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不如小丑
白云守端在杨岐方会禅师处参禅时,久久不悟,杨岐挂念,很想方便开导。有一天,杨岐方会禅师问守端以前拜过谁为老师,守端回答:“茶陵郁山主。”
杨岐又问道:“我听说茶陵郁山主是因为跌了一跤而大悟,写了一首偈,你知道吗?”
白云守端:“知道!那诗偈是这样的:‘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封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杨岐听了之后,便发出怪声,呵呵地笑着走了。守端却因方会老师的一笑,饭食不思,整夜失眠。第二天便至法堂请示方会禅师,为何一听到茶陵郁山主的诗偈便发笑不已。
杨岐:“昨天下午你可看到寺院前,马戏班玩猴把戏的小丑吗?”
守端:“看到了。”
杨岐:“你在某方面实在不如一个小丑。”
守端:“为什么呢?”
杨岐:“因小丑的种种动作,就是希望自己博得别人一笑,而你却怕别人笑。”
一个人的认识不够,心中不能自主,就会经常受外境的影响。别人的一句赞美,自己就会洋洋得意;别人的一句谤言,自己就会怨恨嗔怒;所以自己喜乐忧苦,全为别人左右,可说已失去自己。杨岐方会禅师的一笑,还不够吾人觉悟么?
102 茶饭禅
唐朝龙潭崇信禅师,跟随天皇道悟禅师出家,数年之中,打柴炊爨,挑水做羹,不曾得到道悟禅师一句半语的法要。一天乃向师父说:“师父!弟子自从跟您出家以来,已经多年了。可是一次也不曾得到您的开示,请师父慈悲,传授弟子修道的法要吧!”
道悟禅师听后立刻回答道:“你刚才讲的话,好冤枉师父啊!你想想看,自从你跟随我出家以来,我未尝一日不传授你修道的心要。”
“弟子愚笨,不知您传授给我什么?”崇信讶异地问。
“你端茶给我,我为你喝;你捧饭给我,我为你吃;你向我合掌,我就向你点头。我何尝一日懈怠,不都在指示心要给你吗?”崇信禅师听了,当下顿然开悟。
从这一则师徒问答之中,可以了解禅就是生活。日常生活的搬柴运水、喝茶吃饭,无不蕴藏无限的禅机。
103 人的声气
有一学僧请示盘珪禅师道:“我有一个天生的毛病——气短心急,曾受师父指责,我也知错要改,但因心急已成为习气,始终没有办法纠正,请问禅师,您有什么办法帮我改正习气呢?”
盘珪禅师非常认真地答道:“你心急的习气,如果能拿出来,我帮你改正。”
学僧道:“现在不会心急,有时会忽然跑出来。”
盘珪微微一笑道:“那么,你的心急,时有时无,不是习性,更不是天性;是你触境而生的,本来没有,因境而生。若说父母生给你的,你是太不孝了;父母生给你的,只有佛心,其他没有。”
盘珪禅师一生接待学人,不说佛法,不说禅法,只是要求你自己应具有的佛心和高贵的功德。
后来,盘珪禅师圆寂后,一位住在寺院旁的盲人对参禅的学僧说道:“我虽是瞎子,看不到对方的面孔,但却能从对方说话的声音判断他的性格。通常,我不但可以在一个人对幸福者或成功者的祝福语中,听出他的嫉妒声气,也可从他对不幸者或失败者所发出的安慰语中,探出他的得意和满足声气,仿佛他可从那些慰祝之言中得到许多的利益似的。但是,在我所有的体会中,盘珪禅师对人说话的声气始终是真诚无伪。每当他向人宣示快慰之情时,我只听到快慰的声气;而当他向人一吐愁肠时,我只听到愁苦的声气。那种声气,完全从他的佛心中流露出来的,那佛心,就是他父母生的。”
学僧听后,一面否认盲者的话,一面赞美盘珪禅师道:“我们老师的佛心,不是父母生的,那是他本有的。”
把一切好的都归之于父母生的,这会失去自己的本性;把一切坏的都归之于父母生的,这也会被说为不孝。好和坏,是习性,不是本性,既非与生俱来,也非父母所生。设有人问:“佛陀是谁生的?”答以“佛陀是摩耶夫人生的”,此话错也。悉达多太子是摩耶夫人生的,而佛陀则是从般若生也,所谓“般若为三世诸佛之母”,即此义也。
104 浮生梦中
杭州西湖喜鹊寺的鸟窠禅师,本名道林,九岁出家,于陕西韬光禅师门下当侍者而悟道。后来独自到秦望山,在一棵枝叶非常茂盛、盘屈如盖的松树上栖止修行,好像小鸟在树上结巢一样,所以时人皆称他为鸟窠禅师。
大文豪白居易非常敬仰鸟窠禅师的道行,有一次特地前来请示禅师,并用诗偈问道:
特入空门问苦空,敢将禅事问禅翁;
为当梦是浮生事,为复浮生是梦中?
鸟窠禅师也用诗偈回答道:
来时无迹去无踪,去与来时事一同;
何须更问浮生事,只此浮生是梦中。
人生如幻如化,短暂如朝菌,但是如果体悟到“无生”的道理,超越“去”“来”的限制和对待,生命就能在无尽的空间中不断地绵延扩展,不生亦不灭。
后来,白居易在佛法中找到安身立命之处,成了在家弟子,遍访名山高僧,晚年素食,并且舍宅为寺,定名香山寺,自号香山居士,尤醉心于念佛,时常吟诗作偈,表达他信佛有得之心境,如:
爱风岩上攀松盖,恋月潭边坐石稜;
且共云泉结缘境,他日当做此山僧。
诗中充满悠闲、飘游的意境,实是生活在禅的世界中。
白居易皈依鸟窠禅师,不但成为在家学佛的优婆塞,甚至从他的诗中还发现他来生出家为僧的意思。白居易不但参禅,他晚年修习净土念佛更是认真,他有一首念佛吟说:“余年近七十,不复事吟哦;看经费眼力,作福畏奔波。何以慰心眼?一句阿弥陀;朝也阿弥陀,晚也阿弥陀;纵饶忙似箭,不离阿弥陀。达人应笑我,多却阿弥陀;达也作么生,不达又如何?普劝法界众,同念阿弥陀。”
白居易从禅到净,再禅净双修,他的生活就更充实丰富了。
105 一杯茶
稽山章禅师还是一个云水僧时,在投子禅师座下参禅,并领了柴头的职事。
有一天,章禅师做完工作之后,在庭院里碰到投子禅师,投子禅师以一杯茶慰劳他,一面斟茶,一面问道:“这杯茶如何?”
章禅师双手接过茶后,说道:“这杯茶,可以说森罗万象都在这里!”
投子禅师道:“森罗万象都在这里,如此说来,这是一杯非比寻常的茶,假若随随便便喝下去,谁知有何严重的后果?”
稽山章禅师有恃于自己对禅的心得,在禅师尚未说完话时,就突然把茶泼掉,并且机锋严厉地说道:“森罗万象在什么地方?”
章禅师自以为表现了灵敏的禅机,而投子禅师这时轻言慢语,非常平静地说道:“可惜!一杯茶。”
章禅师转变话锋,道:“这只是一杯茶!”
投子禅师不放过章禅师,以他的话重复道:“虽然只是一杯茶,森罗万象都在这里!”
稽山章禅师终于无话可说。
一杯茶的内容,可以说很不简单。先是培养一棵茶苗,要它成长,不断地灌溉、施肥,所谓阳光、空气、水,可说一棵茶苗集合了宇宙万有的力量才能生长,岂非森罗万象都在一杯茶中?当初佛陀于一毫端中现宝王刹,蜗牛角上藏有大千世界,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喝一杯茶的后果,岂不严重么?
无如章禅师虽有见解,但不肯定,唯有投子禅师彻头彻尾全始全终,认定宇宙就是一杯茶,一杯茶就是宇宙的心。
106 敬钟如佛
钟,是佛教丛林寺院里的号令,清晨的钟声是先急后缓,警醒大众,长夜已过,勿再放逸沉睡。而夜晚的钟声是先缓后急,提醒大众觉昏衢,疏昏昧。故丛林的一天作息,是始于钟声,止于钟声。
有一天,奕尚禅师从禅定中起来时,刚好传来阵阵悠扬的钟声,禅师特别专注地竖起心耳聆听,待钟声一停,忍不住召唤侍者,询问道:“早晨司钟的人是谁?”
侍者回答道:“是一个新来参学的沙弥。”
于是奕尚禅师就要侍者将这沙弥叫来,问道:“你今天早晨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司钟呢?”
沙弥不知禅师为什么要这么问他,他回答道:“没有什么特别心情!只为打钟而打钟而已。”
奕尚禅师道:“不见得吧?你在打钟时,心里一定念着些什么,因为我今天听到的钟声,是非常高贵响亮的声音,那是正心诚意的人才会发出的声音。”
沙弥想了想,然后说道:“报告禅师!其实也没有刻意念着,只是我尚未出来参学时,家师时常告诫我,打钟的时候应该要想到钟即是佛,必须要虔诚、斋戒,敬钟如佛,用如如入定的禅心,和用礼拜之心来司钟。”
奕尚禅师听了非常满意,再三地提醒道:“往后处理事务时,不可以忘记,都要保有今天早上司钟的禅心。”
这位沙弥从童年起,养成恭谨的习惯,不但司钟,做任何事,动任何念,一直记着剃度师和奕尚禅师的开示,保持司钟的禅心,他就是后来的森田悟由禅师。
奕尚禅师不但识人,而且能从钟声里听出一个人的品德,这也由于他自己是有禅心的人。谚云:“有志没志,就看烧火扫地”,“从小一看,到老一半”。森田沙弥虽小,连司钟时都晓得敬钟如佛的禅心,难怪长大之后,成为一位禅匠!可见凡事带几分禅心,何事不办?
107 比自己优秀
峨山慈棹禅师在月船禅慧禅师处得到印可,月船就对他说道:“你是大器,至今终能成就。从今以后,天下人莫能奈你何,你应再发心参访善知识,不要忘记行脚云游是禅者的任务。”
有一年,峨山听说白隐禅师在江户的地方开讲《碧岩录》,便到江户参访白隐禅师,并呈上自己的见解,谁知白隐禅师却说道:“你从恶知识处得来的见解,许多臭气熏我!”
于是,便把峨山赶出去,峨山不服,再三入室,三次都被打出来。峨山心想:我是被印可的人,难道白隐禅师看不出我有实悟?或许是在考验我吧!便再去叩禅师的门说道:“前几次都因我的无知,而触犯了禅师,愿垂慈诲,我一定虔心纳受。”
白隐禅师道:“你虽担一肚皮禅,到生死岸头,总无着力,如果要痛快平生,须听我‘只手之声’(参一只手所发出的声音)!”
因此,峨山便在白隐禅师座下随侍四年,在峨山三十岁那年终于开悟。
峨山是白隐禅师晚年的高足,峻机妙用,大振白隐的门风。后来年老时,在庭院外整理自己的被单,信徒看到,觉得奇怪,便问道:“禅师!您有那么多的弟子,这些杂事为什么要您亲自整理呢?”
峨山禅师道:“杂事,年老人不做,那要做什么?”
信徒说道:“年老人可以修行呀!”
峨山禅师非常不满意,反问道:“你以为处理杂务就不是修行吗?那佛陀为弟子穿针,为弟子煎药,又算什么呢?”信徒终于了解到生活中的禅。
一般人最大的错误,就是把做事与修行分开。其实,如黄檗禅师开田、种菜,沩山禅师合酱、采茶,石霜禅师磨麦、筛米,临济禅师栽松、锄地,雪峰禅师砍柴、担水,其他还有仰山的牧牛,洞山的果园,云门的担米,玄沙的植林等等,这在在说明,禅在生活中也。
108 本来面目
香严智闲禅师是百丈禅师的弟子,饱学经论,后来参学师兄灵祐禅师。一天,灵祐对他说:“听说你一向博学多闻,我问你,父母未生我之前的本来面目是什么?”
智闲禅师一时语塞,回到住处,翻遍了书本,也找不到答案,再回来对禅师说:“和尚慈悲,请您开示我,什么是父母未生前的本来面目?”
沩山灵祐禅师斩钉截铁地说:“我不能告诉你,因为我告诉你答案的话,那仍然是我的东西,和你不相干,我告诉了你,你将来会后悔,甚至会埋怨我的。”
智闲禅师一看师兄不指示他,伤心地把所有经典烧毁,从此就到南阳白崖山去看守慧忠国师的坟墓,昼夜六时如哑巴吞含火珠地思考这疑团,一天在田园除草,忽然锄头碰到石头,咯嗒一声,顿然身心脱落,而大彻大悟,于是沐浴焚香,对着沩山遥拜着说:“和尚您实在太慈悲了,假如当初您告诉了我,我就没有今日的喜悦了!”
禅的悟不是别人给我们的,是要我们自己去心领神会的。
109 不复再画
月船禅师是一位善于绘画的高手,可是他每次作画前,必坚持购买者先行付款,否则决不动笔,这种作风,社会人士经常有微词批评。
有一天,一位女士请月船禅师帮她作一幅画,月船禅师问道:“你能付多少酬劳?”
“你要多少就付多少!”那女子回答道,“但我要你到我家去当众挥毫。”
月船禅师允诺跟着前去,原来那女子家中正在宴客,月船禅师以上好的毛笔为她作画,画成之后,拿了酬劳正想离开,那女士就对宴桌上的客人说道:“这位画家只知要钱,他的画虽画得很好,但心地肮脏;金钱污染了它的善美。出于这种污秽心灵的作品是不宜挂在客厅的,它只能装饰我的一条裙子。”
说着便将自己穿的一条裙子脱下,要月船禅师在它后面作画。
月船禅师问道:“你出多少钱?”
女士答道:“哦,随便你要多少。”
月船开了一个特别昂贵的价格,然后依照那位女士的要求画了一幅画,画毕立即离开。
很多人怀疑,为什么只要有钱就好?受到任何侮辱都无所谓的月船禅师,心里是何想法?
原来,在月船禅师居住的地方常发生灾荒,富人不肯出钱救助穷人,因此他建了一座仓库,贮存稻谷以供赈济之需。又因他的师父生前发愿建寺一座,但不幸其志未成而身亡,月船禅师要完成其志愿。
当月船禅师完成其愿望后,立即抛弃画笔,退隐山林,从此不复再画。他只说了这样的话:“画虎画皮难画骨,画人画面难画心。”钱,是丑陋的;心,是清净的。
有禅心的人,不计人间毁誉,像月船禅师,以自己的艺术素养,求取净财救人救世,他的画不能以一般画来论,应该称为禅画了。因为他不是贪财,他是舍财,可是世间有多少人能懂得这种禅心呢?
110 身心自在
有一年,临济禅师在夏安居(夏季的四月十五日至七月十五日三个月中,不得随便外出的禁足修行)的半途,破禁而出,跑到黄檗山,去找老师黄檗希运禅师。
到了山上,看到黄檗禅师正在佛前诵经,他觉得很奇怪,便说道:“以前我一直以为老师是一个伟大的人物,但今天一见,原来老师也只不过是一个念经的和尚而已。”
黄檗禅师不辩解什么,只留临济禅师住下来,但临济认为老师也像一般人以音声求佛,以身相求佛,甚为不满,因此住了几天,便又要告假下山。
黄檗禅师道:“你在夏安居的中途就来到这儿,已经是违犯禁戒了,现在夏安居时期还没有结束,你又要离去?”
临济禅师道:“我来此本意只是想给老师请安,作一个短期的参访,现已做到,不走又何?”
黄檗禅师听后,举手便打,打后,又把临济禅师驱赶出去。
临济禅师走了好几里路,心中觉得这样匆忙地离去,确实不好,于是他又回到黄檗山,请老师继续打他,但黄檗禅师立刻将双手袖起来,就是不肯出掌。
有一天,结束安居,临济禅师要辞别时,黄檗禅师问道:“你准备往哪里去?”
临济禅师回答道:“不是河南,便是河北。”
黄檗禅师听后,举起手来就要打临济,临济禅师立刻用左手接着,并且以右手反打了老师黄檗一掌。黄檗禅师被打得哈哈大笑,随即给予临济印可道:“很好!很好!你有来处,也有去处,现在,河南你可以去,河北也可以去。”
临济义玄在黄檗希运禅师座下参禅,三年中给黄檗打了三次,后来向大愚禅师诉说被打之事,真是罪过。而大愚则劝慰他道:“黄檗老婆心切,如此呵护你,怎可说是罪过?”临济终于言下大悟,即至后来反打黄檗,黄檗哈哈大笑,意谓临济已了解他的心意,既已印心,则东西南北均可去也。
111 锁虚空
金碧峰禅师自从证悟以后,能够放下对其他诸缘的贪爱,唯独对一个吃饭用的玉钵爱不释手,每次要入定之前,一定要先仔细地把玉钵收好,然后才安心地进入禅定的境界。
有一次,阎罗王因为他的世寿已终,应该把业报还清,便差几个小鬼来捉拿禅师。但金碧峰预知时至,想和阎罗王开个玩笑,就进入甚深禅定的境界里,心想,看你阎罗王有什么办法。几个小鬼左等右等,等了一天又一天,都捉拿不到金碧峰;眼看没有办法向阎罗王交差,就去请教土地公,请他帮忙想个计谋,使金碧峰禅师出定。
土地公想想,说道:“这位金碧峰禅师最喜欢他的玉钵,假如你们能够想办法拿到他的玉钵,他心里挂念,就会出定了。”
小鬼们一听,就赶快找到禅师的玉钵,拼命地摇动它;禅师一听到他的玉钵被摇得嘭嘭地响,心一急,赶忙出定来抢救。小鬼见他出定,就拍手笑道:“好啦!现在请你跟我们去见阎罗王吧!”
金碧峰禅师一听,了知一时的贪爱几乎毁了他千古慧命,立刻把玉钵打碎,再次入定,并且留下一首偈曰:
若人欲拿金碧峰,除非铁链锁虚空;
虚空若能锁得住,再来拿我金碧峰。
当下进入了无住涅槃的境界。
金碧峰禅师能和业力挑战,能和阎罗王开玩笑,他是自以为有“自受用三昧”,在自受用三昧里,他能灭除时空、人我、生死等一切对待,才不受后有,假如对钵起了爱憎,这是在境界上起了涉境心,生死就会现前,小鬼就可捉拿,所幸金碧峰禅功深厚,立刻进入自受用三昧,安住在自性无住之内,真心和虚空融为一体,所以他能自豪说“虚空若能锁得住,再来拿我金碧峰”。
112 鸟窠与白居易
有一天,大文豪白居易去拜访鸟窠道林禅师,他看见禅师端坐在鹊巢边,于是说:“禅师住在树上,太危险了!”
禅师回答说:“太守!你的处境才非常危险!”
白居易听了不以为然地说:“下官是当朝重要官员,有什么危险呢?”
禅师说:“薪火相交,纵性不停,怎能说不危险呢?”意思是说官场浮沉,钩心斗角,危险就在眼前。
白居易似乎有些领悟,转个话题又问道:“如何是佛法大意?”
禅师回答道:“诸恶莫做,众善奉行!”
白居易听了,以为禅师会开示自己深奥的道理,原来是如此平常的话,感到很失望:“这是三岁孩儿也知道的道理呀!”
禅师说:“三岁孩儿虽道得,八十老翁行不得。”
这首七佛通偈看起来虽然稀松平常,可是又有几人能够做得到呢?如果人人能够消极地不为恶,并且积极地行善,人间哪里还有邪恶?社会哪里不充满爱心和乐呢?因此白居易听了禅师的话,完全改变他那自高自大的傲慢态度。
113 真心不昧
天龙寺的梦窗国师,曾担任七朝的帝师,久受朝廷恩典,更受社会大众和佛教徒的爱戴。有一天,在入京的途中,经过妙心寺,顺道去拜访关山禅师。
关山禅师听到梦窗国师来访,连忙披上一件附有环藤的破旧袈裟,一路跑到山门外来迎接,二人晤谈得非常高兴。但是,在关山这个贫穷的寺庙里,实在是没有什么东西好招待国师,不得已,关山禅师就从砚盒中取出几文钱,叫侍者就近买些烧饼供养国师,国师非常感激关山禅师的心意,也就不客气地吃完烧饼再离开。
平常梦窗国师进入皇宫时,总有很多随从跟随,非常壮观。有一天,宫中宣召,梦窗乘着轿子又经过妙心寺门前时,见到关山禅师正独自在扫庭院,他不把那些落叶丢弃,而是聚集起来当作柴烧。
梦窗见到这种情景以后,不禁对身边侍者叹息道:“我的宗门被关山夺去了!”
关山禅师每次去拜访梦窗国师时,必定先在寺前的小溪流洗脚,以免双脚带上泥土,而玷污了天龙寺华丽的殿堂。后来,梦窗国师吩咐天龙寺的学僧特地搬了一块平平的大石头,放在溪边洗脚的地方,以便关山禅师洗脚时方便一些。
许久以后,关山禅师才知道这块大石头是梦窗国师叫人放的,不禁喟然叹曰:“国师到底是国师,他宗门的基础比这块大石头还要坚而且硬。”
现在在妙心山内的大龙院还保存着这块“关山国师洗脚石”。
佛法在恭敬中求,佛法从生活里修。关山禅师奉行到极致。亲自洒扫庭院,固然是勤劳,不丢弃落叶,也是惜福爱物。砚台盒里铜钱,比金块宝贵,烧饼的味道比什么佳肴更好。如此真心的尊敬,甚至拜访,都要洗脚而前,关山禅师的作为,折人于恭敬中,难怪梦窗国师要说他的宗门风格不及关山禅师了。
114 你就是佛
一天,灵训禅师前来参访归宗禅师。
灵训禅师请问归宗禅师说:“禅师!什么是佛呢?”
归宗禅师十分为难地望着灵训禅师说:“这不可以告诉你,告诉你,你是不会相信的。”
灵训禅师听后马上说:“不!禅师!我是诚诚恳恳地来向您问道,您的话,我怎敢不相信呢?”
归宗禅师点点头说:“好!你既然肯相信,你靠过来,我告诉你!”然后归宗禅师把嘴巴贴在灵训禅师的耳朵上,细声地告诉他说:“你就是佛啊!”
灵训禅师听后,先是一愣,然后放声大笑说:“我就是佛!哈!哈!我就是佛!”
这个公案告诉我们“道”不必到外界去追求,无需心外去寻觅,因为道就在每个人的内心。心外求法就好比骑驴寻驴,缘木求鱼。事实上,每个人都与生具有佛性,“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就在汝心头”。不要舍弃自心的灵山,要向自我内心去提炼自性的宝藏。
115 情与无情
晦堂祖心禅师,号宝觉,广东南雄邬氏子。曾亲近过黄龙惠南禅师,平时与文人黄山谷私交甚为密切。有一天,黄山谷前来谈论禅道,晦堂禅师问道:“孔子不为二三子隐,这可能与禅法不说破相同,你认为呢?”
黄山谷回答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后来两人一起去巡山,看到满山满谷百花开放,花香扑鼻。
晦堂禅师又问道:“怎么样?闻到花香了吗?”
黄山谷答道:“闻到了,好香啊!”
晦堂禅师别有所指地说道:“所以说嘛,我并没有对你隐瞒什么!”
黄山谷似懂非懂的,两人巡山以后,归来午餐,黄山谷忽然问道:“禅师!经云‘有情无情同圆种智’,此话当真?”
晦堂禅师答道:“此话本真,但因出之你口,所以非真。”
黄山谷不解似的问道:“这为什么呢?”
晦堂禅师不回答黄山谷的话,此时刚好有一只狗趴在桌子底下,晦堂禅师随手用筷子打狗,狗“汪”的一声跑掉了。禅师也用筷子打了桌子一下,这才以问代答道:“狗属有情,遭打即跑,桌子则为无情,任打仍在,情与无情,如何得成一体?”
黄山谷茫然不知所对。
但禅师又随口更正道:“山有山神,水有水神,花有花神,树有树神,大地山河无尽妙用。青青翠竹无非般若,郁郁黄花皆是妙谛;故情与无情,当能同圆种智也。”
晦堂禅师的话,听得黄山谷疑云满腹,认为禅师的话,前后矛盾,禅师总结道:“才涉思惟,即非禅道,何曾万物为己哉?”黄山谷终于有所契悟。
吾人身心生活的空间,面对森罗万象的世间,生公说法,顽石点头,这是有情对无情的说法;净土里的花树水鸟说法,这是无情对有情的说法。看到流水,顿觉光阴迅速;看到落花,兴起无常之感。所以吾人不必将自己孤立,将情与无情分开,应该相互地调和,相互的存在,因为一切都流露自法性之内,花香鸟语,一切都没有隐瞒什么,禅心慧眼还不能开吗?
116 金箔布施
在一个严寒的冬夜里,有一个乞丐以颤抖的手去敲荣西禅师的庵室,泫然欲泣地诉说道:“禅师!我的妻子与子女已经多日未进粒米,我尽其所能地想给她们暖饱,始终不能办到,连日来的霜雪致使我的旧疾复发,现在我实在是精疲力竭了,如果再这样下去,妻小们都会饿死,禅师!请您帮助我们!”
荣西禅师听后,颇为同情,但是身边既无钱财,又无食物,如何帮助呢?想着,想着,不得已只好拿出准备替佛像涂装用的金箔对乞者说道:“把这些金箔拿去换钱应急吧!”
当时,座下的许多弟子都以一种惊讶的表情,看着荣西禅师的决定,不满的情绪挂在脸上,并且抗议道:“老师!那些金箔是替佛像装金的,您怎么可以轻易地送给别人?”
荣西禅师非常和悦地对弟子说道:“也许你们会对我的做法无法理解,可是我实在是为尊敬佛陀才这样做的。”
弟子们听不懂老师的话,仍愤愤地说道:“老师!您是为了尊敬佛陀才这么做的,那么我们将佛陀圣像变卖以后,将钱用来布施,这种不重信仰也是尊敬佛陀吗?”
荣西禅师道:“我重视信仰,我也尊敬佛陀,即使会下地狱,我也要为佛陀这么做!”
弟子们不服,口中喃喃说道:“把佛陀圣像的金箔送人,这是尊敬佛陀?”
荣西禅师终于大声斥责弟子们道:“佛陀修道,割肉喂鹰,舍身饲虎,在所不惜,佛陀是怎么对待众生的?你们能认识佛陀吗?”
弟子们到此时才明白荣西禅师的大慈悲,原来他的做法,是真正符合佛心的。
佛陀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的庄严,就是修行慈悲,积聚功德而成的,所谓无缘大慈,同体大悲,只要有益于众生,钱财房舍、田园宅第、身体性命,全可布施,金箔又能算得了什么?荣西禅师的行为,真正奉行了佛陀的慈悲。你不必是他什么亲人,你也不必对他有什么利益,他都施于同体的慈悲。佛陀心中的众生,我们为什么为了金箔,就把他分开呢?
117 不病的体
洞山良价禅师,浙江人,俗姓俞,二十一岁受具足戒,曾亲近过南泉、灵祐、云岩等禅师,后因见水影而彻悟。洞山禅师行脚参访的足迹遍历江西、安徽、湖北、湖南各省,最后在江西洞山普利院十年,盛开化门,接引学子不计其数,最为杰出者首推云居道膺禅师与曹山本寂禅师。洞山禅师六十三岁将示寂时,曹山禅师问他道:“老师身体有病,是否还有不病之体?”
洞山禅师道:“有!”
曹山禅师再问道:“不病之体,是否看得见老师呢?”
洞山禅师答道:“是我在看他。”
曹山禅师不解,问道:“不知老师怎么样看他?”
洞山禅师坦白说道:“当我看时,看不到有病。”
这意思是说,色身有病,可看可知;法身无病,就不可看不可知了。
不久,洞山禅师就感到身体不适,便开始洗脸沐浴,披上袈裟,敲钟向大家辞别后,端坐着不再呼吸。学僧们看到这种情形,都忍不住地大哭起来,甚至有人责怪曹山禅师,硬把洞山禅师逼死了。此时洞山禅师突然张开了眼,对哭泣的学僧们说道:“夫出家儿,心不依物,是真修行,何有悲恋?”
于是便叫人办“愚痴斋”,学僧们知道斋后便要离别老师,都不愿速办,一直拖了七天,才把斋食办好,洞山禅师和学僧们一起用斋。餐后,对学僧们道:“不要吵我,让我清净一点。切记,人要临终时,千万不要哭泣呼号。今后曹山是你们的善知识。”言罢,回到丈室,端坐而逝。
洞山良价禅师晚年在江西洞山弘化大开,曹山本寂禅师在吉水山(曹山)禅徒不下千二百人,想以加强僧徒组织,振作宗风。曹山为洞山的弟子,法统并不长久,洞山的第三代以后,归于云居道膺禅师门下。但曹洞宗,曹山非常重要。
说到生病,色身肉体自然有生老病死,但法身本性就没有生老病死。色身肉体不离法身本性,法身本性,亦不离色身肉体,但如何从色身肉体上悟法身本性呢?参!
118 不给人怀疑
鹤林玄素禅师,俗姓马,时人皆称他为马素,后来的人更模拟马祖道一禅师而称之为“马祖”,可见其知名度似乎与马祖相等。
有一屠夫,仰慕鹤林禅师的道德声望,特地准备上好饭食,至诚恳切地邀请鹤林禅师赴宴,鹤林禅师也就非常随缘地前去,致使全寺大众为之哗然。看大家那种不以为然的表情,鹤林禅师泰然道:“佛性平等,贤愚一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度者,吾即度之,这有什么好讶异的呢?”
鹤林禅师说罢,就毫无顾忌地前去接受屠夫的供养,回来后,禅师房门紧闭,不和人讲话,有一学僧几度去敲鹤林禅师的门。
鹤林禅师在房内问道:“谁啊?”
学僧回答道:“老师,是我!”
鹤林禅师应道:“不要说是你,就是佛祖也不能进来。”
学僧不解似的问道:“为什么连佛祖都不能进去呢?”
鹤林禅师答道:“因为这里已无空间给佛祖住宿了。”
学僧问道:“那么,你告诉我什么是祖师西来意,我就不进去好了。”
鹤林禅师用非常慈悲的声音答道:“祖师西来意就是到屠夫家中应供。”
学僧听后,又问道:“这种西来意,难道不怕人怀疑吗?”
鹤林禅师答道:“怀疑的事就是不怀疑,认识的事就是不认识。我这里没有怀疑的人,你要怀疑到别处去怀疑好了,因为我不肯定不怀疑的事务,不怀疑不肯定的事务。”学僧终于有省,在门外顶礼而去。
世间上的一般人,不相信别人,也不相信自己,处处抱持着怀疑的态度,不肯与人为善。屠夫所操的是杀业,他虔诚供养,这确实是佛心,一个证悟禅道的人,怎能不接受佛心呢?
鹤林禅师不准学僧进门,主要就是不给人怀疑,禅者每天找寻祖师西来意,却没有慈悲心,没有方便慧,怎能参禅呢?
119 净秽一如
赵州禅师和徒弟文远谈论佛法时,一位信徒送了一块糕饼供养他们,赵州禅师就对徒弟文远说:“这一块饼,我们两人怎么好吃呢?我们来打赌,如果谁能把自己比喻成最脏最贱的东西,谁就赢得这块饼!”
“您是师父,就由您老人家先开始比吧!”文远说。
赵州禅师说:“我是一头驴子。”
文远接着说:“我是驴子的屁股。”
赵州又说:“我是屁股中的粪便。”
文远不甘落后说:“我是粪便里的蛆虫。”
赵州禅师无法再比喻下去,反问说:“你这蛆虫在粪便中做什么呀?”
文远回答说:“我在粪便里避暑乘凉啊!”
我们认为最污秽的地方,而禅师们却能逍遥自在。因为他们有了禅,世界就不一样,所以任何地方都是清净国土。在禅师们心中清净和污秽是一如不二的,“随其心净,则国土净”。如果一个没有禅的人,纵然住在高楼大厦,有冷气地毯、豪华沙发,一样不能安心自在啊!
120 不缺盐酱
马祖道一禅师的弟子百丈禅师住大雄山时,马祖派侍者送了三坛酱给他,当百丈禅师收到三坛酱后,立刻鸣钟集众上堂,拈拄杖子指着坛酱,对大众说道:“这是老师道一上人送来的盐酱,你们若有人道得即不打破,若全体都不能道得就打破!”一寺学僧大众们面面相觑,无人回答。百丈禅师见大众无语,“砰”的一声,便用拄杖子把三坛酱缸都打破了。
侍者从大雄山回到马祖禅师那里,马祖禅师便问道:“你把酱送到了吗?”
侍者答道:“送到了。”
马祖禅师再问道:“百丈收到我的盐酱以后,有什么表示?说了些什么?”
侍者回答道:“百丈禅师收到盐酱后,就集合大众上堂,因没有人道得,就用拄杖子把酱缸都打破了。”
马祖听后,哈哈大笑,非常高兴地赞美道:“这小子不错!”
后来马祖带了口信给百丈禅师,希望他将修行的近况不时地写信回来报告。百丈禅师在回函上,诚恳地报告说道:“老师!谢谢您的关心,自从将酱缸打破以后,三十年来,弟子从来不曾缺少过盐酱。”
马祖道一禅师非常满意,特别再写了八个字送给百丈禅师,此八字为“既不缺少,分些给人”。
后来马祖创了丛林,百丈就立了清规,从此中国供给青年学者参学的禅林就繁衍不绝了。
禅师们彼此来往,也有世俗人情的一面,但他们都有一番含意;盐酱是生活中不可缺的食用东西,将盐酱送给百丈禅师,意即要他照顾生活中的禅道,不可离开了生活而去盲修瞎练。百丈禅师打破了酱坛,意即我们的禅道,什么都不缺,就不用老师烦心了。今日学道的弟子,能像百丈禅师一样,不用人烦心吗?
121 青梅子
耽源禅师有一次提着篮子要往方丈室去的时候,路途中,慧忠国师就叫住他问道:“你盛那么多的青梅子做什么用?”
耽源:“供养诸佛菩萨用的。”
慧忠:“那么青的梅子,尚未长熟,吃的时候又酸又涩,怎能供养呢?”
耽源:“所谓供养者,用以表示诚意耳。”
慧忠:“诸佛菩萨是不接受如此酸涩的诚意,我看,你还是供养你自己吧!”
耽源:“我现在就已经在供养,心、佛、众生三无差别,何必那么计较?国师你呢?”
慧忠:“我不如此供养,我非常认真计较,我要等梅子熟了才肯供养!”
耽源:“国师的梅子什么时候才熟呢?”
慧忠:“其实我的梅子早就熟了。”
耽源:“既然早就熟了,国师为什么不供养?”
慧忠:“因我喜爱梅子,留着它,不随便给人。”
耽源:“国师何必这么悭贪?好的东西,如果有慈悲心的人,愿意与人分享。”
慧忠:“我不知道什么才是好东西。”
耽源:“就是青梅子。”
慧忠:“如果好的东西是青梅子,更应该要好好珍惜它,不能随便给人。”
耽源:“说不过你,你太吝啬了。”
慧忠:“吝啬的应该是你,可不是我呀!”耽源无语而应。
慧忠:“青梅子还是留着自己用,不能随便给人,那才是慈悲呀!”耽源于言下大悟。
梅子,是一种水果的名称,梅子没有成熟,所以称它青梅子。耽源用没有成熟的梅子作为供品,慧忠自然就给他一些意见。梅子,在这里是象征着佛性。梅子未熟,酸涩无比,但梅子一熟,又甜美无比。如佛性在缠(烦恼),就如青梅子,佛性离缠,那酸涩就是甜美,此所谓烦恼即菩提也。慧忠国师的意思,青梅子要好好珍惜,不要急于给人,对自己也要慈悲。
禅者,见性成佛才是最大的目的,慧忠国师的示意,耽源终于大悟也。
122 咸淡有味
由艺术家入佛的弘一大师,把佛道修行和艺术生活集合起来,更见出他的人生境界。有一天,名教育家夏丏尊先生前来拜访,吃饭时,只见他吃一道咸菜,夏先生不忍心地说:“难道你不嫌这咸菜太咸了吗?”
弘一大师回答说:“咸有咸的味道。”
过一会儿,弘一大师吃好后,手里端着一杯开水,夏先生又皱皱眉头道:“没有茶叶吗?怎么每天都喝这平淡的开水?”
弘一大师又笑一笑说:“开水虽淡,但淡也有淡的味道。”
弘一大师的“咸有咸的味道,淡有淡的味道”,这是一句多么富有佛法禅味的话啊!弘一大师把佛法应用在他的日常生活中,他的人生,无处不是味道。一条毛巾用了三年,已经破了,他说还可以再用;住在小旅馆里臭虫爬来爬去,访客嫌恶,他说只有几只而已。可说真正体会了“随遇而安”的生活。
123 师家搦槌
滴水禅师年轻时,初参仪山禅师,因仪山的家风森严而绵密,不轻易用方便接人。对游方云水的禅者,常以住众已满而不接受行脚僧的挂单。但滴水禅师并不因仪山禅师的拒绝而退转,他蹲踞在门口三天,虽然雨水打湿身体,他也如如不动。到第七天,门头始允许入内拜见仪山禅师。
在仪山禅师座下苦参的滴水,有一次请示道:“无字与般若有何分别?”
“你这个傲慢的小辈!”吼声中,仪山一拳打去,并且将滴水赶出法堂。懊恼异常的滴水,回到僧堂,那关门的声音冲击到耳朵,豁然开悟,再而入室,报告无字与般若皆在一吼之声中,得到仪山禅师的印可。
有一次,仪山禅师入浴,因水太热,遣人加冷水,滴水匆匆地提了一桶冷水来加,便顺手将剩下的水倒掉,仪山禅师不悦地指责道:“因地修行,阴德第一,你怎么如此不惜福?虽是一滴水,给树,树也欢喜;给草,草也欢喜;水也不失其价值,为什么如此不惜物呢?”这个训诫使滴水铭刻于心,遂将自己的法名改为“滴水”。
又有一次,滴水用白纸拭鼻涕时,仪山禅师很不客气地喝道:“你的鼻子就这么尊贵?清净的白纸,得之不易,你实是损德的法贼,修什么行呢?”
滴水禅师由于承袭了仪山禅师严峻的家风,故后来在接待学人时,也非常严格,有时甚至会揍人,很多学僧都受不了他这种禅风而打退堂鼓,只有学僧中的峨山禅师坚持下去,并说:“僧有三种,下等僧利用师家的影响,中等僧欣赏师家的慈悲,上等僧在师家的搦槌下日益强壮。”
滴水禅师是上等僧,因为他能在搦槌下日益强壮,所谓佛门法器者也。而今日青年,师教稍严,则立即他去;待遇不足,则借故他求;如此心态,焉能成才?
峨山禅师将僧分成三等,即下等僧,能运用师门影响,再加以发扬光大,已不多见,何况中上等僧?故吾人不得不为滴水禅师所谓师资相契,师严道尊而赞也。
124 断指求法
唐代仰山慧寂禅师,广州人,俗姓叶。九岁时,父母便送他到广州和安寺出家,到了十六岁,父母又后悔,不该送他出家,故又想尽方法,把他接回家来,令他还俗,准备完婚。慧寂知道后,大惊,着急地问道:“这是为什么呢?”
慧寂的父亲回答道:“从前我和你母亲之所以要送你到寺院里出家,是因为有一个算命先生说你命中犯凶煞,如果不投入僧门,求菩萨的庇护,便无法抚养长大。现在你已经度过了厄运,可以还俗,继承叶家香火。我与你母亲已为你安排好一门美满姻缘,你又何必执意回到寺里过清苦的生活呢?”
慧寂听后,不觉悲痛万分,一方面觉得父母用心良苦,恩情深重;另一方面又觉得双亲在利用佛门,以保全儿子身命。如今厄运一过,就要立刻背弃佛门,这种伪善伪信、自私自利的行为,实在罪过。
想来想去,慧寂决心不造孽缘,不能顺着父母心愿成婚,可是又知道语言上的争执是没有用的,于是就趁家人不注意时,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和小指,一刀斩断,鲜血淋漓地盛在盘里,捧着去见双亲,长跪不起地请求道:“孩儿已身入佛门,为正信弟子,此生誓愿求取无上正等正觉,双亲大恩大德,孩儿应当时时祈愿回向,却决不再还俗成家。今断二指以示决心,请双亲成全我的愿心!”
做父母的看到慧寂盘里血渍斑斑的两截断指,知道其意志坚决再难更改,只好让慧寂返回佛门。
后来,慧寂十八岁时,到江西吉州拜访耽源禅师,传授圆相九十六种;二十一岁,参访灵祐禅师,侍从十五年;三十五岁后,领众出世,成为沩山灵祐座下的大弟子,创立中国禅宗里“沩仰宗”一派;七十三岁时示寂,大家都尊称他为“小释迦”。
中国人对出家为僧,一直没有正确的认识,有的人认为出家生活清苦,有的人认为必定受什么刺激,才会看破红尘。殊不知“出家乃大丈夫之事,非将相所能为”,如顺治皇帝说:“黄金白玉非为贵,唯有袈裟披肩难。”仰山慧寂禅师若无大心大愿,不能入佛门为僧,怎能成为一代宗师乎?
125 责骂与慈悲
黄龙慧南禅师在庐山归宗寺参禅的时候,坐必跏趺,行必直视。后来云游至泐潭澄禅师道场时,泐潭就令他分座接引,指导禅法,这时他的声誉已经名闻诸方了。
云峰悦禅师见到他,就赞叹道:“你虽有超人的智慧,可惜你没有遇到明师的锻炼!泐潭澄公虽是云门禅师的法嗣,但是他的禅法与云门禅师并不相同。”
黄龙禅师听后,不以为然,问道:“为什么不同?”
云峰禅师回答道:“云门如同九转丹砂,能够点铁成金;澄公如同药物汞银,只可以供人赏玩,再加锻炼就会流失。”黄龙听后愤怒异常,从此不再睬云峰。
第二天,云峰向黄龙道歉,再对他说道:“云门的气度如同帝王,所谓君叫臣死,不得不死,你愿意死在他的语句下么?泐潭澄公虽有法则教人,但那是一种死的法则,死的法则能活得了人吗?石霜慈明禅师的手段超越现代所有的人,你应该去看看他!”
后来,黄龙在衡岳福岩寺参访慈明禅师,慈明禅师道:“你已经是有名的禅师了,如果有疑问,可以坐下来研究。”黄龙因此更是真诚地哀恳。
慈明禅师说道:“你学云门禅,必定了解他的禅旨,例如:放洞山顿棒,是有吃棒的份儿,或是无吃棒的份儿?”
黄龙答道:“有吃棒的份儿。”
慈明禅师很庄重地说道:“从早到晚,鹊噪鸦鸣,都应该吃棒了!”
于是慈明禅师端正地坐着,接受黄龙的礼拜。然后又问道:“假如你能会取云门意旨,那么,赵州说‘台山婆子,我为汝勘破了也!’哪里是他勘破婆子的地方?”
黄龙被问得冷汗直流,不能回答。第二天,黄龙又去参谒,这次慈明禅师不再客气,一见面就是指骂不已,黄龙问道:“难道责骂就是我师慈悲的教法吗?”
慈明禅师反问道:“你认为这是责骂?”黄龙在言下忽然大悟,就作了一首偈:
杰出丛林是赵州,老婆勘破没来由;
而今四海明如镜,行人莫与路为仇。
在受苦的时候,感到快乐;在委屈的时候,觉得公平;在忙碌的时候,仍然安闲;在受责的时候,知道慈悲,那就是体会出真正的禅心了!
126 去了依赖性
德山宣鉴禅师,四川剑南人氏,参龙潭崇信禅师悟道。德山禅师初到龙潭的时候,因为受点心婆子的教训,似乎牢骚满腹,在山门外大声叫道:“说什么圣地龙潭,既不见龙,又不见潭!”
崇信禅师在山门内应道:“你已到了龙潭!”
德山禅师闻此应声,有所契悟。从此,德山禅师随侍龙潭崇信禅师参禅。
一日夜晚,德山禅师站在崇信禅师身旁,久久不去,龙潭禅师说道:“时间已经不早,你怎么不回去休息?”
德山禅师向门外走了几步,回头说道:“外面天黑!”
龙潭禅师点了纸烛给德山禅师,德山禅师正想用手去接,龙潭禅师一口气又把纸烛吹灭,德山禅师于此大悟,立刻拜在龙潭禅师座下,良久不起,龙潭禅师便问道:“现在一片漆黑,你见到了什么?”
德山禅师说道:“弟子心光已亮,从此不再疑天下老和尚的舌头了。”
德山禅师悟道后,侍奉龙潭禅师三十余年,八十四岁圆寂!
德山禅师因不同意禅门顿悟的说法,特地担了他的《金刚经》注解,到南方挑战,刚到南方,给点心婆子一番教训,指示他参访龙潭禅师。德山禅师未能服膺顿悟的禅道,总因众生一向对自我的自信不够、肯定不够,而总希望诸圣加被,渐渐觉悟。他以为不见龙不见潭,但崇信禅师告诉他,已到了龙潭,这便是给他一个当下即是的感受。崇信禅师又把烛光吹熄,这也说明了不可依赖别人,一切要靠自己,德山禅师终于顿悟,即刻表明心迹,依赖性一除,所谓心灯亮了。
127 卧如来
赵州从谂禅师,山东人,十八岁时到河南初参南泉普愿禅师时,因为年轻,南泉禅师正躺着休息,就没有起身,看见赵州时就仍睡着问道:“你从哪里来?”
赵州:“从瑞相院来。”
南泉:“见到瑞相了吗?”
赵州:“不见瑞相,只见卧如来。”
南泉禅师于是坐起来,对赵州颇为欣赏,问道:“你是有主沙弥,还是无主沙弥?”
赵州:“我是有主沙弥。”
南泉:“谁是你的师父呢?”
此时,赵州恭敬地顶礼三拜后,走到南泉的身边,非常关怀地说道:“冬腊严寒,请师父保重!”
于是南泉禅师非常器重他,因赵州是以行动来代替语言。从此,师徒相契,佛道相投,赵州成为南泉禅师的入室弟子。
有一天,赵州禅师请示南泉禅师一个问题:“什么是道?”
南泉:“平常心是道。”
赵州:“除了平常心之外,佛法无边,另外还有否更高层次的趣向呢?”
南泉:“如果心中还存有什么趣向,就有了那边,没有这边;就会顾了前面,忘了后面,因此,所谓全面,被扭曲了的东西,怎会是圆融无碍的道呢?”
赵州:“如果佛法没有一个趣向,回顾茫茫,我怎么知道那就是‘道’呢?”
南泉:“道不属知,不属不知;知是妄觉,不知是无记。若欲真正达到不疑之‘道’,你应当下体悟,‘道’犹如太虚,廓然荡豁,岂可强是说非耶?”
赵州禅师自小就聪明颖慧,出言吐语,自有禅味,一句“不见瑞相,只见卧如来”,赢得了南泉普愿禅师的欣赏;及至问他是有主的沙弥,还是无主的沙弥,他不用一般的语言回答,他用行动表示,顶礼、侍立,这不就是无言说的禅风吗?赵州禅师的禅,重在自我肯定,自然随缘,所谓从平常心流露,不做雕塑,自有一番禅心慧解!
128 天生暴躁
盘珪禅师说法时,不仅浅显易懂,也常在结束之前,让信徒发问,并当场解说,因此不远千里慕道而来的信徒很多。
有一天,一位信徒请示盘珪禅师说:“我天生暴躁,不知要如何改正?”
盘珪:“是怎么一个‘天生’法?你把它拿出来给我看,我帮你改掉。”
信徒:“不!现在没有,一碰到事情,那‘天生’的性急暴躁才会跑出来。”
盘珪:“如果现在没有,只是在某种偶发的情况下才会出现,那么就是你和别人争执时,自己造就出来的,现在你却把它说成是天生,将过错推给父母,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信徒经此开示,会意过来,再也不轻易地发脾气了。
天生的,世间上没有天生的东西,大自然因缘聚合会生森罗万象,吾人的本性上包含了善恶诸法,所谓“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种种法灭”。任何人只要有心,没有什么改不了的恶习。
129 洗碗扫地
有一初学青年,请教赵州禅师道:“我是刚入门的求道者,诚恳地请求老师给予一些特别的指教。”
赵州道:“你吃过早饭没有?”
“谢谢!用过了!”
“那么,去把自己的食器洗干净吧!”
“洗干净了。”
“请将地清扫一下吧!”
初学青年终于非常不满意地道:“难道洗碗扫地以外,老师就没有别的禅法教我吗?”
赵州禅师也很不客气地说道:“我不知道除洗碗扫地以外,还有什么禅法?”
禅,离开不了生活,穿衣吃饭是禅,搬柴运水也是禅,一个人不把生活照顾好,禅安住在什么地方呢?
碗不洗,地不扫,生活问题都解决不了,生死怎么能解脱呢?
有诗云:
粥罢令教洗钵盂,豁然心地自相符;
而今参饱丛林客,且道其间有悟无?
130 荣枯一如
药山禅师在庭院里打坐,身旁坐了两位弟子,一位叫云岩,一位叫道吾,他忽然指着院子里一枯一荣的两棵树,先对道吾问道:“那两棵树,是枯的好呢,还是荣的好呢?”
道吾回答道:“荣的好。”
药山再问云岩:“枯的好呢?荣的好呢?”
云岩答道:“枯的好!”
这时,正好一位姓高的侍者经过,药山又以同样的问题问他:“枯的好呢?荣的好呢?”
侍者回答道:“枯者由他枯,荣者任他荣。”
同一个问题有三种不同的答案,“荣的好”,这表示一个人的性格热忱、进取;“枯的好”,这表示清净、淡泊;“枯者由他枯,荣者任他荣”,这是顺应自然,各有因缘。所以有诗曰:
云岩寂寂无窠臼,灿烂宗风是道吾;
深信高禅知此意,闲行闲坐任荣枯。
131 不曾空过
仰山禅师出外度过一个暑假后,回来看望他的师父沩山禅师,沩山禅师便问道:“一个暑假不见,你在那边做了些什么?”
仰山回答道:“我耕了一块地,播了一篮种子。”
沩山赞美说:“这样看来,你这个暑假未曾闲过。”
仰山用同样的话问沩山道:“这个暑假,老师做了些什么?”
沩山毫不犹豫地说:“白天吃饭,晚上睡觉。”
仰山听后,也同样地赞美师父道:“那么老师,这个暑假也未曾白白空过!”
禅者非常重视自力更生的生活,所谓自食其力,如百丈禅师的“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务农的叫农禅,做工的叫工禅,也就是“搬柴运水,无非是禅”。仰山的耕种是参禅,沩山的吃睡,也是参禅。一个人如果吃饭吃得自在,睡觉睡得安然,这不就是禅吗?
132 茶道
一休禅师的弟子珠光,一向有打盹的习惯,致使在公共场合里常常失态,为此他非常苦恼,便前去请教医生,医生劝珠光应多喝茶;珠光听从医生的指示,而后果真不再打盹了。因此,他逐渐喜欢喝茶,且认为喝茶时也应具备礼节,于是创立了“茶道”,而有茶祖之誉。
完成“茶道”之后,一休禅师就问道:“珠光!你是以何种心态在喝茶呢?”
珠光答道:“为健康而喝茶。”
于是,一休禅师便给他“赵州吃茶去”的公案:“有学僧请示赵州禅师以佛法大意,赵州答道:‘吃茶去!’你对这件事有何看法呢?”珠光默然。
于是一休禅师叫侍者送来一碗茶,当珠光捧在手上时,一休禅师大喝一声,并将他手上的茶碗打落在地,然而珠光依然一动也不动;过了一会儿,珠光向一休禅师道过了谢,便起座走向玄关。一休禅师叫道:“珠光!”
珠光回头道:“弟子在!”
一休禅师问道:“茶碗已打落在地,你还有茶喝吗?”
珠光两手做捧碗状,说道:“弟子仍在喝茶。”
一休禅师不肯罢休,追问道:“你已经准备离此他去,怎可说还在吃茶?”
珠光诚恳地说道:“弟子到那边吃茶。”
一休禅师再问道:“我刚才问你喝茶的心得,你只懂得这边喝,那边喝,可是全无心得,这种无心喝茶,将是如何?”
珠光沉静地答道:“无心之茶,柳绿花红。”
于是,一休禅师大喜,便授予印可,珠光完成了新的茶道。
在日本所流行的茶道、剑道、拳道、书道、花道等,都与佛教有密切的关系,“赵州茶”,在中国禅学史上是有名的公案。喝茶,要喝清凉之茶、平和之茶、禅味之茶、无心之茶。所谓无心之茶的里面,包罗万象,柳绿花红,另有一番世界,《般若心经》云:“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此之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