覯嘗著易論十三篇,援輔嗣之注以解義,蓋急乎天下國家之用,毫析幽微,所未暇也。世有治易根於劉牧者,其説日不同。因購牧所爲易圖五十五,首觀之則甚複重,假令其説之善,猶不出乎河圖、洛書、八卦三者之内,彼五十二皆疣贅也。而况力穿鑿以從傀異,考之破碎,鮮可信用。大懼詿誤學子,壞隳世教,乃删其圖,而存之者三焉:所謂河圖也、洛書也、八卦也。於其序解之中,撮舉而是正之。諸所觸類,亦復詳説,成六論,庶乎人事脩而王道明也。其小得失,不足喜愠者,不盡糾割。别有一本,黄黎獻爲之序者,頗增多誕謾,自鄶以下,可無譏焉。牧又注易,所以爲新意者,合牽象數而已,其餘則攘輔嗣之指而改其辭,將不攻自破矣。先代諸儒,各自爲家,好同惡異,有甚寇讎,吾豈斯人之徒哉?憂傷後學,不得已焉耳。
論一
或問:「劉氏之説,河圖、洛書同出于伏羲之世,何如?」
曰:「信也。繫辭稱:『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其指在作易也,則不待禹而得之,明矣。」
「其所圖者信乎?」
曰:「洛書五十有五,恊於繫辭天地之數;河圖四十有五,雖於易無文,然其數與其位,灼有條理,不可移易,非妄也。惜乎劉氏之辯,則過矣!」
或曰:「敢問河圖之數與位,其條理何如?」
曰:「一、三、五、七,九,奇數,陽也。非中央則四正矣,坎、離、震、兑之位也。二、四、六、八,耦數,陰也。不得其正而得四隅矣。乾、坤、艮、巽之位也。乾、坎、艮、震,陽卦位也,則左旋;兑、坤、離、巽,陰卦位也,則右轉。奇則先左而後右,耦則先右而後左。坎一、震三也;兑七、離九也;坤二、巽四也;乾六、艮八也。抑又縱横數之,皆得十五,此非灼有條理不可移易者乎?」
或曰:「劉氏之辯,其過焉在?」
曰:「劉氏以河洛圖書合而爲一。但以河圖無十,而謂水、火、木、金,不得土數,未能成形,乃謂之象;至于洛書有十,水、火、木、金,附於土而成形矣,則謂之形,以此爲異耳。其言四象生八卦,則取河圖之七、八、九、六,以其有象字,不可用洛書之形故也。其下文又引水六、金九、火七、木八而生八卦,於此則通取洛書之形矣。噫!何其自相違也。矧曰:『天五居中而主乎變化,上駕天一而生地六,下駕地二而生天七,左駕天三而生地八,右駕地四而生天九』者,不亦惑乎?夫所謂生者,言乎其始也。苟河圖之象生八卦,則洛書之形又生八卦者,何也?若以聖人既取河圖之數以畫卦,而洛書之數止爲揲蓍。則其論云:『在河圖則老陽、老陰、少陽、少陰之數』。此又已言揲蓍矣。反覆不通,故曰自相違也。
夫天一至地十,乃天地之氣降出之次第耳。謂之五者,非有五物;謂之十者,非有十枚;而曰五十有五者,蓋聖人假其積數以起筭法,非實數也。如人兄弟行下浪反。第一至第十者,乃十人耳,焉可謂有五十五人哉?厥初太極之分,天以陽高於上,地以陰卑於下,天地之氣各亢所處,則五行萬物何從而生?故初一則天氣降於正北,次二則地氣出於西南,次三則天氣降於正東,次四則地氣出於東南,次五則天氣降於中央,次六則地氣出於西北,次七則天氣降於正西,次八則地氣出於東北,次九則天氣降於正南。天氣雖降,地氣雖出,而猶各居一位,未之會合,亦未能生五行矣。譬諸男未冠,女未笄,昏姻之禮未成,則何孕育之有哉?况中央八方,九位既足,而地十未出焉,天地之氣誠不備也。由是一與六合于北而生水;二與七合于南而生火;三與八合于東而生木;四與九合于西而生金;加之地十以合五于中而生土,五行生而萬物從之矣。二四易位而一、三、五如其初者,當所王之方也。
夫物以陰陽二氣之會,而後有象,象而後有形。象者,胚胎是也;形者,耳、目、鼻、口、手、足是也。河圖之數,二氣未會,而劉氏謂之象,悖矣!若夫洛書之數,五位既合,則五行有象且有形矣。象與形,相因之物也,其一、二、三、四、五爲生數,六、七、八、九、十爲成數者,徒以先後分之耳。其實二者合而後能生,生則成矣。蓋非一生之待六而後成也。假令河圖是象,洛書是形,則取洛書而爲八卦者,亦非酌水、燃火、伐木、鍜金而成之也,直取其象耳。以法象而言之,不亦可乎?何其固執形象之象也。
其曰天五駕一、二、三、四,而生六、七、八、九者,愈乖遠矣。且陰陽會合而後能生,今以天五駕天一、天三,乃是二陽相合,安能生六、生八哉?天降陽,地出陰,陰陽合而生五行,此理甚明白,豈有陽與陽合而生陰哉?况所謂五者,乃次第當五,非有五物也。其一與六合之類,皆隔五者,蓋以一、二、三、四、五,主五方;而六、七、八、九、十合之,周而復始,必然之數,非有取於天五也。其不用五奇主五方,而五耦合之者,陽方則奇爲之主,而耦與之合;陰方則耦爲之主,而奇與之合,又昭昭矣!
至如劉氏所圖,太極生兩儀:一、二、三、四,其解曰:『畫天左旋,畫地右動』。今按:其畫天一在坎,天三在震,誠左旋也;地二在離,地四在兑,亦左旋耳,非右動也。夫所謂左旋者,如斗柄自寅向卯也;右動者,如日月五星,自丑向子也。今以自午向酉而爲右動,何哉?若直以東北爲左方,西南爲右方,以分天地之位,則又不可謂之旋且動也。旋動者,進前之意也。設謂陽升陰降,先兑四而後離二,則繫辭所陳,先二而後四,未嘗倒言之也。如是則劉氏之解果繆矣。注易圖易,自謂窮天地之理,而乃未明左旋右動之法,甚哉,其可笑也!」
論二
或曰:「劉氏謂聖人以河圖七、八、九、六而畫八卦,而吾子之意乃取洛書,何也?」
曰:「繫辭稱:『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謂備天下之象也。河圖之數,二氣未合,品物未生,何所象乎?洛書之數,五行成矣,萬物作矣,於是象金而畫乾、兑;象土而畫坤、艮;象木而畫震、巽;象水而畫坎;象火而畫離。不言五而言四象者,以土分王[1]四時,舉四行則土可知矣。又以四行之數而揲蓍,七少陽,八少陰,九老陽,六老陰是也。」
曰:「敢問畫卦皆取洛書矣,其於河圖何所則也?」
曰:「則其位也。河圖有八方之位,洛書有五行之象,二者相須而卦成矣。」
曰:「劉氏以爲,六居坎而生乾,謂三爲坎,三爲乾也;九居兑而生坤,謂三爲兑,六爲坤也;七居離而生巽,謂三爲離,四爲巽也;八居震而生艮,謂三爲震,五爲艮也,何如?」
曰:「以位數之,則乾、坤、艮、巽亦三位也;以畫數之,則坎、震亦五畫也,離、兑亦四畫也。何其或以位數,或以畫數,反錯之甚也。况説卦稱:『六畫而成卦,六位而成章』,彼重卦,然畫與位等耳,未常析言之也。苟析言之,則坤六位而十二畫矣,焉得曰『六畫成卦』也?雖繫辭 :『陽一君而二民』,蓋取陰耦,以喻人臣代終之義,非可積以爲數也。今謂人有二心者,非可積十人以爲二十心也。且劉氏説天地之數六者,有六物耳,而乃以一爻分爲二畫,以當二物,可乎?歷觀諸卦,以爻爲人,雖陰爻亦一人耳。『帝乙歸妹』,非有兩妹也;『箕子明夷』,非有兩箕子也。然則劉氏畫卦之説,其不可用明矣。
矧聰明叡智,創制立法,固不區區專决於圖書,故曰:『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是不專决於圖書,參互而後起之者也。聖人既按河圖有八方,將以八卦位焉;洛書有五行,將以八卦象焉。於是觀陰陽而設奇耦二畫,觀天、地、人而設上、中、下三位。純陽爲乾,取至健也;純陰爲坤,取至順也。一陽處二陰之下,剛不能屈於柔,以動出而爲震;一陰處二陽之下,柔不能犯於剛,以入伏而爲巽。一陽處二陰之中,上下皆弱,罔克相濟,以險難而爲坎;一陰處二陽之中,上下皆强,足以自託,以麗著而爲離。一陽處二陰之上,剛以駁下則止,故爲艮;一陰處二陽之上,柔以撫下則説,故爲兑也。西北盛陰用事,而陽氣盡矣,非至健莫能與之争,故乾位焉。争勝則陽氣起,故坎以一陽而位乎北。坎者,險也。一陽而犯衆陰,誠不爲易,而爲險也。艮者,止也。物芽地中將出而止也,待春之謂也。自此動出乎震,絜齊乎巽。離者,明也。萬物皆盛長,得明而相見也。坤厚以養成之,成而説,故取諸兑也。畫八卦分八方之義,如斯而已也。」
或曰:「説卦稱『勞乎坎』,謂萬物閉藏納受爲勞也。『成言乎艮』,謂萬物之所終也。今吾子之言,似不類者,何也?」
曰:「孔子據物終於地上而言也。覯取諸物始於地下而言也。所以就足先聖之論,使人不疑耳。」
或曰:「劉氏謂三畫象三才,爲不詳繫辭之義,則以乾之三畫爲天之奇數三,一、三、五,皆陽也;坤之三畫爲地之耦數三,六、八、十,皆陰也。獨陽獨陰,無韞三才之道者,何如?」
曰:「劉氏學易,乃不知畫之與位各一事也。畫者,譬諸人也;位者,人所處之地也。三畫雖純陽象天,而三位有天、地、人之别,何害也?上、中、下三位譬如公也、卿、大夫也。奇耦二畫,譬如君子也、小人也。公、卿、大夫皆君子,蓋有之矣;皆小人,亦有之矣。或一君子而二小人,或一小人而二君子,猶行人之止傳舍,何常之有?安可見純天便曰無地位,見純地便曰無天位哉。且其引説卦 :『兼三才而兩之,故易六畫而成卦』,以爲六畫包三才,無三畫韞三才之説。噫!何其泥也。三畫象三才矣,重之爲六又象三才,何害也?若三畫之時,乾爲天,坤爲地;六畫之後,亦不免爲天、爲地也。三畫之位則初爲地,二爲人,三爲天;六位則初、二爲地,三、四爲人,五、上爲天,從宜改易,何固執之爲哉。且劉氏論三才,則引説卦六畫,破先儒三畫,以爲不经;及其論奇耦,則用天三奇,地三耦,天地各减其二,不顧繫辭五位有合之説,是經乎?不經也!又其論乾元用九,謂天一、天三、天五,陽數也;坤元用六,謂地二、地四,陰數也。至其下文,以天五散在五行,天一居尊不動,餘有天三、地四,合而成九。天三則乾之三畫,地二、地四則坤之六畫,陽得兼陰,故乾三兼坤六,而乾元用九也。噫!陽不可兼陰乎?則天三何以稱用九。陽果得兼陰乎?則天一、天三、天五當兼地二、地四,何以不稱乾元用十五也?輕先儒九揲六揲之通義,而務求新,不虞錯亂之至此。鄙哉!」
論三
或人敢問:「大衍之數五十,諸儒異論,何如?」
曰:「京房、馬季長、荀爽之釋,吾無取焉耳。至於鄭康成、姚信、董遇,以爲天地之數五十有五,减五而用之,劉氏亦同此説,吾有取焉耳。此章上言大衍之數,下言乾、坤之策,中言天、地之數,非衍之用而何也?然所以减之之意,或謂减五行,或謂减六畫,或謂减天五,蓋未之思矣。夫五行、六畫、天五,减之之可否,不足復詰。吾直謂天地之數,雖五十五,至揲蓍之法,止可用五十,故取其整數而已也。只如期三百六旬有六日,而乾、坤之策三百六十,當期之日,又豈可言無六策以當六日者,别有意也。聖人揲蓍,虚一、分二、掛一、揲四,歸奇再扐,確然有法象,非苟作也。故五十而用四十九,分於兩手,掛其一,則存者四十八,以四揲之,十二揲之數也。左手滿四,右手亦滿四矣。乃扐其八,而謂之多。左手餘一,則右手餘三;左手餘三,則右手餘一;左手餘二,右手亦餘二矣。乃扐其四,而謂之少。三少則扐十二,并掛而十三,其存者三十六,爲老陽;以四計之,則九揲也,故稱九。三多則扐二十四,并掛而二十五,其存者二十四,爲老陰;以四計之,則六揲也,故稱六。一少兩多,則扐二十,并掛而二十一,其存者二十八,爲少陽;以四計之,則七揲也,故稱七。一多兩少,則扐十六,并掛而十七,其存者三十二,爲少陰;以四計之,則八揲也,故稱八。所謂七、八、九、六者,蓋取四象之數也。以是五十之策,不可增損,增一損一,則不可揲之矣。故康伯述輔嗣之旨,曰:『演天地之數,所頼者五十也』。苟謂聖人以五行、天五之故,特减其五,則未知不减之時,如何揲也。
以五十五而虚其一,又掛其一,則兩手五十三。十三,揲之數而餘一也。左手雖得四,右手尚餘一;左手三,則右手二;左手二,則右手三;左手一,則右手四。終無平時,雖童子亦知不可爲也。五十之上,唯五十四可矣。虚一掛一,則兩手五十二,十三揲之數也。然三少,則存者四十三;多則存者二十八;一少兩多,則存者三十二;一多兩少,則存者三十六。乾元當用十,坤元當用七,少陽八而少陰九矣。其下唯四十六,虚一掛一,則兩手四十四,十一揲之數也。然乾元當用八,坤元當用五,少陽六,而少陰七矣。不徒不應四象之數,陽反而耦,陰反而奇矣。吾故謂揲蓍之法,止可用五十,故取其整數而已也。」
或曰:「虚其一者,康伯以爲太極,劉氏以爲天一,何如?」
曰:「究觀繫辭以四十九分而爲二,以象兩,則是虚一在兩儀之前也。下文『太極生兩儀』,則又太極在兩儀之前。太極與虚一相當,則一非太極而何也?且其謂『大衍,後天地之數,則太極不可配虚其一之位』,此又不思之甚矣。作大衍之法,誠在數之後矣。然其所取象,固在數之先。所謂分而爲二,以象兩者也,蓋有兩儀,而後有數也。既可象兩儀於數之先,豈不得配太極於兩儀之上哉!若以一、二、三、四便爲兩儀,則天非一天,地非一地而已也。是知天地者,其體也;一、二、三、四之類,其氣也。苟虚一以象天一之氣,而分四十九以象兩儀之體,則是逸其末而勞其本,於義乖矣。又破康伯之注:『無不可以無明,必因於有』,以謂太極其氣已兆,非無之謂。噫!其氣雖兆,然比天地之有容體可見,則是無也。又稱:『聖人之辭 「易有太極」,既言 「有」,則非 「無」之謂也』。吾以爲天地之先,强名太極,其言『易有太極』,謂有此名曰太極者耳,非謂太極便有形[2]也。如老子之言恍忽中有物、有象,不可一見『有』字,便指爲實物實象也。凡此皆巧詆先儒,不自知其罪也。」
論四
或曰:「劉氏謂坎生復卦,離生姤卦,何如?」
曰:「磔裂爻位則巧矣,義則未也。聖人設卦觀象,以陽潜地中,故坎以一陽居二陰之中;陽生陰下,故復以一陽居五陰之下。八卦配八方,則坎當北;十二卦配十二月,則復當建子。復之陽乃坎之陽也。陽則無二,而象之之卦有兩也,何哉?八方與十二月不同也,三畫與六畫不同也。是故陽則無二,而象之之卦有兩也。離與姤亦如之。若謂坎之陽生復之陽,離之陰生姤之陰,則是十一月有兩陽也,五月有兩陰也,固不然矣。且其説以『復卦生于坎中,動於震,交於坤,變二震、二兑、二乾而終』;『姤卦生於離中,消於巽,交於乾,變二巽、二艮、二坤而終』。『自復至坤凡十二卦,主十二月』。噫!以十二月言之,則自復以往,歷臨、泰、大壯、夬,而後至乾。此云二震、二兑,而後二乾者,何也?自姤以往,歷遯、否、觀、剥,而後至坤。此云二巽、二艮,而後二坤者,何也?以八方言之,則自坎以往,歷艮、震,至巽極矣;陽一於子,而六於巳也。此云震、兑、乾者,何也?自離以往,歷坤、兑,至乾極矣;陰一於午,而六於亥也。此云巽、艮、坤者,何也?其意以復、姤生於坎、離,而變初、四;變二、五;變三、上,每爲二卦,則八卦備,謂之巧也宜矣,然義不通也。又以姤、巽承於乾,非四正之卦,乃引歸妹之兑,云:『妹係姊嫁,故兑少女而用巽之長女主其卦』,噫!何僞飾之多也。彼其意欲以兑承於乾則成履,非姤陰生之卦。又不可數變,故引兑於歸妹,假託廣嗣之義,而係巽於姤耳。不徒義理迂恠,以象論之,大可笑也。少女既嫁於震,又係巽而嫁於乾乎?長女既交於乾,又從兑而交於震乎?則是一女而事二夫也,豈不可笑?此所謂僞飾之多也。聖人之意曷至是哉?」
或曰:「劉氏之説『七日來復』,不取易緯『六日七分』,何如?」
曰:「不取宜矣。苟以十二月之卦論之,則剥盡之後,經坤一月,非止七日也。以六日七分言之,則剥盡之後,經艮、既濟、噬嗑、大過、坤、未濟、蹇、頤、中孚九卦,每卦六日七分,乃至于復,非止七日也。然劉氏更以七爲少陽,必經陰六之數盡,至七日少陽乃生,斯又未善也。歷觀衆卦,或言七日,或言三日,或言三年,或言十年,强爲配合,時或可言,參相鈎考,辭則易屈。大抵言日遠者,不過七日。震六二、既濟六二:『勿逐,七日得』,不過七日而得也。『七日來復』,以復不可遠,君子之道,雖消不久,不過七日而復。彖曰:『天行也』,蓋言來復之義,是天之行,反覆如此,亦非考案氣候實日而云也。『萬夀無疆』,豈實有『萬』哉?愛而多之之辭也。」
或曰:「臨 :『至于八月有凶』,諸儒之論,孰爲得失?」
曰:「何氏云:『建子陽生,至建未,爲八月』當矣。臨二陽、遯二陰,合耦之卦也。劉氏破之,以爲果建子,則辭當在復卦之下,此不明矣。且復卦陽生,其勢微弱,未足矜也;臨卦剛長,强亢之漸,故戒之以遯卦有凶也。推其本而言之,復生爲一月,臨長爲二月,至遯爲八月,不亦可乎?而劉氏固守臨之建丑,數至遯之建未,則七月,以不滿八之故,遂用周正,排建未爲八月。又念文王演卦,在商之末,正朔未改,不可以未爲八月,乃稱周公述而成之,故以周正爲定。且先儒以爲文王作卦辭,周公作爻辭。劉氏既未有以破之,安得謂卦辭亦周公所成,以飾臨卦『八月』用周正之説乎?其下文曰:况乎易有三名,夏曰連山,商曰歸藏,周曰周易,『易既題周以正名,則不得不以周之正朔定其月也。』且周易書名,周公設官,可題周家以别餘代,卦辭豈得擅改?彼禮樂損益,蓋從時之宜。易之爲書,萬世無敝,况文考之手澤,周公改之,何意也?文王若曰:『七月有凶』,有何妨害,而周公故以『八月』定之乎?文王作易之時,便題周字,亦可矣,何必周公也?號國曰周,其來久矣,故曰:『周雖舊邦,其命惟新』,雖紂在上,而題易曰周,以别夏、商,何害也?魯頌次於周頌,亦須周滅而後加『魯』字乎?此類皆閭巷老生誑童耀騃之辨,非天下之公議也。」
論五
或曰:「易緯以六十卦,主三百六十五日四分日之一,信乎?」
曰:「吾觀於太玄,信矣。」
「所主之日取卦象乎?取卦名乎?」
曰:「取諸卦名而已。太玄,所以凖易者也。起於冬至,其首曰中,陽氣潜萌於黄宫,信無不在乎中,謂是時萬物之萌,信無不在地之中,於易則中孚。孚者,信也,亦謂信無不在地之中也。其次曰周,陽氣周神而反乎始。於易則復,復者,反也,亦謂反乎始也。其次曰礥,陽氣微動,動而礥;礥,物之生難也。於易則屯,屯者,物之始生也。粗舉二、三,則知冬至之後,其卦中孚、復、屯者,題號此日之氣候,曰中孚也、曰復也、曰屯也,他皆倣此。但元首八十一,毎首四日有半。易卦六十,每卦六日有奇,故前後或參差,蓋大同而小異也。而劉氏以經乾、坤之策三百六十,當期之日,不别起數,謂易緯『六日七分』,義無所出。若是,則劉氏凡言『天五駕天一』之類,亦出於經乎?乾、坤之策,况其數六十卦,况其名不相妨也。又謂『十二卦已主十二月,不可取雜書破經義』。今觀六十卦之次,其十二卦仍在本月,稱爲辟卦,則十二卦既總主一月,又與諸卦分治六日。如侯伯有功徳者,既作一州之牧,亦未免爲一國之君也。而劉氏區區以月各有主,日無用卦,是欲立州牧,而廢二百一十君也,其可乎?」
或曰:「敢問元、亨、利、貞,何謂也?」
曰:「大哉乎乾之四徳也,而先儒解詁,未能顯闡,是使天道不大明,君子無所法。若夫元以始物,亨以通物,利以宜物,正以幹物,讀易者能言之矣。然所以始之、通之、宜之、幹之,必有其狀。竊嘗論之,曰:始者,其氣也;通者,其形也;宜者,其命也;幹者,其性也。走者得之以胎,飛者得之以卵,百穀草木得之以句萌,此其始也。胎者不殰,卵者不殈,句者以伸,萌者以出,此其通也。人有衣食,獸有山野,蟲、豸有陸,鱗、介有水,此其宜也。堅者可破而不可輭,炎者可滅而不可冷,流者不可使之止,植者不可使之行,此其幹也。乾而不元,則物無以始,故女不孕也。元而不亨,則物無以通,故孕不育也。亨而不利,則物失其宜,故當視而盲、當聽而聾也。利而不正,則物不能幹,故不孝、不忠,爲逆、爲惡也。是故文言曰:『元者,善之長也;亨者,嘉之會也;利者,義之和也;正者,事之幹也。』唯君子爲能法乾之徳,而天下治矣。制夫田以飽之,任婦功以煖之,輕稅歛以富之,恤刑罰以生之,此其元也;冠以成之,昏以親之,講學以材之,擯接以交之,此其亨也;四民有業,百官有職,能者居上,否者在下此,其利也;用善不復疑,去惡不復悔,令一出而不反,事一行而不改,此其貞也。是故文言曰:『君子體仁,足以長人;嘉會,足以合禮;利物,足以和義;貞固,足以幹事。君子行此四徳者,故曰:乾,元、亨、利、貞。』」
論六
或曰:「敢問五行相生則吉,相克則凶,信乎?」
曰:「相生未必吉,相克未必凶。用之得其宜,則雖相克而吉;用之失其宜,則雖相生而凶。今夫水克於火,則燔燒可救;火克於金,則器械可鑄;金克於木,則宫室可匠;木克於土,則萌芽可出;土克於水,則漂溢可防。是用之得其宜,雖相克而吉也。以水浸木則腐,以木入火則焚,以火加土則焦,以土埋金則鏉,以金投水則沉。是用之失其宜,雖相生而凶也。是以太玄之贊,决在晝夜,當晝,則相克亦吉;當夜,則相生亦凶。玄告曰:『五生不相殄,五克不相逆;不相殄乃能相繼也,不相逆乃能相治也。相繼則父子之道也,相治則君臣之寳也』。今夫父之於子,能食之,弗能教之,則恩害於義也;君之於臣,能賞之,又能刑之,則威克厥愛也。恩害義,則家法亂;威克愛,則國事脩。吾故曰:相生未必吉,相克未必凶也。」
或曰:「吾子之言性命,何其異也?」
曰:「吾之言也折諸聖,宜乎其異矣。命者,天之所以使民爲善也;性者,人之所以明於善也。觀其善則見人之性,見其性則知天之命。説卦曰:『昔者聖人之作易也,將以順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兼三才而兩之,故易六畫而成卦。』人之有仁義,所以順性命也。董仲舒曰:『天令之謂命,命非聖人不行;質朴之謂性,性非敎化不成。』人受命於天,固超然異於群生。入有父子兄弟之親,出有君臣上下之誼,會聚相遇,則有耆老長幼之施,粲然有文以相接,驩然有恩以相愛,此人之所以貴也。生五穀以食之,桑麻以衣之,六畜以養之,服牛、乘馬,圈豹、檻虎,是其得天之靈,貴於物也。然則本乎天謂之命,在乎人謂之性;非聖人則命不行,非教化則性不成。是以,制民之法,足民之用,而命行矣。導民以學,節民以禮,而性成矣。則是聖人爲天之所爲也。繫辭曰:『吉凶者,言乎其失得也;悔吝者,言乎其小疵也;無咎者,善補過也。』由此觀之,吉凶由人,乃易之教也。黄帝、堯、舜通其變,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是以『自天祐之,吉無不利』。若夫釋人事而責天道,斯孔子所罕言。古之龜筮,雖質諸神明,必參以行事。南蒯將亂,而得『黄裳元吉』;穆姜棄位,而遇『元亨利正』。德之不稱,知其無益。後之儒生,非史非巫,而言稱運命,矯舉經籍,以緣飾邪説,謂:『存亡得丧,一出自然』,其聴之者亦已荒矣。王制曰:『執左道以亂政,殺;假於鬼神、時日、卜筮以疑衆,殺。』爲人上者,必以王制從事,則易道明而君道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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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王」,光緒本作 「旺」。
[2]「形」,正德本、萬曆本、光緒本作 「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