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死后,宝玉为她写下凄楚动人的《芙蓉诔》,每一词句,都包含一些事实内容,绝不是毫无根据的。这里有这样两句话:镜分鸾影,愁开麝月之奁;梳化龙飞,哀折檀云之齿。

大梅山民姚燮在这里评曰:以二婢名入文,融化无迹。

可见他是注意到这两个怡红院中的丫头,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围绕这两句话的一些事实。

这两句话应该是指过去怡红院里发生过的两件事,所谓“镜分鸾影,愁开麝月之奁”当是指第二十回结尾处宝玉为麝月篦头一事:

宝玉道:“咱们两个做什么呢?怪没意思的……也罢了,早起你说头上痒痒,这会子没什么事,我替你篦头罢?”麝月听了道:“使得。”说着将文具镜匣搬来,卸去钗鐶,打开头发,宝玉拿了篦子替他篦。只篦了三五下儿,见晴雯忙忙走进来取钱,一见他两个,便冷笑道:“哦!交杯盏儿还没吃,就上了头了!”宝玉笑道:“你来,我也替你篦篦。”晴雯道:“我没这么大造化!”说着,拿了钱,摔了帘子,就出去了。宝玉在麝月身后,麝月对镜,二人在镜内相视而笑。宝玉笑着道:“满屋里就只是他磨牙!”麝月听说,忙向镜中摆手儿。宝玉会意。忽听“唿”一声帘子响,晴雯又跑进来问道:“我怎么磨牙了?咱们倒得说说!”麝月笑道:“你去你的罢,又来拌嘴儿了。”晴雯也笑道:“你又护着他了!你们瞒神弄鬼的,打量我都不知道呢!等我捞回本儿来再说。”说着,一径去了。

宝玉这里无意识中说出“满屋里就只是他磨牙”这句话,大概后来很后悔这样对晴雯的评价,所以在《芙蓉诔》里特别提到这件事。

至于檀云,她却是在《红楼梦》里很少被提到的人物,在怡红院一些人物当中,到第二十四回里才露面:

这日晚上,却从北静王府里回来,见过贾母、王夫人等,回至园内,换了衣服,正要洗澡,——袭人被宝钗烦了去打结子去了,秋纹、碧痕两个去催水,檀云又因他母亲病了接出去了,麝月现在家中病着。

从此以后,在第三十四回和第五十二回里(庚辰本有,程本俱删)还陆续见过她,可是记载到她的地方都没什么故事内容,可见她并不是一个重要人物。不过从《芙蓉诔》的两句来看,她的地位应该与麝月是比肩的,既然说到“梳化龙飞,哀折檀云之齿”,必然有一段与晴雯有关而和第二十回所载麝月那事相似的故事。可是现存《红楼梦》却不见有这样记载,各种批注文字里也从未提到,估计在曹雪芹早期增删《石头记》时已经被删除出去。

从“梳化龙飞,哀折檀云之齿”这句话的意思看来,显然有一次晴雯与宝玉生气,飞起梳子,误把檀云牙齿打断,而这次生气必然又是宝玉一种莽撞的语言所惹起。因之宝玉在写《芙蓉诔》时不能不引起悔恨。

由《芙蓉诔》的两句话,我们可以知道《芙蓉诔》这篇文章是早期《石头记》初稿上已经有的,在曹雪芹几次增删《石头记》时都没什么改动,因之保留下已被删除的某些故事的残迹,而檀云故事就是在早期原稿上被删除之一。

《芙蓉诔》上这两句话在《红楼梦》上并不是初见,早在第二十三回宝玉所作《四时即事》诗之二《夏夜即事》诗中也有类似的句子:

窗明麝月开宫镜,室霭檀云品御香。

前一句完全和《芙蓉诔》第一句含意相同,应该就是指第二十回事而言;但第二句却不是“梳化龙飞”的事,这也说明“梳化龙飞”故事是安排在第二十三回之后的。不过这里却生出另一枝节,就是在第二十三回之前,也许还有檀云焚香的故事,也被删除去了。

檀云故事在定本《石头记》中已被删除殆尽,因而已不成为人物,在《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中尚有数处保留下名字来,到程、高摆印本《红楼梦》上只剩了第二十四回里的一处了,幸而《芙蓉诔》里留下残迹,《夏日即事》诗里存有遗痕,使我们大略摸索一下雪芹原稿中删除去檀云故事都是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