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袄为流寓中国之西域人所崇奉,并不向外传教,与大秦、摩尼不同,本可不受异教之攻击,惟唐武宗会昌五年(西八四五),用道士赵归真议,罢黜佛法,并毁外来诸教,袄与大秦,遂同被排斥。

唐会要》卷四七《毁佛寺制》,有曰:其天下所拆寺四千六百余所,还俗僧尼二十六万余人,收充两税户。拆招提兰若四万余所,隶僧尼属主客,显明外国之教。勒大秦穆护祆三千余人还俗,不杂中华之风。(并见《唐大诏令集》卷一一三)

李德裕《会昌一品集》卷二十,《贺废毁诸寺德音表》曰:奉今日《制》,拆寺兰若四万六千六百余所,还俗僧尼并奴婢为两税户,共四十一万余人。其僧尼令隶主客户,大秦穆护祓二千余人,并令还俗。

新唐书》卷五二《食货志》:武宗即位,废浮屠法,籍僧尼为民,二十六万五千人,大秦穆护袄二千余人。

《通鉴》卷二四八:会昌五年七月,上恶僧尼耗蠹天下,敕上都、东都两街各留二寺,每寺留僧三十人;天下节度观察使治所,各留一寺,上等留二十人,中等十人,下等五人;余僧及尼,并大秦穆护袄僧,皆勒归俗。

袄或作祓。二千余人,或作三千余人。《西溪丛语》引作六十余人。畿辅丛书本《会昌一品集》袄作襖;二千余人,作二十余人。其误尤甚。祆或作者,国由字形相近,传写易讹,然波斯火袄教实亦有除之义;因其教极重洁净,常劝人祓除一切污浊,故或亦讹为被也,武宗没,宣宗复兴佛法;外来诸教,并获弛,火庆历五代两宋,犹有残存,《墨庄漫录》可为一证。

张邦基《墨庄漫录》卷四东京城北有袄庙(原注:呼煙切),祆神本出西域,盖胡神也,与大秦穆护同入中国。俗以火神祠之。京师人畏其威灵,甚重之。其庙祝姓史,名世爽,自云家世为祝累代矣。藏先世补受之牒凡三:有曰怀恩者,其牒唐咸通三年(西八六二)宣武节度使令狐给。令狐者,承相也。有曰温者,周显德三年(西九五六)端明殿学士权知开封府王所给。王乃朴也。有曰贵者,其牒亦周显德五年枢密使权知开封府王所给。王亦朴也。自唐以来,祆神已祀于汴矣,而其祝乃能世继其职,逾二百年,斯亦异矣。镇江府朱方门之东城上,乃有祆神祠,不知何人立也。

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三:大内西去右掖门,袄庙。

张邦基、孟元老,均北宋末南宋初人,汴梁、镇江之有祆祠,因此可见。曰“俗以火神祠之”,则拜火之习犹行也。曰“京师人畏其威灵,甚重之”,则唐初禁民祈祭,至是必有祈祭者矣。史氏累世为祝,所谓袄祝也,为唐勋品官。咸通三年,去会昌毁佛之年,适二十年,则袄祠毁后复兴之情,略可推见。唐代祆祝,本以胡人充其职,史世爽之先,当为胡人;唐代蕃将赐姓史者不一,如史大奈、史思明之属是也。《墨庄漫录》袄庙在城北,《东京梦华录》祆庙在大内西右掖门,两人所指,似不同一庙,合以《西溪丛语》所引宋敏求《东京记》“宁远坊有袄神庙”之说果不谬,则汴京袄庙之数,不亚于长安、洛阳,亦可想见当年之盛。南宋而后,中国典籍,罕见袄祠之名;袄祠即有留存,当亦式微极矣。

至顺《镇江志》卷八:火祆庙旧在朱方门里,山冈之上。宋嘉定中迁于山下,端平间毁。注:前志引宋《样符图经》,润帅周宝婿杨茂实为苏州刺史,立庙于城南隅,盖因润有此庙而立之也。

此虽元末记载,然所记犹是南宋时事;且可知镇江之袄庙毁于何时,并可知唐季苏州犹有新建袄庙,亦可贵之史料也。明万历间臧晋叔编《元曲选》,卷首载陶九成论曲,《仙吕宫》中有《袄神急》一出,注曰,与《双调》不同;《双调》中亦有《祆神急》一出,亦注曰,与《仙吕》不同。元曲中既时演袄神,则袄神至元时,不独未曾消灭,且更形诸歌咏,播之管弦,想其意义已与中国旧俗之火神相混,非复如原日西来之火袄教矣。《元曲选》卷首又有李直夫所撰《火烧袄庙》一出,与上述《祆神急》两出,均未入选,不能得其词,莫由定其为中国火神,抑西来袄教,为可惜耳。《朝野新声太平乐府》卷六有《仙吕·祆神急》一曲,朱庭玉撰,玩其词意,与祆教无关,盖数典忘其祖矣!

[完成于一九二二年四月,发表于《国学季刊》第一卷第一号(一九二三年一月)。发表后,作者于一九二三年一月、一九三四年十月又作过两次校订。现采用一九三四年十月校订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