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文学作品

敦煌卷子中,文学作品也不少。最早谈敦煌文学作品的一篇文章,是王国维先生大概在1920年左右发表在《东方杂志》上的《敦煌的俗文学和敦煌小说》。中国人知道敦煌有俗文学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我们现在讲敦煌俗文学的人都承袭了王先生这篇文章来的。事实上,敦煌关于文学的卷子可以分成三大类(或四大类):一是曲子词,二是变文,三是一般文学理论和文学作品。

关于曲子词,王国维先生已经说过了,在我国,第一个把曲子词拿来加入我们文学大流的是朱彊村,他所编的大词书《彊村丛书》,第一种就是《云谣集曲子词》,有三十首,大都是唐末五代人作品,国内搞的人极多,约十几个。到现在,还没有得出最后结论,里面有错字,有与现在不同的字,还有些现在本子里找不出的,亡佚了的东西,现在还有人在那里大用其功。其中王重民先生的《敦煌曲子词集》,是比较得出了结论的,至于是不是最后结论,还不敢说,研究文学的人还在搞。敦煌发现的词不止这一些,其他的东西还有好多首,还没有完全汇集起来。所以,敦煌学的研究还须深入,许多材料还没有整理,还没有发现。

第二种是变文。变文大概就是唐末五代时的说书、唱书等曲艺作品,就像我们每天晚上广播的苏州曲艺、上海曲艺、杭州曲艺那样。弹一段,讲一段,也就是一段诗一段文地夹杂起来,这样一种作品,叫做变文。变文这种文体,也是旧传,不是唐代新创。现在有人讲变文是从印度来的,可能有些关系,但是,我不敢完全相信。因为在汉代人的赋里,大赋里有这个体式,很可能是印度的酒瓶子装上中国的旧酒。变文里另外有一种叫做讲缘起,缘起相当于现在唱曲子的开篇,就是拿一首词或几句话先总的把这个内容简要地唱了出来,声调也特别有魅力。还有一种叫联章词,就是这个调子唱完后,再接着去唱,当然还是这个调子,一段、二段、三段地唱下去。这也算是变文的一个变体。

第三种是许多唐末五代人作诗的稿子,譬如岑参的《玉门关》诗等,都在这里发现了,甚至许多古代文章也发现了,还有文学理论的东西也发现了。我粗略统计一下,大概有这几样。一种是《文心雕龙》,但是,不完整,零零散散有三四篇的样子,和现在的传本比较,有些出入。一种是《玉台新咏》,也是六朝的东西,尽管国内现有好几个传本,但是,都同敦煌本有所不同。这件事应该有人去做。另外,还有《世说新语》,同现在的本子比,出入很大。虽然已经有人研究过,但是,刚开始,还可以继续努力。还有一种东西,文体和《世说新语》差不多,不过没有这样好,都集中在所谓《古贤集》里,它把古代贤人的事情加以分类,像《世说新语》一样来分类,分成十类八类的,每类中说了很多人,把事情摘要地说几句。大概有十卷以上,有不少好材料。这些东西,我都抄回来了,很想把它整理整理。敦煌卷子中也有小孩读的书。小孩识字的书是《三字经》、《百家姓》等,可是,唐末不是这些。唐末有一种认字的音义,等于后人的《百家姓》一样,不过后人的《百家姓》是四字一句,而敦煌的幼儿读物大体上七字一句,押韵的,里面一个字一个字的意思是不连贯的,也没有文法,因为它不是成文的。《太公家教》是教育小孩子的书,教小孩要有礼貌,思想要纯正,怎样做人,如何待人处世等,约有十多件,东西还不少。应该好好整理,它是幼儿教育中一本很好的书籍。搞古籍研究的人,应当重视幼儿读物的整理。还有很多卷子背后往往写了一首诗,不知是谁写的。但是,材料不少,都是唐代写本。王重民先生的《补全唐诗》就是收集了这些诗,来补《全唐诗》所未收的东西。分量虽然不算多,约三四十首,但是,多一首也是可贵的。所以,敦煌卷子中的古文学材料,还有待于我们去发现、去整理。

还有一种是小说,小说很多是同变文相联系的,有一个变文,往往就有一个变文的小说。譬如释迦牟尼出家的故事,有变文,也有小说。最特别的是同我们历史有关系的一件事,即《唐太宗入冥记》,说唐太宗到阴间去的故事。《入冥记》这个话是印度来的,古籍中还没有哪个皇帝游阴间的传。《唐太宗入冥记》就是小说,像这样的小说在敦煌卷子里边还有一些。我过去看卷子,小说的材料没有时间细细料理,所以,我懂得少。但是,王重民同向达先生都写过文章,尤其是郑振铎,他把敦煌小说的全部目录收进了他的《中国俗文学史》。我们可以参考。

五 语言材料

语言材料十分可贵,细细考究,有广、狭两种含义。从广义上说,一切敦煌遗书的语言文字都是语言材料,随着研究的深入,关于敦煌卷子是保存古代汉语,特别是唐五代汉语材料的宝库的认识,日益为大家所接受。这是一个大可开拓的领域,近年来,取得了可喜的成果,譬如《敦煌变文字义通释》已经发行第四版了。我这里主要介绍狭义的语言材料。

所谓狭义的语言材料,指语言学的专著。它很早就引起学者们的注意了。当年,《国粹学报》影印过吴县蒋氏所藏的《唐韵》,王静安先生影写过三种伦敦藏的《切韵》残卷等等。所包含的内容广泛而且复杂,因此,分类介绍如下:一是古籍残卷,二是俗字书,三是音义,四是韵书,五是外国语言材料。

①古籍残卷是指《尔雅》、《玉篇》之类,巴黎藏有《尔雅》二卷:P. 2661卷存“释天”、“释地”两篇,P. 3735卷存“释丘”、“释水”和“释山”三篇。虽然很不完整,但是,仅它是唐代古本来说,就十分可贵了。后卷末有“尔雅卷中”四字,并有题记:“大历九年二月二十七日书主尹朝宗”,又有张真题记:“乾元二年十月十四日略□(按:似写字),(此处原文为□)乃知时所重,亦不妄也。”乾元二年早于大历约二十年,明显同正卷不合。再考两个题记中还有一行字:“天宝八载八月二十九日写”,似与张真题记相应。但是,大历题记的字迹和墨色都和正卷无别,纸幅也没有接痕,因此,可以推断:天宝、乾元二题记可能是后人追写的。把P. 2661卷和P. 3755卷比较一下,无论纸质、墨色、款式、字迹,都可以证明原来是一个卷子。黎莼斋在日本得到的唐写本《玉篇》,与宋《大广益会玉篇》大不相同。罗振玉考订以后,又印过一个本子。这个印本,从各方面看,都应该属于敦煌写本。除以上二书之外,在敦煌还没有发现《说文》、《字林》等字学古书。

②俗字书,专指唐时敦煌民间流行的几种字书:《千字文》、《字宝碎金》、《俗用字要》和《杂辨字书》等四种。

《千字文》有四五个卷子,P. 2771卷说明作者是钟繇,注者李暹,次韵是周兴嗣,这一说法可以相信。P. 3108卷最完整,P. 3419卷的后面附有藏音,可见吐蕃时代的藏人也读它,在当时是很流行的。

《字宝碎金》是采用了P. 2717卷的名称,它是辨字音的书,全书按四声分类,每类摘录若干俗语、通用语,也有经史中语,把内中难字的音注出。譬如“马踏所交反”,“所交反”是注“”字的音;“峥嵘士争反下横”,又是注“峥嵘”两个字的;“贪婪音兰又惏”,“音兰”注“婪”字的音,而“惏”注“婪”的异体等等。收录的大都是唐代西北俗语,既是考唐音的重要材料,也是读其他卷子以至唐宋以来的俗文学的不可少的“字典”。全书已收入我的《瀛涯敦煌韵辑》之中。P. 2758卷略有不同,它按韵分类,把常用的同音字集在一起,可以说是一种“同音字典”。由于目的不在于做诗用韵,而在于认识许多常用同音字,所以,我没有归入韵书类里去讲。它的韵次依陆法言,可惜只存东韵至戈韵,连平声也不完整。据我考证,应是拿孙偭《唐韵》作依据的摘字本,也收入《瀛涯敦煌韵辑》。

《俗用字要》,P. 2609卷原名《俗务要名林》,一卷,不全,应是唐代的一种字典。全书按事物分类编排,每类录常用物名若干,然后逐一注上音义。今存从量名的十撮为一勺开始,以下为市部(拟)、果部、菜蔬部、酒部、□食部、饮食部、聚会部、杂畜部、兽部、鸟部、虫部、鱼鳖部、木部、竹部、草部、舟部、车部、仪仗部、□□部(应是河流部)、□□部(应是药物部)、手部,共二十一部。(此处原文为□)这种分义类的编辑法,是六朝以来的类书体式,民间所习用。每一名词下,都有注音,大体一字一音,二字二音,遇较艰涩的字,还加简要的释义。如:“椑竹也,薄皆反。,毂中铁也,音工。枸上古佳反,下音心。”可见它的主要目的,还是注音。注音形式以反切最多,其次是直音,所注的音不出陆法言《切韵》系统的《唐韵》。书中多俗字,往往不见于通常的字书和韵书,这同写书目的——为俗务要名而作,应是一致的。所以,它无疑是唐代社会,尤其是敦煌地区的社会生活的写真,可以从中考见当时语言情况和社会情况。

其他俗字书不过是上面三式的扩大而已,如P. 2537卷和P. 3363卷等。伦敦还有郎知本撰的《正名要录》、后唐泰清二年写的《开蒙要训》,不一一细说。

③音义。敦煌是佛教圣地,佛经既多,音义必然不少。由于许多佛经的经文后面都附有音义,看来独立的音义是不会多的。但是,在巴黎的收藏中,连玄应的《一切经音义》(P. 3095卷)和慧琳的《一切经音义》都有了。许国霖也曾把佛经每卷正文后面的音义录出来,如《妙法莲华经》、《大方等大集经贤护分》、《金光明最胜王经》、《菩萨璎珞本业经》、《大庄严论》和《三论》等,都是研究语言,特别是语音的重要史料。

此外,要说到儒家经典等古书的音义,如《尚书王肃音义》乃是现存儒家经典音义中最早也是最好的一种。不仅使用了大量反切,而且也注直音,标志反切在汉末已经盛行。罗常培先生曾把它和开元本《周易音义》和《礼记音义》之一、之二合起来分析,并与通志堂本《经典释文》相校,结果是在六百四十五条音切中,今本与写本音切用字不同而音类亦异者只有四条,从而断定音系无别,并说明唐宋两代改窜《经典释文》,在文字训释方面的多,而涉及音系的少。《庄子音》、《文选音》等也很有价值,不过最可注意的有两本。其一是徐邈的《毛诗音》,即P. 3383卷,同今本《经典释文》出入极多,主要有八点:

a. 此本以音为主,所以,音多而义少。

b. 多用反切,而《释文》时用直音。

c. 出字多少不同。

d. 引旧音多有不同。

e. 篇题分卷也不全同。

f. 音切用反字的,今本久无此例。

g. 文字不同,如“思齐”之“齐”,卷子作“斋”。

h. 多引《说文》,而《释文》所引多不注明出处。

如此等等,可供校勘的非常之多。另一种是释道骞的《楚辞音》,今存《离骚》的“驷玉虬以乘鹥兮”句至“杂瑶象以为车”止,共八十四行。这是今天能看到的屈原赋的最古本子,文字与传本很有不同,似乎连宋代人也未曾见到过,所以,价值极大。这些已经全部采入我的《屈原赋校注》,此不细谈。

④韵书。韵书的成立当在齐梁之间,隋陆法言《切韵》问世以后,有长孙讷言为之笺注,唐代取士也采用它,于是,古韵书全都亡佚。所有敦煌发现的韵书,都属于唐人使用的切韵一系的韵书。以我所见,如陆法言《切韵序》,就有P. 2129卷、P. 2638卷和P. 2019卷等;陆法言原书的韵目有P. 2017卷和巴黎未列号戊卷;陆法言原书抄本有S. 2683卷和巴黎未列号乙卷;隋末唐初增字加注本有柏林藏JIIVKTS卷和S. 2071卷;长孙讷言笺注本有S. 2055卷和巴黎未列号甲卷;王仁昫刊谬补缺切韵有P. 2129卷(国内另有罗振玉印的项子京跋本和故宫博物院印的宋濂跋本,与本卷大同小异);改革韵系因而与《广韵》相近的孙偭唐韵有P. 2018卷、P. 2016卷和柏林藏VI2015卷;《广韵》母本,晚唐诸韵集成本有P. 2014卷、P. 2015卷、P. 5531卷和巴黎未列号丙卷;北宋刊本《切韵》有柏林藏JIIDI等。此外,还有《韵关辨清浊明镜》一书,即巴黎未列号丁卷。根据这些卷子,我们考得陆法言以后唐人韵书的真相及演变的方式,根据王仁昫卷开列的魏晋以来各家韵部分合和取舍的说明,我们考得了《切韵》成书的具体情况,所谓“论定南北是非、古今通塞”。于是,陆韵系统得以大明,中古音的情况得以大明,中古所本的古音也得以大明,对学术贡献是很大的。

⑤古外国语言材料,指的是西夏文、窣利文等现已亡佚的古代许多部族语言材料,国外尤其是欧洲学术界对此很重视,而国内从事这方面研究的人还不多。

六 史地材料

这类卷子分量不多,但是,很重要。几乎每个讲历史、地理的材料都可以补充正史的不足。譬如说《史记》、《汉书》等,我们一向认为是了不得的历史正宗,敦煌也发现了《史记》、《汉书》的卷子,同今本出入很大。所谓出入很大,不是指事情有增减,而是指文字不同,可惜少一点。不过就是一鳞一爪,也是很可贵的。还有唐人著的《晋书》,说明敦煌收的东西范围宽得很。其余的再举几件,一个是《唐代职官表》,虽然两《唐书》也有,但是,有很多不同。到底谁对,不好随便判断的。两《唐书》是官修的,不敢有随便写的东西,因为皇帝要看,写错了皇帝要干涉的,所以,两《唐书》的职官表是很可以相信的。但是,敦煌抄本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它必然有所根据。既然有所根据,那么是敦煌的好,还是两《唐书》好?就要我们好好地研究吧。关于这个,王国维先生写过一篇文章,不再细说了。还有一个《官令品》,是做官命令的一个品,这个卷子是我发现的,因为伯希和目录里边没有,到了王重民先生编目录时,我看到了,很欣赏,就抄录了回来,做了一点考证文章,后来,北京大学金毓黻考证了这个《官令品》。这个《官令品》很有趣,哪个皇帝,哪个皇后,是哪一天生的,忌日是哪一天,官是几品,都写得清清楚楚。这是极详细的记录,它可能是唐代官府中的一种档案,而不入正史的。正史不收这些东西,正史收这些东西太复杂太琐碎了。可是在官府档案文书中是要有的,不然就没有什么做依据了。这是很使我们吃惊的。最后还有《阃外春秋》、《春秋后语》,是讲《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和《春秋谷梁传》所收纳不进去的资料,也是很重要的东西。

关于地理,也有几样了不得的东西。一个是《沙州都督府图经》,它应当是敦煌长官府的档案。《图经》说得非常详细,详细到沙州有多少县,每县有多少乡,每乡有多少人,多少土地,土地怎么分配等等,都有记载。后人著《十六国春秋》,但是,没有把沙州的东西放进去,所以,《图经》是地方志方面了不起的书。现在,中央鼓励各地修通志,但是,我对我们现在修的通志有些是不太满意的,因为许多历史上的重要事情他们反而疏忽了。我想把《图经》推荐给大家,唐代就是这么一个规模。这个规模是我们可以学习的。关于方志的材料还有很多,譬如《诸道山河地名要略》,哪个地方有座什么山,有条什么河,乃至小沟,都录上了;哪个地方有个什么村子,村名叫什么,也录得清清楚楚的。我们要知道唐代地理情况,这是很重要的东西。《沙州志》也是方志,其中最详细的是说了个剑南道,剑南道有十个州,详细的情况都有了。不仅是地方、人口、土地、赋税,而且连这个地方的经济地理,也牵扯到了。所以,研究历史,单单靠正史是不够用的。敦煌给我们研究提供的资料,是十分可贵的。这是第二种。

第三种是关于世族、人物的材料。敦煌这个地方,有些什么世族、人物都有详细记载。这个东西就是P. 3718卷和P. 4660卷,名叫《敦煌名人名僧邈真赞》,它把唐代以前敦煌出过些什么大人物,一个一个列入。我们考证敦煌有学问的人,大官,有道德的高僧,人民佩服的名流,譬如大书法家索靖,关于他的历史,很少很少了。但是,在上述两卷中就有一段索靖的文章,比较详细的。唐代以前,世族在社会的许多方面有一定作用,譬如敦煌两大世族:张家和曹家,他们自称敦煌王,唐朝也封他们做敦煌王。所有围绕敦煌的少数民族,如突厥、吐蕃等,在唐五代能够使中原不受他们侵扰,就是这两个世族在那里管着。这两个世族对这些少数民族的办法有两种:一种是经济办法,即给钱;一种是结亲办法,有了小太子,就娶回鹘的女儿做妻子,又嫁自己的女儿给回鹘酋长。这样就成了亲戚关系,安安静静的,差不多两百年中,没有出现骚扰民间的事情,世家大族有很大作用,因此,我们应当注意。

还有一种《敦煌高僧传》,为许多大和尚立了传。假若是一个普通地方的传,倒也不算什么稀奇物。因为敦煌在唐代,刚刚是从西域、印度、于阗乃至许多小国到中国来的第一站,来者都要作短暂的停留,有些到敦煌就不走了,在敦煌落籍了。有些高僧到敦煌之后,慢慢进入中原,在别的地方落籍。他们的事迹在《敦煌高僧传》里有。譬如鸠摩罗什,他在敦煌蹲了两三年,然后到临汾去,这样的事情使《敦煌高僧传》的价值更了不得。敦煌也有了慧远,也有传的,所以,我们讲宗教,绝不可忽视它。还有许多官府名册,也是很重要的。另外还有一个卷子讲敦煌风俗习惯的。我们要想讲中国的风俗制度,它是最好的参考书。谁想写风俗志而找不到材料,敦煌卷子里有,将来敦煌的风俗志可以写得出来,别的地方的风俗志可能还没有。譬如饮食,北方人喜欢吃羊肉泡馍,就是拿蒸好的馒头搞碎放在羊肉汤中泡着吃,这在唐代已经开始了。卷子中还发现做牛酪、羊酪的方法,现在南方有的人会吃牛酪、羊酪,根源就是从这个地方来的。所以,民间风俗习惯的东西,如烹调的方法,杀猪、杀羊的方法,里面都有记载。这种材料,若是去搜集的话,那是极有价值的。

西域诸国的材料,如于阗、高昌等小国的史料,敦煌也很多。我略加统计,譬如同吐鲁番有关系的卷子,就有九件;同于阗有关系的卷子有四件;同伊斯兰教徒有关系的有五件;同焉耆、印度往来有关系的有六件;同西天竺十五国有关系的一件,叙述到西天竺的路程,一国一国的路程。我们读玄奘的《大唐西域记》,宋云的《西行记》和法显的《佛国记》,这东西是必不可少的。而围绕中国的这些小国的历史,现存的材料很少,有的都没有了。应该说,仅有《西夷传》这些书是不够的,敦煌这些东西发现之后,是可以大大补充《西夷传》的史料。这是我们讲历史地理的人很可注意的。日本人搞得很厉害,他们得到一个卷子,就拼命研究,三个人五个人地研究讨论。所以,我们要赶快奋起直追。

也有社会史的材料。社会史包括的东西很多,譬如讲人口的,我所抄录的就有五种。敦煌所治有十二个县,某县有多少人口,某乡有多少人口,记载都很详细。敦煌卷子中,女人也可以做户主,这在卷子发现以前,我们都不知道。日本中村不折也有一件,虽然材料很少,但是,问题很大。它是地方上的临时措施,还是国家的正式措施呢?假若是国家的正式措施,那么,说明唐代男女间关系就不像宋以后那样分得严格,在宋代以后,女户主是找不出来的。唐代可以有女户主,不过唐代正式是否有,我还没有查过,请研究户口的同志去了解这个东西。其次是授田,每个人有多少田,授田的名目多得很,有口分田、永业田等。每个人成年以后都得到一定的口分田,口分田是一定的,大家都一样的。另外,做什么官给什么田;你有儿女,给你什么田。可见授田这件事情的记载在经济史上是很重要的,敦煌卷子大约有二三十件之多。还有反映买卖关系的材料,买卖关系有两种现象:拿货币的现象有,但是,基本上还是以物易物。农民拿谷子、麦子等来换取布匹等,甚至还有拿人来换物的,拿小孩、拿女人都有,也不排除拿小孩、拿女人去抵债的。这个风俗有了,这是研究社会风俗史的重要东西。

还有一件是说税制的。田税有了,至于其他税制,我们还没有发现。田税规定一亩田纳多少税,税也是分的,某县有多少田,纳多少税。看来税并不是定死在亩数的多少上面,而是定在田地能产多少上面,即按产量征税的。这同现在我们的田税制有点接近。也有几件是讲物价的。这个物件值多少米,那个物件值多少布匹,这个物件值多少薪炭,那个物件值多少柴。最早一件物价是天宝四载,可以推论唐代物价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天宝四载以前,物价稍低一些,天宝四载以后物价增长,从而又可以推出唐代物价的平均数。关于工价,一个工人做工得多少钱,牧牛牧马的人得多少钱,某个商贩自长安拿回某件东西给多少钱,乃至汉人到四川去拿什么东西,拿回来给多少钱。关于力价,人力价钱在敦煌有好几个卷子。一个长工,一年给多少米,多少布匹。第二年按工作的好坏酌情增减,工价都是拿米粮、布匹折算的,大体上还没有币制,就是公家,也是以物易物的。

敦煌竹简是继敦煌经卷发现以后,在围绕着敦煌如玉门关、高昌、吐鲁番等地发现的。单就孤零零地研究竹简,过去已有人做了不少工作。假若研究敦煌的人把竹简算在敦煌学以内,则意义更大。因为玉门关到敦煌没有多远的路,它的竹简上记的物价等情况与敦煌应当相差甚微。从吐鲁番到敦煌,比从玉门关到敦煌就远得多了,物价的差距就很难说了。所以,围绕着敦煌所出的竹简,不仅是军事上的史料,譬如某个竹简说某天派多少人到敦煌驻防,某天送多少兵器给你,而且民生日用方面的材料也非常突出。因此,竹简在敦煌材料中是很重要的。国内研究这方面的,最早是王国维先生,他关于敦煌竹简有很多最为精当的话。王先生以后,到现在研究竹简是有进步的。但是,开创者不是王先生,而是法国沙畹。沙畹研究中国竹简,同张天方先生合写了一本书,即《竹简研究》。张天方过去是杭州大学的一位老先生,已经去世了。自这本书问世以后,国内开始注意研究。现在我们大陆研究竹简的人为数不多,好几个研究竹简的人都在台湾。

七 科技材料

大体有两类:一类是医学,一类是日历,都是人民几乎每天需要用的东西,所以,在敦煌卷子里面占着比较重要的位置。但是,不是说人们生活里只有这两件,而是说,这两件东西非写在书本上不可。广义地说,敦煌保存的一切,都是科技材料,譬如卷子本身,纸是科学,纸有楮白纸、硬黄纸,它们是怎样制造的也是科学。墨和笔也是科学。现在用的墨最出名的是用黄山松树做的“黄山松烟”,古代的墨又是什么做的,怎样做成的,也是科学。还有许多用朱砂的地方,朱有两种,用得最多的,是现在叫做朱标的,有点金黄色,红是红的,偶然间也有用胭脂的。用什么来调朱或胭脂,成分怎样,有一定规矩,也是科学。又譬如所有敦煌壁画都画得非常艳丽,所用颜色与现在是不同的,现在多是植物性颜色(藤黄除外,但是,连黄也并不全部是藤黄矿质,还有姜黄等),但是,壁画用的百分之九十以上是矿物质。譬如,那蓝色和绿色,就是铜质的,即铜上面的颜色,这也是科学。总而言之,绘画也好,卷子也好,全部所使用的东西,都足以说明唐代科学水平已经达到了什么程度,很值得研究。所以,敦煌的东西,不单单是搞文字的,搞社会科学的,而且,科学家,不管工业也好,农业也好,医学也好,物理学也好,都应当参加的。譬如,唐代的纸到底与六朝的纸有什么差别,与汉代的纸有什么差别。现在知道,中国的纸始于汉代,蔡伦造纸就好像是中国纸的最早发现。可是,我们现在考古学已经发现,早已有纸,蔡伦纸同后代纸又大不相同。蔡伦是用渔网来造的,但是,后来人拿树皮、拿甘蔗皮、拿草来造纸。在蔡伦用渔网造纸以前,我国已经有纸了,最早的一张纸,现在澳大利亚博物馆,它是人类仅存的一张最早的纸。根据澳大利亚研究的结果,这张纸,在空气中,可以经历一万年。唐代的纸种类是很多的,有用树皮造的,叫楮白纸,这是最粗劣的,大都是北方造的;有用渔网造的,有用甘蔗皮造的等等。总之,敦煌所使用的物品,没有一样不是我们科学家应该注意的,虽然,真正记录科学的东西,只有医学和日历。这两样东西,一方面要有老师传授,而另一方面都比较需要文化水平。下面分开来介绍。

先讲医学,到现在为止,在敦煌发现的最早卷子是开元六年九月写的,叫陶弘景《本草》。这部《本草》有注,是最古的写本,未经人改窜过的。现在流传的所谓《神农本草》、《证类本草》和《食疗本草》等等,名目很多,但是,最早的,到现在为止,恐怕还要数陶弘景这部《本草》。当然更早的还有汉代人的《本草》,但是,它虽然也流传下来了,靠得住还是靠不住,有没有经人改过,都是问题。且不说这些,拿这个卷子所记载的情况看,里面有几句话是唐代以后的传本里常用的,说医病的人不仅要看疑难杂症,而且,普通病症里边有两样东西也是要注意的,这就是热病和寒病及其差别。因此卷子上就有两种符号,属于热病的用红笔点出来,属于寒病的用墨笔点出来,普通病就不点了。医书中划分得这样清楚,到现在为止,只有这部书,在它以前的传本,是没有的。但是,现在留存的在它以前的传本,却有陶弘景这部书中热病、寒病以及普通病的差别符号。是不是可以说是陶弘景抄旧的?就算陶弘景抄旧的,也保存了旧医书的一种本来面貌。但是,一切唐代以后的医书,引这话都说是根据陶弘景的,因此,可以说这样打符号是从陶弘景开始的。这卷子不仅是中国医学的大宝贝,而且,也是人类最古最早的东西。印度也有一个很古的讲医学的本子,我们不清楚印度古本的情况,还有待研究。而我们这部《本草》,已经成为全世界研究得很起劲的东西,它是敦煌医学科学方面的压卷之作。另外一种是一个叫李的人写的《本草》,有五六件之多,这是唐代人自己著的书。虽然如此,但是,大体上还是抄陶弘景的,可能还有陶以前的东西。陶以前的东西已经亡佚了,只在敦煌卷子里边才能够看到它。所以,许多问题在中国医学上还没有完全发现出来,经过研究,将来在整个医学界可能有大的突破。我国医学,有许多东西有人讲是不科学的,不管它科学也好,不科学也好,我们要实验,等到大批实验以后,可能我们会证明有许多在世界上还没有发现的东西。不过,书是亡了,要是没有敦煌这几个卷子,我们医学就追溯不上去,就停止在一个地方了。假若停止在唐代,就可能被人说成这个东西是从印度来的,那个是从西洋来的,都说成是他们的了。我们先人自己的创造,发明权却被外国人拿去了,这是不应该的。我们不是小气,本来医学是为整个人类服务的,中国人可以用这个药,西洋人也可以用,但是,我们要算对人类的贡献,这是应该争执的,这是我们的贡献。这是关于医学的第二件卷子。

第三件叫《食疗本草》。正式的《本草》的医理是用药来治病的,唐代以后发现一种通过饮食,利用食物治病的办法。现在民间还有,譬如豆腐,这是外国没有的,只有中国有。在唐、宋人的记载里面,起初是为了治病,后来逐渐成了民间食物中最主要的东西之一。有一个外国人写过一篇文章,说在全世界,中国人的炎症最少,他归之于中国人吃豆浆、豆腐,这话很有道理。我国尤其西南一带,豆腐渣(即挤出豆浆后而剩下来的渣)是当菜吃的。豆腐渣治疗炎症很有效,我们西南一带,民间有这样的风俗:什么地方生毒疮,就拿豆腐渣敷在上面,几天以后就好了。在民间流传的东西常与传统有关,所以,《食疗本草》就记载着哪种豆子可以治哪种病,譬如大豆治什么病,豌豆治什么病,绿豆治什么病,等等。民间有一种风俗,到了热天,大家都喝绿豆汤,因为绿豆是清凉的。这种事外国人是想也想不到的,他们到了热天,热得没有办法,找不到东西吃,只有灌冰了。待到同中国交往以后,绿豆汤先传到意大利。所以,《食疗本草》是我国医学上一种很特殊的疗法。饭是天天要吃的,吃些什么菜,就可以治什么病,这是中国人的一大发明。关于这个问题,现在世界医学界也很重视,譬如我们吃的玉蜀黍,它的油治高血压是最好的东西,中国人是早已晓得的。《食疗本草》在民间是亡佚了,但是,在敦煌,发现了好几个卷子。此外,还有好多东西,前些年,浙江省图书馆出了馆刊,叫《文澜学报》,载了朱宗瀚先生的一篇文章,内容是关于敦煌本《本草》的研究。这篇文章很重要,在国内,除此以外,别的还很少看见。日本人得到敦煌的《本草》卷子,在大量地研究。这个东西,日本人研究得比我们好,这是我们应该警惕的。

还有医方,害什么病,开什么方子。外国也有医方,但是,都是成药。中国却不是,都是拿原材料来配搭。中国医学的长处在这个地方,短处也在这个地方。你要是学得不好,看病是不行的;学得好,看病是了不得的,所以,医方在中国医药上是很特殊的东西。外国人用成药,眼睛痛,滴一点什么药水;肚子疼,给一种什么药。中医也给药,但是,这药都是医生临时配搭的,三个医生给三个病人看病,虽然都是肚子疼,但是,彼此的开方可以不同。为什么呢?中医的医方是结合整体诊治的,你说我这个地方跌伤了,起了疙瘩,可以给你配一种药,不是涂伤口,而是在了解了你的身体以后,给你吃一种药,自己消掉了。它是从整体来看问题的,这正是中医、中药高明的地方。中医很少有所谓特效药,西药几乎都是特效药。特效药就是对这个病用的。用中药,没有太大的毛病,不过有一点,就是医生要学得高明,要是不高明,是会害人的。

敦煌的医方,我所看见的大概有六七个卷子,它们同现在的方子是不同的。现在开的药方大约有十二味、十四味,而敦煌的药方顶多是四味,都很简单。还有一种药方很特别,就是吃了这个方子以后,还要吃什么药,饮食要怎样调理,叫《疗服石药方》。我曾把它的特点很详细记载过,用这种方子治病,不仅可以治愈,而且从此可以永久根除。

还有两件东西同医药有关系,一种是讲针灸的,哪个穴位怎么样,哪个穴位管什么毛病,唐代医书中有的,敦煌医书中也有,大概有三四个卷子。这些书不仅仅我们后人看不见,连两《唐书·艺文志》也没有著录,是很奇怪的。因此,就有人怀疑,这种针灸方法可能从中国西北来的,但是,也没有特殊证据。我们现在的针灸,不仅在国内,而且在全世界都是了不起的。从全世界来看,只有中国有针灸,别的国家没有。针灸情况在敦煌卷子中说得非常清楚,人身上的穴位说清楚了,哪个穴位针治什么病也说清楚了,譬如咳嗽,就针左右手的虎口,不用吃药,再严重的咳嗽,一针就好了。听说有位针灸专家研究过这类卷子。另外,近来报载北京有一位姓王的医生,用的是古方,他的针不像一般针灸用的针,一根插下去就算了。他用的是金针,金针上有一个洞,针灸时,他把艾放在上面,一烘,有股热气钻了进去,这种针的效果最大,普通针是银针,银针没有洞,而金针有洞。据他讲,他就是得的一个古方,我相信这个古方是有的,那么究竟在卷子中载没载着,不晓得,不敢说。

切脉也是中国人的发明,现在流传最广的是《脉经》,是六朝的东西,但是,已经亡佚。现在流传的都是唐、宋以后人的辑本。完整的一件在敦煌发现了,叫《玄感脉经》,这是中国医学了不得的事情。他们的经验是从哪里来的?斯坦因在玉门关曾经发现一只药箱,里面装了若干药,应是汉朝人送给在玉门关一带守边的军士用的,这些药的品名,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了解。假若了解以后,同敦煌的《本草》、《食疗本草》肯定有关系。我们国家在不断地发现许多东西,也在不断地说明我国文化水平是如何的高。假若把敦煌的东西同玉门关,乃至于同吐鲁番、高昌等新疆的东西结合起来研究的话,我国古代文化许多东西,还可以有新的发现。所以,现在的敦煌学,要把吐鲁番的文物结合起来研究,可能这是一个大的体系,以上说医学。

下面讲日历,现用的日历,是新式日历。而旧式历书不同,除了哪一页哪一天以外,底下一定有甲子,甲子下还有一个黑圈,里边注利忌日(写着今天是专门利于东方或西方或东西南北,利于结婚,利于出丧或利于什么,不利于什么等,这就叫利忌日),这样的历书叫具注历,在我国历史上通行得非常久,非常早。敦煌发现的也有具注历。解放后,具注历不用了。解放后的历书讲现在可以耕田了,可以栽秧了……专门讲农事,别的事情是不讲的。将来说不定再隔若干年,工厂里,如织布工厂或打铁的工厂,可能也有什么时候应该织布,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的玩意儿,这是一种经验,人类自己的经验总结起来以后,写在书上,要人们照着去做,就是如此,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敦煌也有一样东西同现在的历书差不多,即七曜历,大概有八九个卷子之多。外国人说中国没有七曜日,是我们西方传去的,是摩尼教传教士带来的,于是乎,它的发明权就属于摩尼教教徒去了。但是,这是外国人讲的,讲得最起劲的是法国人沙畹。沙畹、伯希和两人对于中国的东西是研究很深的,但是,他们有一种看不起中华民族的思想,什么东西都不是中国的创造。我国很早已经发现美洲大陆,史书上清清楚楚记载着,但是,他们绝不肯承认,说一定是他们的哥伦布发现的。以前,争不赢他们,因为他们的政治力量大,可见,文化学术也服从于政治,我们没有办法,我个人就有过一次体验。在法国时,写过一篇文章,说美洲是中国人发现的,根据就是法显的材料。一家杂志准备登载,送给伯希和去看,他不看文章,看到题目就还给我。连声说:“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很气愤,但是,他年纪比我大,地位比我高,没法说,只好收回来。他们就是如此。七曜历本来在中国是古老得不得了的,《易经》说“七日来复”,春秋以前已经讲了,为什么你们研究中国的东西却不管这个呢?你们说七日来复还不能说七曜,那么,汉文帝时,七曜之说已经在历史上看见了,《汉书》是东汉时写的,还有什么可讲的?不仅如此,《汉书》之后,历书不断地记载了七曜的话。所以,这些事是令人愤慨的,不能不争的。过去我们政治上没地位,我们争不赢他们,可现在我们政治上站起来了,他们不敢说这个话了,我们现在更拿得出东西来。中国历史上的七曜历有几样东西同现在不同,七曜是日月金木水火土,即五行同日月,他们说的不是。他们利用了有一个敦煌卷子中七曜的名称,譬如日曜日用“密”字来代表,月曜日用“漠”字来代表,土曜日却叫“云汉”,等等。其实这些名词都是译音,至于译哪里的音呢?到现在还没有考证出来。大概不会是印度的,印度虽有七曜之名,但是语音对不上,同摩尼教民族的音也对不上。尽管敦煌发现七曜历的日历名字,我们还不了解,但是,不能为了一个名称就否定这件事同中国有关系。这些名称可能原来是中国的,外国人来了之后,用了外国名字,如此而已。等于中国有名学,而外国叫逻辑,于是有人把中国名学叫中国逻辑。“逻辑”两个字是翻译“logic”的,因此,不能说逻辑是外国的,中国没有逻辑。七曜日的名字虽然不是中国的名字,可是,中国有七曜日,日月金木水火土,这些名字是哪个国家的,谁也拿不准。不过,这件事也有大好处,可以根据这些名字查我们西部、土耳其、巴基斯坦、印度以及中东一带的民族,会不会是希腊的、罗马的……要有人研究。可惜我是没法子研究了,外文懂得太少,这件事要大家努力,不努力是不行的。连先人的东西我们都不知道,而被外国人强占去,这是我们的耻辱。一个读书人应该知耻,耻在哪里呢?就在我们自己的东西被人抓走了还不晓得。

敦煌历书还有一点很特别,历史上所有皇历一定是中央政府颁发的,唐代也是如此,可是敦煌却自己搞日历。大概在唐末五代,唐家在河西走廊以西已不大有力量了,历书颁发不到了,没有办法,就自己造历。因此,敦煌有好几位大历学家,最重要的是翟奉达和翟文进父子俩,也可能是叔侄,所有敦煌历书都是这个系统的人造的。因此,敦煌历书保存下来,不仅可以考见那个时代的政治力量情况,而且也了解到这些历书同中国旧历书是配合的。所以不要小看这个卷子,牵涉的面很广。除了这个历书而外,还有两样东西也应当晓得:一是占星术,看天上星宿,就是旧史书的天文志,哪个星宿是怎么样的,在哪里,哪个星宿哪个季度在什么地方等等,记载得很详细。大体说来,敦煌发现的占星术同中国旧的占星术没有太大的差别,虽然不像七曜历那样可贵,但是,也是一个好东西。第二种就是日历,日历带动着占星术以及当时的民间风俗,就是说到过的利忌日等,几乎民间风俗全拿具注历来指导,这是一件很大的事情。单单把利、忌这两件事拿来看,就可以知道唐代民间风俗,我微微研究过,这个风俗同农业的关系最大,从而说明唐代还在农业旺盛时期。

总之,卷子中的宝贝太多了,整个中国文化都在敦煌卷子中表现出来,不论什么文化,乃至于武化,也在里面。譬如少林寺,虽然是唐以后的东西,可是在唐代已经有僧兵,庙子里的兵都讲打的。在敦煌那个时代,庙里养了若干小和尚,从小教以拳术、刀枪等十八般武艺,成了大兵。有些皇帝就利用僧兵夺取政权,这种事在唐代以前就开始了。所以说,敦煌的材料不得了得多,看见这些东西,有点爱国心的人真是感激涕零的,为后世子孙好好保护我们的文化,是我们最大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