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予倩
有些写得不得法的话剧和电影,看上去别别扭扭,有的甚至于不容易看懂。这可能由于剧作者思路不清,也可能忽略了编剧必须注意的规律。我曾经想过:是否应当写一点编剧入门一类的东西?朋友们有的认为用不着,理由是:内容决定形式,恐怕搞了些条文反而会使创作受到限制;有的认为作为创作经验谈一谈很有必要,但恐怕会被看作单纯技术观点。有位同志说:写编剧的常识也要有马列主义,所以不主张随便写。但是我仍认为只要写得好,对初学者会有很大帮助。写剧本也和其他科学一样并不神秘,但有行家领着跨过一条门槛,就可免得在摸索中走许多弯路。夏衍同志的《写电影剧本的几个问题》一书,我读了非常高兴。这是理论,但这是从实践中提炼出来的。这是常识,但他把有关编剧的一些道理阐明得非常透彻而扼要。他用鲜明生动的文字真正做到了深入浅出,说明问题。尤其可贵的是所举的许多例子都具体而十分恰切,使人易于理解。
作者一开始就谈到创作的目的性:为什么写电影剧本?为谁写电影剧本?总的说就是要以电影艺术为人民服务。可是每一部片子或者每一个戏都有它的创作目的。没有目的的影片或戏是不成立的。目的性含糊,就不是一部好片子。我们的艺术要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要以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思想教育人民,所以写剧本必须政治挂帅。夏衍同志接着就说:“政治挂了帅,业务就得跟上去。”业务如果不跟上,拿什么为政治服务?所以说:“政治与业务,思想性与艺术性应该统一的。”这一点非常重要。如何把政治与业务、思想与艺术统一起来,使我们又红又专,正是我们奋斗的目标。其次,他着重谈了写剧本的群众观点。他主张首先必须要群众看得懂,再就要让群众高兴看。看不懂固然不行,看得懂而群众不喜闻不乐见,那也就无从起教育作用,收宣传效果。为着更好地把作品普及到群众中去,剧作者必须从自我欣赏的小圈子里解放出来,深入群众,千方百计为群众写出思想性和艺术性高度结合的剧本。要求思想性高,表达得又好,那就必然要有高度的艺术修养来为主题服务。
电影是最复杂的艺术,包括的东西很多。夏衍同志这本书提纲挈领谈了几个最重要的问题,每谈一个问题都包含着丰富的创作经验,提出了电影艺术简明的文法和最恰切的例证,这符合于当前迫切的需要。不久以前,我看过一个戏,是写工厂的。我看完了第一幕,还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工厂,许多人在台上争论得很激烈,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到第二幕又好像转到了另外一个问题,热烈紧张,但不知所云。如果能够学习一下夏衍同志这本书里的怎样写电影的第一本,就不会搞得那么乱了。
这本书关于政治气氛和时代脉搏,关于人物出场以及布景服装音响效果如何为人物性格服务,关于结构和脉络针线、蒙太奇等,都联系着剧本的主题思想而有条不紊地谈得非常透彻,也很具体。文章里没有艰涩的语句,没有费解的名词,没有枝蔓的论述,平易朴实,简练而精辟,可以说是言简而意赅、语近而旨远,对于学习编电影剧本和话剧剧本的人都是很好的路标。
这本书,是一篇完整的论述,谈的是一套完整的方法,也就是作者从事电影二十多年的心得。最初,夏衍同志学习电影也和其他几位同志一样,是为着党的革命事业,对敌斗争,但是要同反动派争取文艺领导权,就必须熟悉和掌握这个武器。他经过不断的看电影作笔记,分析电影剧本,研究摄制技术等一系列的刻苦钻研,和长年累月的写作锻炼。他的经验和学识是从战斗中来的,是有深厚的积累的。这本书是写剧本的一把钥匙,有了这把钥匙就更会觉得电影艺术没有什么神秘。今天我们的学习条件比过去不知道优越多少倍,学会一样本事不会像前人要花那么长的时间。但是如果不肯下功夫,只想听一两次报告,读一两本小书就什么都会了,那也是不行的。电影是门科学,是综合性的艺术,有它的特点和规律:“有文学、戏剧、音乐、美术、舞蹈、建筑的因素,它和科学技术也紧紧地结合在一起。”如果不下决心学习,不去勤修苦练,电影艺术还会是一个神秘的堡垒。电影是个能力很大的武器,要能掌握它,可以发挥很大的教育作用,不然也能发生危险。夏衍同志说:“电影的特点一是群众性,一是综合性,所以它和其他艺术的确也还有点不同;武器越尖锐,用起来就越要当心。”所以他要求从事电影艺术的人(特别是导演、编剧)永远不要忘记电影的群众性,和电影对群众所起的思想与感情上的影响。其次,就是除要有正确的世界观之夕卜,还要有对文学、戏剧、音乐、美术、科学等广阔丰富的知识。我想每一个编剧和导演以至演员,都应该这样要求自己。对我们所使用的武器由懂得它的性能到精通它的用法,要做到得心应手,那就必须下千锤百炼的功夫。譬如游泳必须经常下水,下棋也要经常对垒。熟,然后才能生巧。文法不过那么几条,实际运用起来就千变万化。毛主席告诉我们:在战略上要藐视困难,在战术上要重视困难。夏衍同志在《写电影剧本的几个问题》中,很好地运用了这个原则,我感觉得十分意味深长。我们只要有革命的热情和科学的分析,任何困难也难不倒我们,写剧本也要兼备这两者。当这本书即将付印的时候,略抒所见,以当序言。
一九五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