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洛阳白马寺摄摩腾

原典

摄摩腾[1],本中天竺人,善风仪[2],解大小乘经,常游化为任。昔经往天竺附庸小国,讲《金光明经》,会敌国侵境。腾惟曰:“经云:能说此法,为地神所护,使所居安乐。今锋镝方始,曾是为益乎。”乃誓以忘身,躬往和劝,遂二国交欢,由是显誉。

逮汉永平中,明皇帝夜梦金人飞空而至,乃大集群臣,以占所梦。通人傅毅奉答:“臣闻西域有神,其名曰佛,陛下所梦,将必是乎。”帝以为然,即遣郎中蔡愔、博士弟子秦景等,使往天竺,寻访佛法。愔等于彼遇见摩腾,乃要还汉地。腾誓志弘通,不惮疲苦,冒涉流沙,至乎洛邑,明帝甚加赏接,于城西门外立精舍以处之。汉地有沙门之始也。

但大法初传,未有归信,故蕴其深解,无所宣述。后少时卒于洛阳。有记云:“腾译《四十二章经》一卷,初缄在兰台石室第十四间中。”腾所住处,今洛阳城西雍门外白马寺是也。相传云:“外国国王尝毁破诸寺,唯招提寺未及毁坏,夜有一白马绕塔悲鸣,即以启王,王即停坏诸寺,因改招提以为白马。”故诸寺立名,多取则焉。

注释

[1]摄摩腾:又称迦叶摩腾、竺摄摩腾、竺叶摩腾,或略称摩腾,中印度人。最早把佛教传入我国之印度僧人。

[2]风仪:古代典籍有三种解释:一者释为风度仪表,如《世说新语·雅量》曰:“庾太尉风仪伟长,不轻举止,时人皆以为假。”二者在有些典籍中指测风的仪器,如说“达因风仪”。三是禅宗特称宗师之风仪为宗风。

译文

摄摩腾,本是中印度人,风仪秀逸,善解大小乘经典,常四处游化、弘法。曾到当时印度一附属小国讲《金光明经》,正好遇上敌国侵犯该国。摄摩腾说:“佛经上曰:能说此经,则为地神所护佑,使民众安乐。现在战端刚起,正是承蒙佛法护佑之时。”乃立誓舍身亲往敌国劝和,终于化干戈为玉帛,平息战端,二国和好,由此声名大振。

汉永平年间,明帝夜梦金人从空而至,乃大集群臣,占其所梦。通人傅毅答道:“西域有神,其名曰佛,陛下所梦见的金人,大概就是佛。”明帝以为傅所说甚是,遂派郎中蔡愔、博士弟子秦景等为使者,去印度寻访佛法。蔡愔等到印度后,遇见摄摩腾,乃请他来中土。摩腾立志弘通佛法,遂不辞劳苦,穿越沙漠、天险,与蔡愔等来到洛阳,汉明帝以礼接待,重加赏赐,并于洛阳城西门外为之建立佛寺,让其安住。中土之有和尚,以此为最早。

但是佛法初传,中土人士尚少有归信者,因此,摄摩腾虽然对佛法有许多精辟、深刻见解,但无从宣说。过了不久,就死于洛阳。有记载曰:“摄摩腾翻译了《四十二章经》一卷,起初存放于兰台(今湖北钟祥县东)石室第十四窟中。”摄摩腾所居住的地方,即现在洛阳城西雍门外白马寺。有传说曰:“外国国王曾经欲毁坏各种寺庙,只有招提寺未被毁坏,当夜有一白马绕塔悲鸣,有人把这情况报告了国王,国王即下令停止毁坏寺庙,并改招提寺为白马寺。”所以,后来寺院之立名,多仿效之。

汉洛阳白马寺竺法兰

原典

竺法兰,亦中天竺人,自言诵经论数万章,为天竺学者之师。时蔡愔既至彼国,兰与摩腾共契游化,遂相随而来。会彼学徒留碍,兰乃间行而至。既达洛阳,与腾同止,少时便善汉言。愔于西域获经,即为翻译,所谓《十地断结》《佛本生》《法海藏》《佛本行》《四十二章》等五部。移都寇乱,四部失本,不传江左[1],唯《四十二章经》今见在,可二千余言。汉地见存诸经,唯此为始也。

愔又于西域得画释迦倚像,是优田王[2]栴檀像师第四作。既至洛阳,明帝即令画工图写,置清凉台中,及显节陵上。旧像今不复存焉。

又昔汉武穿昆明池底,得黑灰,问东方朔,朔云不知,可问西域胡人。后法兰既至,众人追以问之。兰云:“世界终尽,劫火洞烧,此灰是也。”朔言有征,信者甚众。兰后卒于洛阳,春秋六十余矣。

注释

[1]江左:古人在地理上以东为左,以西为右,故江东又称江左。魏禧《日录杂说》中曰:“江东称江左,江西称江右,盖自江北视之,江东在左,江西在右耳。”

[2]优田王:亦译作优填王、优陀延王、邬陀衍那王等,为佛世时憍赏弥国之王。据《增一阿含经》记载:彼时,优田王未能礼佛,忧苦悉病,群臣乃以牛头栴檀造一五尺佛像,王病乃愈。此为印度造佛像之滥觞。

译文

竺法兰,也是中印度人,自称曾诵经论数万章,为印度学者之师。当蔡愔到印度时,竺法兰与摄摩腾在一起游化,遂与摄摩腾一块到中土来。因其学徒劝阻,因此,就稍慢成行。到洛阳后,与摄摩腾住在一起。过了不久,就精通汉语。蔡愔在西域时,曾获得佛经,竺法兰即为翻译,译出了《十地断结》《佛本生》《法海藏》《佛本行》《四十二章》等五部经典。后因迁都及寇贼之乱,其中四部已佚失,不传江左(即江东),只有《四十二章经》尚存,共二千余字。中土佛经,以此《四十二章经》为最早。

蔡愔又于西域获得释迦牟尼画像,是优田王栴檀像师之第四作。带回洛阳后,汉明帝即令画工描绘,并把它放在清凉台中及显节陵上。原像今已不存。

还有,过去汉武帝挖掘昆明池,于池底得黑灰,武帝曾问东方朔此黑灰是什么东西,东方朔说他不晓得此为何物,请武帝再问西域来华之人。竺法兰到中土后,众人就问他,此黑灰究竟是什么东西?竺法兰说:“世界毁灭时,劫火洞烧,此即是劫火所烧之灰烬。”东方朔所说的“可问西域来华之人”一说果真应验,因此相信者很多。竺法兰后死于洛阳,世寿六十多。

汉洛阳安清

原典

安清,字世高,安息[1]国王正后之太子也。幼以孝行见称,加又志业聪敏,克意好学,外国典籍及七曜[2]、五行[3]、医方、异术,乃至鸟兽之声,无不综达。尝行见群,忽谓伴曰:“云应有送食者。”顷之,果有致焉,众咸奇之,故俊异之声早被西域。

高虽在居家,而奉戒精峻。王薨,便嗣父位。乃深惟苦空,厌离形器,行服既毕,遂让国与叔,出家修道。博晓经藏,尤精阿毗昙[4]学;讽持禅经,备尽其妙。既而游方弘化,遍历诸国,以汉桓之初,始到中夏。才悟机敏,一闻能达。至止未久,即通习华言,于是宣译众经,改梵为汉,出《安般守意》《阴持入经》大小十二门及百六十品。初外国三藏众护,撰述经要为二十七章,高乃剖析护所集七章,译为汉文,即《道地经》也。其先后所出经论,凡三十九部。义理明析,文字允正,辩而不华,质而不野。凡在读者,皆亹亹而不倦焉。

高穷理尽性,自识缘业,多有神迹,世莫能量。初高自称先身已经出家,有一同学多嗔,分卫[5]值施主不称,每辄怼恨。高屡加诃谏,终不悛改。如此二十余年,乃与同学词诀云:“我当往广州,毕宿世之对。卿明经精勤,不在吾后,而性多恚怒,命过当受恶形。我若得道,必当相度。”既而遂适广州。

值寇贼大乱,行路逢一少年,唾手拔刀曰:“真得汝矣。”高笑曰:“我宿命负卿,故远来相偿,卿之忿怒,故是前世时意也。”遂伸颈受刃,容无惧色。贼遂杀之。观者填陌,莫不骇其奇异。既而神识还为安息王太子,即今时世高身也。

高游化中国,宣经事毕。值灵帝之末,关洛扰乱,乃振锡江南,云:“我当过庐山,度昔同学。”行达亭湖庙。此庙旧有威灵,商旅祈祷,乃分风上下,各无留滞。尝有乞神竹者,未许辄取,舫即覆没,竹还本处。自是舟人敬惮,莫不慑影。高同旅三十余船,奉牲请福。神乃降祝曰:“舫有沙门可便呼上。”客咸惊愕,请高入庙。神告高曰:“吾昔外国,与子俱出家学道,好行布施,而性多嗔怒,今为亭庙神,周回千里,并吾所治。以布施故,珍玩甚丰;以嗔恚故,堕此神报。今见同学,悲欣可言。寿尽旦夕,而丑形长大,若于此舍命,秽污江湖,当度山西泽中。此身灭后,恐堕地狱。吾有绢千疋,并杂宝物,可为立法营塔,使生善处也。”高曰:“故来相度,何不出形?”神曰:“形甚丑异,众人必惧。”高曰:“但出,众不怪也。”神从床后出头乃是大蟒,不知尾之长短。至高膝边,高向之梵语数番,赞呗数契,蟒悲泪如雨,须臾还隐。高即取绢物,辞别而去。舟侣飏帆,蟒复出身登山而望,众人举手,然后乃灭。倏忽之顷便达豫章[6],即以庙物为造东寺。高去后,神即命过。暮有一少年上船,长跽高前,受其咒愿,忽然不见。高谓船人曰:“向之少年,即亭庙神,得离恶形矣。”于是庙神歇矣,无复灵验。后人于山西泽中,见一死蟒,头尾数里,今浔阳郡蛇村是也。

高后复到广州,寻其前世害己少年。时少年尚在,高径投其家,说昔日偿对之事,并叙宿缘,欢喜相向。云:“吾犹有余报,今当往会稽毕对。”广州客悟高非凡,豁然意解,追悔前愆,厚相资供,随高东游,遂达会稽,至便入市。正值市中有乱相打者,误着高头,应时殒命。广州客频验二报,遂精勤佛法,具说事缘,远近闻知,莫不悲叹,明三世之有征也。

高既王种,西域宾旅皆呼为安侯,至今犹为号焉。天竺国自称书为天书,语为天语,音训诡謇,与汉殊异。先后传译多致谬滥,唯高所出,为群译之首。安公以为若及面禀,不异见圣。列代明德,咸赞而思焉。

余访寻众录,记载高公,互有出没,将以权迹隐显,应废多端;或由传者纰缪,致成乖角。辄备列众异,庶或可论。

按释道安《经录》云:“安世高以汉桓帝建和二年,至灵帝建宁中二十余年,译出三十余部经。”

又《别传》云:晋太康末,有安侯道人,来至桑垣,出经竟,封一函于寺,云后四年可开之。吴末行至扬州,使人货一箱物,以买一奴,名福善,云:“是我善知识。”仍将奴适豫章,度亭庙神,为立寺竟,福善以刀刺安侯胁,于是而终。桑坦人乃发其所封函,材理自成字,云:“尊吾道者居士陈惠,传禅经者比丘僧会。”是日正四年也。

又庾仲雍《荆州记》云:“晋初有沙门安世高,度亭庙神,得财物,立白马寺于荆城东南隅。”宋临川康王《宣验记》云:“蟒死于吴末。”昙宗《塔寺记》云:“丹阳瓦官寺,晋哀帝时沙门惠力所立,后有沙门安世高,以亭庙余物治之。”然道安法师既校阅群经,诠录传译,必不应谬。

从汉桓建和二年,至晋太康末,凡经一百三十余年,若高公长寿,或能如此,而事不应然。何者?

案如康僧会注《安般守意经》序云:“此经世高所出,久之沉翳。”会有南阳韩林、颖川大业、会稽陈惠,此三贤者,信道笃密,会共请受。乃陈惠注义,余助斟酌。寻僧会以晋太康元年乃死,而已云此经出后,久之沉翳。又世高封函之字云:“尊吾道者居士陈惠,传禅经者比丘僧会。”然安般所明,盛说禅业,是知封函之记,信非虚作。既云二人方传吾道,岂容与共同世?且《别传》自云:“传禅经者,比丘僧会。”会已太康初死,何容太康之末,方有安侯道人?首尾之言,自为矛盾,正当随有一书谬指晋初。于是后诸作者,或道太康,或言吴末,雷同奔竞,无以校焉。既晋初之说,尚已难实,而昙宗记云:晋哀帝时,世高方复治寺。其为谬诸过乃悬矣。

注释

[1]安息:亚洲西部古国,位于伊朗高原东北部。

[2]七曜:古人以日、月及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为七曜,杨士勋疏《谷梁传》云:“谓之七曜者,日月五星普照天下,故谓之七曜。”

[3]五行:指金、木、水、火、土五种物质元素。

[4]阿毗昙:亦称阿毗达磨、阿鼻达磨等,意译为“对法”“大法”“无比法”“论”等,是解说或论证佛经义理的一种文体,与经、律合称“三藏”。

[5]分卫:或翻为乞食、“团堕”。所谓“团堕”者,即把乞来之食,堕在钵中,团而食之。

[6]豫章:古地名。古代典籍中所说豫章不止一处,解释也不一,楚汉之际指今江西南昌,辖境相当于今江西省地区,三国以后辖境逐渐缩小,南朝陈时含有今江西锦江流域、南昌市、靖江等地区。

译文

安清,字世高,安息国(亚洲西部古国)国王正宫之太子。幼年时就以孝行闻名,加之十分聪敏、好学,外国典籍及天文、地理、医方、异术,乃至鸟兽之声等,无所不通。有一次在路途中,见有一群燕子,忽然对同伴说:“燕子说:‘过会儿有送食物之人。’”不久,果然有人来送食,大家全都十分诧异,所以俊异之声名传遍西域。

安世高虽在家修行,但持戒精严。其父王驾崩后,便继承王位。因他深达四大俱空,人生皆苦,一切形器均是假像、幻影之道理,故服丧期满后,就把国王之位让予叔父,出家修道。他博览经藏,尤其精通阿毗昙学;讽持禅经,各种经论都极尽其妙。之后,就到各地游化、弘法,游历各国,于汉桓帝初年来到中土。安世高聪颖机敏,凡事一听即通晓。来华未久,即通汉语,于是就宣译众经,把梵文译为汉语,译出《安般守意》《阴持入经》大小十二门及百六十品等。起初,外国僧人众护,撰述经要为二十七章,安世高乃剖析众护所集七章,译为汉语,即《道地经》也。他先后所译出的经论,凡三十九部。义理明晰,文字规范、明快,既有文采又不华丽浮藻,既忠实于原意又不晦涩艰深。凡是读到他之译著者,皆百读不倦。

安世高明理尽性,识得各种因缘业报,颇有神通,深不可测。他自称前世已经出家,当时有一位同学生性多嗔怒,每逢乞食时,一遇施主布施不合其意,随则动怒。安世高屡加劝谏,但他总无改过之意。如此二十余年,安世高乃与该同学辞别,并说:“我当往广州,了结过去世之因缘业报。你明经精勤,不在我之后,然而生性多嗔怒,下世必受恶形之报应。我若得道,届时必定去度你。”之后,就去了广州。

当时,正碰上寇贼作乱,有一天,安世高走在路上,遇到一少年,搓掌拔刀曰:“果真找到你啦。”安世高笑着说:“我前世有负于你,所以今生特远道而来,以命相报偿,你之怨恨,乃前世之所积。”遂伸头受刀,面无惧色。那少年就把他杀掉了。当时围观者甚众,无不感到十分惊奇。后来安世高的神灵投胎安息国太子身上,亦即现在之安世高。

安世高来到中土后,从事佛教经典之宣译。至汉灵帝末年,关中、洛阳一带大乱,就振锡江南,曰:“我当往庐山度我过去之同学。”到了䢼亭湖庙。此庙过去屡屡显灵,商人、游客常祈请护佑,也不敢在此地多加逗留。曾有乞讨神竹,而未经许可则私自取拿者,其所乘之船则覆没,而竹又回到原来的地方。自此之后,船夫、游客都十分惧怕。那次安世高同行的三十多条船,都奉着牲品,请求福佑。只听庙中之神灵曰:“船中有一和尚,可请他上来。”众游客全都十分惊愕,遂请安世高入庙。庙神就对安世高说:“我过去在外国与你一起出家学道,虽好行布施,但生性多嗔怒,现为䢼亭庙神,这周围千里之地,均是我所管辖。因为好行布施,故珠宝、珍玩等物甚是丰盈;因为生性多嗔怒,所以堕至此地为庙神。今日有缘得遇老同学,无量欢欣。我之世寿不久将尽,而形貌甚是丑陋,如果在此地谢世,则污秽江湖,当度至山西面之大泽之中。我死之后,恐怕要坠于地狱。现有绢千疋,还有一些杂物、珠宝,可为我立一塔,使我能有一个较好的去处。”安世高说:“我正为此而来相度,何不现出原形?”庙神曰:“形状甚是丑陋、怪异,众人必定惧怕。”安世高说:“但现形无妨,众人不嗔怪也。”庙神就从床后探出头来,原来是是一条大蟒蛇,但见其头,不知身、尾有多长。游至安世高膝边,安世高对着它说了一通梵语,赞诵数声梵呗,只见大蟒悲感涕零、泪如雨下,过了不久,就隐遁而失。安世高就取了绢布、珠宝等,辞别而去。等船开出之后,大蟒又现出身子,登高而望,众人挥手致意,尔后乃隐形。过了不久,船便到了豫章,安世高就用庙神所送之物品,为其造立了东寺。安世高离开后不久,庙神就过世了。那天傍晚,有一少年上船后,就长跪在安世高之前,接受他的咒愿,片刻功夫,就不见了。安世高对同船的人说:“刚才那位少年,就是䢼亭庙神,现已得离恶形。”自此之后,庙神就消失了,此庙也不复有灵验。后人于山之西面的大泽之中发现一条死去的大蟒,从头至尾有数里之长,这一带即现在之浔阳郡蛇村。

安世高后来又到了广州,寻找前世害己之少年。当时那个少年还在,安世高便直接去到他家,说及过去以命相偿之事,并语及他们之间之因缘业报,而十分坦然对待那个少年。随后,安世高又对那个少年说:“我还有业报,现在当往会稽,作一了结。”那个广州客十分钦敬安世高之非凡出俗,顿时悟解了安世高所说的一切,对过去自己的行为极是忏悔,遂资助安世高许多钱物,并亲自随安世高东游去会稽。到了会稽之后,便进入市区。当时正碰上市中有斗殴打架的,不料误打着安世高,安世高当场毙命。广州客连验二报遂皈依佛门,精勤佛法,并常说及亲身经历之事,遂使遐迩皆知此事,莫不悲感、赞叹,深信三世报应之确有其事。

安世高既为王族后代,西域之人,多称之为安侯,至今仍有这种称呼。印度古来自称书为天书,语为天语,音训复杂、晦涩,与汉语诸多殊异。所以传译之经典,多有讹谬,只有安世高所译出的经典,超出群译之上。安世高以为,若读佛教经典,无异于亲见圣人。历代大德,都赞叹此说。

我曾查询各种资料,对于安世高生平、事迹之记载,不同资料,记载各有出入。或者由于其人其事有权迹隐显之原因,或者由于讹传谬记的缘故,遂导致说法各异,甚至矛盾互见。现备列各种记载,对于弄清楚安世高其人、其事也许不无助益。

按照道安《经录》所说,安世高于汉桓帝建和二年(公元一四八年)至汉灵帝建宁期间,二十余年中译出三十余部经。

又《别传》云:晋太康末,有安侯道人来到桑垣,译完佛经后,封一函于寺,称过四年后可把它打开。至吴末去到扬州,让人卖了一箱物品,用以买一奴仆,名叫福善,说:“这是我善知识。”又带着奴仆去豫章,度䢼亭庙神,为之立寺后,福善以刀刺安侯之胁,于是毙命。桑垣人乃开启其所封之函,里中自成字曰:“尊我之道者居士陈惠,传禅经者比丘僧会。”那天与其封函之日正好相距四年。

还有,庾仲雍《荆州记》云:“晋初有沙门安世高,度䢼亭庙神,得财物,立白马寺于荆城之东南角。”宋临川王刘义庆《宣验记》称:“蟒死于吴末。”昙宗《塔寺记》云:“丹阳瓦官寺,晋哀帝时沙门惠力所立,后有沙门安世高以䢼亭庙余物治之。”但道安法师既校阅群经,诠录各种传译,应该不致有误。

从汉桓帝建和二年,至晋太康末年,其间经历一百三十多年,如若安世高确实长寿,或许能够如此,但事实上不是这样,为什么呢?

如康僧会在《安般守意经》序中说:“此经安世高所出,久之沉没。”当时有南阳韩林、颖川大业、会稽陈惠,此三贤者信道甚笃,康僧会于三贤者都有所请益。对《安般守意经》注解,乃陈惠注义,其他人共同斟酌核定。考康僧会死于晋太康元年,而已说此经译出之后,过了较长一段时间后渐渐沉没。又,安世高封函之字称:“尊吾道者居士陈惠,传禅经者比丘僧会。”而《安般经》正是盛阐禅学思想,可以看出封函之说并非伪作。既然说二人方传吾道,怎么可能与之同世呢?而且《别传》自称:“传禅经者比丘僧会。”会死于太康初年,怎么到了太康之末年,才有安侯道人呢?前后说法矛盾,说明必有一书错指晋初。于是后来之作者,或称太康,或言吴末,说法纷竞,无从校定。既然晋初之说已难证实,而昙宗之《塔寺记》称晋哀帝时,安世高以䢼亭余物治寺,其说之荒谬,实较诸说更甚。

汉洛阳支娄迦谶

原典

支娄迦谶,亦直云支谶,本月支[1]人,操行纯深,性度开敏,禀持法戒,以精勤著称,讽诵群经,志在宣法。汉灵帝时,游于洛阳。以光和中平之间,传译梵文,出《般若道行》《般舟》《首楞严》等三经;又有《阿阇世王》《宝积》等十余部经,岁久无录。安公校定古今,精寻文体,云:“似谶所出。”凡此诸经,皆审得本旨,了不加饰,可谓善宣法要,弘道之士也,后不知所终。

时有天竺沙门竺佛朔,亦汉灵之时,赍《道行经》来适洛阳,即转梵为汉。译人时滞,虽有失旨,然弃文存质,深得经意。朔又以光和二年,于洛阳出《般舟三昧》,谶为传言,河南洛阳孟福、张莲笔受。

时又有优婆塞[2]安玄,安息国人,志性贞白,深沉有理致,博诵群经,多所通习,亦以汉灵之末,游赏洛阳,以功号曰骑都尉,性虚靖温恭,常以法事为己任,渐解汉言,志宣经典,常与沙门讲论道义,世所谓都尉者也。玄与沙门严佛调,共出《法镜经》,玄口译梵文,佛调笔受,理得音正,尽经微旨,郢匠之美,见述后代。

调本临淮人,绮年颖悟,敏而好学。世称安侯、都尉、佛调三人,传译号为难继。调又撰《十慧》,亦传于世。安公称佛调出经,省而不烦,全本巧妙。

又有沙门支曜、康巨、康孟详等,并以汉灵、献之间,有慧学之誉,驰于京洛。曜译成《具定意经》及《小本起》等,巨译《问地狱事经》,并言直理旨,不加润饰。孟详译《中本起》及《修行本起》。先是沙门昙果,于迦维罗卫国得梵本,孟详共竺大力译为汉文。安公云:“孟详所出,奕奕流便,足腾玄趣也。”

注释

[1]月支:古族名。原居于我国西北一带,后迁于今阿姆河流域。

[2]优婆塞:又作优婆娑迦、伊蒲塞等,意译为近事男、信男、清信士等,指亲近、皈依三宝,受持五戒之男居士,为在家二众之一。

译文

支娄迦谶,亦直接称为支谶,本是月支人,德操、道行纯正深邃,悟性聪敏,胸襟开阔,持戒以精勤、严谨著称,曾讽诵群经,志在弘扬佛法。汉灵帝时游化于洛阳,于光和、中平年间传译梵文,译出《般若道行》《般舟》《首楞严》等三部经;又有《阿阇世王》《宝积》等十余部经,长期以来一直没有记载谁人所译。道安法师校勘古今译本,精心审察其文体,认为“似是支娄迦谶所译”。凡此诸经,都深得经文本旨,不加雕凿、修饰,真可谓善传佛法的弘道之士,后不知所终。

当时,还有印度沙门竺佛朔,也在汉灵帝时,曾携《道行经》来到洛阳,随即把它译为汉语。虽然由于各方面的局限,有些译文有欠精当,但从总体上说,多能弃其华丽之辞藻,而忠实于经典本义。竺佛朔又于光和二年(公元一七九年)译出《般舟三昧》,当时支娄迦谶为传言,河南洛阳孟福、张莲笔受。

当时又有优婆塞安玄,安息国人,志性纯真、清雅,思想深邃,曾博诵群经,各种典籍多所通习,也于汉灵帝末年游化于洛阳,因功被封为骑都尉,性情恬静温恭,常以学佛、弘法为己任,渐渐懂得汉语,立志宣扬佛法,常常与沙门讲说、谈论佛教义理,故世人称其为都尉玄。安玄与沙门严佛调共同译出《法镜经》,安玄口译梵文,严佛调笔受,所译深得经典义理之本意,译音亦清澈、纯正,翻译技巧之美妙,为后代所称颂。

严佛调本临淮人,少年聪颖,敏而好学。当时社会上称安世高、安玄、严佛调三人之翻译,后人很难超过他们。严佛调又撰《十慧》,也流传于世。安玄曾称赞严佛调所出之经典,简练而不烦琐、碎杂,整个译本十分巧妙。

又有沙门支曜、康巨、康孟详等,在汉灵、献帝年间,于精通义理方面,在洛阳一带名声很大,享有盛誉。支曜译成《具定意经》及《小本起》等,康巨译出《问地狱事经》,这些译作都语言平实,深得本旨,不以华丽之辞藻加以修饰。康孟详译《中本起》及《修行本起》。先是沙门昙果于迦维罗卫国得到该经梵本,康孟详与竺大力共同译为汉语。安玄曾赞扬康孟详所译之经典为:郁郁有文采,深得玄理旨趣。

吴建业建初寺康僧会

原典

康僧会,其先康居[1]人,世居天竺,其父因商贾移于交趾[2]。会年十余岁,二亲并亡,以至性奉孝服毕,出家,励行甚峻,为人弘雅有识量,笃志好学,明解三藏,博览六经,天文图纬,多所综涉,辩于枢机,颇属文翰。

时孙权已制江左,而佛教未行。先有优婆塞支谦,字恭明,一名越,本月支人,来游汉境;初汉桓、灵之世,有支谶译出众经;有支亮字纪明,资学于谶;谦又受业于亮,博览经籍,莫不精究,世间伎艺,多所综习,遍学异书,通六国语。其为人细长黑瘦,眼多白而睛黄,时人为之语曰:“支郎眼中黄,形躯虽细是智囊。”

汉献末乱,避地于吴,孙权闻其才慧,召见悦之,拜为博士,使辅导东宫[3],与韦曜诸人共尽匡益。但生自外域,故吴志不载。谦以大教虽行,而经多梵文,未尽翻译,已妙善方言,乃收集众本,译为汉语。从吴黄武元年,至建兴中,所出《维摩》《大般泥洹》《法句》《瑞应本起》等四十九经,曲得圣义,辞旨文雅。又从《无量寿》《中本起》制菩萨连句梵呗三契,并注《了本生死经》等,皆行于世。

时吴地初染大法,风化未全,僧会欲使道振江左,兴立图寺,乃杖锡东游,以吴赤乌十年,初达建业[4],营立茅茨,设像行道。时吴国以初见沙门,睹形未及其道,疑为矫异。有司奏曰:“有胡人入境,自称沙门,容服非恒,事应检察。”权曰:“昔汉明梦神,号称为佛,彼之所事,岂其遗风耶?”即召会诘问,有何灵验?

会曰:“如来迁迹,忽逾千载,遗骨舍利[5],神曜无方。昔阿育王起塔,乃八万四千。夫塔寺之兴,以表遗化也。”

权以为夸诞,乃谓会曰:“若能得舍利,当为造塔。如其虚妄,国有常刑。”

会请期七日。乃谓其属曰:“法之兴废,在此一举,今不至诚,后将何及。”乃共洁斋靖室,以铜瓶加几,烧香礼请。七日期毕,寂然无应,求申二七,亦复如之。权曰:“此欺诳。”将欲加罪,会更请三七,权又特听。

会谓法属曰:“宣尼[6]有言:‘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法灵应降,而吾等无感,何假王宪!当以誓死为期耳。”三七日暮,犹无所见,莫不震惧。既入五更,忽闻瓶中铿然有声,会自往视,果获舍利。明旦呈权,举朝集观,五色光炎,照耀瓶上。权自手执瓶,泻于铜盘,舍利所冲,盘即破碎。权大肃然惊起,而曰:“希有之瑞也。”

会进而言曰:“舍利威神,岂直光相而已,乃劫烧之火不能焚,金刚之杵不能碎。”权命令试之。会更誓曰:“法云方被,苍生仰泽,愿更垂神迹,以广示威灵。”乃置舍利于铁砧磓上,使力者击之,于是砧磓俱陷,舍利无损。权大嗟服,即为建塔,以始有佛寺,故号建初寺,因名其地为佛陀里。由是江左大法遂兴。

至孙皓即位,法令苛虐,废弃淫祠,乃及佛寺,并欲毁坏。皓曰:“此由何而兴?若其义教真正,与圣典相应者,当存奉其道;如其无实,皆悉焚之。”诸臣佥曰:“佛之威力,不同余神。康会感瑞,大皇创寺,今若轻毁,恐贻后悔。”皓遣张昱诣寺诘会。昱雅有才辩,难问纵横,会应机骋辞,文理锋出,自旦之夕,昱不能屈。

既退,会送于门,时寺侧有淫祀者。昱曰:“玄化既孚,此辈何故近而不革?”

会曰:“雷霆破山,聋者不闻,非音之细;苟在理通,则万里悬应;如其阻塞,则肝胆楚越。”昱还,叹会才明,非臣所测,愿天鉴察之。皓大集朝贤,以马车迎会。

会既坐,皓问曰:“佛教所明善恶报应,何者是耶?”

会对曰:“夫明主以孝慈训世,则赤乌[7]翔而老人星[8]见;仁德育物,则醴泉涌而嘉苗出。善既有瑞,恶亦如之。故为恶于隐,鬼得而诛之;为恶于显,人得而诛之。《易》称积善余庆,《诗》咏求福不回。虽儒典之格言,即佛教之明训。”

皓曰:“若然,则周孔已明,何用佛教?”

会曰:“周孔所言,略示近迹,至于释教,则备极幽微。故行恶则有地狱长苦,修善则有天宫永乐。举兹以明劝沮,不亦大哉?”皓当时无以折其言。

皓虽闻正法,而昏暴之性,不胜其虐,后使宿卫兵,入后宫治园,于地中得一立金像,高数尺。呈皓,皓使着不净处,以秽汁灌之,共诸群臣笑以为乐。俄尔之间,举身大肿,阴处尤痛,叫呼彻天。太史占言:“犯大神所为。”即祈祀诸庙,永不差愈。采女先有奉法者,因问讯云:“陛下就佛寺中求福不?”皓举头问曰:“佛神大耶?”采女云:“佛为大神。”

皓心遂悟其语意。故采女即迎像置殿上,香汤洗数十过,烧香忏悔。皓叩头于枕,自陈罪状。有顷痛间,遣使至寺,问讯道人,请会说法。会即随入,皓见问罪福之由,会为敷析,辞甚精要。皓先有才解,欣然大悦,因求看沙门戒。会以戒文禁秘,不可轻宣,乃取本业百三十五愿,分作二百五十事,行住坐卧,皆愿众生。

皓见慈愿广普,益增善意,即就会受五戒,旬日疾瘳。乃于会所住处,更加修饰,宣示宗室,莫不必奉。会在吴朝,亟说正法,以皓性凶粗,不及妙义,唯叙报应近事,以开其心。

会于建初寺译出众经,所谓《阿难念弥陀经》《镜面王》《察微王》《梵皇》经等,又出《小品》及《六度集》《杂譬喻》等,并妙得经体,文义允正;又传泥洹呗,声清靡哀亮,一代模式。又注《安般守意》《法镜》《道树》等三经,并制经序,辞趣雅便,义旨微密,并见于世。至吴天纪四年四月,皓降晋,九月会遘疾而终,是岁晋武太康元年也。

至晋咸和中,苏峻作乱,焚会所建塔,司空何充复更修造。平西将军赵诱世不奉法,傲慢三宝,梦入此寺,谓诸道人曰:“久闻此塔屡放光明,虚诞不经,所未能信。若必自睹,所不论耳。”言竟,塔即出五色光,照曜堂刹。诱肃然毛竖,由此信敬,于寺东更立小塔。远由大圣神感,近亦康会之力。故图写厥像,传之于今。

孙绰为之赞曰:“会公萧瑟,实惟令质。心无近累,情有余逸。厉此幽夜,振彼尤黜。超然远诣,卓矣高出。”有记云:“孙皓打试舍利,谓非权时。”

余案:皓将坏寺,诸臣咸答:“康会感瑞,大皇创寺。”是知初感舍利,必也权时。故数家传记,咸言孙权感舍利于吴宫;其后更试神验,或将皓也。

注释

[1]康居:古西域国名,位于今之巴尔喀什湖和咸海之间。

[2]交趾:古地名,泛指五岭以南之广东、广西和越南一带。

[3]东宫:太子所居之宫,也用以指太子。孔颖达疏《左传》曰:“太子居东宫,因以东宫表太子。”

[4]建业:古地名,今江苏南京。

[5]舍利:又作实利、室利罗,意为遗骨、身骨,通常指佛陀之遗骨,称为佛骨、佛舍利;后来也指高僧圆寂后焚烧所遗之身骨。

[6]宣尼:即孔子

[7]赤乌:古代传说中的瑞鸟。

[8]老人星:星名,也称“南极老人”“寿星”,天空中第二亮星。

译文

康僧会,祖先康居(今新疆北部)人,其父因从商移居交趾(今越南北部)。康僧会十来岁时,双亲俱亡,服丧期满之后,即出家修道,戒行峻厉,为人宽宏有雅量,笃志好学,才识卓越,明解三藏,博览六经,天文图纬,也多所综达,机辩明敏,精通文辞。

当孙权统一江东时,佛教尚不很流行。其时有优婆塞支谦,字恭明,一名越,本是月支人,来汉地游化;而早在汉桓、灵帝时,有支谶译出众经;有支亮,字纪明,从学于谶;支谦又受学于支亮,博览众经,无不精究,乃至于世间的技艺,也多所精通,遍学异书,精通六国语言。其人黑瘦、修长,眼白而睛黄,当时的人如此议论他:“支郎眼中黄,形体虽细是智囊。”

汉献帝末年,天下大乱,避难于江东,孙权听说他很有才学、智慧,遂召见他,封他为博士,让他辅导太子,与韦曜诸人共同匡辅社稷。但因是外国人,所以吴志没有记载。支谦以为佛教虽然已经开始传布,但经典多是梵文还未翻译,当他精通汉语之后,就搜集众经典,译为汉语。从吴黄武元年(公元二二二年),至建兴年间,译出了《维摩诘经》《大般泥洹经》《法句经》《瑞应本起经》等四十九部经,深得经意,文辞优雅。又从《无量寿经》《中本起经》制作菩萨连句梵呗三首,并注释《了本生死经》等,这些都流传于世。

那个时候,江东佛法初传,佛教之仪轨、制度等尚不完备,康僧会为了使佛法在江东广为流布,拟兴建佛寺,就杖锡东游,于吴赤乌十年(公元二四七年),首次到达建业(今南京),建立住处,供像弘法。其时,江东佛教尚不很流行,大家初见沙门,见其形而未识其道,疑为怪异。有官员奏道:“有西域人来到此地,自称是沙门,容貌、服饰等都与众不同,此事应细加检察。”孙权道:“过去汉明帝夜梦神人,号称为佛,这沙门之行事,是否就是佛之遗风?”遂召见康僧会,并诘问他有何灵验?

康僧会曰:“如来涅槃至今已千余年了,所遗下的佛骨舍利,神奇灵验无比。过去阿育王起塔,有八万四千座。塔寺之兴建,就是为了使佛法得到弘传。”

孙权以为荒诞,就对康僧会说:“你若能得到舍利,即当为造塔。如果以荒诞骗人,则国家自有刑律。”

康僧会请求给他七天期限。回去之后,就对众僧侣说:“佛法之兴废,在此一举,今天如果不至诚感来舍利,日后就很难有所作为了。”乃洁身斋戒,净室以求,把铜瓶放于桌子之上,烧香礼请。七日期限已满,却毫无反应,请求再给他七日期限,同样毫无反应。孙权道:“这纯属骗人勾当。”准备对他治罪。康僧会又请求再给七日期限,孙权特别开恩,再一次同意了他的请求。

康僧会对众僧侣说:“孔子曾说过:‘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佛法无边,神通广大,而我等此次却不能有所感应,今后如何去弘扬呢!此次必须誓死以求舍利。”当到了第三个七日傍晚,仍然一无所获,大家都十分担心、恐惧。到了五更时分,忽然听见瓶中铿然有声,康僧会急忙前去观看,果然得一舍利。第二天一早,就把舍利呈予孙权。其时全朝的文武官员都在一起观看舍利。只见舍利色彩璀璨、光泽照人。孙权手执舍利,把它放到铜盘上。铜盘被舍利一冲击,随即破碎。孙权顿时肃然起敬,赞叹实乃希有之物。

康僧会进而奏道:“此舍利甚有威神,非但徒有光泽而已,即使劫末之洞火,也不能烧毁它,金刚之杵也不能捣碎它。”孙权命令再加以试验。康僧会默默发誓曰:“佛法初传,众生仰望得到救度,但愿再显神迹,更示威灵。”孙权就令人把舍利放于铁砧之上,使力士用力击打它,结果锤、砧都陷进一个洞,而舍利毫无损陷。孙权大为叹服,即令人营建寺塔,因为是最早之佛寺,故称为建初寺,并把那一带命名为佛陀里。由此之后,江东之佛法才渐渐隆盛起来。

后来,孙皓即位,孙皓苛刑峻法,政治暴虐,曾下令废除祠堂、祭祀,并且准备毁除佛寺。孙皓曰:“此佛法因何而兴?若其教义纯正,与儒家思想相一致者,则应尊奉其道;若其荒诞不实,则把佛寺等悉数焚毁。”众大臣都说:“佛之威力,不同于其他神灵。过去康僧会应感而得舍利,大皇帝孙权为之创建寺院,现在若轻率把它毁坏,恐怕日后将会后悔不及。”孙皓遂遣张昱到寺院去诘问康僧会。张昱才辩出众,反复问难,康僧会应机对答,文理俱佳,从早至晚,张昱都不能难倒康僧会。

后来张昱离寺时,康僧会送他至寺门,当时寺侧正好有祭祀者。张昱就说:“佛法既然纯正,这些人在此地滥祭淫祀,为何不革除?”

康僧会曰:“雷霆虽震天动地,而聋者不闻,并非雷声太小;只要道理融通,则万里遥相契应;如果理不相应,则肝胆楚越矣。”张昱回去向孙皓复旨,赞叹康僧会之才识明敏,非他所能测量,但愿上天明鉴,护佑于他。孙皓遂大集群臣,以车马迎接康僧会。

康僧会坐定之后,孙皓乃问他:“佛教所明善恶报应,有何凭证?”

康僧会答道:“如果君王以孝慈治世,则赤乌翔而老人星出现;如果以仁德治物,则醴泉涌而嘉苗出。为善既有瑞应,作恶也有恶报。所以作恶虽不为别人所知,但鬼神得而诛之;作恶于光天化日之下,则众人得而诛之。所以《易》曰:‘积善余庆’,《诗》云:‘求福不回’。这些虽然是儒家之格言,实际也就是佛教之明训。”

孙皓道:“如果是这样,则周孔早已明言,又何用佛教?”

康僧会道:“周孔所言,只显示近世之事,至于佛教,则兼及长远。所以,作恶者则有地狱之轮回,修善者则有天宫之永乐。举此以明劝善离恶,不是很恢宏博大的吗?”孙皓当时没能驳倒他的话。

孙皓虽然对佛法已有所听闻,但其性甚是暴虐,后来命令卫兵入后宫治园,于地中得一金身立像,高数尺。卫兵把金像呈予孙皓,孙皓就叫人放于污秽之处,以粪便灌之,与群臣一起取乐。过后不久,孙皓即全身肿痛,阴处尤其厉害,呼天叫地。太史官占卜其事,说:“这是因为触犯了大神。”即到各庙进行祈祷,但病情一直未见好转。孙皓的侍女中有信奉佛教的,有一次就问孙皓:“陛下可曾到佛寺去祈请求福?”孙皓抬起头来问道:“佛神大吗?”侍女曰:“佛乃大神。”

孙皓领悟了侍女所说的话。侍女即把佛像迎至大殿之上,用香汤洗刷数十遍,之后烧香忏悔。孙皓于枕上叩头,自说罪过。过了片刻,又遣使去佛寺,问讯道人,并请康僧会入宫说法。康僧会即随使者入宫,孙皓询问罪福之缘由业报,康僧会为之剖析、讲解,言简意赅。孙皓本来就颇有才识悟性,一听僧会讲解,就有所理会,十分高兴,因而请求看看沙门戒律。康僧会说戒文乃佛门秘籍,不宜随便传予俗人,乃取本业一百三十五愿,分为二百五十事,行住坐卧,皆愿众生福乐。

孙皓见佛法慈悲宏愿,普益群生,对佛教更为崇信,遂就康僧会受五戒,十天之后,病即痊愈。就令人对康僧会之住处,大加修饰,并下令皇亲宗室,都得尊奉佛法。康僧会就在吴朝弘扬佛法,因孙皓粗俗,无法真正理解佛法妙义,就只宣扬轮回报应等事,以开启其心。

康僧会于建初寺译出众经,亦即《阿难念弥陀经》《镜面王》《察微王》《梵皇》等经,又译出《小品》及《六度集》《杂譬喻》等,并妙得经体,文义允正;又传泥洹呗,其声清澈悠扬,乃一代模式。又注《安般守意》《法镜》《道树》等三经,并制经序,文辞雅趣,义旨幽微,这些都流传于世。至吴天纪四年(公元二八〇年)四月,孙皓降晋,九月康僧会患疾而终,是年即晋太康元年。

到了晋咸和年间,苏峻作乱,焚烧康僧会所建之寺塔,司空何充后又重建。平西将军赵诱,一家世代都不信佛,轻慢三宝,有一次做梦进入该寺,对诸道人说:“久闻此塔屡放光明,其实纯属谎言,我根本就不相信。如果让我亲自一观,则另当别论。”话音刚落,塔即放出五色之光,把整个堂刹全都照亮了。赵诱才肃然起敬,由此信敬佛法,于寺东面更立一小塔。此事就远而言,乃大圣神感;就近而说,乃康僧会之力,所以图写其像,流传至今。

孙绰曾为之写赞曰:“会公萧瑟,实惟令质。心无近累,情有余逸。厉此幽夜,振彼尤黜。超然远诣,卓矣高出。”有记载说:“孙皓试打舍利,并非孙权之时。”

余按曰:孙皓将要毁寺时,诸臣全都说:“康僧会神感瑞应,大皇帝孙权创建寺院。”可见初感舍利,必是孙权之时。所以数家记载,都称孙权时感应舍利于吴宫;其后更试神验,或许才是孙皓。

晋庐山僧伽提婆

原典

僧伽提婆,此言众天,或云提和,音讹故也,本姓瞿昙[1]氏,罽宾[2]人。入道修学,远求明师,学通三藏,尤善《阿毗昙心》,洞其纤旨。常诵《三法度论》,昼夜嗟味,以为入道之府也。为人俊朗有深鉴,而仪止温恭,务在诲人,恂恂不怠。

苻氏建元中,来入长安,宣流法化。初僧伽跋澄出《婆须蜜》,及昙摩难提所出二《阿含》《毗昙》《广说》《三法度》等,凡百余万言。属慕容之难,戎敌纷扰,兼译人造次,未善详悉,义旨句味,往往不尽。

俄而安公弃世,未及改正。后东山清平,提婆乃与冀州沙门法和,俱适洛阳。四、五年间,研讲前经。居华稍积,传明汉语,方知先所出经,多有乖失。法和慨叹未定,乃更令提婆出《阿毗昙》,及《广说》众经。

顷之,姚兴王秦,法事甚盛。于是法和入关,而提婆度江。先是庐山慧远法师,翘勤妙典,广集经藏,虚心侧席,延望远宾,闻其至止,即请入庐岳,以晋太元之中,请出《阿毗昙心》及《三法度》等。提婆乃于般若台,手执梵文,口宣晋语,法华[3]存实,务尽义本,今之所传,盖其文也。

至隆安元年,来游京师,晋朝王公及风流名士,莫不造席致敬。时卫军东亭侯琅琊王珣,渊懿有深信,扶持正法,建立精舍,广招学众,提婆既至,珣即延请,仍于其舍讲阿毗昙,名僧毕集。提婆宗致既精,辞旨明析,振发义理,众咸悦悟。时王僧珍亦在座听,后于别屋自讲。

珣问法纲道人:“僧珍所得云何?”

答曰:“大略全是,小未精核耳。”其敷析之明,易启人心如此。

其年冬,珣集京都义学沙门释慧持等四十余人,更请提婆重译《中阿含》等,罽宾沙门僧伽罗叉执梵本,提婆翻为晋言,至来夏方讫。

其在河洛左右,所出众经百余万言。历游华梵,备悉风俗,从容机警,善于谈笑。其道化声誉,莫不闻焉。后不知所终。

注释

[1]瞿昙:为印度刹帝利种族中之一姓,相传为瞿昙仙人之苗裔,即释迦牟尼佛所属之本姓。

[2]罽宾:古西域国名,所指地域因时代而异。汉代所说之罽宾在喀布尔河下游及克什米尔一带。

[3]法华:“法华”,《大正藏》本作“去华”。

译文

僧伽提婆,汉地称众天,或叫提和,音译错讹之故,本姓瞿昙,罽宾人。入道修学,远求名师,其学贯通经、律、论三藏,尤其精通《阿毗昙心》,洞察其中之意蕴义理。经常读诵《三法度论》,夜以继日,反复嗟味,把它作为入道之门户。为人俊逸、开朗,而思想深邃,仪止温恭,以诲人为己任,谆谆不倦。

前秦建元年间来到长安弘扬佛法。起初,僧伽跋澄译出《婆须蜜》,昙摩难提译出《中阿含经》及《增一阿含经》《毗昙》《广说》《三法度论》等,凡百余万言。后遇上慕容氏之乱,战事烦扰,加之译者之轻率,对于经典不能详加探究,义理文句,往往没有反复斟酌,因此不能尽如经文本义。

后来,安世高去世,所译经典未来得及订正。到战事平息,天下安定之后,僧伽提婆乃与冀州沙门法和,一起来到洛阳。在四五年时间内,阅读、研究以前所译出的经典。在中土住得时间长了之后,学会了汉语,才知道以前所译出的佛教经典,多有错讹、谬误之处。法和对此甚为感慨但未作进一步的修订,遂让僧伽提婆重新译出《阿毗昙心论》以及《广说》等众经。

未久,姚兴于关中建立后秦,致力于弘扬佛法,一时佛法隆盛。于是法和入关,而僧伽提婆渡江南下。先是庐山慧远法师,博览佛典,广集经藏,潜心探究,广纳时贤,听说僧伽提婆南下,即请他到庐山,于晋太元年间,请他译出《阿毗昙心论》和《三法度论》等。僧伽提婆乃于般若台,手执梵本,口宣汉语,文字优美,义理允正,现在所流传的,即是僧伽提婆之所翻译。

到了隆安元年(公元三九七年)至京都建业游化、弘法,晋朝王公及名士风流,无不前去造访致敬。当时琅琊王司马珣素来崇信佛法,曾建立精舍,广招学众,僧伽提婆既到京都,司马珣即请他到其精舍讲解阿毗昙,一时名僧云集。僧伽提婆既精通毗昙,表述又清晰明快,广征博引阐发义理,众人全都心悦诚服,各有所悟。当时王僧珍也在座听讲,后于其他地方自己讲解。

司马珣得知此事后,就问法纲道人:“僧珍与僧伽提婆二人之讲解,比较而言,谁人讲得更好一些?”

法纲道人答道:“就大的方面讲,都讲得不错。但如果就细微处看,则僧珍有未尽精当处。”其阐析义理之精微、明晰,富于启迪人心,真是到了炉火纯青之境地。

那一年冬天,司马珣聚集京都义学沙门释慧持等四十多人,又请僧伽提婆重译《中阿含经》等,罽宾沙门僧伽罗叉手执梵本,提婆译为汉语,一直到第二年夏天方才译完。

他在黄河、洛水一带所译出的经典百余万言。他历游中印两地,熟悉各地风土人情,举止从容,生性机敏,善谈言笑。其道行、声誉,遐迩闻名。后不知所终。

晋长安竺佛念

原典

竺佛念,凉州[1]人,弱年出家,志业清坚,外和内朗,有通敏之鉴。讽习众经,粗涉外典,其苍雅[2]诂训,尤所明达。少好游方[3],备贯风俗。家世西河,洞晓方语。华梵音义,莫不兼释,故义学之誉虽阙,洽闻[4]之声甚著。

苻氏建元中,有僧伽跋澄、昙摩难提等入长安,赵正请出诸经,当时名德莫能传译,众咸推念。于是澄执梵文,念译为晋。质断疑义,音字方明。

至建元二十年正月,复请昙摩难提出《增一阿含》及《中阿含》,于长安城内,集义学沙门,请念为译,敷析研核,二载乃竟。二含之显,念宣译之功也。自世高、支谦已后,莫逾于念。自苻姚二代,为译人之宗。故关中僧众,咸共嘉焉。

其后续自出《菩萨璎珞》《十住断结》及《出曜》《胎经》《中阴经》等。始就治定,意多未尽,遂尔遘疾,卒于长安,远近白黑,莫不叹惜矣。

注释

[1]凉州:今甘肃武威。

[2]苍雅:指《三苍》《尔雅》等文字训诂之书。

[3]游方:指修行问道,周游四方。

[4]洽闻:知识丰富,见闻广博。

译文

竺佛念,凉州(今甘肃武威)人,幼年出家,志业清纯、坚精,为人谦和而悟性朗彻。诵习众经,并兼学外典,对文字、训诂之学尤为精通。少年时喜欢四处参访游学,备观各地之民情风俗。祖家在西河(在甘肃平罗县东)一带,通晓该地之方言。对于汉语、梵文之音义都很精通,故虽然在佛教义理方面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造诣,但却以博闻多见著称于世。

苻秦建元年间,僧伽跋澄、昙摩难提等人来到长安,赵正想请人翻译诸经,但当时之僧界没有较合适的传译者,大家就推举竺佛念。于是僧伽跋澄口宣梵文,竺佛念译为汉语。原来一些疑难之音、义等,才得到较好表述。

至建元二十年(公元三八四年)正月,赵正又请昙摩难提译出《增一阿含经》及《中阿含经》,并于长安城内,召集义学沙门,由竺佛念担任传语之职,剖析探究,反复斟酌,历时二年才完成。二阿含之在中土流传,竺佛念传译之功不可没。自安世高、支谦以后,在译经方面很少有超过竺佛念的。在苻秦、姚秦二代,竺佛念堪称译经之宗匠。所以关中僧众,都很赞扬他。

后来他又译出《菩萨璎珞经》《十住断结经》及《出曜经》《菩萨处胎经》《中阴经》等。但有些译典只属初稿,意多未尽,而他却身患重疾,卒于长安,远近僧俗二界,都为之叹惜、哀痛。

晋长安鸠摩罗什

原典

鸠摩罗什,此云童寿,天竺人也,家世国相。什祖父达多,倜傥不群,名重于国。父鸠摩炎,聪明有懿节,将嗣相位,乃辞避出家,东度葱岭[1],龟兹[2]王闻其弃荣,甚敬慕之,自出郊迎,请为国师。

王有妹,年始二十,才悟明敏,过目必解,一闻则诵,且体有赤黡,法生智子。诸国娉之,并不肯行。及见摩炎,心欲当之,乃逼以妻焉,既而怀什。什在胎时,其母慧解倍常。闻雀梨大寺,名德既多,又有得道之僧,即与王族贵女,德行诸尼,弥日设供,请斋听法。什母忽自通天竺语,难问之辞,必穷渊致,众咸叹异。有罗汉达摩瞿沙曰:“此必怀智子。为说舍利弗在胎之证。”及什生之后,还忘前言。

久之,什母乐欲出家,夫未之许,遂更产一男,名弗沙提婆。后因出城游观,见冢间枯骨,异处纵横,于是深惟苦本,定求离俗,誓至落发,不咽饮食,至六日夜,气力绵乏,疑不达旦,夫乃惧而许焉。以未剃发故,犹不尝进,即敕人为除发,乃下饮食。次旦受戒,仍业禅法,专精匪懈,学得初果。

什年七岁,亦俱出家,从师受经,日诵千偈。偈有三十二字,凡三万二千言。诵毗昙既过,师授其义,即自通达,无幽不畅。时龟兹国人,以其母王女,利养甚多,乃携什避之。

什年九岁,随母渡辛头河[3],至罽宾,遇名德法师盘头达多,即罽宾王之从弟也。渊粹有大量,才明博识,独步当时;三藏九部[4],莫不该博;从旦至中,手写千偈;从中至暮,亦诵千偈。名播诸国,远近师之。

什至,即崇以师礼,从受杂藏、《中》《长》二含,凡四百万言。达多每称什神俊,遂声彻于王。王即请入,集外道论师,共相攻难。言气始交,外道轻其年幼,言颇不逊。什乘隙而挫之,外道折伏,愧惋无言。王益敬异,日给鹅腊一双,粳米面各三斗,酥六升,此外国之上供也。所住寺僧,乃差大僧五人,沙弥十人,营视扫洒,有若弟子。其见尊崇如此。

至年十二,其母携还龟兹。诸国皆聘以重爵,什并不顾。时什母将什至月氏北山,有一罗汉见而异之,谓其母曰:“常当守护此沙弥,若至年三十五不破戒者,当大兴佛法,度无数人,与优波毱多无异。若戒不全,无能为也,止可才明俊艺法师而已。”

什进到沙勒[5]国,顶戴佛钵,心自念言:钵形甚大,何其轻耶?即重不可胜,失声下之。母问其故,答云:“儿心有分别,故钵有轻重耳。”遂停沙勒一年,其冬诵《阿毗昙》,于十门修智诸品,无所谘受,而备达其妙。又于六足[6]诸问,无所滞碍。

沙勒国有三藏沙门名喜见,谓其王曰:“此沙弥不可轻,王宜请令初开法门。凡有二益:一国内沙门,耻其不逮,必见勉强;二龟兹王必谓什出我国,而彼尊之,是尊我也,必来交好。”王许焉,即设大会,请什升座,说转法轮经。龟兹王果遣重使酬其亲好。什以说法之暇,乃寻访外道经书,善学韦陀舍多论,多明文辞制作问答等事。又博览四韦陀典[7],及五明[8]诸论,阴阳星算,莫不毕尽,妙达吉凶,言若符契。为性率达,不厉小检,修行者颇共疑之,然什自得于心,未尝介意。

时有莎车王子、参军王子兄弟二人,委国请从而为沙门。兄字须利耶跋陀,弟字须耶利苏摩。苏摩才技绝伦,专以大乘为化。其兄及诸学者,皆共师焉。什亦宗而奉之,亲好弥至。

苏摩后为什说《阿耨达经》,什闻阴界诸入,皆空无相,怪而问曰:“此经更有何义,而皆破坏诸法?”答曰:“眼等诸法,非真实有。”什既执有眼根,彼据因成无实。于是研核大小,往复移时。什方知理有所归,遂专务方等。乃叹曰:“吾昔学小乘,如人不识金,以鍮石为妙。”因广求义要,受诵《中》《百》二论,及《十二门》等。顷之,随母进到温宿国[9],即龟兹之北界。

时温宿有一道士,神辩英秀,振名诸国。手击王鼓而自誓言:“论胜我者,斩首谢之。”什既至,以二义相检,即迷闷自失,稽首归依,于是声满葱左,誉宣河外。龟兹王躬往温宿,迎什还国。广说诸经,四远学宗,莫之能抗。

时王女为尼,字阿竭耶末帝,博览群经,特深禅要,云已证二果,闻法喜踊,乃更设大集,请开方等经奥。什为推辩诸法皆空无我,分别阴界,假名非实。时会听者,莫不悲感追悼,恨悟之晚矣。

至年二十,受戒于王宫,从卑摩罗叉学《十诵律》。有顷,什母辞往天竺,谓龟兹王白纯曰:“汝国寻衰,吾其去矣。”行至天竺,进登三果。什母临去谓什曰:“方等深教,应大阐真丹[10],传之东土,唯尔之力,但于自身无利,其可如何?”

什曰:“大士之道,利彼忘躯,若必使大化流传,能洗悟蒙俗,虽复身当炉镬,苦而无恨。”

于是留住龟兹,止于新寺,后于寺侧故宫中,初得《放光经》,始就披读。魔来蔽文,唯见空牒。什知是魔所为,誓心逾固,魔去字显,仍习诵之。复闻空中声曰:“汝是智人,何用以读此?”什曰:“汝是小魔,宜时速去。我心如地,不可转也。”

停住二年,广诵大乘经论,洞其秘奥。龟兹王为造金师子座,以大秦锦褥铺之,令什升而说法。什曰:“家师犹未悟大乘,欲躬往仰化,不得停此。”俄而大师盘头达多不远而至,王曰:“大师何能远顾?”达多曰:“一闻弟子所悟非常,二闻大王弘赞佛道,故冒涉艰危,远奔神国。”什得师至,欣遂本怀,即为师说《德女问经》。多明因缘空假,昔与师俱所不信,故先说也。

师谓什曰:“汝于大乘见何异相,而欲尚之?”

什曰:“大乘深净,明有法皆空;小乘偏局,多滞名相。”

师曰:“汝说一切皆空,甚可畏也。安舍有法而爱空乎?如昔狂人,令绩师绩绵,极令细好。绩师加意细若微尘,狂人犹恨其粗。绩师大怒,乃指空示曰:‘此是细缕。’狂人曰:‘何以不见?’师曰:‘此缕极细,我工之良匠,犹且不见,况他人耶?’狂人大喜,以付绩师。师亦效焉,皆蒙上赏,而实无物。汝之空法亦由此也!”

什乃连类而陈之,往复苦至,经一月余日,方乃信服。师叹曰:“师不能达,反启其志,验于今矣。”于是礼什为师,言:“和尚是我大乘师,我是和尚小乘师矣。”

西域诸国,咸伏什神俊,每至讲说,诸王皆长跪座侧,令什践而登焉。其见重如此。

什既道流西域,名被东国,时苻坚潜号关中,有外国前部王及龟兹王弟并来朝坚,坚于正殿引见。二王因说坚云:“西域多产珍奇,乃请兵往定,以求内附。”至苻坚建元十三年,岁次丁丑正月,太史奏云:“有星见外国分野,当有大德智人,入辅中国。”坚曰:“朕闻西域有鸠摩罗什,襄阳有沙门道安,将非此耶!”即遣使求之。

至十七年二月,鄯善王、前部王等,又说坚请兵西伐。十八年九月,坚遣骁骑将军吕光、陵江将军姜飞等,将前部王及车师王等,率兵七万,西伐龟兹及乌耆[11]诸国。临发,坚饯光于建章宫,谓光曰:“夫帝王应天而治,以子爱苍生为本,岂贪其地而伐之,正以怀道之人故也。朕闻西国有鸠摩罗什,深解法相,善闲阴阳,为后学之宗,朕甚思之。贤哲者国之大宝,若克龟兹,即驰驿送什。”光军未到,什谓龟兹王白纯曰:“国运衰矣,当有勍敌,日下人从东方来,宜恭承之,勿抗其锋。”纯不从而战,光遂破龟兹,杀纯,立纯弟震为主。

光既获什,未测其智量,见年齿尚少,乃凡人戏之,强妻以龟兹王女。什拒而不受,辞甚苦到。光曰:“道士之操,不逾先父,何所固辞?”乃饮以醇酒,同闭密室。什被逼既至,遂亏其节。或令骑牛及乘恶马,欲使堕落。什常怀忍辱,曾无异色,光惭愧而止。

光还中路,置军于山下,将士已休。什曰:“不可在此,必见狼狈,宜徙军陇上。”光不衲,至夜果大雨,洪潦暴起,水深数丈,死者数千,光始密而异之。什谓光曰:“此凶亡之地,不宜淹留。推运揆数,应速言归,中路必有福地可居。”光从之。至凉州,闻苻坚已为姚苌所害,光三军缟素,大临城南,于是窃号关外,称年太安。

太安二年正月,姑臧大风,什曰:“不祥之风,当有奸叛,然不劳自定也。”俄而梁谦、彭晃相继而反,寻皆殄灭。光至龙飞二年,张掖[12]临松卢水胡[13]沮渠男成及从弟蒙逊反,推建康[14]太守段业为主。光遣庶子秦州刺史太原公纂,率众五万讨之。时论谓业等乌合,纂有威声,势必全克。光以问什,什曰:“观察此行,未见其利。”既而纂败绩于合梨。俄又郭馨作乱,纂委大军轻还,复为馨所败,仅以身免。

光中书监张资,文翰温雅,光甚器之。资病,光博营救疗。有外国道人罗叉云,能差资疾。光喜,给赐甚重,什知叉诳诈,告资曰:“叉不能为,盖徒烦费耳。冥运虽隐可以事试也。”乃以五色丝作绳结之,烧为灰末,投水中,灰若出水还成绳者,病不可愈。须臾灰聚浮出,复绳本形。既而叉治无效,少日资亡。顷之,光又卒,子绍袭位。数日,光庶子纂杀绍自立,称元咸宁。

咸宁二年,有猪生子,一身三头,龙出东厢井中,到殿前蟠卧,比旦失之。纂以为美瑞,号大殿为龙翔殿。俄而有黑龙升于当阳九宫门,纂改九宫门为龙兴门。什奏曰:“比日潜龙出游,豕妖表异。龙者阴类,出入有时,而今屡见,则为灾眚,必有下人谋上之变,宜克己修德,以答天威。”纂不纳。与什博,戏杀棋曰:“斫胡奴头。”什曰:“不能斫胡奴头,胡奴将斫人头。”此言有旨,而纂终不悟。光弟保,有子名超,超小字胡奴。后果杀纂斩首,立其兄隆为主。时人方验什之言也。

什停凉积年,吕光父子,既不弘道,故蕴其深解,无所宣化。苻坚已亡,竟不相见,及姚苌僭有关中,闻其高名,虚心要请。诸吕以什智计多解,恐为姚谋,不许东入。及苌卒,子兴袭位,复遣敦请。

兴弘始三年三月,有树连理,生于庙庭;逍遥园葱变为苣,以为美瑞,谓智人应入。至五月,兴遣陇西公硕德,西伐吕隆,隆军大破。至九月,隆上表归降,方得迎什入关。以其年十二月二十日至于长安,兴待以国师之礼,甚见优宠。晤言相对,则淹留终日。研微造尽,则穷年忘倦。

自大法东被,始于汉明,涉历魏晋,经论渐多,而支竺所出,多滞文格义。兴少崇三宝,锐志讲集。什既至止,仍请入西明阁及逍遥园,译出众经。什既率多谙诵,无不究尽,转能汉言,音译流便。既览旧经,义多纰缪,皆由先译失旨,不与梵本相应。于是兴使沙门僧、僧迁、法钦、道流、道恒、道标、僧睿、僧肇等八百余人,谘受什旨,更令出《大品》。什持梵本,兴执旧经以相仇校,其新文异旧者,义皆圆通,众心惬伏,莫不欣赞。

兴以佛道冲邃,其行唯善,信为出苦之良津,御世之洪则。故托意九经[15],游心十二[16],乃著《通三世论》,以勖示因果。王公已下,并钦赞厥风。大将军常山公显,左将军安城侯嵩,并笃信缘业,屡请什于长安大寺,讲说新经,续出《小品》《金刚般若》《十住》《法华》《维摩》《思益》《首楞严》《持世》《佛藏》《菩萨藏》《遗教》《菩提无行》《呵欲自在王》《因缘观》《小无量寿》《新贤劫》《禅经》《禅法要》《禅要解》《弥勒成佛》《弥勒下生》《十诵律》《十诵戒本》《菩萨戒本》,释《成实》《十住》《中》《百》《十二门》诸论,凡三百余卷。并畅显神源,挥发幽致。于时四方义士,万里必集,盛业久大,于今式仰。

龙光释道生,慧解入微,玄构文外,每恐言舛,入关请决。庐山释慧远,学贯群经,栋梁遗化,而时去圣久,疑义多端,乃封以谘什,语见远传。初沙门慧睿,才识高明,常随什传写,什每为睿论西方辞体,商略同异,云:“天竺国俗,甚重文制,其宫商体韵,以入弦为善。凡觐国王,必有赞德;见佛之仪,以歌叹为贵。经中偈颂,皆其式也。但改梵为秦,失其藻蔚,虽得大意,殊隔文体。有似嚼饭与人,非徒失味,乃令呕哕也。”什常作颂赠沙门法和,云:“心山育明德,流薰万由延。哀鸾孤桐上,清音彻九天。”凡为十偈,辞喻皆尔。

什雅好大乘,志存敷广,常叹曰:“吾若着笔作大乘阿毗昙,非迦旃延子比也。今在秦地,深识者寡,折翮于此,将何所论!”乃凄然而止,唯为姚兴著《实相论》二卷,并注《维摩》,出言成章,无所删改,辞喻婉约,莫非玄奥。

什为人神情鉴彻,慠岸出群,应机领会,鲜有其匹。且笃性仁厚,汎爱为心,虚己善诱,终日无倦。姚主常谓什曰:“大师聪明超悟,天下莫二,若一旦后世,何可使法种无嗣!”遂以伎女十人,逼令受之。自尔已来,不住僧坊,别立廨舍,供给丰盈。每至讲说,常先自说譬,如臭泥中生莲花,但采莲花,勿取臭泥也。

初什在龟兹,从卑摩罗叉律师受律,卑摩后入关中,什闻至欣然,师敬尽礼。卑摩未知被逼之事,因问什曰:“汝于汉地大有重缘,受法弟子可有几人?”什答云:“汉境经律未备,新经及诸论等,多是什所传出;三千徒众,皆从什受法。但什累业障深,故不受师敬耳。”

又杯度比丘在彭城,闻什在长安,乃叹曰:“吾与此子,戏别三百余年,杳然未期,迟有遇于来生耳。”

什未终日,少觉四大不愈,乃口出三番神咒,令外国弟子诵之以自救。未及致力,转觉危殆。于是力疾,与众僧告别曰:“因法相遇,殊未尽伊心,方复后世,恻怆可言。自以暗昧,谬充传译,凡所出经论三百余卷,唯《十诵》一部,未及删烦,存其本旨,必无差失。愿凡所宣译,传流后世,咸共弘通。今于众前发诚实誓:‘若所传无谬者,当使焚身之后,舌不燋烂。’”以伪秦弘始十一年八月二十日卒于长安。是岁晋义熙五年也。

即于逍遥园依外国法以火焚尸,薪灭形碎,唯舌不灰。后外国沙门来云:“罗什所谙,十不出一。”

初什一名鸠摩罗耆婆。外国制名多以父母为本。什父鸠摩炎,母字耆婆,故兼取为名焉。然什死年月,诸记不同,或云弘始七年,或云八年,或云十一。寻七与十一,字或讹误。而译经录中,犹有十一年者。容恐雷同三家,无以正焉。

注释

[1]葱岭:古代对帕米尔高原和昆仑山、喀喇昆仑山西部诸山之统称。

[2]龟兹:古西域国名,在今新疆库车县一带。

[3]辛头河:亦作信度河、新陶河、辛河、度陀河等,即现今之印度河,为印度之三大河之一。

[4]三藏九部:三藏,即佛教之经、律、论;“九部”亦作“九分教”“九部法”,亦即佛经内容之九种分类。“九部”之名称,南北所传不尽相同。

[5]沙勒:亦作“疏勒”“室利讫栗多底”等,西域古国名,位于今新疆喀什噶尔一带。

[6]六足:即六足论。此六足论为小乘有部宗之六部根本论藏,皆论一切有部宗之法义。一是舍利弗所集之《集异门足论》,二是大目乾连所集之《法蕴足论》,三是大迦多衍那之《施设足论》,四是提婆设摩之《识身足论》,五是筏苏蜜多罗之《品类足论》,六是同人之《界身足论》。

[7]韦陀典:即婆罗门教之经典。玄奘大唐西域记》曰:“其婆罗门,学四吠陀。”“吠陀”即印度最古之圣典,也是婆罗门教之根本经典。

[8]五明:古印度学者所必须研习之五类学问:一是“声明”,明语言文字;二是“工巧明”,明工艺、技术、历算等;三是“医方明”,明医术等;四是“因明”,即现代所说之逻辑学;五是“内明”,明自家学说之宗旨。此“内明”诸家各异,婆罗门以“四吠陀”为“内明”,佛教以三藏十二部经为“内明”。

[9]温宿国:西域古国名,位于新疆天山南麓,喀什噶尔之东北。

[10]真丹:亦译作“震旦”“振旦”,古代印度人对中国之称呼。

[11]乌耆:亦译作“焉耆”“乌缠”“焉夷”等,古西域国名,今于今新疆焉耆一带。

[12]张掖:古郡名,位于今甘肃张掖西北。

[13]卢水胡:卢水乃地名,胡即匈奴,卢水胡是匈奴的一支。东晋隆安五年,临松卢水胡人沮渠蒙逊自称凉州牧、张掖公,是十六国之一的北凉之主。

[14]建康:古都名,晋建兴三年(公元三一五年)因避愍帝司马邺讳,改建邺为建康,即今南京。

[15]九经:即九部经。有说此九部经仅属小乘,有说此九部经是大乘经中之内容分类,说法不一。

[16]十二:佛教分一切经为十二类,故又称十二分教、十二分经。

译文

鸠摩罗什,意译作童寿,龟兹国(今新疆库车一带)人,祖籍印度,其家世代为相国。祖父达多,独立不羁,卓越豪放,名重于国。父亲鸠摩炎,聪明有美德,当他即将继承相位之时,乃辞避相位而出家修道,东度葱岭,龟兹国王获悉他自动放弃高官厚爵,十分敬重他,亲自到郊外迎接他,并拜他为国师。

国王有一位妹妹,年方二十,聪明颖悟,才华出众,读书过目即能理解,一听就能背诵,且身上有红痣,依法相言,正是必生贵子的象征。邻近许多国家王公贵族都竞相来提亲,但都遭拒绝。自见到鸠摩炎后,很喜欢他,并决意嫁给他。龟兹王遂逼他与其妹妹成亲,后来怀下了罗什。罗什在娘胎时,其母亲智慧、悟解较之平时倍增。听说当时的雀梨大寺名僧云集,又有得道之高僧,就与王族贵妇人及一些颇具德行的尼众,连日设供,斋请诸名僧大德,并聆听他们说法。有一天,罗什之母亲忽然自通印度语,平时一些难度颇大之言辞、术语,都能理解、辨析,大家都感到十分惊异。当时有一叫达摩瞿沙的罗汉说:“这必定身怀智子。以前舍利弗的母亲怀胎时,其母也智慧倍增,正是先例。”等到罗什出生之后,其母之印度语及以前所说的一些话又都忘却了。

后来,其母很想出家,但其丈夫不同意,遂再生下一个小孩,名叫弗沙提婆。再后来,因为出城游玩,见墓地草丛中,尸骨纵横,散于各处,深深感悟到人生乃一苦海,就求离俗出家,立誓落发为尼,因为丈夫仍不同意,就饭食不思,滴水不进,一直到了第六天夜里,眼看她气若游丝,再也顶不过那天晚上了,其丈夫乃惊恐不安,终于答应了她。因为尚未剃发,她仍然不肯饮食,其丈夫连忙请人为她剃发。剃发之后,她才同意饮食。第二天早上,即受戒,仍然学习、钻研禅法,精勤专一,坚持不懈,终于证得须陀洹初果。

罗什七岁时,也跟着出家,从师父学习经论,日诵上千偈。所读的偈颂每偈有三十二字,共三万二千言。读过论典之后,师父为他讲授义理后,即自通达。当时龟兹国之人,因其母乃是王女,所以各方面诸多照顾,供养甚丰,这使其母颇感不安,遂携罗什离开该国。

罗什九岁时,随其母渡过印度河,到了罽宾,正好遇上名僧盘头达多,乃罽宾王之堂弟,学识渊博,独步于当时;三藏九部,莫不精通;从早上至中午,手写上千偈;从中午至傍晚,亦口诵千偈。闻名于各国,远近学人都争相拜他为师。

罗什到罽宾之后,就拜他为师,跟从他学习杂藏、《中阿含》、《长阿含》,计四百余万言。达多常常称赞罗什聪明、俊逸,因此年纪虽小,已声名远扬,并传到当时国王的耳朵里。国王即请他入宫,集合了许多外道论师,一起向他发起诘难。刚开始时,众外道见他年纪轻轻的,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出言亦多有不逊。罗什趁机一一挫败了他们,外道全都被折服,羞愧无言。国王见状,颇感惊异,对他更为敬重,每日供给鹅腊一双,粳米、麦面各三斗,酥六升,这乃是外国僧人之上等供养。所住寺院的僧人,则派大僧五人,小沙弥十人,负责洒扫侍候,有如他的弟子。其见尊崇,一至于此。

到了十二岁时,其母把他带回龟兹。当时各国都争相以高位重爵聘请他,罗什都没有接受。后来,其母带罗什到月支国北山,有一罗汉见到罗什后甚是惊异,对其母说:“你应当好好守护此沙弥,如果他至三十五岁时还未破戒,定能大兴佛法,度脱无数人,与优波毱多差不多。若在此之前破了戒,则很难有太大的作为,充其量只能做一个才华出众之贤人学者。”

罗什到了沙勒国后,头顶戴着佛钵,心里默默地说:看其形状甚大,怎么却这么轻?佛钵随即变成其重无比,即时失声放下。母亲问他是什么原因,他如实告诉母亲。母亲就说:“你的心有分别,故佛钵有轻重之分。”其后,母子在沙勒国住了一年。那一年冬天,读诵《阿毗昙》,对于其中之十门诸品无须请教于人,则能备达其妙。又对于六足诸问,十分精通。

沙勒国原有三藏沙门名喜见,对其国王说:“此沙弥不可轻视他,应当请他开席说法。如此做有两个好处:一者国内沙门,会以自己连这样一个沙弥之学问、德行都比不上而感到羞耻,从而发奋治学、修道;二者此沙弥本是龟兹国人,龟兹国王看到我们如此尊重他,这无异尊重龟兹国,必定与我们交好。”国王准奏,遂开说法大会,请罗什升座说法。龟兹国王听到这消息后,果然派遣特使前来,与沙勒国交好。罗什在说法之暇,乃到处寻访外道经书,学习韦陀舍多论,通晓明了文辞制作问答等等。又博览四韦陀书,及五明诸论、阴阳星算等无不精通,故能预知吉凶,言之有征。加之其人生性放达,不拘小节,修行者都颇感疑惑,但罗什自得于心,毫不介意。

当时有莎车王子、参军王子兄弟二人,委任国事后请求出家。兄字须利耶跋陀,弟字须耶利苏摩。苏摩才技绝伦,专门研习、弘扬大乘佛法。其兄及诸学者,都以他为师。罗什亦奉其为师,与他关系颇密切。

苏摩后来为罗什说《阿耨达经》,当罗什听苏摩讲到阴、界、入,皆空无相时,颇感诧异,就问苏摩:“此经更有何义,而皆破诸法?”苏摩曰:“眼等诸法,非真实有。”罗什既执有眼根,其又依赖于它因,故成无实。于是罗什比照大小二乘,反复探究,方知佛理有所归趣,遂专攻方等,乃叹道:“吾过去修学小乘,如人不识金,以石头为妙。”因此广求要义,读诵《中论》、《百论》及《十二门论》等。不久,随母到了温宿国,即龟兹国北边之邻国。

当时,温宿国有一道士,能言善辩,名扬各国。他常手击王鼓,并发誓说:“如果谁能辩倒我,即斩首以相谢。”罗什到温宿国后,以二义与之相论难,那个道士即迷惘自失,稽首皈依,于是罗什的声名大振于葱岭以东及宣河之外。龟兹国王亲自往温宿国迎接罗什还国。回国之后,罗什广说诸经,四周的学者,没有一个能与之相抗衡。

当时国王有一女儿出家为尼,字阿竭耶末帝,博览群经,对禅学尤为精通,言已证第二果,喜乐听闻佛法,乃举办盛大佛法讲座,请鸠摩罗什讲解大乘之义理。罗什遂为阐发空宗义理,广说诸法皆空无我,唯是假名,一切阴、界、入,都幻而不实。所有与会者听后都十分感叹,只恨自己听之太迟,悟之太晚。

当罗什二十岁时,在王宫受具足戒,从卑摩罗叉学《十诵律》。过了一段时间,其母辞往印度,临走时对龟兹王白纯说:“你的国家不久将衰落,我们就要离开了。”到印度后,进一步断除烦恼得到三果。在离开龟兹国时,她还对罗什说:“大乘佛法,应该传之东土,在中国弘扬,此事只有靠你去努力,但做这件事,对你自身却有害而无利,如果这样,你愿不愿意去做?”

罗什曰:“致力于弘扬佛法之菩萨,为利益他人,捐躯舍生都在所不辞,如果真能使佛法弘传,使凡夫俗子们都得到开悟,即便是赴汤蹈火,我也愿意去做。”

于是就留在龟兹,住于新寺,后来于寺旁故宫中,首次得到《放光般若经》,就开始潜心研读。其时有一魔鬼使用魔术,把经文遮蔽住,使得罗什看不到经文。罗什知道此乃是魔鬼所为,心志更加坚固,魔鬼无奈,只好作罢,离开后字又重新显现,罗什才仍然继续读诵经典。不久,又听到空中有声音道:“你是有智慧之人,何必还读这种经典?”罗什道:“你是小魔,应该速速离去,我学佛之心犹如大地一样不可动摇。”

罗什在龟兹停住二年,广读大乘经典,洞察其深蕴义理。龟兹王为他造金狮子座,用中土之锦褥铺之,让罗什升座说法。罗什道:“我的师父至今尚未得悟大乘佛法,我必须亲自去度化他,因此,不能留在此地说法。”过了不久,其师父盘头达多突然来到龟兹,龟兹王问他:“大师怎么会光临敝国?”达多曰:“一者听说弟子罗什悟得非常之大乘佛法,二者听说大王盛弘佛法,所以不辞远途跋涉来到贵国。”罗什得知师父来到龟兹,终于了却心愿,十分高兴,就为其师父讲解《德女问经》。此经多明因缘空假,以前他与其师父都不相信这种义理,所以首先为他讲解此经。

起初,达多对罗什说:“你认为大乘佛法有什么特别高明之处,所以崇尚它?”

罗什曰:“大乘佛法精湛深邃,明一切诸法皆无相;小乘偏狭,多执名相。”

其师曰:“你说一切皆空,很是可怕。怎么能舍有而爱空呢?这有如过去的一个狂人,让织匠给他织布,要求他织得越细越好。织匠极其所能,把布织得细若微尘,但那个狂人还嫌其织得太粗。纺匠大怒,乃指着空中说道:‘那就是最细之棉纱。’狂人道:‘怎么我看不见?’纺匠道:‘此棉纱极细,我算是很好织匠了,尚且看不见,何况其他人?’狂人听后大喜,就把工钱给织匠。很多织匠都效法他,结果,皆得到上等赏赐,而实际上并无一物。你所说的空法,也跟这差不多吧!”

罗什听后,乃广征博引,连类比喻反复为其师父讲说,经过一个多月讲解,其师父方才信服,并叹道:“为师的不能通达事理,当弟子的反而开导启发他,此说于今日得到印证也。”于是反拜罗什为师,并说:“罗什是我的大乘师,我是罗什的小乘师。”

西域各国,全都佩服罗什之神明俊逸,每当他讲经时,各国国王都长跪于讲席旁边,让罗什升座说法。其受尊崇,一至于此。

罗什既在西域盛弘佛法,声名逐渐传到中土来,当时苻坚占据关中,建立前秦,有外国前部王及龟兹王之弟等来朝觐,苻坚于正殿接见他们。二王对苻坚说:“西域盛产各种珠宝,物产丰富,请求您派兵去征服西域,以使他们成为秦朝之附属国。”到苻坚建元十三年正月,太史奏道:“从星相看,当有大德入辅中国。”苻坚道:“我听说西域有一贤圣之士名叫鸠摩罗什,襄阳有沙门道安法师,大概就是他们吧!”遂遣使求之。

到建元十七年二月,鄯善王、前部王等,又奏请苻坚,请他派兵西征。十八年九月,苻坚就派骁骑将军吕光及陵江将军姜飞等率兵七万,西伐龟兹及乌耆诸国。军队临出发时,苻坚在建章宫设宴为吕光等将士饯行,并对吕光说:“帝王应天而治,以爱护苍生百姓为本,此次西伐,并不是为了贪求、掠夺其土地,而是为了得到得道高人。我听说西域有鸠摩罗什,深谙佛法,善解阴阳,为学者之宗师,我很思念他。贤哲之士,乃国之大宝,若果攻克了龟兹,请迅即把罗什送回国内。”吕光之军队还未到达龟兹,罗什就对龟兹王白纯说:“国运衰矣,不日将有强敌从东方来,你应该顺从他,不要以硬碰硬。”白纯不听罗什之劝告,遂率军队与吕光作战,结果被吕光打败,白纯被杀,立其弟震为王。

吕光得到罗什后,尚不知其智慧如何,只见他年纪尚少,就以凡人对待他,把龟兹王之女许配给他。罗什拒绝接受,苦苦推辞。吕光道:“道士之德操道行,不超越先父,为何执意推辞?”遂给他饮醇酒,把龟兹王女及他一起关进密室。罗什被逼至此,遂亏其节。后来,吕光又让他骑牛及劣性之马,欲让他从马上掉下来。罗什对这一切都坦然处之,脸不变色。吕光反而自感惭愧,因而停止对他之戏弄。

在带罗什回国路上,有一次,吕光把军队安置在山下,罗什说:“不可把军队安置于此地,若然,必定会碰到麻烦,应该把军队安置在山坡之上。”吕光不采纳他的建议。到那天夜里,大雨滂沱,山洪暴发,水深数丈,被淹死的士兵有数千人。吕光才暗地惊异罗什之才能。罗什又对吕光说:“现在军队所住的地方,实属凶地,不宜久留,推算时运和定数,你应该赶快率兵回国,中途必有吉祥之地,适合居住。”吕光采纳了罗什的意见。到了凉州,传闻苻坚已被姚苌所害,吕光令三军披麻带孝,把军队开到城南,于是占据关外,自立为王,年号为太安。

太安二年正月,姑臧忽起大风,罗什曰:“不祥之风,必有奸贼叛乱,但不成气候,无须兴师动众,自然能平定。”不久梁谦、彭晃相继谋反,但随即被歼灭。吕光在龙飞二年,张掖郡临松卢水一系匈奴沮渠男成及其堂弟蒙逊等反叛,推举建康太守段业为盟主。吕光派遣其子秦州刺史太原公纂,率领五万将士前去讨伐。当时舆论普遍认为段业等乃乌合之众,纂等很有威势,必定全歼叛军。吕光以此事问罗什,罗什曰:“我看此行未必吉利。”后来纂军大败于合梨。过了不久,郭馨又作乱,纂率大军返回征讨,又被郭馨所败,差点连自己也被俘虏。

吕光之中书监张资,满腹经纶,很有才学,吕光很器重他。张资生病时,吕光想尽各种方法为他治病。当时有一外国道人罗叉,自称能治张资之病。吕光甚是高兴,给了他很多赏赐,罗什知道罗叉乃是欺诈吕光,就告诉张资曰:“罗叉不能治病,一切都将徒劳无功。人的命运幽隐难知,不妨以事试之。”就以五色丝结成绳子,用火烧成灰,然后投进水中,并说:“灰若出水又变成绳,则病不可治。”片刻时间,绳子之灰就浮到水面又现出绳之形来。后来,罗叉之治疗果然无效,过了几天,张资则告死亡。不久,吕光也死去,其子吕绍继位。过了几天,吕光之妾所生之子纂又杀吕绍自立为王,年号称为咸宁。

咸宁二年,连连发生怪事:有猪生子,一身三头,夜里飞龙从东殿井中爬出,盘伏于殿前,第二天一早又不见了。吕纂把这作为好的预兆,把该殿命名为龙翔殿。不久有黑龙升于东阳九宫门,吕纂又改九宫门为龙兴门。罗什奏道:“连日来潜龙出游,猪妖现异相。龙者阴类,出入有时,而今屡屡出现,这是灾祸的象征,必定有下人谋上作乱,你应该克己修德,以报答上天之谴告。”吕纂不听其言。后来,与罗什下棋,拿下棋开玩笑说:“砍胡奴头。”罗什曰:“不能砍胡奴头,胡奴将砍人头。”此语话中有话,而吕纂并不理解。吕光有一弟名保,保有子名超,超小字胡奴。后来果然杀吕纂,立其兄隆为王,正印证罗什所说的“胡奴将砍人头”一说。

罗什在凉州逗留年余,吕光父子又不弘扬佛法,故其对于佛学之深刻见解,也无从宣说、弘传。苻坚已经故世,竟然不能见上一面,到了姚苌僭位,占据关中,听到罗什的高名,诚心请他去后秦。吕氏诸君因罗什智谋出众,恐怕为姚秦所用,就不许罗什到姚秦去。等到姚苌死后,其子姚兴即位,又派遣特使去请罗什。

姚兴弘始三年(公元四〇一年)三月,庙庭有异根树木,枝干连生;逍遥园中葱变为兰,大家都以为这是吉祥之兆,说有大贤之人将入后秦。到是年五月,姚兴派陇西公硕德,西伐吕隆,大破吕军。至九月,吕隆上书归降,才得以把罗什迎入关内。当年十二月二十日到达长安,姚兴待之以国师之礼,极是宠信他。两人常常促膝长谈,一起探研佛理,终年乐而无倦。

自从佛法东流,始于汉明帝之时,历经魏晋,佛教经论渐渐增多,而支、竺诸公所译出的佛经,多滞文格义。姚兴自少崇信三宝,锐志于搜集、讲解佛经。罗什到长安后,就把他请入西明阁及逍遥园,译出众经。罗什对于佛经本来就十分熟悉,后来又懂得汉语,翻译极是方便、顺畅。当他阅读旧译经典时,发现这些译典错误很多,不少翻译违背佛经本义,不与梵本相对应。于是姚兴请沙门僧䂮、僧迁、法钦、道流、道恒、道标、僧睿、僧肇等八百余人,向罗什请教,让他们重新译出《大品》。罗什手持梵本,姚兴执旧经相仇校,其新译异于旧译之处多,文字更顺畅,义理更圆通,大家都十分钦佩,极是赞叹。

姚兴以为佛教宏博、深邃,尤重劝人为善,实是出离苦海之良津,治世之仪范。所以致力于九部经,留心于十二分教,乃著《通三世论》,以昭示因果之报应,王公以下,都钦赞其风。大将军常山公显,左将军安城侯嵩,都笃信因缘业报,屡请罗什于长安大寺,讲说新经,续译出《小品》《金刚般若》《十住》《法华》《维摩》《思益》《首楞严》《持世》《佛藏》《菩萨藏》《遗教》《菩提无行》《呵欲自在王》《因缘观》《小无量寿》《新贤劫》《禅经》《禅法要》《禅要解》《弥勒成佛》《弥勒下生》《十诵律》《十诵戒本》《菩萨戒本》,释《成实论》《十住》《中论》《百论》《十二门论》等,各种经论三百余卷。并且畅说义理,阐发幽微。当时,四方义学,万里云集,规模宏大,至今令人景仰。

龙光寺竺道生,擅长阐释义理,善悟言外之意,也常担心所译讹谬,故亲自至长安请教于罗什。庐山释慧远则致书罗什,提出很多问题请他解答、审定,此事在佛教界广为流传。沙门慧睿,才学识见都颇出众,常跟随罗什,替他传写译著、书文,罗什经常为他讲解印度之文辞语体,与他商榷中印两种文辞语体之异同,曰:“印度之习惯,甚重音韵语体,宫商音韵,以入弦为善。凡是觐见国王,必有赞颂德业;拜佛之礼仪,以歌叹为贵。经中之偈颂,即是其范式。但是如果把这种偈句改为汉语,很容易失其韵味,虽然得其大意,但于文体等方面则多有走样。这有似嚼饭与人,非但失味,而且容易令人作呕。”罗什常作偈颂赠予沙门法和,曰:“心山育明德,流薰万由延。哀鸾孤桐上,清音彻九天。”凡有十偈,文辞、语体大抵都是这样。

罗什崇尚大乘,立志弘扬,经常感叹道:“如果我执笔撰大乘论著,非迦旃延子之所能比。现在中土,深识大乘义理者很少,既然在这个地方,撰论又有何用呢!”乃凄然而止,只为姚兴著《实相论》二卷,并注《维摩诘经》,出口成章,无须修改,文辞优婉,蕴含玄理。

罗什为人神情鉴澈,伟岸出众,应机会意,很少有人能同他相比。而且秉性诚实、敦厚,慈悲博爱,好学善诱,终日不倦。姚兴常对罗什说:“大师聪明颖悟,天下无双,一旦谢世,怎么能无有后继者!”遂以伎女十人,强迫罗什接受。自此之后,罗什不住在僧房,别立住处,供给丰盈。每当讲经说法之时,常先自说譬喻,曰:如污泥中所生之莲花,但采莲花,勿取污泥。

最初,罗什在龟兹,从卑摩罗叉学律藏,后来卑摩罗叉到长安,罗什十分高兴,尽弟子之礼。卑摩不知罗什被迫纳伎女之事,就问罗什:“你与汉地大有因缘,来中土弘法这么长时间了,现有多少弟子?”罗什答道:“汉地经律尚不完备,新译经论,多是我之所传译;三千徒众,皆从我受学。但我业障深重,故没有正式拜我为师。”

杯度和尚在彭城听说罗什在长安,乃叹道:“吾与此公阔别三百多年了,一直没有跟他再见面,看来只有等来生再相会了。”

后来,罗什觉得身体略有不适,乃口念三遍咒语,令外国弟子继续念诵以治病。无奈世寿将尽,病情日渐加重,乃与众僧诀别曰:“因佛法之故,得与诸公相聚,看来今生难以尽心,只好俟之来世,着实令人悲伤。我才疏学浅,谬充传译,所译经论凡三百余卷,只有《十诵律》一部未及删削,存其原本,这肯定不会有什么差错。但愿所译经典能流传后世,全都得到弘扬、流通。我现在于大家面前发誓:‘若我所传译的经典无什么大的差错,我死之后火化身体时,即舌头烧不烂。’”遂于姚秦弘始十一年(公元四〇九年)八月二十日,死于长安。那一年即是晋义熙五年。

其后,在逍遥园依外国习惯,用火焚烧遗体。柴火烧完之后,身体都烧化了,只有舌头未烧成灰。后外国沙门来说:“罗什所谙,十不出一。”

起初,罗什之名叫鸠摩罗耆婆。外国取名,多以父母为本。罗什之父亲叫鸠摩炎,其母叫耆婆,所以兼取父母之名,称为鸠摩罗耆婆。罗什之卒年,各种文献记载不尽相同,有说死于弘始七年的,有说死于弘始八年的,也有说死于弘始十一年的。盖七与十一,或许因为字误所致。而经录中,也有记载死于弘始十一年的。各说不同,无从校定。

晋长安佛陀耶舍

原典

佛陀耶舍,此云觉名,罽宾人,婆罗门种,世事外道。有一沙门,从其家乞食,其父怒,使人打之,父遂手脚挛躄,不能行止。乃问于巫师,对曰:“坐犯贤人,鬼神使然也。”即请此沙门,竭诚忏悔,数日便瘳。因令耶舍出家,为其弟子,时年十三,常随师远行。于旷野逢虎,师欲走避,耶舍曰:“此虎已饱,必不侵人。”俄而虎去,前行果见余。师密异之。

至年十五,诵经日得二三万言,所住寺,常于外分卫,废于诵习。有一罗汉重其聪敏,恒乞食供之。

至年十九,诵大小乘经数百万言。然性度简慠,颇以知见自处,谓少堪己师,故不为诸僧所重。但美仪止,善谈笑,见者忘其深恨。年及进戒,莫为临坛[1],所以向立之岁,犹为沙弥[2]。乃从其舅学五明诸论,世间法术,多所综习。年二十七,方受具戒[3]。恒以读诵为务,手不释牒。每端坐思义,不觉虚中过时,其专精如此。

后至沙勒国,国王不悆[4]。请三千僧会,耶舍预其一焉。时太子达磨弗多,此言法子,见耶舍容服端雅,问所从来,耶舍酬对清辩,太子悦之,仍请留宫内供养,待遇隆厚。罗什后至,复从舍受学,甚相尊敬。什既随母还龟兹,耶舍留止。顷之,王薨,太子即位。时苻坚遣吕光等西伐龟兹,龟兹王急,求救于沙勒。沙勒王自率兵赴之,使耶舍留辅太子,委以后事。救军未至而龟兹已败。王归,具说罗什为光所执,舍乃叹曰:“我与罗什相遇虽久,未尽怀抱,其忽羇虏,相见何期!”停十余年,乃东适龟兹,法化甚盛。

时什在姑臧,遣信要之。裹粮欲去,国人留之,复停岁许。后语弟子云:“吾欲寻罗什,可密装夜发,勿使人知。”弟子曰:“恐明日追至,不免复还耳。”耶舍乃取清水一钵,以药投中,咒数十言,与弟子洗足,即便夜发。比至旦,行数百里。问弟子曰:“何所觉耶?”答曰:“唯闻疾风之响,眼中泪出耳。”耶舍又与咒水洗足,住息。明旦,国人追之,已差数百里,不及。

行达姑臧,而什已入长安。闻姚兴逼以妾媵,劝为非法,乃叹曰:“罗什如好绵,何可使入棘林中!”什闻其至姑臧,劝姚兴迎之,兴未纳。顷之,兴命什译出经藏。什曰:“夫弘宣法教,宜令文义圆通。贫道虽诵其文,未善其理,唯佛陀耶舍深达幽致,今在姑臧,愿诏征之,一言三详,然后着笔,使微言不坠,取信千载也。”

兴从之,即遣使招迎,厚加赠遗,悉不受。乃笑曰:“明旨既降,便应载驰。檀越待士既厚,脱如罗什见处,则未敢闻命!”使还具说之。兴叹其几慎,重信敦喻。

方至长安,兴自出候问,别立新省于逍遥园中。四事供养,并不受。时至分卫,一食而已。于时罗什出《十住经》,一月余日,疑难犹豫,尚未操笔。耶舍既至,共相征决,辞理方定。道俗三千余人,皆叹其赏要。

舍为人赤髭,善解《毗婆沙》,时人号曰:“赤髭毗婆沙。”既为罗什之师,亦称“大毗婆沙”。四事供养,衣钵卧具,满三间屋,不以关心。姚兴为货之,于城南造寺。耶舍先诵《昙无德律》,伪司隶校尉姚爽请令出之,疑其遗谬,乃试耶舍,令诵羌籍药方,可五万言。经一日,乃执文复之,不误一字,众服其强记。

即以弘始十二年,译出《四分律》,凡四十四卷,并出《长阿含》等。凉州沙门竺佛念,译为秦言,道含笔受。至十五年解座[5],兴耶舍布绢万疋,悉不受。道含、佛念布绢各千疋。名德沙门五百人,皆重施。

耶舍后辞还外国,至罽宾,得《虚空藏经》一卷,寄贾客,传与凉州诸僧。后不知所终。

注释

[1]临坛:指僧尼登临戒坛,举行授戒仪式,此指受具足戒。

[2]沙弥:旧译“息恶”“行慈”等,是出家受十戒男子之通称。

[3]具戒:即“具足戒”,为比丘、比丘尼当受之戒,比丘为二百五十戒,比丘尼为五百戒。

[4]悆:喜欢、喜悦之意。嵇康琴赋》曰:“若和平者听之,则怡养悦悆。”

[5]解座:即解散法席。

译文

佛陀耶舍,中土称为觉名,罽宾人,出生于婆罗门种姓,其家世代师事外道。曾经有一沙门到他家乞食,其父发怒,叫人打此沙门,其父遂患上手脚痉挛之疾,不能走路。遂问疾于巫师,巫师曰:“此乃触犯了贤人,受到鬼神之惩罚。”其父便请来那沙门,竭诚忏悔,没过几天,就痊愈了。因此之故,其父让佛陀耶舍出家,做那沙门的弟子,当时佛陀耶舍十三岁,常跟随师父外出远行。有一次,师徒俩于荒郊旷野中碰到一只老虎,其师欲走避,佛陀耶舍道:“此虎已经吃饱了,必定不会伤人。”不久虎自离去,师徒继续往前走不远,果然看见老虎吃剩下的食物。其师很感诧异。

到了十五岁,日诵经达二三万言,所住寺院,因常外出乞食,占去了诵经修习的许多时间。该寺有一位罗汉,见他聪明机敏,认定他日后必定大有作为,就代他乞食,供给于他。

到十九岁时,诵大小乘经数百万言。但佛陀耶舍生性简傲,颇以知见自居,称很少有人能当他的老师,因此众僧不太喜欢他。但他风神俊逸,举止风雅,且善谈言笑,因此与他相处之人,很快就忘却对他之怨恨。到了应当受戒的年纪,尚没受戒,二十来岁了,还是一个沙弥。就从其舅学五明诸论,世间的法术等,也多所综习。二十七岁时,才受具足戒。常以读诵经典为务,手不释卷。每当端坐,则凝思入神,不知早晚,其精勤专一,一至于此。

佛陀耶舍后来到了沙勒国,国王不怎么喜欢他,三千僧人之会,他只是其中普通一僧。太子达磨弗多,汉言称为法子,见佛陀耶舍俊逸风雅,就问他从哪里来的,佛陀耶舍对答清雅,太子很喜欢他,就请他留在宫中供养,待之甚厚。罗什到沙勒国后,曾从他受学,两人都非常敬重对方。罗什随母亲返回龟兹后,佛陀耶舍继续留在沙勒国。不久,沙勒国国王去世,太子即位。当时苻坚派吕光等西伐龟兹,龟兹王曾派人向沙勒国请求救兵,沙勒国王亲自率兵前去救援,让佛陀耶舍留在国内辅助太子,把后事委托给他。前去救援的军队还未到,龟兹国已被打败。国王就率兵回国,并对佛陀耶舍语及罗什被吕光掳获之事,佛陀耶舍长叹道:“我与罗什虽然早就见过面,但相处时间很短,他这次忽然被吕光所掳,不知哪年才能再相见!”佛陀耶舍在沙勒逗留了十多年,后就去龟兹广弘佛法。

当时罗什在姑臧,曾致书请他到姑臧去,佛陀耶舍带了干粮,准备前往。龟兹国僧俗二界都极力挽留他,又在龟兹逗留了一年多。有一次,他对弟子们说:“我准备到姑臧去找罗什,不要惊动他人,趁夜间悄悄出发。”他的弟子们就说:“明天众人一发现,肯定派人追上来,还是被叫回来。”佛陀耶舍就取来一钵清水,把药放进水里,然后念咒语数十言,把水拿给弟子洗足,并且于当天夜里悄悄出发。到第二天早晨,已走了几百里路程。他问众弟子:“有什么感觉?”大家答道:“两耳只听见嗖嗖风声,眼中泪水直流。”佛陀耶舍又用咒水让大家洗了脚,让大家歇息。第二天,龟兹国的人发现佛陀耶舍已经走了,赶紧追赶,但与佛陀耶舍等已相差几百里,再也追不上了。

佛陀耶舍一行人到了姑臧,而当时罗什已经去了长安。听说姚兴逼他接纳伎女,劝他做出了不合佛法之事,乃长叹道:“罗什有如细棉,怎能使他处于荆棘之中呢!”罗什听说佛陀耶舍已经去了姑臧,就劝姚兴把他接到长安去。姚兴没有接纳他的意见。不久,姚兴命罗什翻译经典。罗什就说:“要翻译佛经,弘扬佛法,必须使文义圆通。我虽然能读佛经经文,但不甚善其义,只有佛陀耶舍对于佛教义理最是谙熟精通,他现在就在姑臧,可以下诏征召他来长安,我与他一起反复切磋,然后再下笔,这样才能使所译经典义理纯正,使得大法弘传。”

姚兴听从了他的建议,遂遣使去姑臧,准备接佛陀耶舍去长安。使者到姑臧之后,给了佛陀耶舍很丰厚的赏赐,佛陀耶舍都不肯接受,并笑着对使者说:“姚主明旨既降,本应立即动身前往。施主待沙门既然总是那么优厚,如果日后像对待罗什那样对待我,则不敢从命矣!”使者回长安后,把佛陀耶舍的话如实告诉了姚兴,姚兴感叹其为人之谨慎,乃郑重向他做出保证,佛陀耶舍才去了长安。

至长安后,姚兴亲自去向他问候致意,在逍遥园中另立新居。所给他之丰厚供养,都不肯接受。到了斋食时间,只是草草一食而已。当时罗什正在翻译《十住经》,一个多月时间内,反复斟酌,颇难定夺,所以一直未动笔。等佛陀耶舍到了之后,两人一起切磋,辞理、文意才定下来。当时道俗三千多人,都赞叹他识见独到。

佛陀耶舍的胡须呈赤色,善解《毗婆沙》,当时的人都称他为“赤须毗婆沙”。因他曾为罗什之师,亦称之为“大毗婆沙”。衣服、饮食、汤药、房舍等项供养丰盈,衣服、卧具等,满三间屋,他从不在意。姚兴替他把这些衣物等卖掉,所得款项在城南建造一寺。佛陀耶舍先是诵《昙无德律》,姚秦司隶校尉姚爽请佛陀耶舍把此律默诵译出,但担心它会有所遗漏,就用别的典籍试验他,让他背诵羌籍药典约五万言。经过一天,姚爽就把药典盖起来,让佛陀耶舍背诵,只见他背得一字不差,大家都十分佩服他之强记。

就在弘始十二年(公元四一〇年),请他译出《四分律》,共四十四卷,并诵出《长阿含》等经典。凉州沙门竺佛念译为汉语,道含笔受。至弘始十五年散席,姚兴赏赐佛陀耶舍绢布万疋,他都不肯接受。赐道含、竺佛念绢各千疋。参加翻译之名僧、沙门五百多人,都得到赏赐。

佛陀耶舍后来辞别回国,行至罽宾,得到《虚空藏经》一卷,寄客商送给凉州诸僧。后不知所终。

晋京师道场寺佛驮跋陀罗

原典

佛驮跋陀罗,此云觉贤,本姓释氏,迦维罗卫[1]人,甘露饭王之苗裔也。祖父达摩提婆,此云法天,尝商旅于北天竺,因而居焉。父达摩修耶利,此云法日。父少亡,贤三岁孤,与母居。五岁复丧母,为外氏所养。从祖鸠婆利,闻其聪敏,兼悼其孤露,乃迎还,度为沙弥。

至年十七,与同学数人,俱以习诵为业。众皆一月,贤一日诵毕。其师叹曰:“贤一日,敌三十天也。”及受具戒,修业精勤,博学群经,多所通达。少以禅律驰名。常与同学僧伽达多,共游罽宾,同处积载。达多虽服其才明,而未测其人也。

后于密室闭户坐禅,忽见贤来,惊问何来?答云:“暂至兜率致敬弥勒。”言讫便隐。达多知是圣人,未测深浅,后屡见贤神变,乃敬心祈问,方知得不还果。

常欲游方弘化,备观风俗。会有秦沙门智严,西至罽宾,睹法众清净,乃慨然东顾曰:“我诸同辈,斯有道志,而不遇真匠,发悟莫由。”即谘询国众,孰能流化东土?佥曰:“有佛驮跋陀者,出生天竺那呵梨城[2]族姓相承,世遵道学。其童龀出家,已通解经论。少受业于大禅师佛大先。”

先时亦在罽宾,乃谓严曰:“可以振维僧徒,宣授禅法者,佛驮跋陀其人也。”严既要请苦至,贤遂愍而许焉。于是舍众辞师,裹粮东逝。步骤三载,绵历寒暑,既度葱岭,路经六国。国主矜其远化,并倾怀资奉。

至交趾,乃附舶循海而行,经一岛下,贤以手指山曰:“可止于此。”舶主曰:“客行惜日,调风难遇,不可停也!”行二百余里,忽风转吹舶还向岛下,众人方悟其神,咸师事之,听其进止。后遇便风,同侣皆发,贤曰:“不可动”,舶主乃止。既而有先发者,一时覆败。后于暗夜之中,忽令众舶俱发,无肯从者,贤自起收缆,唯一舶独发。俄尔贼至,留者悉被抄害。

顷之,至青州东莱郡,闻鸠摩罗什在长安,即往从之,什大欣悦,共论法相,振发玄微,多所悟益。因谓什曰:“君所释不出人意,而致高名,何耶?”

什曰:“吾年老故尔,何必能称美谈?”什每有疑义,必共谘决。秦太子泓,欲闻贤说法,乃要命群僧,集论东宫,罗什与贤数番往复。

什问曰:“法云何空?”

答曰:“众微成色,色无自性,故唯色常空。”

又问:“既以极微破色空,复云何破一微?”

答曰:“群师或破析一微,我意谓不尔。”

又问:“微是常耶?”

答曰:“以一微故众微空,以众微故一微空。”

时宝云译出此语,不解其意,道俗咸谓贤之所计微尘是常。余日长安学僧复请更释。贤曰:“夫法不自生,缘会故生。缘一微故有众微,微无自性,则为空矣。宁可言不破一微,常而不空乎?”此是问答之大意也。

秦主姚兴专志佛法,供养三千余僧并往来宫阙,盛修人事,唯贤守静,不与众同。后语弟子云:“我昨见本乡,有五舶俱发。”既而弟子传告外人。关中旧僧,咸以为显异惑众。

又,贤在长安,大弘禅业,四方乐静者,并闻风而至。但染学有浅深,所得有浓淡,浇伪之徒,因而诡滑。有一弟子因少观行,自言得阿那含果[3],贤未即检问,遂致流言,大被谤黩,将有不测之祸。于是徒众,或藏名潜去,或逾墙夜走。半日之中,众散殆尽,贤乃怡然不以介意。时旧僧僧、道恒等谓贤曰:“佛尚不听说已所得法,先言五舶将至,虚而无实。又门徒诳惑,互起同异,既于律有违,理不同止,宜可时去,勿得停留。”贤曰:“我身若流萍,去留甚易,但恨怀抱未伸,以为慨然耳。”于是与弟子慧观等四十余人俱发,神志从容,初无异色。识真之众,咸共叹惜,白黑送者千有余人。

姚兴闻去怅恨,乃谓道恒曰:“佛贤沙门,协道来游,欲宣遗教,缄言未吐,良用深慨。岂可以一言之咎,令万夫无导。”因敕令追之。贤谓使曰:“诚知恩旨,无预闻命。”于是率侣宵征,南指庐岳。

沙门释慧远,久服风名,闻至欣喜,倾盖若旧。远以贤之被摈,过由门人;若悬记五舶,止说在同意,亦于律无犯。乃遣弟子昙邕,致书姚主及关中众僧,解其摈事。远乃请出禅数诸经。

贤志在游化,居无求安,停山岁许,复西适江陵,遇外国舶主,既而讯访,果是天竺五舶,先所见者也。倾境士庶,竞来礼事,其有奉施,悉皆不受。持钵分卫,不问豪贱。时陈郡袁豹,为宋武帝太尉长史。宋武南讨刘毅,豹随府届于江陵。贤将弟子慧观诣豹乞食,豹素不敬信,待之甚薄,未饱辞退。豹曰:“似未足,且复少留。”贤曰:“檀越施心有限,故令所设已罄。”豹即呼左右益饭,饭果尽。豹大惭愧,既而问慧观曰:“此沙门何如人?”观曰:“德量高远,非凡所测。”豹深叹异,以启太尉,太尉请与相见,甚崇敬之,资供备至。

俄而太尉还都,请与俱归,安止道场寺。贤仪轨率素,不同华俗,而志韵清远,雅有渊致,京师法师僧弼,与沙门宝林书曰:“道场禅师,甚有天心,便是天竺王,何风流人也。”其见称如此。

先是沙门支法领,于于阗[4]得《华严》前分三万六千偈,未有宣译。到义熙十四年,吴郡内史孟、右卫将军褚叔度,即请贤为译匠。乃手执梵文,共沙门法业、慧义、慧严等百有余人,于道场译出。诠定文旨,会通华梵,妙得经意。故道场寺犹有华严堂焉。

又沙门法显,于西域所得《僧祇律》梵本,复请贤译为晋文。语在显传。

其先后所出《观佛三昧海》六卷、《泥洹》及《修行方便论》等,凡一十五部,一百十有七卷,并究其幽旨,妙尽文意。贤以元嘉六年卒,春秋七十有一矣。

注释

[1]迦维罗卫:亦译作迦毗罗卫、迦维罗竭、迦夷卫国,释迦牟尼佛故乡,今尼泊尔南境。

[2]那呵梨城:又作那迦罗诃、那揭罗曷、那揭罗喝等,位于阿富汗东北境,今之夏拉勒阿巴德地区。

[3]阿那含果:意译为不还、不来,意谓已断尽欲界九品之欲,不再来欲界受生,是声闻四果中之第三果。

[4]于阗:古西域国名,位于今新疆和田一带。

译文

佛驮跋陀罗,中土称为觉贤,本姓释氏,迦维罗卫国人,甘露饭王之后裔。祖父达摩提婆,中土称为法天,曾在北印度一带经商、旅游,后来就在该地定居。其父达摩修耶利,中土称为法日。其父在他很小时就亡故了,觉贤三岁时就成为孤儿,与母亲相依为命。五岁时,其母又亡故,被收养于外婆家。堂伯鸠婆利见其聪敏,又同情他是一个孤儿,就把他接回去,剃度为沙弥。

到十七岁时,跟几个同学一起,以读诵为业。大家需要一个月时间才能读完,他一日就可以读完。其师很赞叹地说:“觉贤一日赛过别人三十日。”后来受具足戒,修习精勤,博览群经,多所综达。不久就以禅律闻名。他常与同学僧伽达多,一起游罽宾,两人在一起约有一年时间。达多虽然佩服其聪明、才学,但对他并不是十分了解。

后有一次在密室中坐禅,忽然看见觉贤也进去了,十分惊奇,就问他从哪里来的?他说:“刚才去兜率院致敬弥勒。”说完便隐身不见了。达多才知道他乃是圣人,但仍知之不详,后来见他屡有神变,遂诚心追问他,方知他已得不还果位。

常欲游方弘化,备观风俗。刚好遇到中土僧人智严,西行到了罽宾,看到当地佛法隆盛,学僧很多,乃向东叹道:“我等僧侣,虽有学道之志,但遇不到精通佛法之明师、能匠,所以无从发悟。”即询问当地人,谁能到东土去弘传佛法?大家都说:“有佛驮跋陀罗,出生在印度那呵梨城,其家族世代崇信佛法。佛驮跋陀罗自少就出家,现已通解经论。少时受业于大禅师佛大先。”

佛大先当时亦在罽宾,就对智严说:“可以去东土振兴佛教、传授禅法者,佛驮跋陀罗其人也。”后来经智严苦苦请求,觉贤遂同意东来中土。于是辞别师父和众人,带足了干粮,前来中土。历经三载,尝尽寒暑之苦,跨越葱岭,途经六国。各国国王为其远行弘法行为所感动,都大力资助他。

到交趾后,乃乘船沿海而行,途中经过一个岛屿下面,觉贤以手指山道:“可以停舶于此。”船主曰:“旅途上时间极是宝贵,现在这样的调顺和风更是难遇,怎可停舶!”又继续前行了二百余里,忽然狂风大作,把船又吹回岛下,众人才佩服其神灵,全师事他,听从他的指挥。后来遇到便风,同行的船都出发了,觉贤说不可开船,船主才把船停下来。而那些先开出去的船,全都覆没了。后来,在一天夜里,他忽然叫大家把船开走,当时没有人肯走,觉贤只好收起缆绳,独自出发。不久,海盗出现了,没走的人全被杀害了。

不久,到了青州东莱郡,听说鸠摩罗什在长安,即去长安从罗什受学,罗什极是高兴,与之共论佛法,探讨义理,多有裨益。觉贤对罗什说:“你所翻译、阐释的佛典,与他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何故致此高名?”

罗什曰:“我只是年纪大了一些,哪里有什么高名?”罗什每有疑难问题,常与他一起商讨。姚秦太子姚泓,想听觉贤说法,就令群僧在东宫集会,罗什与觉贤往复论难。

罗什问觉贤:“法因何是空?”

觉贤答道:“色乃众微所成,故色是无自性的,所以色自身即是空的。”

又问:“既以极微破色空,又如何破一微?”

答道:“众人或破析一微,我以为不应当是这样。”

又问:“微是常吗?”

答曰:“以一微故,众微即是空;以众微故,一微即是空。”

当时宝云译出这句话,不解其意,道俗都认为觉贤所说之一微是常。过后不久,长安学僧又请觉贤进一步解释这句话。觉贤说:“一切诸法都非自生,都是因缘而起的。缘一微所以有众微,微本身并无自性,此即是空。难道可以说有不破之一微,常而非空吗?”这是当时问答之大意。

秦王姚兴致力于弘扬佛法,供养三千多僧人。这些僧人往来于皇宫,常参与世俗之事,只有觉贤与众不同,潜心静修。有一天他对弟子说:“吾昨日看见家乡有五只船一齐出发。”弟子把这话转告别人。关中之僧人,都以此话是显异惑众。

还有,觉贤在长安大弘禅业,四方喜乐静修者闻风而至。但学养有深有浅,道行有高有低,一些伪劣之徒,鱼目混珠。其中有一弟子因观行甚差,而又自言得阿那含果,觉贤未及检核、查询,遂致流言四起,遭到僧俗二界的猛烈抨击,即将大祸临头。于是徒众或者匿名隐潜,或者半夜越墙逃走。半日之间,徒众差不多全逃光了,觉贤还漠然处之,毫不介意。当时之僧䂮、道恒等都对觉贤说:“佛陀尚且不曾听说已经得到什么果位,先前所说之五船俱发,又难以印证;你门下的有些徒众又诳言惑众,这些既于佛教戒律多有违背,于理也多不合,你当尽速离去,不宜再在此地逗留。”觉贤道:“我身如浮萍,去留很容易,只是弘法心愿未了,甚是感慨。”于是与弟子慧观等四十余人,一齐出发,神色从容,毫无惊恐之表现。有识之士,都十分感叹,深为惋惜,僧俗二界送行者一千多人。

姚兴听说觉贤离去,亦甚是不悦,乃对道恒说:“佛驮跋陀罗远道而来,为的是弘扬佛法,今缄言未吐,乃怅然而去,甚是令人深感痛惜、感慨。岂可以一言之过失,而使万人失去那么好的导师。”遂令人追赶他。觉贤对追上他的使者说:“无量感谢秦主之洪恩盛意,但我实在很难从命,重返长安。”于是又连夜率领众人继续往南前往庐山。

沙门释慧远,久闻觉贤之风名,听说他来到庐山,十分高兴,两人一见如故。慧远以为觉贤之被摈除,过错在其徒众;至于所说五船俱发一事,也于律无犯。于是就派遣弟子昙邕,致书姚兴及关中众僧,希望解除摈弃他之处罚。并请觉贤在庐山翻译禅数诸经。

觉贤志在游化、弘法,不愿意安居久住,在庐山待了一年多,又往西去了江陵,正好遇到外国船主,待他进一步询问,果是印度五船,亦即他以前所言的五船俱发。是时,国中士众,竞相前来参礼、师事他,且有许多布施,他一概不受。自持钵乞食,不问贵贱贫富,一视同仁。当时陈郡袁豹,为宋武帝太尉长史。宋武帝南讨刘毅,豹跟随他来到江陵。觉贤带着弟子慧观等去到袁豹府上乞食,袁豹素来不信奉佛教,待之甚薄,觉贤没吃饱就告辞了。袁豹说:“好像还没吃饱,请和尚再稍等一下。”觉贤道:“施主布施之心有限,所以使所施舍之饭不够吃。”袁豹令人添饭,果然又被吃尽。豹大感惭愧,随后问慧观:“此和尚是何许人?”慧观道:“此僧德行高远,非凡夫俗子所可测量。”袁豹深为叹异,把此事报告太尉,太尉要求与他相见,一见面,十分崇敬他,资供甚足。

不久太尉回京都,请觉贤与他一起回去,安住于道场寺。觉贤仪轨整肃,不同华俗,而志韵清远,清雅而深沉,京师法师僧弼给沙门宝林的信说:“道场寺禅师,很有天心,确是印度法王,何其风流之人也。”其见称如此。

起初是沙门支法领,于于阗得《华严》前分三万六千偈,尚未有宣译。到义熙十四年(公元四一八年),吴郡内史孟、右卫将军褚叔度,即请觉贤为译匠。觉贤乃手持梵本,与沙门法业、慧义、慧严等百余人,于道场寺译出该经。诠定文旨,会通梵汉,深得经意。故道场寺设有华严堂。

还有,沙门法显于西域所得《僧祇律》梵本,又请觉贤译为汉文。此事于法显传有记载。

觉贤先后所译出的经典有:《观佛三昧海》六卷、《泥洹》及《修行方便论》等,共一十五部,一百十七卷,并深究其义理,妙尽文意。后于元嘉六年(公元四二九年)卒,世寿七十一。

晋河西昙无谶

原典

昙无谶,或云昙摩谶,或云昙无谶,盖取梵音不同也。其本中天竺人,六岁遭父忧[1],随母佣织为业。见沙门达摩耶舍,此云法明,道俗所崇,丰于利养,其母羡之,故以谶为其弟子。

十岁,同学数人读咒,聪敏出群,诵经日得万余言。初学小乘,兼览五明诸论,讲说精辩,莫能酬抗。后遇白头禅师,共谶论议,习业既毕,交诤十旬。谶虽攻难锋起,而禅师终不肯屈,谶服其精理,乃谓禅师曰:“颇有经典,可得见不?”禅师即授以树皮《涅槃经》本。谶寻读惊悟,方自惭恨,以为坎井之识,久迷大方。于是集众悔过,遂专业大乘。

至年二十,诵大小乘经二百余万言。谶从兄善能调象骑,杀王所乘白耳大象,王怒诛之,令曰:“敢有视者,夷三族。”亲属莫敢往者。谶哭而葬之。王怒,欲诛谶,谶曰:“王以法故杀之,我以亲而葬之,并不违大义,何为见怒?”傍人为之寒心,其神色自若,王奇其志气,遂留供养之。

谶明解咒术,所向皆验,西域号为大咒师。后随王入山,王渴须水,不能得,谶乃密咒石出水,因赞曰:“大王惠泽所感,遂使枯石生泉。”邻国闻者皆叹王德。于时雨泽甚调,百姓称咏。王悦其道术,深加优宠。

顷之,王意稍歇,待之渐薄,谶以久处致厌,乃辞往罽宾,赍《大涅槃》前分十卷,并《菩萨戒经》《菩萨戒本》等。彼国多学小乘,不信涅槃。乃东适龟兹,顷之,复进到姑臧[2],止于传舍。虑失经本,枕之而寝。有人牵之在地,谶惊觉,谓是盗者,如此三夕,闻空中语曰:“此如来解脱之藏,何以枕之?”谶乃惭悟,别置高处。夜有盗之者,数过提举,竟不能动。明旦谶持经去,不以为重,盗者见之,谓是圣人,悉来拜谢。

时河西王沮渠蒙逊,僭据凉土,自称为王,闻谶名,呼与相见,接待甚厚。蒙逊素奉大法,志在弘通,欲请出经本。谶以未参土言,又无传译,恐言舛于理,不许即翻。于是学语三年,方译写初分十卷。

时沙门惠嵩、道朗,独步河西,值其宣出经藏,深相推重,转易梵文,嵩公笔受。道俗数百人,疑难纵横,谶临机释滞,清辩若流,兼富于文藻,辞制华密。嵩、朗等更请广出诸经,次译《大集》《大云》《悲华》《地持》《优婆塞戒》《金光明》《海龙王》《菩萨戒本》等,六十余万言。谶以《涅槃经》本,品数未足,还外国究寻,值其母亡,遂留岁余。后于于阗,更得经本中分,复还姑臧译之。后又遣使于阗,寻得后分,于是续译为三十三卷。以伪玄始三年,初就翻译,至玄始十年十月二十三日,三帙方竟,即宋武永初二年也。谶云:“此经梵本三万五千偈,于此方减百万言,今所出者止一万余偈。”

谶尝告蒙逊云:“有鬼入聚落,必多灾疫。”逊不信,欲躬见为验。谶即以术加逊,逊见而骇怖。谶曰:“宜洁诚斋戒,神咒驱之。”乃读咒三日,谓逊曰:“鬼已去矣。”时境首有见鬼者,云:“见数百疫鬼奔骤而逝。”境内获安,谶之力也。逊益加敬事。

至逊伪承玄二年,蒙逊济河伐乞伏[3]暮末于枹罕,以世子兴国为前驱,为末军所败,兴国擒焉。后乞伏失守,暮末与兴国俱获于赫连勃勃,后为吐谷浑所破,兴国遂为乱兵所杀。逊大怒,谓事佛无应,即欲遣斥沙门,五十已下皆令罢道。蒙逊先为母造丈六石像,像遂泣涕流泪,谶又格言致谏,逊乃改心而悔焉。

时魏虏拓跋焘,闻谶有道术,遣使迎请,且告逊曰:“若不遣谶,便即加兵。”逊既事谶日久,未忍听去。后又遣伪太常高平公李顺,策拜蒙逊为使持节侍中,都督凉州西域诸军事、太傅骠骑大将军、凉州牧凉王,加九锡之礼。又命逊曰:“闻彼有昙摩谶法师,博通多识,罗什之流;秘咒神验,澄公之匹。朕思欲讲道,可驰驿送之。”

逊与李顺讌于新乐门上,逊谓顺曰:“西蕃老臣蒙逊,奉事朝廷,不敢违失,而天子信纳佞言,苟见蹙迫。前遣表求留昙无谶,而今使来征索。此是门师,当与之俱死,实不惜残年,人生一死,讵觉几时!”

顺曰:“王款诚先著,遣爱子入侍,朝廷钦王忠绩,故显嘉殊礼。而王以一胡道人,亏山岳之功;不忍一朝之忿,损由来之美。岂朝廷相待之厚?窃为大王不取。主上虚襟之至,弘文所知。”弘文者,逊所遣聘魏之使也。

逊曰:“太常口美如苏秦,恐情不副辞耳!”逊既吝谶不遣,又迫魏之强,至逊义和三年三月,谶因请西行,更寻《涅槃》后分。逊忿其欲去,乃密图害谶,伪以资粮发遣,厚赠宝货。

临发之日,谶乃流涕告众曰:“谶业对将至,众圣不能救矣。以本有心誓,义不容停。”比发,逊果遣刺客于路害之,春秋四十九,是岁宋元嘉十年也。黑白远近,咸共嗟焉。既而逊左右,常白日见鬼神,以剑击逊。至四月,逊寝疾而亡。

初谶在姑臧,有张掖沙门道进,欲从谶受菩萨戒。谶云:“且悔过。”乃竭诚七日七夜,至第八日,诣谶求受,谶忽大怒。进更思惟:但是我业障未消耳。乃戮力三年,且禅且定。即于定中,见释迦文佛与诸大士授己戒法。其夕同止十余人,皆感梦如进所见。进欲诣谶说之,未至数十步,谶惊起,唱言:“善哉!善哉!已感戒矣,吾当更为汝作证。”次第于佛像前为说戒相。时沙门道朗,振誉关西,当进感戒之夕,朗亦通梦。乃自卑戒腊,求为法弟,于是从进受者千有余人。传授此法,迄至于今,皆谶之余则。

有《别记》云:“《菩萨地持经》,应是伊波勒菩萨传来此土。”后果是谶所传译,疑谶或非凡也。

蒙逊有从弟沮渠安阳侯者,为人强志疏通,涉猎书记。因谶入河西,弘阐佛法,安阳乃锐意内典,奉持五禁,所读众经,即能讽诵,常以为务学多闻,大士之盛业。少时,尝度流沙,至于阗国,于瞿摩帝大寺,遇天竺法师佛驮斯那,谘问道义。斯那本学大乘,天才秀发,诵半亿偈,明了禅法,故西方诸国,号为人中师子。安阳从受《禅秘要治病经》。因其梵本,口诵通利。既而东归,于高昌得《观世音》《弥勒》二观经各一卷,及还河西,即译出《禅要》,转为晋文。

及伪魏吞并西凉,乃南奔于宋,晦志卑身,不交世务,常游止塔寺,以居士自卑。初出《弥勒》《观音》二观经,丹阳尹孟觊,见而善之,深加赏接。后竹园寺慧浚尼,复请出禅经。安阳既通习积久,临笔无滞,旬有七日,出为五卷。顷之,又于钟山定林寺,译出《佛母般泥洹经》一卷。安阳居绝妻孥,无欲荣利,从容法侣,宣通正法,是以黑白咸敬而嘉焉。后遘疾而终。

谶所出诸经,至元嘉中方传建业。道场慧观法师,志欲重寻《涅槃》后分,乃启宋太祖资给,遣沙门道普,将书吏十人,西行寻经。至长广郡,舶破伤足,因疾而卒。道普临终,叹曰:“《涅槃》后分,与宋地无缘矣。”

普本高昌[4]人,经游西域,遍历诸国,供养尊影,顶戴佛钵,四塔道树,足迹形像,无不瞻觌。善能梵书,备诸国语,游履异域,别有大传。

注释

[1]忧:忧字有多解,或指忧愁,或指因劳成疾,或指父母之丧,此指父丧。

[2]姑臧:古县名,地处河西走廊要冲,位于今甘肃武威县,十六国时之前凉、后凉、南凉、北凉均以此地为都。

[3]乞伏:鲜卑族的一支,东晋太原十年(公元三八五年)首领乞伏国仁据枹罕自立,国号西秦。

[4]高昌:古地名,位于今新疆吐鲁番东南之哈拉和卓地区,汉时称四师前国,晋时称高昌郡,曾一度独立为高昌国,后为唐太宗征服,称西州。

译文

昙无谶,或称昙摩谶,或称昙无谶,都是由于所取梵音不同所致。本中印度人,六岁时其父即亡故,随母亲编织毛席度日。遇沙门达摩耶舍,中土称为法明,为僧俗二界所尊崇,利养甚丰,其母甚仰羡之,所以把昙无谶送给他当弟子。

十岁时,昙无谶与几个同学一起读诵咒语,聪敏出众,一日读诵经典一万多言。起初学习小乘,兼学五明诸论,讲说精辩,很少有人能与他相抗衡。后遇到白头禅师,与他一起谈论佛法,因所修行的方法不同,就交相论辩百日。昙无谶虽然屡屡诘难,而终难不倒禅师,昙无谶佩服禅师于义理之精深,就对禅师说:“你处还有许多经典,可以让我一读吗?”禅师即授予树皮《涅槃经》,昙无谶读后,自感惭愧,方知以前乃井蛙之见,不识大方广的思想。于是集众悔过,专攻大乘。

到二十岁时,读诵大小乘经二百余万字。谶之从兄善于训养大象,因把国王所乘之白耳大象杀死了,国王发怒杀掉了他,并下令说:“如有谁敢去探视尸首,则灭三族。”所有的亲属都不敢去探视。昙无谶哭而葬之。国王大怒,准备杀掉昙无谶,昙无谶曰:“大王你以法杀死他,我因是他的亲人所以埋葬他,这并不违背大义啊,大王你为何发怒呢?”大家都替他担心,但他神色自若,国王慕其志气,就留下他并供养他。

昙无谶善咒术,屡有应验,在西域被称为大咒师。有一次随王入山,王渴想饮水,但当时四处都无水,谶乃默念咒语真言,使石头出水,并赞颂道:“大王惠泽所感,遂使枯石生泉。”此事传遍周边各国,都赞叹该王之德行。那一个时期,国内风调雨顺,百姓全都称颂。国王很赞赏其道术,深加优宠。

不久,国王对他不那么热情了,待之亦较以往为薄,谶以为自己与国王相处太久了,因而致其生厌,乃辞往罽宾国,并带去了《大涅槃经》前分十卷,及《菩萨戒经》《菩萨戒本》等。当时罽宾国多学小乘,不信涅槃。他就往东去了龟兹,不久又前往姑臧,住于客栈。因担心经典丢失,就把它作为枕头。有人把它移至地上,他顿时惊觉,以为有贼,如此三个晚上,只听见空中有声音对他说:“这乃是如来解脱之经,怎能把它当枕头呢?”昙无谶才大感惭愧,把经另放于高处。夜里有贼,欲偷此经典,连拿几次,都搬不动。第二天早晨,昙无谶取经,并不觉得重,盗贼见到这一情景,以为昙无谶是圣人,都来向他致拜。

当时河西王沮渠蒙逊占据北凉,自称为王,听到昙无谶的声名后,迎他入姑臧,待之甚厚。沮渠蒙逊信奉佛教,志在弘通佛法,欲请昙无谶翻译佛典。昙无谶因自己不懂汉语,担心义理有所违背,没同意立即翻译。遂学汉语三年,才译出《涅槃》前分十卷。

当时沙门惠嵩、道朗,独步河西,当昙无谶译出经典后,极表推崇,进而把它翻译为汉文,惠嵩担任笔受,僧俗二界数百人,反复诘难,昙无谶临机阐释,清辩若流,并且十分富有文采,文辞华丽、严谨。惠嵩、道朗又请他译出诸经,再译《大集》《大云》《悲华》《地持》《优婆塞戒》《金光明》《海龙王》《菩萨戒本》等六十余万言。谶以《涅槃经》本,品数未足,又到外国寻找,适值其母亡故,就留在家中服丧。服丧毕,又于于阗寻得《涅槃经》中分,把它带回了姑臧译出。后又遣使于于阗寻得《涅槃经》后分,于是续译为三十三卷。于后凉玄始三年(公元四一四年)开始翻译,至玄始十年(公元四二一年)十月二十三日,三部分才全部译完,是年亦即宋武永初二年。昙无谶曰:“此经梵本三万五千偈,于此地减百万言,今所译出者,只有一万余偈。”

昙无谶曾经告诉沮渠蒙逊曰:“有鬼入村落,必有灾疫。”蒙逊不信,以亲自看见为验证。昙无谶即加以咒术,使蒙真见到鬼,极感恐惧。昙无谶曰:“应该诚心斋戒,用神咒驱逐之。”乃诵咒三日,然后对蒙逊曰:“鬼已离去。”当时境内有亲见鬼者说:“见到数百疫鬼,竞相奔走而去。”自此之后,境内始得安宁,此乃谶之力也。蒙逊更加敬重他。

到承玄二年(公元四二九年),蒙逊率军渡河计伐乞伏暮末于枹罕,以太子兴国为前驱,结果为末军所败,兴国被擒。后乞伏失守,暮末与兴国一起为赫连勃勃所俘,后被吐谷浑所破,兴国则为乱军所杀。蒙逊大怒,言自己事佛无好报应,即下令沙汰沙门,五十岁以下的和尚,都命令他们还俗。蒙逊原先为其母造一丈六石像,其时石像泪涕俱下,加上昙无谶极力谏劝,蒙逊才改心悔过。

当时,北魏拓跋焘听说昙无谶有道术,则遣使迎请,并告诉蒙逊:“若不让昙无谶去北魏,就派兵攻北凉。”昙无谶在蒙逊处时间已久,不忍让他离开。后又派太常高平公李顺,封蒙逊为使持节侍中,都督凉州、西域诸军事、凉州牧凉王,加九锡之礼。又命蒙逊曰:“听说你处有昙无谶法师,博学多才,如鸠摩罗什;秘咒神验,如佛图澄。朕欲弘扬佛法,可把昙无谶速速送来。”

蒙逊与李顺设宴于新乐门,蒙逊对李顺说:“西蕃老臣蒙逊,奉事朝廷,不敢有所违失,而天子轻信佞言,使我处境甚是艰难。前次致书求送昙无谶,而今又求催逼。昙无谶是我之师父,我准备与之死在一块,并不婉惜残年。人生一死,还有什么呢!”

李顺说:“你对朝廷之忠诚,乃路人皆知,先前遣爱子入朝,朝廷甚是钦敬你之忠诚、功绩,故特殊礼嘉奖。今日你若因一西域僧人,使以前功绩尽弃;不忍一时之愤恨,而损害了以往之美誉。这如何对得起朝廷之信任与厚待呢?私下以为你这么做不可取,现今皇上襟怀之开阔,乃弘文所知道的。”弘文者,即是蒙逊派遣去北魏的使者。

蒙逊曰:“太常口若苏秦,怕是心口不一吧!”蒙逊既舍不得把昙无谶送去北魏,又慑于北魏之强催逼,到蒙逊义和三年(公元四三三年)三月,昙无谶请求西行再寻找《涅槃》后分。蒙逊误以为他欲离开自己而去,乃密谋害他,但表面上替他准备了许多干粮、珠宝。

临行之日,昙无谶乃流泪告诉众人:“我业报将到,众圣所不能救。以本有之志愿,义不容停。”等他出发之后,蒙逊即派刺客于路上杀害他,世寿四十九,是年即宋元嘉十年(公元四三三年)。僧俗二界,全都嗟叹。后来,蒙逊左右常白天出现鬼神,以剑刺杀蒙逊。到四月,蒙逊染疾而亡。

起初,昙无谶在姑臧时,有张掖沙门道进,欲从昙无谶受戒。到昙无谶处所求他授戒,昙无谶要他至心忏悔。道进于是七天七夜竭诚悔过,到了第八天请求昙无谶受戒,昙无谶忽然发怒。道进自己就想:也许我的业障未消,故法师动怒。就刻苦三年,既禅且定。后即于定中,见释迦牟尼佛与诸菩萨为他授戒。那天晚上,同住的十多人,都在梦中看到道进所说的情形。道进准备去昙无谶处,把此情况告诉昙无谶,未走几步,昙无谶忽然惊起,唱道:“善哉!善哉!已感戒矣,我当为你作证。”就于佛像前为道进说戒相。当时沙门道朗,振誉关西,在道进感戒那天晚上,也做同样的梦。乃自卑戒腊,求做道进之法弟。于是,从道进受戒者达一千多人。至今还传授此戒,这都是昙无谶遗留下来的规矩。

有《别记》称:“《菩萨地持经》,应是伊波勒菩萨传来此土。”后来果然是昙无谶所传译,众人都以为昙无谶乃非凡之辈。

蒙逊有堂弟沮渠安阳侯,为人强毅开朗,各种典籍,多所涉猎。因昙无谶到河西弘扬佛法,安阳侯乃锐意佛典,奉持五戒,所读经典,很快就能背诵,常以为好学多闻,乃是多闻菩萨之盛业。年轻时,曾度越流沙,到于阗国去,在瞿摩帝大寺,遇到印度僧人佛驮斯那,向他请教佛法义理。斯那本来修习大乘,天才秀发,诵偈达半亿之多,对禅法尤为精通,所以当时印度诸国,都称他为人中狮子。安阳侯从他学《禅秘要治病经》。因是梵本,读来朗朗上口。回国途中,于高昌得《观世音》《弥勒》二观经各一卷,回到河西后,即把《禅要》译为汉语。

在北魏吞并了西凉后,则南奔到刘宋,潜心隐遁,不涉世务,常游各地寺塔,以居士自卑。先译出《弥勒》《观音》二观经,丹阳尹孟觊,看到译本后,大加赞赏。后来,竹园寺比丘尼慧浚,又请他译出《禅要》。安阳侯既久已通习,故下笔如神,十多天时间,译出五卷。不久,又于钟山定林寺译出《佛母般泥洹经》一卷。安阳侯无有妻室子女,淡泊名利,以法为侣,宣扬佛教,所以僧俗二界,都很崇敬他。后来患疾而终。

昙无谶所译众经,至元嘉年间才传到建业。道场寺慧观法师,立志重寻《涅槃经》后分,乃请求宋太祖资助,派遣沙门道普,带领书吏十人,西行寻经。到长广郡,船破伤足,因感染得疾而亡。道普临终叹道:“《涅槃经》后分,与汉地无缘矣。”

道普本高昌人,游历过西域诸国,供养佛像,头顶佛钵,四方寺塔,无不瞻仰。善梵文,懂多国语言,游历西域的事迹,另有传记。

宋江陵辛寺释法显

原典

释法显,姓龚,平阳武阳[1]人。有三兄,并龆龀[2]而亡。其父恐祸及显,三岁便度为沙弥。居家数年,病笃欲死,因送还寺,住信宿便差,不肯复归。其母欲见之不得,为立小屋于门外,以拟去来。

十岁遭父忧,叔父以其母寡独不立,逼使还俗。显曰:“本不以有父而出家也,正欲远尘离俗,故入道耳。”叔父善其言,乃止。顷之,母丧,至性过人,葬事毕仍即还寺。尝与同学数十人,于田中刈稻,时有饥贼欲夺其谷,诸沙弥悉奔走,唯显独留,语贼曰:“若欲须谷,随意所取。但君等昔不布施,故致饥贫,今复夺人,恐来世弥甚,贫道预为君忧耳。”言讫即还。贼弃谷而去,众僧数百人,莫不叹服。

及受大戒,志行明敏,仪轨整肃,常慨经律舛阙,誓志寻求。以晋隆安三年,与同学慧景、道整、慧应、慧嵬等,发自长安,西渡流沙,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四顾茫茫,莫测所之,唯视日以准东西,人骨以标行路耳。屡有热风恶鬼,遇之必死。显任缘委命,直过险难。

有顷,至于葱岭,冬夏积雪,有恶龙吐毒,风雨沙砾,山路艰危,壁立千仞。昔有凿石通路,傍施梯道,凡度七百余所。又蹑悬絙[3]过河,数十余处,皆汉之张骞、甘英,所不至也。

次度小雪山,遇寒风暴起,慧景噤战不能前,语显曰:“吾其死矣,卿可前去,勿得俱殒。”言绝而卒。显抚之泣曰:“本图不果,命也奈何!”复自力孤行,遂过山险,凡所经历,三十余国。

将至天竺,去王舍城三十余里,有一寺,逼冥过之。显欲诣耆阇崛山[4],寺僧谏曰:“路甚艰崄阻,且多黑师子,亟经啖人,何由可至。”

显曰:“远涉数万,誓到灵鹫。身命不期,出息非保,岂可使积年之诚,既至而废耶!虽有险难,吾不惧也。”

众莫能止,乃遣两僧送之。显既至山,日将曛夕,遂欲停宿,两僧危惧,舍之而还。显独留山中,烧香礼拜,翘感旧迹,如睹圣仪。至夜,有三黑师子,来蹲显前,舐唇摇尾,显诵经不辍,一心念佛。师子乃低头下尾,伏显足前,显以手摩之,咒曰:“若欲相害,待我诵竟,若见试者,可便退矣。”师子良久乃去。

明晨还反,路穷幽梗,止有一径通行。未至里余,忽逢一道人,年可九十,容服粗素,而神气俊远。显虽觉其韵高,而不悟是神人。后又逢一少僧,显问曰:“向耆年是谁耶?”答云:“头陀迦叶大弟子也!”显方大惋恨,更追至山所,有横石塞于室口,遂不得入,显流涕而去。

进至迦施国,国有白耳龙,每与众僧约,令国内丰熟,皆有信效。沙门为起龙舍,并设福食。每至夏坐讫,龙辄化作一小蛇,两耳悉白,众咸识是龙,以铜盂盛酪,置龙于中,从上座至下行之遍,乃化去。年辄一出,显亦亲见。

后至中天竺,于摩竭提波连弗邑,阿育王塔南天王寺,得《摩诃僧祇律》,又得《萨婆多律抄》《杂阿毗昙心》《线经》[5]《方等泥洹经》等。

显留三年,学梵语梵书,方躬自书写,于是持经像,寄附商客,到师子国。显同旅十余,或留或亡,顾影唯己,常怀悲慨。

忽于玉像前,见商人以晋地一白团扇供养,不觉凄然下泪。停二年,复得《弥沙塞律》,《长》《杂》二含及《杂藏》,并汉土所无。

既而附商人大舶,循海而还。舶有二百许人,值暴风水,众皆惶懅,即取杂物弃之。显恐弃其经像,唯一心念观世音及归命汉土众僧。舶任风而去,得无伤坏。经十余日,达耶婆提国[6]。

停五月,复随他商,东适广州。举帆二十余日,夜忽大风,合舶震惧,众咸皆议曰:“坐载此沙门,使我等狼狈,不可以一人故,令一众俱亡。”共欲推之,法显檀越厉声呵商人曰:“汝若下此沙门,亦应下我,不尔便当见杀,汉地帝王,奉佛敬僧,我至彼告王,必当罪汝。”商人相视失色,僶俯而止。

既水尽粮竭,唯任风随流。忽至岸,见藜藿菜依然,知是汉地,但未测何方,即乘船入浦寻村。见猎者二人,显问:“此是何地耶?”猎者曰:“此是青州长广郡牢山南岸。”猎者还,以告太守李嶷。嶷素敬信,忽闻沙门远至,躬自迎劳。显持经像随还。

顷之,欲南归,青州刺史请留过冬,显曰:“贫道投身于不反之地,志在弘通,所期未果,不得久停。”遂南造京师,就外国禅师佛驮跋陀,于道场寺,译出《摩诃僧祇律》《方等泥洹经》《杂阿毗昙心论》,垂有百余万言。显既出《大泥洹经》,流布教化,咸使见闻。

有一家失其姓名,居近朱雀门,世奉正化,自写一部,读诵供养,无别经室,与杂书共屋。后风火忽起,延及其家,资物皆尽,唯《泥洹经》俨然具存,煨烬不侵,卷色无改。京师共传,咸叹神妙。

其余经律未译,后至荆州,卒于辛寺,春秋八十有六。众咸恸惜。其游履诸国,别有大传焉。

注释

[1]平阳武阳:今山西襄垣县。

[2]龆龀:儿童换齿之时,指童年。《陶渊明集》卷七《祭从弟敬达文》:“相及龆龀,并罹偏咎。”

[3]絙:绞绳之工具。

[4]耆阇崛山:又作祇阇崛山、耆阇多山、崛山,意译作灵鹫山。位于中印度摩揭陀国首都王舍城东北侧,为著名的佛陀说法之地。

[5]《线经》:《大正藏》本作“经”,《出三藏记集》卷二:“《经》,梵文,未译出。”

[6]耶婆提国:即爪哇。

译文

释法显,姓龚,平阳武阳(今山西襄垣)人。本有三兄,都童年夭折。其父恐祸及法显,三岁时便把他剃度为沙弥,但仍住在俗家。过了几年,得了一场大病,差点死去,所以又把法显送回寺院。到寺院第三天后,病就痊愈了,从此法显再也不肯回家居住了。其母难得看到他,就在寺旁建造了一个小房子,以便去探视他。

十岁时,其父去世,叔父以其母寡难以独立,逼法显还俗。法显曰:“本来我就不是因为有父才出家,而是为了远离尘俗才入道修行的。”其叔父认为他说得有道理,乃作罢。过了不久,其母又去世,法显料理好丧事后,又回到寺里。曾与同学数十人到田中刈稻,当时有饥饿之盗贼欲夺其稻谷,众沙弥都恐惧而逃,只有法显自己留在田里,对贼说:“如果你们需要谷子充饥,请随意拿取。但你们过去不行布施,故导致今生饥贫,现在又要抢劫他人的东西,只怕你们来世更惨,我真为你们惭愧、担忧。”说罢就坦然自在地回到寺里。众盗贼听了法显一番话后,不敢把稻谷拿走就逃离了,众僧数百人,无不赞叹佩服法显。

法显受大戒之后,志行明敏,仪轨整肃。经常慨叹经律残缺,就立誓西行寻求。遂于晋隆安三年(公元三九九年),与同学慧景、道整、慧应、慧嵬等人,从长安出发。他们西度流沙,一路之上,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四顾茫茫,分不清东西南北,只好以太阳辨别方向,以尸骨为路标。在他们所走的路上,常有恶鬼热风,一旦遇上,必死无疑。法显舍命求法,闯过了重重险关。

不久走到葱岭,此岭不论冬天夏日大雪都不融化,还有恶龙吐毒风,飞沙走石,且道路极是难走,陡壁如刀削,过去曾有凿石通路,旁边设有梯道,这样的险路,爬越了七百多处。另有些地方,必须借助于绳索攀缘,才能渡过河,这又有数十处。这些都是连汉代之张骞、甘英等人所不曾涉足之地。

之后,又南度小雪山,当走到这里时,忽然刮起寒风,冷得慧景浑身噤战不已,无法再继续走,就对法显说:“我不行了,你们可赶快往前走,不要都葬身此地。”说罢就断气了。法显抚尸痛哭:“原本的计划看来无法完成了,这都是命运啊,真是令人无可奈何!”慧景死后,法显又继续往前走,所跨越山险,所经之地,达三十多国。

到了离摩揭陀国王舍城三十里处,有一寺院,颇是冷僻幽险。当时法显欲前去瞻仰灵鹫山,有一位寺僧劝他说:“路上甚是艰险,而且山中有许多黑狮子,经常出来吃人,你这样去太危险了。”

法显道:“我远途跋涉数万里,历尽千辛万苦,立誓到灵鹫山瞻仰圣迹。人之生命无常,有时常在呼吸之间,岂可以使多年宿愿,眼看就要实现了,却半途而废呢!路上虽然艰险,但我丝毫也不惧怕。”

众僧眼看无法劝住他,就派了两个僧人送他入山。到了山上,已是黄昏了,法显就想在山上住宿。两个送他去的僧人心中恐惧,便先行离去,法显一个人留在山中。随后,法显就烧香礼拜,遥感圣迹,有如亲眼看见当年正在说法之佛陀,感慨万千。到了夜里,果然来了三只黑狮子,它们蹲在法显的跟前,舐唇摇尾,法显不停地诵经,一心念佛,狮子乃低头缩尾,温顺地伏在法显的双足之前,法显用手抚摸它,并暗暗念道:“如果想来吃我,请让我把经诵完;如果是来考验我,就回去吧。”狮子停留了一些时间,就慢慢地离开了。

第二天清晨,法显离山返寺,路极是难走,只有一条小径可以通行。走了一里多路,忽然遇到一位道人,年纪大概九十左右,衣服粗素而神采奕奕,法显虽然觉得其道行高远,但不知道他乃是神人。后来又碰到一个少年僧人,法显就问那个少年僧人:“刚才那位出家老翁是谁?”那少年答道:“那是头陀迦叶大弟子啊!”法显听后,极是惋惜错失了良机,赶快回头去追,追至一山洞时,只见横石塞住洞口,无法进入,法显泪流满面,只好惋叹而去。

后来法显又到了迦施国,国中有白耳龙,常与众僧立约,共同护佑国家富足,人民安乐,皆有应验。众比丘为之起龙舍,并设置福食。每当坐夏结束,龙则化作一小蛇,两耳都呈白色,大家都知道那即是龙,以铜盂盛酪,将龙置于其中,自上座至底下的僧人全做过后,龙即化去。每年出现一次,这是法显亲眼所见的。

后来法显等又到了中印度,于摩揭提波连弗邑阿育王塔之南的天王寺,得到《摩诃僧祇律》,又得《萨婆多律抄》《杂阿毗昙心》《线经》《方等泥洹经》等。

法显留住三年,学梵语梵书,才亲自抄写,后来持经像,与客商一起,到狮子国(锡兰)。法显回忆当年与自己一块西行求法的有十多人,眼下有的留止西域,有的则客死他乡,如今只剩下他一个,形单影只,不胜感伤。

有一天忽然于白玉佛像前见到一商人用中土带来的一支白绢扇子供养,睹物生情,更引发起法显思念家乡之心绪,不觉凄然落泪。他又在那里逗留了二年,得到《弥沙塞律》《长阿含》《杂阿含》及《杂藏经》,这些都是汉地所没有的。

过了一段时间,正好有商船要到东土来,法显就搭乘该船回国,船上有二百多人。有一天,忽然狂风大作,船上的人都十分惊恐,就纷纷把杂物扔到海内。法显担心把他所带来的经典也会被扔进海内,就一心称念观世音菩萨及归命汉地众僧,祈求加被。后来,船顺风飘去,没被撞坏。经过十多天海上颠簸,到了耶婆提国(爪哇)。

在那里待了五个月,又搭乘一艘开往广州的商船。船开出二十多天后,有一天夜里,忽然又刮起大风,全船的人都十分惊慌,大家都议论说:“这条船搭乘此比丘,所以才使我们遭殃,不能因一个比丘,使一船的人全遭覆没。”大家正准备把法显推下海去,法显的施主大声呵斥商人曰:“如果把这个比丘推下海去,请把我也推下去,要不然,你们都要遭到惩罚的,汉地帝王信奉佛教,我到汉地后就要把这情况报告国王,国王必定要惩罚你们。”众商人一听,踌躇不敢下手,法显方才逃过一劫。

大船在海上航行了数十天,船上已是粮尽水竭,只好随风飘流。有一天,忽然飘到岸边。众人一上岸,看见藜藿菜等,知道已经到了汉地,但不知道究竟在何处,就乘小船入港寻找村民探听。正好遇见二个猎人,法显问他:“这是什么地界?”那猎人说:“这是青州长广郡牢山(山东青岛崂山)南岸。”猎人回去后,把此事报告了当地太守李嶷。李嶷素来信奉佛教,听说有比丘从远地而来,亲自去迎接。法显带着佛教经像,随太守到了青州。

不久,欲南下京都,青州刺史请他留下过冬,法显道:“贫僧所以不惜九死一生,西行求法,就是为了佛教的弘通,现在目的尚未达到,不可久留于此。”于是就南下到了当时的京都建康(今南京),于道场寺与佛驮跋陀罗一起译出《摩诃僧祇律》《方等泥洹经》《杂阿毗昙心论》,共有百余万言。法显既译出《大泥洹经》,流布甚广,当时佛教界僧侣多能读到此经。

据说,当时有一位后已不知其姓氏之人,住在朱雀门附近,其家世代尊奉佛教,自写了一部《大泥洹经》,读诵供养,因为家中别无经室,就把此经与其他书籍放在一起。后来其邻居家忽然失火,殃及他家,把他家中之东西全都烧光了,只有那《大泥洹经》完好无损,连颜色都没有什么异样。此事在当时京都传为美谈,大家都叹为稀有。

其余的经律未及翻译,法显又转往荆州(今湖北省江陵县),卒于辛寺,世寿八十六。万众悲恸痛惜。他游历西域诸国之事迹,《佛国记》中有详细记述。

宋京师道林寺畺良耶舍

原典

畺良耶舍,此云时称,西域人,性刚直,寡嗜欲,善诵阿毗昙,博涉律部,其余诸经,多所该综。虽三藏兼明,而以禅门专业,每一禅观,或七日不起。常以三昧正受,传化诸国。

以元嘉之初,远冒沙河,萃于京邑。太祖文皇深加叹异。

初止钟山道林精舍,沙门宝志崇其禅法,沙门僧含,请译《药王药上观》及《无量寿观》,含即笔受。以此二经,是转障之秘术,净土之洪因,故沉吟嗟味,流通宋国。

平昌孟,承风钦敬,资给丰厚。出守会稽,固请不去。后移憩江陵。

元嘉十九年,西游岷蜀,处处弘道,禅学成群。后还卒于江陵,春秋六十矣。

译文

畺良耶舍,中土称为时称,西域人,性格刚直,少嗜寡欲,善诵阿毗昙,博览律藏,其余诸经,亦多所宗达。虽然经、律、论三藏都很精通,但于禅学造诣更深,每次打坐,常一坐就是七日。经常以禅法传化各国。

于元嘉初年,渡过沙河,不远万里,来到京都。宋太祖文皇深为赞叹。

起初住在钟山道林寺,宝志和尚尊崇其禅法,比丘僧含请他翻译《观药王、药上二菩萨经》《观无量寿经》,僧含担任笔受,认为此二经乃是破除迷障之秘术,往生净土之洪因,所以反复沉吟、嗟味,并使之流通宋国。

平昌孟,对他很是钦敬,资给十分丰厚。孟去会稽上任时,欲请他一同前往,他再三婉谢。后来移居江陵。

于元嘉十九年(公元四四二年)西游四川,他所到之处,都大弘佛法,跟他学习禅法者,不计其数。后来又回到江陵,并卒于江陵,世寿六十。

宋京师中兴寺求那跋陀罗

原典

求那跋陀罗,此云功德贤,中天竺人。以大乘学,故世号摩诃衍。本婆罗门种,幼学五明诸论,天文、书算、医方、咒术,靡不该博。后遇见《阿毗昙杂心》,寻读惊悟,乃深崇佛法焉。其家世外道,禁绝沙门,乃舍家潜遁,远求师范,即投簪落,专精志学。及受具戒,博通三藏。为人慈和恭恪,事师尽礼。

顷之,辞小乘师,进学大乘。大乘师试令探取经匣,即得《大品》《华严》。师嘉而叹曰:“汝于大乘有重缘矣!”于是读诵讲宣,莫能酬抗。进受菩萨戒法,乃奉书父母,劝归正法,曰:“若专守外道,则虽还无益,若归信三宝,则长得相见。”其父感其言至,遂弃邪从正。

跋陀前到师子诸国,皆传送资供。既有缘东方,乃随舶汎海。中途风止,淡水复竭,举舶忧惶。跋陀曰:“可同心并力念十方佛,称观世音,何往不感。”乃密诵咒经,恳到礼忏。俄而信风暴至,密云降雨,一舶蒙济,其诚感如此。

元嘉十二年至广州,刺史车朗表闻,宋太祖遣使迎接。既至京都,敕名僧慧严、慧观于新亭慰劳,见其神情朗彻,莫不虔仰。虽因译交言,而欣若倾盖。初住祇洹寺,俄而太祖延请,深加崇敬。琅琊颜延之,通才硕学,束带造门。于是京师远近,冠盖相望。大将军彭城王义康,丞相南谯王义宣,并师事焉。

顷之,众僧共请出经,于祇洹寺,集义学诸僧,译出《杂阿含经》,东安寺出《法鼓经》。后于丹阳郡,译出《胜鬘》《楞伽经》。徒众七百余人。宝云传译,慧观执笔,往复谘析,妙得本旨。

后谯王镇荆州,请与俱行,安止辛寺,更创房殿,即于辛寺,出《无忧王》《过去现在因果经》一卷,《无量寿》一卷,《泥洹》《央掘魔罗》《相续解脱》《波罗蜜了义》《现在佛名》等经,《第一义五相略》《八吉祥》等诸经,并前所出凡百余卷。常令弟子法勇传译度语。

谯王欲请讲《华严》等经,而跋陀自忖,未善宋言,有怀愧叹。即旦夕礼忏,请观世音,乞求冥应。遂梦有人,白服持剑,擎一人首来至其前,曰:“何故忧耶?”跋陀具以事对。答曰:“无所多忧。”即以剑易首,更安新头,语令回转,曰:“得无痛耶?”答曰:“不痛。”豁然便觉,心神喜悦。旦起,语义皆通,备领宋言,于是就讲。

元嘉将末,谯王屡有怪梦。跋陀答云:“京都将有祸乱。”未及一年,元凶构逆。及孝建之初,谯王阴谋逆节,跋陀颜容忧惨,未及发言。谯王问其故,跋陀谏诤恳切,乃流涕而出曰:“必无所冀,贫道不容扈从。”谯王以其物情所信,乃逼与俱下。

梁山之败,火舰转迫,去岸悬远,判无全济,唯一心称观世音,手捉笻竹杖[1],投身江中。水齐至膝,以杖刺水,水流深驶。见一童子寻后而至,以手牵之,顾谓童子:“汝小儿何能度我?”恍忽之间,觉行十余步,仍得上岸。即脱衲衣欲偿童子,顾觅不见,举身毛竖,方知神力焉。

时王玄谟督军梁山,世祖敕军中得摩诃衍,善加料理,驿信送台。俄而寻得,令舸送都。世祖即时引见,顾问委曲,曰:“企望日久,今始相遇。”跋陀曰:“既染衅戾[2],分当灰粉。今得接见,重荷生造。”敕问:“并谁为贼?”答曰:“出家之人,不预戎事。然张畅、宋灵秀等,并是驱逼。贫道所明,但不图宿缘,乃逢此事。”帝曰:“无所惧也。”是日敕住后堂,供施衣物,给以人乘。

初跋陀在荆州十载,每与谯王书疏,无不记录。及军败检简,无片言及军事者。世祖明其纯谨,益加礼遇。后因闲谈,聊戏问曰:“念丞相不?”答曰:“受供十年,何可忘德!今从陛下乞愿,愿为丞相三年烧香。”帝凄然惨容,义而许焉。

及中兴寺成,敕令移住,为开三间房。后于东府讌会,王公毕集,敕见跋陀。时未及净发,白首皓然。世祖遥望,顾谓尚书谢庄曰:“摩诃衍聪明机解,但老期已至,朕试问之,其必悟人意也。”跋陀上阶,因迎谓之曰:“摩诃衍不负远来之意,但唯有一在。”

即应声答曰:“贫道远归帝京,垂三十载,天子恩遇,衔愧罔极,但七十老病,唯一死在。”帝嘉其机辩,敕近御而坐,举朝属目。

后于秣陵界凤凰楼西起寺,每至夜半,辄有推户而唤,视不见人,众屡厌梦。跋陀烧香咒愿曰:“汝宿缘在此,我今起寺,行道礼忏,常为汝等。若住者,为护寺善神;若不能住,各随所安。”既而道俗十余人,同夕梦见鬼神千数,皆荷担移去,寺众遂安。今陶后渚白塔寺,即其处也。

大明六年,天下亢旱,祷祈山川,累月无验。世祖请令祈雨,必使有感,如其无获,不须相见。跋陀曰:“仰凭三宝,陛下天威,冀必降泽。如其不获,不复重见。”即往北湖钓台,烧香祈请,不复饮食,默而诵经,密加秘咒。明日晡时[3],西北云起,初如车盖,日在桑榆[4],风震云合,连日降雨,明旦公卿入贺。敕见慰劳,䞋施相续。

跋陀自幼已来,蔬食终身。常执持香炉,未尝辍手。每食竟,辄分食飞鸟,乃集手取食。至太宗之世,礼供弥隆。到太始[5]四年正月,觉体不悆,便与太宗及公卿等告别。临终之日,延伫而望,云见天华圣像,禺中[6]遂卒,春秋七十有五。太宗深加痛惜,慰赙甚厚。公卿会葬,荣哀备焉。

注释

[1]笻竹杖:笻竹可以为杖,即称笻竹为杖。

[2]衅戾:即叛逆。

[3]晡时:即申时,黄昏之时。

[4]桑榆:指日落时余辉所在处。《后汉书·冯异传》:“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东隅指日出处,桑榆指日落处。

[5]太始:宋明帝年号应为“泰”始,非“太”始。

[6]禺中:即隅中,日近午之时。《淮南子·天文》:“日至于衡阳,是谓禺中。”

译文

求那跋陀罗,中土称为功德贤,中印度人。以大乘学见长,故世人都称之为“摩诃衍”。原属婆罗门种姓,年幼时就学五明诸论,对天文历法,医方咒术等,也无不精通。后来得到一部《阿毗昙心论》,读后大有感悟,遂崇信佛法。其家世代崇信外道,禁绝沙门,他就离家隐潜,远求名师,遂剃度为僧。到他受具足戒时,已博通三藏。求那跋陀罗为人恭和,尊师尽礼。

不久,辞别小乘师,进一步研习大乘。其大乘师令他从一匣子当中摸取经典,即得《大品》《华严经》。其师赞叹道:“你与大乘很有缘分啊!”于是读诵、宣讲大乘佛法,当时很少有人能与之相比。受过菩萨戒后,就致书父母,劝他们皈依佛教,曰:“如果专守外道,对己对人都不会有什么好处;如果皈依佛门,则非但能利益他人,而且父子等可以经常相见。”其父为他的话所感动,就弃邪归正,皈依佛教。

求那跋陀罗到过狮子国(今斯里兰卡)等地,当地学人都很尊敬他,资给甚厚。既与东方有缘,就随商船泛海东渡。有一次,船航行到半途中,既无风助航,船中淡水又都喝光了,全船的人都十分焦急。求那跋陀罗就说:“大家可同心合力称念十方佛和观世音,佛菩萨神通广大,我们肯定能够得救的。”于是就密诵咒经,虔诚礼敬、祈祷,过了一会儿,忽然狂风大作,黑云密布,下起了大雨,全船的人都获救了。

元嘉十二年(公元四三五年)到达广州,刺史车朗奏知皇上,宋太祖即遣使来迎接他。到京都后,宋太祖又敕令名僧慧严、慧观到新亭慰劳他。二人见求那跋陀罗风神俊逸,都十分敬仰他。虽然交谈是通过翻译的,但大家一见如故,十分相投。起初,求那跋陀罗住在祇洹寺,后来宋太祖又亲自接见他,对他很是推崇。琅琊颜延之,博学多才,也亲自登门造访。于是京都一带的名流学士,都纷至沓来,一时门庭若市。大将军彭城王义康,丞相南谯王义宣,都拜他为师。

不久,众僧都请他翻译经典,于是在祇洹寺聚集义学,译出《杂阿含经》,在东安寺译出《法鼓经》,在丹阳郡译出《胜鬘经》《楞伽经》。有徒众七百多人。宝云为传译,慧观任笔受,反复斟酌,妙得经意。

后来南谯王镇守荆州,请求那跋陀罗与他一起到荆州去,他到荆州后,就住在辛寺,并重建僧舍、殿堂,译出了《无忧王》《过去现在因果经》一卷、《无量寿经》一卷及《泥洹》《央掘魔罗》《相续解脱》《波罗蜜了义》《现在佛名》等经及《第一义五相略》《八吉祥》等诸经,连同以前所译的共有百余卷。求那跋陀罗常让弟子法勇做传译、转译。

当时,南谯王曾请宣讲《华严》等经,但求那跋陀罗觉得自己不通汉语,故有惭愧之叹,就早晚祈请观世音神通加被。终于在一天晚上,梦见有一个人身穿白色衣服,手持宝剑,提着一颗人头站在他的面前,对他说:“你因何事忧愁?”求那跋陀罗就把自己不通汉语,翻译佛经等,有诸多不便告诉了他。只听见那个人答道:“今后你无须再为此事烦忧了。”随即用剑把他的头砍下来,把手中提着的头重新给他安上,并叫他转转头,问他:“疼不疼?”求那跋陀罗答道:“不疼。”说完猛然醒过来,一时顿觉心神畅悦。第二天一起床,竟然已通汉语,于是就开席讲经。

宋元嘉末年,南谯王屡有怪梦,他以此事询问于求那跋陀罗,求那跋陀罗就对他说:“京都一带将发生动乱。”还不到一年,果然有叛逆谋反。到了孝建初年,南谯王也反叛于朝廷,求那跋陀罗对此十分忧伤,但不曾对南谯王说出来。南谯王就问他忧伤的原因,求那跋陀罗十分恳切地劝谏他不要做出这种逆节谋反之事,但南谯王都听不进去,后来又逼求那跋陀罗随着他的军队南下。

南谯王的军队在梁山被朝廷的军队打得大败,他们乘船逃走,又受到敌军的夹击,当时他们离岸很远,估计很难逃脱劫难。他只好一心称念观世音,手中捉住一根竹杖,投身于江中,水深至膝,他以竹杖划水,越走越深。其时有一童子,从他后面走来,用手牵着他。他对那个童子说:“你比我还小得多,怎么反而能够救我?”忽然间觉得自己向前走了十几步,终于到了岸边。他就脱下身上的衲衣,准备送给那童子,报答他相救之恩。但回头一找,已不见那童子的身影,顿时全身毛骨悚然,才知道这是佛菩萨显现神力的护佑。

当时王玄谟在梁山当督军,宋世祖有令,如果遇到摩诃衍(即求那跋陀罗),请善加款待,并速将他送回京都。众军士找到求那跋陀罗后,就用船只把他送回京都,宋世祖随即接见他,并说:“久仰高僧大名,没想今日方得相遇。”求那跋陀罗曰:“贫僧既己身染叛逆之事,本来罪该万死。今日反而亲得皇上接见,有如重生再造。”宋世祖又问他:“还有哪些贼人?”求那跋陀罗说:“出家之人,本不过问军事。但如张畅、宋灵秀等,都是被逼所致。贫僧也许是由于过去世之业障,所以碰上这种事。”宋世祖曰:“你无须惧怕。”是日敕令求那跋陀罗住于后堂,供养衣物,善加款待。

以前,求那跋陀罗在荆州住了十年,当时给南谯王的每封信都有记录。等南谯王的军队被打败后,检查他军中之文书材料,求那跋陀罗的信中不曾有半句言及军事,宋世祖知道了这情况后,更加尊重他。后来在一次闲谈中,宋世祖与他开玩笑道:“你还怀念南谯王吗?”求那跋陀罗说:“受他供养十年,怎么可能一点也不想念呢!如果陛下允许,愿为他烧香三年。”宋世祖很敬佩他之为人,竟然同意了。

中兴寺建成后,又敕令求那跋陀罗移住该寺,给了他三个房间。后来在宋世祖东府宴请众大臣时,求那跋陀罗也被邀请赴宴。当时求那跋陀罗没有剃发,满头白发。宋世祖在离求那跋陀罗很远的地方看到了他,就对身边的尚书说:“求那跋陀罗聪明机敏,但已垂垂老矣,我若问他,他必定知道所问之用意。”等求那跋陀罗上前时,就迎上去,并对他说:“摩诃衍不远万里来此弘扬佛法的愿望,都实现了,现在只剩下一件事了。”

求那跋陀罗随即应道:“贫道远道而来贵地,承蒙皇恩浩荡,自感惭愧万分,但现在已经是七十老朽了,只剩下入灭一件事了。”宋世祖十分赞叹他的机敏过人,特别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一时全朝瞩目。

后来于秣陵界凤凰楼建西起寺,每到夜半更深,就听见推门声及呼唤声,出来一看,又看不到人,众人都有些害怕。求那跋陀罗就烧香咒愿,曰:“你等本来都住在此地,现在此地建造了寺院,举凡行道礼忏,都为你等祈祷。你等若想继续住在这里,就做此寺之护法神;如果不想继续住在这里,请各随所便。”那天晚上,僧俗十多人,梦见一千多鬼魂,都挑着担子离去了,自此之后,该寺才不再闹鬼。就是现在陶后渚白塔寺那个地方。

宋世祖大明六年(公元四六二年)时,天下大旱,朝野接连祈祷降雨,一连好几个月都无见效。世祖请求那跋陀罗祈雨,要他一定求来雨水,如果求不来雨,则无须再相见。求那跋陀罗说:“仰仗三宝之法力,托福陛下之威神,此次祈祷必见成效。如果仍不下雨,决不再相见。”就往北湖钓台烧香祈祷,绝食诵经,频频咒愿。到第二日黄昏时,忽然风起云涌,连日降雨,王公大臣,都入朝祝贺。宋世祖敕令慰劳,赏赐甚厚。

求那跋陀罗素食终身,梵香礼拜,未尝中断。每次食过之后,都分食于飞鸟。他保留印度的传统,用手取食。到了宋太宗年代,礼遇、供养更隆。到泰始四年(公元四六八年)正月,自觉身体略有不适,便与太宗及王公大臣们诀别。临终那一天,跷首远望,自称亲见天华、圣像,近中午时分圆寂,世寿七十五。太宗深为痛惜,丧事办得很是隆重。朝廷之王公大臣等,都参加了他的葬礼,可说是备极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