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二十三回上半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写的是怡红院中一次盛会,参加这次盛会人们的座次,作者是花了一番心思安排过的。如果不加以排列,就不会清楚作者的这番苦心。
首先要弄清楚参加宴会的宾主一共几个人,然后再研究她们的座次。
书中说:
话说宝玉回至房中,因和袭人商议:“晚间吃酒,大家取乐,不可拘泥。如今吃什么好?早说给他们预备办去。”袭人笑道:“你放心,我和晴雯、麝月、秋纹四个人,每人五钱银子,共是二两;芳官、碧痕、春燕、四儿四个人,每人三钱银子,他们告假的不算,共是三两二钱银子,早已交给了柳嫂子,预备四十碟果子。我和平儿说了,已经抬了一坛好绍兴酒,藏在那边了。我们八个人,单替你做生日。”
可见发起这场夜宴的,也就是做东道的主人,是怡红院中的袭人、晴雯、秋纹、麝月、芳官、碧痕、春燕、四儿八个人,再加上被宴的宝玉,共为九人。
此外就是被邀的客人了,据同回说:
袭人道:“这个玩意虽好,人少了没趣。”春燕笑道:“依我说,咱们竟悄悄的把宝姑娘、云姑娘、林姑娘请了来,玩一会子,到二更天再睡不迟。”袭人道:“又开门阖户的闹,倘或遇见巡夜的问——”宝玉道:“怕什么!咱们三姑娘也吃酒,再请他一声才好。还有琴姑娘。”众人都道:“琴姑娘罢了,他在大奶奶屋里,叨登的大发了!”宝玉道:“怕什么?你们就快请去。”春燕、四儿都巴不得一声,二人忙命开门,各带小丫头分头去请。晴雯、麝月、袭人三人又说:“他俩人去请,只怕不肯来?须得我们去请,死活拉了来。”于是袭人、晴雯又忙命老婆子打个灯笼,二人又去。果然宝钗说:“夜深了。”黛玉说:“身上不好。”他二人再三央求:“好了!给我们一点体面,略坐坐再来。”众人听了,却也欢喜,因恐不请李纨,倘或被他知道了,倒不好。便命翠墨同春燕也再三的请李纨和宝琴二人,会齐先后都到了怡红院,袭人又死活拉了香菱来。
这可见被邀的是宝钗、湘云、黛玉、宝琴、探春、李纨、香菱,另外还有一个和春燕去接李纨的翠墨,总共应该是八个人。
那么我们知道,这次夜宴,整个是怡红院中的九人,加上被邀来的八人,合为十七人。
从这里我们便要研究这十七人的席位座次。作者在这里写得很巧妙,他从酒令骰子次序中把一些人的位置排开,丝毫不紊,哪一个人和哪一个人连肩接坐,仔细地排了一个次序。我们如果只就文字读过,不去考察座位谁先谁后,自然不会明白作者的用心。
作者在给这些人排座次的时候,首先是给怡红院中的女儿们,也就是给出钱请客的主人们定了位置。他这样写的:
袭人等都端了椅子在炕沿下陪着。
这就说明了怡红院中的袭人等八个人是都坐在“炕沿下”的,而且是坐在“椅子”上的,她们不和宝钗、探春等人混坐在一起,从而说明宝钗、探春等人是以被邀来的客人身份,坐在炕沿上的。至于宝玉,虽是怡红院的主人,但作为被祝寿的主角,也是坐在炕沿上的。
人数已知,座位界线已明,但这些人的位置次序呢,书中是用掷骰子的方法,指出她们的座次的。
作者技巧地不明白点明全席人数,但我们已知这里是一共十七个人,所以当然全席是十七位。掷骰子是由晴雯起首,我们现在即以她为第一位,以便往下推算:她一掷得六点至宝钗,可见由晴雯数至宝钗应该是七个人,晴雯是第一位,而宝钗是第七位。宝钗一掷为十六点,全席共总是十七人,那么一转十六数到她的上家,书中说明是探春,如此可知第一位至第七位的中间的第六位是探春。探春一掷为十九点,书中说明是李纨,则全席十七人再重复数两人是在第七人宝钗的下家,为第八位,是李纨。签上标明“下家掷骰”,而下家却为黛玉,可见黛玉是第九位。黛玉一掷是十八点,又越过自己而到下家,书中说明是湘云,则湘云是第十位。湘云一掷得九点至麝月,以数推之,则逾晴雯而为第二位。根据书中描述,推算至此,均无差误。但书中接写麝月掷得十点“该香菱”,如果照此推算从麝月第二位数十点至香菱则香菱应该是第十二位了。可是香菱一掷为六点“该黛玉”,黛玉在席上为第九位,为第十二位的上首的前三位,那么这里就发生问题了。错误究竟在什么地方呢?现在用倒算的方法推之,从黛玉以六点回至香菱,如黛玉为第九位,则香菱应该是第三位,那么再从香菱反数至麝月,查其点数并非十点,而应该是十八点,那么麝月所掷,显然是“十八点”而非“十点”,书中“十”字下落一“八”字,遂致香菱的位置错乱。黛玉一掷为二十点,也是越过自己到下首的第三位,书中说明是袭人,可见袭人为第十二位。书中说到湘云掣签后说:“恰好黛玉是上家,宝玉是下家。”因之也可知宝玉是第十一位。
根据已得的位次,从晴雯起作为首位,则第二位为麝月,第三位为香菱,第六位为探春,第七位为宝钗,第八位为李纨,第九位为黛玉,第十位为湘云,第十一位为宝玉,第十二位为袭人,而宝琴、翠墨、芳官、秋纹、碧痕、春燕、四儿七人未列名其中,其座次又将如何安排?不过这中间却空着第四、第五两位置,现在已知怡红院中人都是坐在炕沿下椅子上的,那么第四、第五两位置自然是在炕上,这当然是非宝琴、翠墨莫属。以此推之,第五位为上,接近探春,可能是宝琴所坐;第四位略下,接近香菱,可能是翠墨的。书中既云“袭人等端了椅子在炕沿下陪着”,那么也可见炕上的是从第三位香菱数起,至第十一位宝玉共九人,如此则炕上的座次也就了若指掌了。
怡红院中人坐在炕沿下陪着的八人,仅知首位为晴雯,第二位是麝月,第十二位是袭人,其余全未列名,不过可以知道袭人的紧邻是芳官,原因是,书中说:
宝玉先饮了半杯,瞅人不见,递与芳官。
可见芳官所坐,应与第十一位的宝玉甚近,否则宝玉又有什么办法“瞅人不见,递与芳官”呢?但已知紧靠宝玉的第十二位是袭人,那么芳官当是第十三位了。
上述座次,今以图表明之:
炕沿下坐的秋纹、春燕、碧痕、四儿四个人是无法定其座次的,只好以“××”代之。
座次既定,附带还有一事需要说明,就是宝玉等所掷的骰子,我们可以断定它是四枚,既不可能是三枚,因为三枚其最多点数为十八点,而此间乃有二十二点之数,故知绝非三枚,但也不是六枚,因为投掷过程中,两次出现“六”这个数目,若是六枚,必须每枚都呈现一点,这是极为少见的,偶一出现则可,不会是一而再地,故可断定必非六枚,那么自然是四枚无疑了。
《红楼梦》后四十回是曹雪芹未经增删过的初稿,它里面也有一段重复《寿怡红群芳开夜宴》的描述,那就是第一百八回《强欢笑蘅芜庆生辰》,时代、人物完全不同了,只有宝玉、宝钗、湘云三个还是当年怡红院中席上的人物,写的故事背景是处在贾府低潮时代,情节又没经过曹雪芹处理加工过,当然比《寿怡红群芳开夜宴》这段差远了,不过却给这里增一说明,就是:
鸳鸯说:“如今用四个骰子掷去,掷不出名儿来的罚一杯。……”
可见断定他们在这儿掷的正是四个骰子是不错的。
不过这里有一桩不易解的事,就是大观园中的奶奶姑娘们,谁都是有一些丫鬟的,为什么被请来的奶奶姑娘们的贴身丫鬟之中,单单来了一个翠墨,此外一个也没有出场,偶然耶?还是将别有安排而未写出耶?
俞平伯先生也写过一篇《寿怡红群芳开夜宴图说》,他正是把翠墨给漏了,因之考定为十六人,并且他用掷出点数去数人的位置时,不知道是应该除了本人而望前数,却是连本人一并也算一点,如此虽勉强符合了座次,但就《红楼梦》书中所列点数核之,却有两处必须改动。如果按十七人排列座次,则它是完全无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