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国文学就文体而论,可分为六时代。一曰,骈散未分之时代,自虞夏以至秦汉之际是也。二曰,骈文渐成时代,两汉是也。三曰,骈文渐盛时代,汉魏之际是也。四曰,骈文极盛时代,六朝初唐之际是也。五曰,古文极盛时代,唐韩柳、宋六家之时代是也。六曰,八股文极盛时代,明清之世是也。自无骈散之分以至于有骈散之分,以至于骈散互相角胜,以至于变而为四六,再变而为八股。散文虽欲纯乎散,而不能不受骈文之影响。骈文虽欲纯乎骈,而亦不能不受散文之影响。以至乎四六专家,八股时代,凡为散文骈文者,胥不能不受其影响。此文学各体分立之后,不能不各互受其影响者也。
复次,文学者治化学术之华实也。吾国之文学,又可分为七时代。一曰,为治化而文学之时代,由夏商以至周初是也。二曰,由治化时代而渐变为学术时代,春秋之世是也。三曰,为学术而文学时代,战国是也。四曰,反文化时代,嬴秦是也。五曰,由学术时代而渐变为文学时代,两汉是也。六曰,为文学而文学时代,汉魏以后是也。七曰,以八股为文学时代,明清是也。凡天下之物,不能有偶而无奇,亦不能有奇而无偶。凡文之自然者亦莫不如是。此秦以前之文,为治化学术而文学,所以奇偶皆备而不能分也。迨后则人力之巧渐加,天然之妙渐减。两汉之世,则已渐趋尚文学,故骈俪之文渐多,而奇朴之气日少矣。汉魏之际,子桓兄弟,以文学提倡于上。子桓且言文章为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故自兹以往,士人遂皆专重文学,而骈文遂如日之中天。至唐韩柳辈出,提倡文学改革,去六朝之今钵,复秦汉之古文。然其意亦为文学而文学,非复秦汉以前为学术而文学矣。自尔以后,不外骈散二体之角胜。若八股则骈散二体之合者也。自八股兴,则举世且为八股而文学矣。为文学而文学,故文学之体则甚尊,而文学之质乃日衰矣。何谓文学之质?学术是也。若为八股而文学,则文学亦卑矣。
吾尝以谓文字者语言之符号也。然语言随口而出,难以急亟雕修;文字笔之于书,可以从容润色。言语不畏详繁,文字宜求简要。故文字与言语,不能离之太远;亦不能合之太近。离之太远则为古典,骈文是也;为艰深,辞赋如班杨,古文如苏绰樊宗师,是也。合之太近则为方言,为别字,如殷之盘庚,晚周之墨子,是也。是二者皆不足以行远,均有违乎辞达之旨。得其中者惟春秋战国,自墨于而外,其文词语气大抵相类,虽间用一二方言,为数亦仅,度当时方言之异,决不如是之简也。诸子为文,当亦力去鄙倍,以求其近雅而易识矣。今夫方言之不一,省与省殊,县与县殊,乡与乡殊,而古之与今又殊,倘必令文字与言语为一,以方言入于文字,则异地异时,孰能识之哉?是直区吾国为千百国,且复使后代之人不能读前代之书,而使此千百国者又胥为无文化之国而后已也。夫方言之不统一,方将力求所以统一之道。今于既统一之文字,独奈何必从而分裂之,隔绝之邪?吾观数千年来之文学史,虽骈散奇偶,浅深难易,互相角胜,以要以不与言语相离太远与相合太近者为能通流。民国二十五年十一月北流陈柱柱尊自序。
一、所述各人履历,多据史传,并书明某传,然亦有节省太多者则书名从略。
二、文学史最重阐明源流,本书有因源以及流者,亦有因流而溯源者。
三、所论各家之文,贵有例证,而例证尤忌割截,古之美文一经割截,则其美全失,如割截美人之口鼻以论其美也,故本篇除篇幅太长不得不节录者外,所录皆全篇文字。
四、所书诸人姓名别字,均随行文之便,并不画一,诚以吾国各籍称谓原不一致,强而一之,青年读他书,一遇异称,反多不能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