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一般人一样,年轻时也有过种种的梦想;那时,也会有那么大的勇气去尝试着做。我的梦想,说起来是十分可笑的,我要把刘勰《文心雕龙》作一番新的注解,用现代的文艺观来发挥这位中古文艺批评家的理论。一动手,就明白这不是容易的事;即如黄季刚,他以一生的精力写了那部札记,也只是札记而已。后来,范文澜的《文心雕龙笺注》出来了,他也是费了几十年的心力的。我呢,年纪一年一年增加了,勇气一年一年减退了,也慢慢明白我所能写的,也只是札记一类的东西而已。到了近年,所谓做学问,一部分只是为我自己;我也明白,为“己”部分弄清楚了,倒真的为“人”,这是我经过了一番经历以后的觉悟。
有一时期,我也和马二先生一样做过编选的工作,有时,也写些讲义式的概论,其意在介绍语文技巧、文艺常识给年轻读者,所得效果实在微小得很。最主要的缘由,自己对于这些课题并没真正的了解,囫囵吞了别人的结论,没加以消化,当然,没法使别人吸收一点养料的。我看《文心雕龙》的遍数越多,做新注的勇气越低,也是这个缘故。
前几年,改变了主意,专写自己所了解的、所欣赏的、所体会的,仿佛一部“文艺国”游记。也许我所说的非常浅薄,总是我自己的见解。这些札记,我称之为“文艺近思录”,取切问而近思之意。《小说新语》便是“文艺近思录”的一部分。
我也看了许多古今中外的小说,也看了许多小说作家的传记,再回想到当年要写《文心雕龙》新注的心境;其实,许多意境,只是可以意会难以言传的。“文字”,并不是传达我们情意的最好工具,我们多少都受着“文字”的束缚呢。
是为记。
曹聚仁
一九六四年春天
曹聚仁的涉猎很广,干什么都出色当行,而且都有丰硕的成果。当教授,他是名教授;当记者,他是名记者;当编辑,他是名编辑;当作家,他是名作家。他博闻多识,笔耕不辍,写过评论,写过新闻,写过通讯,也写过大量的杂文、随笔、游记、札记和学术论文,已出版的专著和文集,不下60余种,4000多万字,称得上是著作等身。近代中国的知识分子当中,像他这样高产的,除了梁启超、鲁迅、郭沫若和林语堂之外,似乎还不多见。
——方汉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