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养部

【题解】

整个《颐养部》是一篇养生论。“行乐”、“止忧”、“调饮啜”、“节色欲”、“却病”、“疗病”六个部分,继承自《黄帝内经》以来优秀的养生学思想,又根据自己的实践经验,充分阐发了独特的养生观点。有人说:李渔构建了一个庞杂的养生理论体系,《闲情偶寄》八部无一不是李渔养生理论的组成部分。《颐养部·行乐第一》云:“至于悦色娱声、眠花籍柳、构堂建厦、啸风嘲月诸乐事,他人欲得,所患无资,业有其资,何求不遂?”则《词曲部》、《演习部》、《声容部》、《居室部》诸部所述在李渔看来属颐养之道自不待言。同部又提及“灌园之乐”、“藉饮食养生”,则《种植部》、《饮馔部》二部所述也属颐养之道。至于《器玩部》言及骨董、屏轴、炉瓶之类,更是颐养者追求闲适情趣不可或缺之物。《闲情偶寄》这一书名也透露全书各部均为养生怡情所设,区别在于《颐养部》总论养生,专论养生,而其他各部分论养生者必备的专门知识。此论不无道理。站在医学家的立场上看,《闲情偶寄·颐养部》是一部养生和医疗小百科。

行乐第一 计十款

【题解】

李渔在《行乐第一》开头的小序中,首先思考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哲学问题,即生与死。这是每个人必须面对的事实和归宿。怎么办?“死”是不祥的,可怕的;但又是不可避免的。明代思想家李贽《焚书》卷四《伤逝》篇云:“生之必有死也,犹昼之必有夜也。死之不可复生,犹逝之不可复返也。人莫不欲生,然卒不能使之久生;人莫不伤逝,然卒不能止使之勿逝。既不能使之久生,则生可以不欲矣。既不能使之勿逝,则逝可以无伤矣。故吾直谓死不必伤,唯有生乃可伤耳。勿伤逝,愿伤生也。”李贽识悟了死乃任何人也不能避免的客观事实之后,得出的结论是:“勿伤逝,愿伤生也。”就是说,活着就应爱惜生命。对此,李渔的追问是:人生百年,不能无死,造物不仁乎?仁乎?他的结论是:“千古不仁,未有甚于造物者矣。”这个思想明显出于老子,但原意与此并不相同。《道德经》第五章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王弼注曰:“天地任自然,无为无造,万物自相治理,故不仁也。仁者必造立施化,有恩有为。造立施化,则物失其真。有恩有为,则物不具存。物不具存,则不足以备载。天地不为兽生刍,而兽食刍;不为人生狗,而人食狗。无为于万物而万物各适其所用,则莫不赡矣。若慧(通惠)由己树,未足任也。”老子原意是说,天地无所谓“仁”或“不仁”,任自然而已。其实李渔在五言古诗《答病问》中也有很接近老子的说法:“死生一大数,岂为猪豚移?”它合乎“人情物理”。然而,李渔在《行乐第一》中反其意而用之,并生发出自己的一番道理。他得出一个相当现实而又有些无可奈何、自我宽慰而又不免消极的结论:“不仁者,仁之至也。知我不能无死,而日以死亡相告,是恐我也。恐我者,欲使及时为乐,当视此辈为前车也。”一句话:既然死不可避免,那么大家都来抓紧有生之年,及时行乐吧;而且老天爷以“死”来“恐我”,意思也是叫我们“及时为乐”。李渔所采取的当然不失为一种可行的态度,但在今天的我们看来却不是理想的态度。

伤哉!造物生人一场,为时不满百岁。彼夭折之辈无论矣,姑就永年者道之,即使三万六千日尽是追欢取乐时,亦非无限光阴,终有报罢之日。况此百年以内,有无数忧愁困苦、疾病颠连、名缰利锁、惊风骇浪,阻人燕游〔1〕,使徒有百岁之虚名,并无一岁二岁享生人应有之福之实际乎!又况此百年以内,日日死亡相告,谓先我而生者死矣,后我而生者亦死矣,与我同庚比算、互称弟兄者又死矣〔2〕。噫,死是何物,而可知凶不讳,日令不能无死者惊见于目而怛闻于耳乎!是千古不仁,未有甚于造物者矣。虽然,殆有说焉。不仁者〔3〕,仁之至也。知我不能无死,而日以死亡相告,是恐我也。恐我者,欲使及时为乐,当视此辈为前车也。康对山构一园亭〔4〕,其地在北邙山麓〔5〕,所见无非丘陇。客讯之曰:“日对此景,令人何以为乐?”对山曰:“日对此景,乃令人不敢不乐。”达哉斯言!予尝以铭座右。兹论养生之法,而以行乐先之;劝人行乐,而以死亡怵之,即祖是意。欲体天地至仁之心,不能不蹈造物不仁之迹。

【注释】

〔1〕燕游:宴饮游乐。

〔2〕同庚:年龄相同。

〔3〕不仁者:《老子》第五章有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tuó yuè)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按老庄思想,天地任自然而自治理,无所谓“仁”与“不仁”。此与儒家不同,儒家的核心思想是“仁”,“仁者爱人”。李渔在此化用儒道之意,认为“不仁”就是至仁、大仁。

〔4〕康对山:即康海(1475—1540),字海涵,号对山,陕西武功人,明代文学家,前七子之一,弘治十五年(1502)状元,任翰林院修撰、经筵讲官等,后受刘瑾案牵连而免职回归乡里,以山水声伎自娱。

〔5〕北邙(mánɡ)山麓:或称芒山、北山,在洛阳东北,常有贵族墓地建于此。

【译文】

可悲可叹呵!老天爷让人生于世上,一辈子也不过百岁。那些夭折之人不用说了,就以活到百岁的长寿者而言,即使三万六千天都是追欢取乐时,也并非过不完的无限光阴,总有人生尽头之日。况且这百年之内,还有无数忧愁困苦、疾病折磨、名利纠缠、惊风骇浪……阻扰你游玩宴乐,让你徒有百岁虚名而并无一年两年实实在在地享受应有之福呢!又况且这百年之内,天天传来死亡的讯息,告诉我某人比我年长,死了;某人比我年幼,死了;某人与我同岁、见面称兄道弟,也死了。唉,死是个什么东西,老天爷竟然可以明知其凶险而不避讳,天天使得最终难逃一死的人们耳濡目染这些不详之事而担惊受怕!看来没有比老天爷更残忍的了,真是千古不仁啊。虽然表面似乎如此,但内里却应另有个说道。所谓不仁,其实是至仁。老天爷知道我终有一死,而时时以死亡相告,这实在使我惊恐。使我惊恐,是在叫我以别人之死为前车之鉴,从而自己及时行乐。明人康对山曾造了一座园林,位于北邙山麓,目之所见,无非建有贵族坟墓的山丘陇岗。有人问他:“天天面对这样的景象,有何乐趣可言?”他回答说:“天天面对此景,令人不敢不乐。”这话真是通达洞明之言!我曾以此为座右铭。这里讲养生之法,首先就是行乐;劝人行乐而以死亡来怵吓他,正是祖述此意。要想体察老天爷对人的至仁之心,不能不践行其不仁之迹。

养生家授受之方,外藉药石,内凭导引〔1〕,其借口颐生而流为放辟邪侈者则曰“比家”。三者无论邪正,皆术士之言也。予系儒生,并非术士。术士所言者术,儒家所凭者理。《鲁论·乡党》一篇〔2〕,半属养生之法。予虽不敏,窃附于圣人之徒,不敢为诞妄不经之言以误世。有怪此卷以《颐养》命名,而觅一丹方不得者,予以空疏谢之。又有怪予著《饮馔》一篇,而未及烹饪之法,不知酱用几何,醋用几何,醝椒香辣用几何者〔3〕。予曰:果若是,是一庖人而已矣〔4〕,乌足重哉!人曰:若是,则《食物志》、《尊生笺》、《卫生录》等书,何以备列此等?予曰:是诚庖人之书也。士各明志,人有弗为。

【注释】

〔1〕导引:古代锻炼形体的一种养生方法,修炼者按照一定的规律和方法,以自力引动肢体的运动,并配以呼吸吐纳和按摩等,属于气功中的动功。

〔2〕《鲁论·乡党》:即《论语》中的《乡党篇》,有二十七章,集中记载孔子的容色言动、衣食住行,其中涉及孔子的养生实践和主张。《鲁论》,即《论语》。

〔3〕醝(cuō):古同“鹾”,白酒,也指盐。

〔4〕庖(páo)人:厨师。

【译文】

养生家向人传授养生之方,或外借于药石之力,或内凭于导引之术,而其假借保养生命之名却流为邪淫怪辟者则称为“比家”。这三者无论邪正,都是术士之言。术士所说的是方术,儒家所说的是道理。《论语·乡党》一篇所讲,其大半属于养生之法。我虽愚钝,却不惮浅陋窃附于圣人追随者之列,不敢以那些淫辟怪诞之言误世。有人责怪我以“颐养”命名此卷,却找不到一个丹方;我以个人才学浅陋为由而谢罪。又有人责怪我作《饮馔》篇而不谈烹饪之法,不知酱用多少、醋用多少、料酒、花椒、香料、辣椒用多少;我说:倘若如此,顶多是一个厨师,哪里值得重视呢!别人反驳我说:如你所言,则《食物志》、《尊生笺》、《卫生录》等书,为什么备列这些内容?我说:那些不过是厨师的著作。士人各有自己的志向,总是有所不为的。

贵人行乐之法

【题解】

什么是快乐?乐在何处?李渔在“贵人行乐之法”款中说:“乐不在外而在心。心以为乐,则是境皆乐,心以为苦,则无境不苦。”这就是说,快乐是一种内心的感觉。快乐也是养生的重要内容,至少它是长寿的重要手段。俗语说,笑一笑,十年少。养生先养心,养心的关键在哪里?一是养德,二是培养快乐而平和的心态。一个生理健康和心理健康的人,必须达观、乐观,不藏怒,不宿怒,谦和待人。健康应该与快乐结盟。健康永远是与快乐联系在一起的。

不同的人,处于不同境况之下,有着不同的或苦或乐的感觉。身为平民很难想象达官贵人的快乐;反之亦如是。李渔的观点是:一个人的内心感受如何,才是苦乐感之源。这个思想至少包含百分之五十以上的真理。同样一种环境和遭际,有人以为乐,有人以为苦。《论语·雍也》中孔子称赞他的学生颜回:“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像颜回这样“一箪食,一瓢饮”的“陋巷”生活,对于某些人来说可能“不堪其忧”;而对于颜回,则“不改其乐”,乐在其中。同样一种行为,在某人看来是乐,而对于另外的人则是苦。

若想人生快乐,还需具有非常重要的一种生活态度,即有所作为、有所寄托。一个为理想而工作(哪怕是十分辛苦地劳作)的人,是快乐的。一个无理想、无寄托的人,生活如行尸走肉,不可能有真正的快乐。

人间至乐之境,惟帝王得以有之;下此则公卿将相,以及群辅百僚,皆可以行乐之人也。然有万几在念,百务萦心〔1〕,一日之内,除视朝听政、放衙理事、治人事神、反躬修己之外,其为行乐之时有几?曰:不然。乐不在外而在心。心以为乐,则是境皆乐,心以为苦,则无境不苦。身为帝王,则当以帝王之境为乐境;身为公卿,则当以公卿之境为乐境。凡我分所当行,推诿不去者,即当摈弃一切悉视为苦,而专以此事为乐。谓我为帝王,日有万几之冗〔2〕,其心则诚劳矣,然世之艳慕帝王者,求为片刻而不能,我之至劳,人之所谓至逸也。为公卿将相、群辅百僚者,居心亦复如是,则不必于视朝听政、放衙理事、治人事神、反躬修己之外,别寻乐境,即此得为之地,便是行乐之场。一举笔而安天下,一矢口而遂群生,以天下群生之乐为乐,何快如之?若于此外稍得清闲,再享一切应有之福,则人皇可比玉皇,俗吏竟成仙吏,何蓬莱三岛之足羡哉〔3〕!此术非他,盖用吾家老子“退一步”法。以不如己者视己,则日见可乐;以胜于己者视己,则时觉可忧。从来人君之善行乐者,莫过于汉之文、景;其不善行乐者,莫过于武帝〔4〕。以文、景于帝王应行之外,不多一事,故觉其逸;武帝则好大喜功,且薄帝王而慕神仙,是以徒见其劳。人臣之善行乐者,莫过于唐之郭子仪〔5〕;而不善行乐者,则莫如李广〔6〕。子仪既拜汾阳王,志愿已足,不复他求,故能极欲穷奢,备享人臣之福;李广则耻不如人,必欲封侯而后已,是以独当单于,卒致失道后期而自刭〔7〕。故善行乐者,必先知足。二疏云〔8〕:“知足不辱,知止不殆。”不辱不殆,至乐在其中矣。

【注释】

〔1〕萦(yínɡ)心:萦绕心间。

〔2〕冗(rǒnɡ):多余无用。

〔3〕蓬莱三岛:海上有仙人居住的蓬莱、方丈、瀛洲三座神山。《史记·秦始皇本纪》:“齐人徐巿(福)等上书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仙人居之。”

〔4〕“从来人君”四句:文,指汉文帝刘恒。景,指汉景帝刘启。他们父子实行休养生息政策,创造了“文景之治”。武帝,即汉武帝刘彻,在位时国力发展,但也好大喜功、穷兵黩武,且慕神仙之道。

〔5〕郭子仪:又称郭令公(697—781),唐代著名军事家,安史之乱时曾率唐军及回纥援军收复洛阳、长安两京,屡建奇功,封汾阳郡王。史载他八十五而终,他所提拔的部下幕府中,有六十多人,后来多为将相;八子七婿,皆贵显于当时。

〔6〕李广:李广(?—前119),中国西汉时期的名将,在与匈奴作战中,战功显赫,被称为“飞将军”,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中评价李广:“勇于当敌,仁爱士卒,号令不烦,师徒向之,作《李将军列传》。”然征战一生,结局悲惨,因失道被责,以自杀告终。

〔7〕自刭(jǐnɡ):自杀。刭,据《说文解字》:“刭,刑也。”段玉裁注:“刭,谓断头也。”

〔8〕二疏:指西汉疏广、疏受叔侄,兰陵(今山东枣庄)人。疏广,字仲翁,博通经史,汉宣帝时选为太子太傅。其侄疏受,也以贤明被选为太子家令,后升为太子少傅,世称“二疏”。《汉书·疏广传》载:“广谓受曰:‘吾闻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功遂身退,天之道也。今仕官至二千石,宦成名立,如此不去,惧有后悔,岂如父子相随出关、归老故乡,以寿命终,不亦善乎?’”于是辞官回乡,将毕生积蓄散与乡邻。二疏去世之后,乡人在其旧宅筑一座方圆三里的土城,名“二疏城”。

【译文】

人间最快乐的境地,唯有帝王得以拥有、享用;以下则公卿将相以及百官群僚,都可以成为行乐之人。但他们日理万机,时时有百般公务萦心、缠身,一天到晚尽是朝廷视政、衙门办公、下治百姓、上敬神明、反躬自己而修身养性,此外还剩多少时间可以行乐呢?我说:不然。快乐不在身外而在心内。若内心快乐,无论什么境地都快乐;内心痛苦,则没有什么境地不痛苦。身为帝王,就应以帝王之境为乐境;身为公卿,就应以公卿之境为乐境。凡我分内之事而推诿不掉的,就应摈弃一切将此视为痛苦的想法,而专以所做之事为乐事。你应这么想:我做帝王,万机待理、冗事烦扰,诚然劳心;但世上羡慕帝王的人们,想有片刻帝王的劳苦还得不到呢!如此,则我看作至为劳苦之事,别人则视为至为逸美之境。那些公卿将相、百官群僚,也应有同样的想法,如此,则不必在朝廷视政、衙门办公、下治百姓、上敬神明、反躬自己而修身养性之外,另寻乐境,你所身在的场所就是行乐之地。一举笔而能安定天下,一开口即可使百姓遂愿,以天下百姓之乐为乐,世间还什么快乐比得过这种快乐?假若此外稍得清闲,再享人间一切应有之福,则世间帝王可比天上玉皇,凡尘官吏可比天上仙吏,那蓬莱三岛的仙境还有什么可羡慕的?上述方法也非其他妙招,其实就是我们老李家的老子李聃所谓“退一步法”。以境况不如自己的人为标准来看自己的处境,则每日所见皆为可乐之境;以境况强于自己的人为标准来看自己的处境,则时时感到愁苦忧伤。历来帝王善于行乐者,莫过于汉文帝、汉景帝;而不善行乐者,莫过于汉武帝。因为文、景二帝在帝王应做之事而外,不多一事,所以觉得安逸;汉武帝则好大喜功,且薄视帝王而倾慕神仙,因此白白费去其劳苦之心却达不到所求的快乐目的。为臣做官而善于行乐的,莫过于唐代郭子仪;不善行乐的,莫过于汉代李广。郭子仪被封为汾阳王后,志满意足,就不再追求其他的什么了,所以能够穷奢极欲地享受一个臣子所能享受的福分;李广则老是以自己名位不如别人为耻,定要封侯才肯死心,因此不惜单独抗击匈奴单于,终致迷失道路贻误战期而“引刀自刎”。因此,善于行乐者,须首先懂得知足。汉代的疏广、疏受叔侄曾说:“知道满足就不会招来耻辱,知道停止就不会招来危险。”无耻辱无危险,人间至乐也就在其中了。

富人行乐之法

【题解】

李渔当年劝富人散财,认为那是富人行乐的好方法,也即养生的好方法。高明!今日依然如是。富人若能多学比尔·盖茨,定会找到去除烦恼的最好方法,也是行乐和养生的最好方法,因为,散财第一于社会有益,道德得以自我完成;第二内心得以自我平衡——这都有益于健康。孔子说:“仁者寿。”为什么呢?因为仁者有一颗善良的心。“仁者爱人”,己所欲而欲人,己所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孟子也提倡人要有“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总之,要有一颗善良之心。应该求得道德上的自我完善。心地善良是养生的基础。不然,烦恼无穷期,而欢乐渐行渐远,病魔也许随之而来。

《黄帝内经·灵枢》说:“故智者之养生也,必顺四时而适寒暑,和喜怒而安居处,节阴阳而调刚柔,如是则僻邪不至,长生久视。”做好事,做善事,作公益事业,使自己的精神得以提升,使自己的内心得到净化,化解许许多多的矛盾,这也就是在精神领域“顺四时而适寒暑,和喜怒而安居处,节阴阳而调刚柔,如是则僻邪不至,长生久视”,从而延年益寿。这是富人乃至一切人养生的极佳途径。

劝贵人行乐易,劝富人行乐难。何也?财为行乐之资,然势不宜多,多则反为累人之具。华封人祝帝尧富、寿、多男,尧曰:“富则多事。”华封人曰:“富而使人分之,何事之有?”〔1〕由是观之,财多不分,即以唐尧之圣、帝王之尊〔2〕,犹不能免多事之累,况德非圣人而位非帝王者乎?陶朱公屡致千金,屡散千金〔3〕,其致而必散,散而复致者,亦学帝尧之防多事也。兹欲劝富人行乐,必先劝之分财;劝富人分财,其势同于拔山超海〔4〕,此必不得之数也。财多则思运,不运则生息不繁。然不运则已,一运则经营惨淡,坐起不宁,其累有不可胜言者。财多必善防,不防则为盗贼所有,而且以身殉之。然不防则已,一防则惊魂四绕,风鹤皆兵〔5〕,其恐惧觳觫之状〔6〕,有不堪目睹者。且财多必招忌。语云:“温饱之家,众怨所归。”以一身而为众射之的,方且忧伤虑死之不暇,尚可与言行乐乎哉?甚矣,财不可多,多之为累,亦至此也。

【注释】

〔1〕“华封人祝帝尧”六句:华封人是传说中帝尧时住在华山一带的百姓,他们祝尧帝多寿、多富、多子,称为“华封三祝”。《庄子·天地》:“尧观乎华。华封人曰:‘嘻,圣人!请祝圣人,使圣人寿。’尧曰:‘辞!’‘使圣人富!’尧曰:‘辞!’‘使圣人多男子!’尧曰:‘辞!’封人曰:‘寿、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女独不欲,何邪?’尧曰:‘多男子则多惧,富则多事,寿则多辱。是三者,非所以养德也,故辞。’封人曰:‘始也我以女为圣人邪,今然君子也。天生万民,必授之职。多男子而授之职,则何惧之有!富而使人分之,则何事之有!’”

〔2〕唐尧:又称帝尧,名放勋,号陶唐,出生于丹陵(在今河北保定)。我国原始社会末期的部落联盟长,后来将帝位禅让于舜。

〔3〕“陶朱公”二句:陶朱公,即范蠡,字少伯,生卒年不详,楚国宛(今河南南阳)人。越之上将军。春秋末期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和实业家。他定居当时的商业中心陶(即今山东定陶),自称“朱公”,人们称他为陶朱公。后人尊称“商圣”。春秋时他助越灭吴复国,后急流勇退。他到陶地(今山东定陶)经商务农,十九年内三次赚下千金产业,而三次赠与朋友。

〔4〕拔山超海:拔挟泰山,超越北海。见《孟子·梁惠王上》:“挟泰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

〔5〕风鹤皆兵:即“风声鹤唳(lì)”、“草木皆兵”两个成语的简缩。《晋书·谢玄传》记淝水之战前秦苻坚被谢玄打败,闻风声鹤唳,皆以为王师已至,觉八公山上,草木皆兵。

〔6〕恐惧觳觫(hú sù)之状:惧怕的样子。典出《孟子·梁惠王上》:“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釁钟与?’曰:‘何以废也?以羊易之!’”

【译文】

劝贵人行乐容易,劝富人行乐困难。为什么?财产是行乐的资本,但它不宜多,若多则反而成为拖累人的绊脚石。《庄子·天地》篇说华封人祝尧帝富有、长寿、多生男儿,尧帝说:“富有则会多事。”华封人说:“让人把财富分了,哪里还会有什么事?”由此看来,财富多而不分给大家,即使圣如唐尧、尊如帝王,也不能避免多事之累,何况那些德性不如圣人、名位不如帝王的人们呢?春秋时人称陶朱公的富豪范蠡,屡次获得千金而又屡次散去千金,其得而必散、散而又得之故,也就是效仿尧帝的预防多事啊。要劝富人行乐,必先劝其分财;而劝富人分财,那情势如同拔起高山跨越大海,成不成,难说啊。钱财多则考虑让它运转,不运转就不能多生利息。然而不运转则已,一旦运转则须惨淡经营,会使你坐卧不宁,那劳累之情真是难以尽说。钱财多就须善于防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