健乖而浊阴蔽塞，此自然之理也。今泄泻既久，冲和耗散，所以脾元下脱，脉气上浮，阴阳阻绝，而成天地不交之痞，故卒然倒仆，所谓土虚则溃也。况肝脾二经，为相胜之藏，脾虚则肝旺，肝旺则风生，故体冷面青歪斜搐搦，相因而致也。若误认风寒之候而用发表，恐已往之阳，追之不返。宜急煎大剂人参附子，庶为治本。合署惊讶。见余议论严确，乃用人参一两，熟附二钱，生姜五片，煎成灌下。一二时手指稍温，至夜半而身暖神苏，能进米饮，后以理中补中调理而安。
分镇符公祖令爱，久泻肉脱，肢体浮肿，大腹胀痛。便内赤虫，形如柳叶，有口无目。更兼咳嗽烦躁，夜卧不宁。召余调治。符公曰“小女之疾，起于去夏，饮食又不节，淹缠半载，服利水之药，身肿不减，用参芪等剂，胀闷益增，谅非神手，不能奏功，敢祈一匕，以冀回春。余曰“中央脾土，喜燥恶湿，为脏腑根本，生化源头。虽云至阴之地，实操升阳之权。盛暑之际，六阳外发，阴寒潜伏，加之浮瓜沈李，饮冷吞寒，使乾阳之气，郁坤土之中。所以气滞化湿，湿化而热生，湿热壅滞，转轮不行，仓廪之精华下陷而为泻。久则清阳愈虚，浊阴愈盛，留于中州，则为腹胀，散于肌肉，则为浮肿。上乘肺分，则为咳嗽。况脾为诸阴之首，肝为风木之司，湿热盛则阴虚而烦躁夜甚，肝风旺则遇湿而虫形生，头绪虽多，不越木旺土衰之症。治常调脾抑肝，佐以升清降浊，使湿热去而病当渐愈。疏方用白术、云苓、半夏、芍药、黄连、肉桂、干姜、柴胡、厚朴、乌梅、花椒等剂，调理而安。
张侍川脾泄经年，汤药遍尝，大肉尽削，小便枯竭，势已危殆。余往诊之，左脉弦细，右脉虚微，此系干阳不运，坤阴无权，所以脾伤而破 肉脱，肺虚而气化失调。俾浊阴不降，内滞肠胃，清阳不发，下乘肝肾，由是三阴受伤，而成久泄之症。况人年四十，升阳之气，与降阴之令，自此相半。今侍川春秋已逾五旬，不思举其下陷之气，反以渗利为用，则失治本之旨矣。况下久亡阴，未有久泄而肾不虚者。若单补其脾，则力缓不能建功，须得温缓下焦，药辅其问。俾丹田火旺，则脾土自温；中州健运，则充和自布。精微之气，上奉辛金，下轮膀胱，泌别清浊，则小水通于前，大便实于后，可指日而愈也。方以人参、黄芪、白术、甘草、广皮、木香、升麻、柴胡、肉果、补骨脂数剂，小水遂通，大便亦实。后以四神丸加煨木香，调理而安。
家君治江右太师傅继庵夫人，久泄不已。脉得微迟，微为阳衰，迟为寒甚，斯脾土虚而真阳衰之候也。盖脾土虚，非补中则土不旺。真阳衰，非温中则寒不释。乃以四君子加姜、桂，服二剂而畏寒如故，泄亦不减。知非土中之阳不旺，乃水中之火不升也。水中之火不升，无以上蒸脾土，故气馁而不健，须助少火之气，方能障土之湿。遂以人参三钱，白术五钱，肉桂一钱，附子一钱，数剂渐愈。后以八味丸，调理而安。
痹
上洋秦齐之劳欲过度，每于阴雨，左足麻木，有无可形容之状。历访名医，非养血为用，即补气立论，时作时止，终未奏效。戊戌春病势大发，足不转舒，背心一片麻木不己。延余治之，左脉沉紧，右脉沉涩，此风寒湿三气杂至，合而为痹。其风气胜者为行痹，湿气胜者为著痹，寒气胜者为痛痹。着痹者即麻木之谓也。明系湿邪内著，痰气凝结，郁而不畅，发为著痹。须宣发燥湿之剂，加以引使之品，直至足膝，庶湿痰消而火气周流也。方以黄芪、苍术、桂枝、半夏、羌活、独活、防己、灵仙数剂，其病如失，终不复发。若以齐之多劳多欲，日服参芪，壅瘀隧道，外邪焉能发越，而病安从去？
德州都谏王介清，丁内艰，特患左胁顽痹，足腿麻木。按摩片时，少堪少履。服清火消痰，补气活血，病势不减。后服满入京，邀参君诊视。见伊肾肝脉虚，断为肾虚不能生肝，肝虚不能荣血，水亏血耗，经隧枯涩之症。先以四物汤加秦芄、石斛、牛膝、萎蕤，不数剂而胁痹顿除。后服肾气丸一料，永不复发。
哮喘
秦商张玉环感寒咳嗽，变成哮喘，口张不闭，语言不续，吟呷有声。外闻邻里，投以二陈枳桔，毫不稍减。延余救之。诊其右手寸关，俱见浮紧，重取带滑，断为新寒外束，旧痰内抟，闭结清道，鼓动肺金。当以三拗汤，宣发外邪，涌吐痰涎为要。若畏首畏尾，漫投肤浅之药，则风寒闭固，顽痰何由解释。况《经》曰“辛甘发散为阳。麻黄者辛甘之物也，禀天地轻清之气，轻可去实，清可利肺。肺道通而痰行，痰气行而哮喘愈矣。乃煎前方与服，果终剂而汗出津津，一日夜约吐痰斗许，哮喘遂平。二年因不忌口，复起前症而殁。
协镇王公生长蓟北，腠理闭密。癸卯秋谒提台梁公于茸城，乘凉早归，中途浓唾，觉后恶寒发热。缘无宿病，自念体强，不须调养，过食荤腥，日增喘促，气息声粗，不能卧倒。更觉汗出津津，语言断落，不能发声。延余商治。六脉洪滑，右寸关尤汨汨动摇。以脉合证，知为痰火内郁，风寒外束，正欲出而邪遏之，邪欲上而气逆之，邪正相搏，气凑于肺。俾橐籥之司，失其治节，清肃之气，变为扰动。是以呼吸升降，不能宣通，气道奔迫，变为肺鸣。一切见症，咸属风邪有余，肺气壅塞之证也。若能散寒祛痰，诸病自愈。乃用三拗汤，加橘红、半夏、前胡，一剂而痰喘缓，二剂而胸爽卧安。夫以王公之多欲，误认丹田气短，用温补之剂，则腻固肤腠，客邪焉能宣越？顽痰何以涣散？故临证之顷，贵乎谛审也。
诸痛
大学士徐玄卮夫人患胃脘病，先以气治，次以食治，继以火治。剂多功少，甚至昏愦，良久复苏，延家君救疗。曰“夫人尊恙，非气也，非食也，亦非火也。由劳碌过度，中气受伤，脾阴弱而不化，胃阳衰而不布。阴阳既虚，仓廪壅滞，转输既弱，隧道失运，所以清浊相干，气血相搏而作痛也。若过用消导，则至高之气愈耗；误投苦寒，则胃脘之阳愈伤。为今之计，非补不可。古语虽云痛无补法，此指邪气方面者言也。今病势虽甚，而手按稍止，脉气虽大，而重按稍松，则是脉证俱虚，用补何疑？即以香炒六君子汤，一剂而昏愦定，痛亦止矣。
内乡令乔殿史次君，自幼腹痛，诸医作火治、气治、积治，数年不效，后以理中建中相间而服，亦不效。六脉微弦，面色青黄。余曰“切脉望色，咸属木旺凌脾，故建中用以建中焦之气，俾脾胃治而肝木自和，诚为合法，宜多服为佳。复用数剂，益增胀痛，殿史再延商治，余细思无策。曰“令郎之痛，发必有时，或重于昼，或甚于夜，或饥饿而发，或饱逸而止，皆治法不同。殿史曰“是病方饮食下咽，便作疼痛。若过饥亦痛，交阴分则贴然。余曰“得之矣。向者所用小建中，亦是从本而治，但芍药酸寒，甘饴发满，所以服之无效。但缘过饥而食，食必太饱，致伤脾胃，失其运用之职，故得肝旺凌脾，经所谓源同流异者也。今以六君子汤加山楂、麦芽，助其健运之职，而利机关，令无壅滞之患，则痛自愈也。服二剂而痛果止。所以医贵精详，不可草草。
一妇向患左胁疼痛，服行气逐血之剂，反加呕吐，甚至勺水难容。脉左沈右洪，明系怒动肝木，来侮脾阴。过投峻药，转伤胃气，致三阴失职，仓廪无由而化，二阳衰惫，传导何由而行，所以下脘不通，食泛上涌，斯理之自然，无庸议也。方以异功散加白芍肉桂，于土中泻木，并禁与饮食。用黄芪五钱，陈仓米百余粒，陈皮生姜三片，用伏龙肝水三碗，约煎一半，饥时略进数口。三两日后，方进稀粥，庶胃气和而食自不呕也，依法而行，果获奇效。
腹胀
参戎王丽堂夫人信佛长斋，性躁多怒，腹胀累年，历用汤丸，全无奏效。余治时腹大脐突，青筋环现，两胁更甚，喘满难卧。此系怒气伤肝，坤宫受制之证。前医徒知平肝之法，未明补肝之用。所以甲胆气衰，冲和暗损，清阳不升，浊阴不降，壅滞中州，胀势更增。殊不知肝木自甚，肝亦自伤，不但中土虚衰己也。治当调脾之中，兼以疏肝之品，使木气条达，不郁地中，而坤土自能发育耳。疏方用白、苍、术各钱半，白芍、广皮、香附、茯苓各一钱，肉桂、木香、生姜皮、各五分。服后顿觉腹响胀宽，喘平安卧，后加人参调理而全瘥。
文学包曰俞食蟹腹痛，发则厥逆，逾月不己。来邀诊告余，遍尝诸药，始则平胃二陈，继则桂姜理中，一无取效，反增胀痛。余曰“诸痛不一，投治各殊。感寒痛者，绵绵无间；因热痛者，作止不常。二者判若霄壤。尊恙痛势有时，脉带沉数，其为火郁无疑。虽曰食蟹而得，然寒久成热，火郁于中，热极似寒，厥冷于外，此始末传变之道。先哲垂论，昭然可考，奈何执泥虚寒，漫投刚剂，是以火济火，岂不难哉？以四逆散加酒妙黄连，一剂而愈。
调经
茸城王公亮令爱血枯经闭，已年余矣。大肉半脱，饮食减少，日晡寒热，至夜半微汗而解。余诊其脉，两手细数，证属难疗。《素问》曰“二阳之病发心脾，有不得隐曲。女子不月，夫心统各经之血，脾为诸阴之首，二阳为子母之藏，其气恒相通也。病则二藏之气乖涩，荣血无以资生，故地道之不行，由心脾之气不充也。张洁古师弟，首重《内经》，一以调荣培土为主。而薛新甫将逍遥归脾二方为用，使气血旺而经自通。若不培补其源，反以消坚破硬，苦寒伤胃，通癸水为捷径法门，殊不知愈攻则愈虚而愈闭矣。生生之源，从此剥削殆尽，直至风消息贲，虽有神丹，难为治矣。不信余言，专行通导，竟至不起。
大场张公享之内，年逾四旬，丧子恸悲，涌崩如泉，或用四物胶艾，或增棕榈棉灰，毫不可遏。一医颇明义理，谓阳生阴长，无阳则阴不能生。乃用补中益气，以调脾培本。势虽稍缓，然数月以来，仍半月一崩，大如拳块。彻夜不寐，胸膈胀满势甚，危殆求余治之。面色青唇，爪失泽，四肢麻木，遍体酸痛，六脉芤虚，时或见涩，此病久生郁，大虚挟寒之象。夫脾喜歌乐而恶忧思，喜温燥而恶寒凉。若投胶艾、止涩之剂，则隧道壅塞，而郁结作矣。若单用升柴提举之法，则元气衰耗，而生发无由也。乃以归脾汤加益智、炮姜，大剂与服，四剂而势稍缓，便能夜寐，胸膈顿宽，饮食增进。调理两月，天癸始正。计前后服过人参十有六斤。若处寒素，去生远矣。
携李孝廉沈天生夫人血崩不止，势如涌泉。有谓血热则行，血寒则止，用四物加芩柏等剂，两昼夜不减。延家君往治。诊其脉息安静，全无火势，肌体清癯，查非壮实，知为脾胃气虚，不能统摄阴血，苦寒杂进，反潸消阳气。须用甘温之品，以回生长之令。乃以补中益气汤，加阿胶，炮姜，大补脾元，升举元阳，二剂而崩止，后调理渐安。
胎产
朱思皇夫人坐孕七月，胎肿异常，喘急不能言，并不能卧者月余。举家惊惶，投药甚乱。一医议用人参、白术以实脾，一医改用商陆、葶苈以泻肺，相去天渊，益增疑惑。就余决之。余曰“此证似危，脉幸洪滑，产前可保无虞。分娩之后，颇费周章。舍前两治，不过一二剂便获安枕矣。座中讶出言之易，各言辨驳。余据理析之曰“胃为清阳之海，肺为行气之籥，故呼吸升降，根于丹田，清浊输化，赖于化土。若平素膏梁太过，则中州积热，况胎孕内结，则相火有余。至六七月以来，肺胃用事，胎孕渐大，故愈逼而火愈旺，凑逆于上，喘呼不卧，名曰子悬是也。若用参术温补，则肺气壅塞，葶陆苦寒，则胃气孤危，均致变证蜂起，非实实虚虚之谓乎？疏方用苏梗、桔梗、枳壳、腹皮各三钱，云苓、陈皮、半夏各钱半，甘草五分，生姜三片，水煎服，一贴便能言。再剂则安卧，合门信为神丹。余曰“无欢也。胎前喘呼，药石易疗，恐临盆在迩，其喘复生。虽灵丹在握，不能为也。须预备奇策，调护真元，不致临产散涣，乃可万全。不数日产一子，甚觉强健，越二月喘果复作，惊慌无措。进饮食后，略减片时。此胃土虚而不能生金之象。以大剂参、术、苓、草、五味、肉桂，数服乃安。
痒生陆长丸内系董文敏公之孙女也，怀孕三月，忽崩涌如泉，胎随而脱。胸腹闷胀昏沈，发热谵语，上视见鬼，面黑流涎，巳三日矣。此皆瘀血灌满胞中，上掩心包，故黑证毕现。治法须分先后，用肉桂、归尾、泽兰、香附、牛膝、红花、元胡、煎成，调失笑散，去其胞中垢秽，使不上升。继以参、芪、芎、归、肉桂，取其传送，庶或有救。如方修服，神思稍清，遂觉痛阵连腰，恍如下坠。将鹅翎探喉中，一呕而胞下，诸苦若矣。
娄江祭酒吴梅村夫人产后下痢，昼夜百余次，不能安寝。用攻下通导，而后重转增。延家君治之，断为阴虚阴陷，用六味汤加肉桂，以保衰败之阴。以补中汤加木香，以提下陷之气。盖新产荣卫空虚，阴阳残弱，咸赖孤脏之力，生血生气，以复后天养生之本。若既患下痢，则知元阳已虚，又投峻剂，必使真阴愈竭。惟舍通法而用塞法，易寒剂而用温剂。俾脾胃温泽，而魄门通畅，仓廪实而传道运行，自然精微变化，清浊调和矣。可见胎前产后，所恃者脾元也，所赖者阳气也。坤厚既旺，乾健自复。丹溪云“均以大补气血为主，虽有杂病，以末治之，诚者是言也。
龚姓妇产后病痉，口歪不语，角弓反张，时或稍愈，而顷之复作。诸医皆用风治。余曰“肝为藏血之乡，风水之司也。肝气为风，气血为水，水流则风息，而筋脉自舒。古人云“治风先治血，信有谓矣。况新产后气衰于表，血耗于里。气衰则腠理疏而外风易袭，血衰则肝木枯而内风易作，故血不荣筋，则角弓反张。风淫胃脉，则唇口引动。当用滋润之品，内养肝血，直补其虚。少佐驱风之剂，同气相求，使易以入。乃用四物汤去芍药，加羌活、防风、独活、钩藤、酒炒荆芥，两剂而愈。若以风药治表，则风能燥血，辛散阳气，适滋其困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