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吃饭睡觉
修学律宗的有源,请教大珠慧海禅师说:“和尚修道,有没有什么秘密用功的法门?”
大珠:“有。”
有源:“如何秘密用功?”
大珠:“肚子饿时吃饭,身体困时睡觉。”
有源不解地说道:“一般人生活都要吃饭睡觉,和禅师的用功不是都相同吗?”
禅师:“不同。”
有源:“有什么不同?”
禅师:“一般人吃饭时百般挑剔,嫌肥拣瘦,不肯吃饱,睡时胡思乱想,千般计较。”
吃饭睡觉是多么简单的事,可是今天究竟有多少人能舒舒服服地吃饭,安安逸逸地睡觉?可见最平常的事到达平常心的境界,是须经过无数不平常的修持。禅师们多在“用功”,快快乐乐地把饭吃饱,安安静静地把觉睡好。
82 十事开示
有学僧问寂室禅师道:“请问老师:在禅门中,应该具备些什么条件,才能进入禅道?”
寂室禅师回答道:“狮子窟中无异兽,象王行处绝狐踪。”
学僧又问道:“参禅不参禅有什么不同?”
寂室禅师道:“生死路头君自看,活人全在死人中。”
学僧再问道:“学禅究有何益?”
寂室禅师道:“勿嫌冷淡无滋味,一饱能消万劫灾。”
学僧听后,对参禅生大信心。一日,领学者数十人,跪求寂室禅师开示大众参禅法要,禅师因见大众心诚,故即以十事开示大众道:“学禅者应注意如下十事:
一者须知生死事大,无常迅速,须臾不可忘失正念。
二者须于行住坐卧,检束身心,任何时刻不犯律仪。
三者须能不执空见,不夸自我,精进勇敢,勿堕邪见。
四者须摄六根正念,语默动静,远离妄想抛开烦恼。
五者须有求道热忱,灵明不昧,魔外窟中,施于教化。
六者须能废寝忘食,壁立万仞,竖起脊梁,勇往向前。
七者须究西来佛意,念佛是谁?哪个是我本来面目?
八者须参话头禅心,工夫绵密,不求速成,任重道远。
九者须要宁不发明,虽经万劫,不生二念,绍隆如来。
十者须能不退大心,洞然菩提,兴隆佛法,续佛慧命。
以上十事,诸仁者不知能会也么?”
众学僧听后,欢喜踊跃,无不誓愿奉行。
寂室禅师的十事开示,岂止参禅者的座右铭,即任何修行均当如此也。
83 悟与不悟
有一学僧,非常恭敬地问慧林慈受禅师道:“禅者悟道时,对于悟道的境界和感受,说得出来吗?”
慈受:“既是悟的道,说不出来。”
学僧:“说不出来的时候,像什么呢?”
慈受:“像哑巴吃蜜!”
学僧:“当一个禅者没有悟道时,他善于言辞,他说的能够算禅悟吗?”
慈受:“既未悟道,说出的怎能算作禅悟呢?”
学僧:“因为他讲得头头是道,如果不算作禅悟,那他像什么呢?”
慈受:“他像鹦鹉学话!”
学僧:“哑巴吃蜜与鹦鹉学话,有什么不同呢?”
慈受:“哑巴吃蜜,是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鹦鹉学话,是不知,如小儿学话,不解其意。”
学僧:“然则,未悟的禅者,如何说法度生呢?”
慈受:“自己知道的给他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不要给他知道。”
学僧:“老师现在是知,抑是不知?”
慈受:“我是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也如鹦鹉学讲话,讲得非常像。你说我是知呢?还是不知呢?”
学僧于言下有省。
禅悟之境界是怎么样?这实在是无法说明的,历代祖师用打用骂,硬是不肯说话,佛陀甚至讲,我所说法,皆非佛法,这不是笑话,因为不用言语说的佛法,才是佛法。
佛法、禅心,是自证的境界,是从无分别的平等性智而了知的,这不是黄连,应该是甜蜜,这不是鹦鹉,应该是菩萨。
84 一坐四十年
佛窟惟则禅师,宋朝长安人,少年出家后,在浙江天台山翠屏岩的佛窟庵修行。他用落叶铺盖屋顶,结成草庵,以清水滋润咽喉,每天只在中午采摘山中野果以充饥腹。
一天,一个樵夫路过庵边,见到一个修道老僧,好奇地向前问道:“你在此住多久了?”
佛窟禅师回答道:“大概已易四十寒暑。”
樵者好奇地再问道:“你一个人在此修行吗?”
佛窟禅师点头道:“丛林深山,一个人在此都已嫌多,还要多人何为?”
樵夫再问道:“你没有朋友吗?”
佛窟禅师以拍掌作声,好多虎豹由庵后而出,樵夫大惊,佛窟禅师速说莫怕,示意虎豹仍退庵后,禅师道:“朋友很多,大地山河,树木花草,虫蛇野兽,都是我的法侣。”
樵夫非常感动,自愿皈依作为弟子。佛窟对樵者扼要地指示佛法的心要道:“汝今虽是凡夫,但非凡夫;虽非凡夫,但不坏凡夫法。”
樵者于言下契入,从此慕道者纷纷而来,翠屏岩上白云飘空,草木迎人,虎往鹿行,鸟飞虫鸣,成为佛窟学的禅脉。
一坐四十年,用普通的常识看,四十年是漫长的岁月,但证悟无限时间,进入永恒生命的圣者已融入大化之中的惟则禅师,这只不过一瞬之间而已。在禅者的心中,一瞬间和四十年,并没有什么差距。
禅者的悟道中,他所悟的是没有时空的差距,没有人我的分别,没有动静的不同,没有生佛(众生与佛)的观念。
“虽是凡夫,但非凡夫之流”,因为人人有佛性,真理之中,绝生佛之假名,哪有是凡夫非凡夫的分别?“虽非凡夫,但不坏凡夫法”,禅者悟道,不破坏,另有建立,不坏万法,而已超越万法了。
85 十后悔
有一学僧问云居禅师道:“弟子每做一事,事后总不胜懊悔,请问老师:为什么我有那么多的懊悔呢?”
云居禅师道:“你且先听我的十后悔:
一、逢师不学去后悔,
二、遇贤不交别后悔,
三、事亲不孝丧后悔,
四、对主不忠退后悔,
五、见义不为过后悔,
六、见危不救陷后悔,
七、有财不施失后悔,
八、爱国不贞亡后悔,
九、因果不信报后悔,
十、佛道不修死后悔。
这以上十种后悔,你是哪种后悔?”
学僧摸摸脑袋,无可奈何地说道:“老师!看起来这些后悔,都是我的毛病!”
云居禅师道:“你知道既是毛病,就要火速治疗呀!”
学僧问道:“我就是因为不懂得治疗,所以恳请老师慈悲开示。”
云居禅师开示道:“你只要把十后悔中的‘不’字改为‘要’字就可以了,例如:‘逢师要学,遇贤要交,事亲要孝,对主要忠,见义要为,见危要救,有财要施,爱国要贞,因果要信,佛道要修。’这一字的药,你好好服用!”
人的恶习,往往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掉泪,假如能慎于始,就不会事后懊悔了。经云:“菩萨畏因,众生畏果。”众生总是果报现前时才会后悔,如能够事先予以肯定,即不后悔了。
对好事,太多的否定,当然就会后悔;假如对好事肯定,对坏事否定,那就不会后悔了。
86 大小不二
唐朝江州刺史李渤,问智常禅师道:“佛经上所说的‘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未免失之玄奇了,小小的芥子,怎么可能容纳那么大的一座须弥山呢?过分不懂常识,是在骗人吧。”
智常禅师闻言而笑,问道:“人家说你‘读书破万卷’,可有这回事?”
“当然!当然!我岂止读书万卷!”李渤一派得意扬扬的样子。
“那么你读过的万卷书如今何在?”
李渤抬手指着头脑说:“都在这里了。”
智常禅师道:“奇怪,我看你的头颅只有一粒椰子那么大,怎么可能装得下万卷书?莫非你也骗人吗?”
李渤听后,脑中轰然一声,当下恍然大悟。
一切诸法,有时从事上去说,有时从理上去解,要知宇宙世间,事上有理,理中有事,须弥藏芥子是事,芥子纳须弥是理,若能明白理事无碍,此即圆融诸法了。
87 快活烈汉
性空禅师,汉州人。出家后,自号妙普庵主,结庐于青龙山野,日常除了修习禅定外,常以吹笛自娱。建元初年,徐明举兵反叛,经过乌镇,纵兵劫掠,滥肆杀戮,百姓逃亡一空。
性空禅师慨然“我不能不救”,因而策杖独往贼营。贼首见他貌伟而庄严,以为他有诡异之谋,便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人?到什么地方去?”
“我是出家人,要到你们贼窝去!”贼首大怒,喝令斩首。
性空禅师毫无惧色,对贼首道:“要头就砍去,不必发怒。不过我还没有吃饭,总不能让我做饿鬼去吧!请给我一顿饭,作为我的送终饭如何?”
贼首叫人拿来猪肉饭菜给他。他也不管是什么,首先一本正经地念起供养咒来,然后和在寺内一样用食如仪。贼众看了,都在一旁发笑。
性空禅师念好供养咒后,又对贼首道:“今天我死,什么人为我写祭文呢?”贼首被他这种奇怪的举动,弄得笑起来。
性空禅师望着贼众又说:“既然没有人替我作祭文,请给我拿纸笔来,我就自己写吧!”
贼众拿来纸笔,他即从容不迫地大书起来,写了一篇文情并茂的祭文,他还煞有介事地朗诵一遍。读完,拿起筷子再大啖肉饭,贼众看了反而哄然大笑。
吃过饭后,性空禅师对贼首说偈道:
劫数既遭离乱,我是快活烈汉;
如今正好乘时,便请一刀两段。
于是大呼:“斩!斩!斩!”
贼首见他如此慷慨豪勇,不禁骇异动容,不仅不杀他,反而向他合掌谢罪,护送他回山。乌镇一地因此得免于难,远近道俗对他愈加敬重。
禅,表现在慧解上容易,表现在慈悲上不容易,像性空禅师,语多禅机,而行又义勇慈悲。他能以般若慈悲,折贼刀剑,故禅者真妙用无穷也。
88 雪霁便行
宋朝德普禅师,性情天赋豪纵,幼年随富乐山静禅师出家,十八岁受具戒后,就大开讲席弘道。两川缁素无人敢于辩难,又因其为人急公好义,时人誉称他为义虎。
宋哲宗元祐五年十月十五日,德普禅师对弟子们说:“诸方尊宿死时,丛林必祭,我以为这是徒然虚设,因为人死之后,是否吃到,谁能知晓?我若是死,你们应当在我死之前先祭。从现在起,你们可以办祭了。”
大众以为他说戏语,因而便也戏问道:“禅师几时迁化呢?”
德普禅师回答:“等你们依序祭完,我就决定去了。”
从这天起,真的煞有介事地假戏真做起来。帷帐寝堂设好,禅师坐于其中,弟子们致祭如仪,上香、上食、诵读祭文,禅师也一一领受飨餮自如。
门人弟子们祭毕,各方信徒排定日期依次悼祭,并上供养,直到元祐六年正月初一日,经过四十多天,大家这才祭完。于是德普禅师对大家说:“明日雪霁便行。”
此时,天上正在飘着鹅毛般的雪花。到了次日清晨,飘雪忽然停止。德普禅师焚香盘坐,怡然化去。
悟道的禅师,有一些言行生活,给人一种游戏人间的感觉,其实,禅者岂单游戏人间,连生死之间都在游戏。
在禅者眼中,生固未可喜,死亦不必悲,生和死,不是两回事,生死乃一如也。因为既然有生,怎能无死?要紧的是超越生死,不受生死轮回,如德普禅师,不但预知生死,而且在生死中留下这一段美谈,其不勘破生死而何?
89 我是侍者
南阳慧忠国师感念侍者为他服务了三十年,想有所报答,助他开悟,一天呼唤道:“侍者!”
侍者一听国师叫他,立刻回答他道:“国师!做什么?”
国师无可奈何地道:“不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国师又叫道:“侍者!”
侍者立刻回答道:“国师!做什么?”
国师又无可奈何地道:“不做什么!”
如是多次,国师对侍者改口叫道:“佛祖!佛祖!”
侍者茫然不解地反问道:“国师!您叫谁呀?”
国师不得已,就明白地开示道:“我在叫你!”
侍者不明所以道:“国师!我是侍者,不是佛祖呀!”
慧忠国师此时只有对侍者慨叹道:“你将来可不要怪我辜负你,其实是你辜负我啊!”
侍者仍强辩道:“国师!不管如何,我都不会辜负您,您也不会辜负我呀!”
慧忠国师道:“事实上,你已经辜负我了。”
慧忠国师与侍者谁负了谁,且不去论他,但侍者只承认自己是侍者,不敢承担佛祖的称谓,这是非常遗憾的事。禅门讲究“直下承担”,所谓心、佛、众生三无差别,而众生只承认自己是众生,不承认自己是佛祖,沉沦生死,无法回家,良可悲也。
无门禅师说:“铁枷无孔要人担,累及儿孙不等闲,欲得撑门并拄户,更须赤脚上刀山。”老国师年高心孤,对侍者用按牛头吃草的方法,使其觉悟,无如侍者只是侍者,不是佛祖耳。
90 国师与皇帝
清朝顺治皇帝有一天特召迎玉琳国师入宫,请示佛法,顺治问道:“《楞严经》中,有所谓七处征心,问心在哪里?现在请问:心在七处?不在七处?”
玉琳国师回答道:“觅心了不可得。”
顺治皇帝:“悟道的人,还有喜怒哀乐否?”
玉琳国师:“什么叫做喜怒哀乐?”
顺治皇帝:“山河大地从妄念生,妄念若息,山河大地还有也无?”
玉琳国师:“如人梦中醒,梦中之事,是有是无?”
顺治皇帝:“如何用功?”
玉琳国师:“端拱无为。”
顺治皇帝:“如何是大?”
玉琳国师:“光被四表,格于上下。”
顺治皇帝:“本来面目如何参?”
玉琳国师:“如六祖所言:不思善,不思恶,正恁么时,如何是本来面目?”
后来顺治皇帝逢人便道:“与玉琳国师一席话,真是相见恨晚。”
顺治皇帝是一个佛法素养很高的皇帝,从他的《赞僧诗》中说的“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长大成人方是我,合眼蒙眬又是谁?不如不来又不去,来时欢喜去时悲。悲欢离合多劳虑,何日清闲谁得知?……”就可以知道他的思想非常契合佛法。
顺治皇帝是一国君主,他甚至羡慕出家为僧的生活,他说:“黄金白玉非为贵,唯有袈裟披肩难;百年三万六千日,不及僧家半日闲。……黄袍换得紫袈裟,只为当年一念差;我本西方一衲子,为何生在帝王家?”他对玉琳国师恭敬,可想而知。
玉琳国师是一位美风仪的高僧,平时喜静,不爱说话,即连帝问佛法,他也简明扼要,不愿多言,使人感到禅门一言,不易求也。
91 虚空眨眼
在一次法会上,唐肃宗向南阳慧忠国师请示了很多问题,但禅师却不看他一眼,肃宗很生气地说:“我是大唐天子,你居然不看我一眼?”
慧忠国师不正面回答,反而问唐肃宗道:“君王可曾看到虚空?”
“看到!”
“那么,请问:虚空可曾对你眨过眼?”
肃宗无话可对。
吾人生活中,所最注意关心的皆人情上事,谁对我好,谁对我坏,每日患得患失,不是计较金钱,就是计较感情,钱关情关之外,还有恭敬关,终日要人赞美,要人行礼,要人看我一眼,比之虚空,虚空不要吾人眨眼,吾人又何必要虚空眨眼?法身真理,犹若虚空,竖穷三际,横遍十方,弥纶八极,包括两仪,随缘赴感,靡不周遍。肃宗不解,难怪南阳国师要问:虚空可曾对你眨眼?
92 有我在
云岩昙晟禅师与长沙的道吾圆智禅师,同是药山惟俨禅师的弟子,两人友谊非常亲密。道吾禅师四十六岁时才出家,比云岩大了十一岁。有一天云岩禅师生病,道吾禅师便问道:“离却这个壳漏子,向什么处再得相见?”
云岩禅师毫不迟疑地道:“不生不灭处。”
道吾禅师不以为然,提出不同意见道:“何不道非不生不灭处,亦不求相见?”
道吾禅师说后,也不等云岩的回答,就提起斗笠往外走去,云岩禅师便道:“请停一下再走,我要请教你,拿这个斗笠做什么?”
道吾禅师答道:“有用处。”
云岩禅师追问道:“风雨来时,作么生?”
道吾禅师答道:“覆盖着。”
云岩:“他还受覆盖也无?”
道吾:“虽然如此,要且无漏。”
云岩病好时,因渴煎茶,道吾禅师问道:“你在做什么呢?”
云岩:“煎茶。”
道吾:“煎茶给谁吃?”
云岩:“有一个人要吃。”
道吾:“为什么他自己不煎?”
云岩:“还好,有我在。”
云岩和道吾是同门兄弟,两人道风不同,道吾活泼热情,云岩古板冷清,但两人在修道上互勉互励,彼此心中从无芥蒂。他们谈论生死,有道在生灭处相见,有道在无生灭处相见。生灭与不生灭,其实在禅者心中均一如也。道吾拿一斗笠,主要是让本性无漏也,房屋漏水,茶杯有漏,皆非好器,人能证悟无漏(远离烦恼),即为完人,病中的云岩,论生死,非常淡然;论煎茶,“还好,有我在”。如此肯定自我,不随生死,不计有无,此即禅之解脱也!
93 参禅法器
法远圆鉴禅师在未证悟前,与天衣义怀禅师听说叶县地方归省禅师高风,同往叩参。适逢冬寒,大雪纷飞。同参共有八人来到归省禅师处,归省禅师一见,即呵骂驱逐,众人不愿离开,归省禅师以水泼之,衣褥皆湿。其他六人不能忍受,皆愤怒离去,唯有法远与义怀整衣敷具,长跪祈请不退。
不久,归省禅师又呵斥道:“你们还不他去,难道待我棒打你们?”
法远禅师诚恳地回答道:“我二人千里来此参学,岂以一勺水泼之便去?就是用棒责打,我们也不愿离开。”
归省禅师不得已似的道:“既是真来参禅,那就去挂单吧!”
法远禅师挂单后,曾任典座(煮饭)之职,有一次未曾禀告,即取油面做五味粥供养大众。这件事被归省禅师知道后,就非常生气地训斥道:“盗用常住之物,私供大众,除依清规责打外,并应依值偿还!”说后,打了法远禅师三十香板,将其衣物钵具估价后,悉数偿还已毕,就将法远赶出寺院。
法远禅师虽被驱逐山门,但仍不肯离去,每日于寺院房廊下立卧。归省禅师知道后,又呵斥道:“这是院门房廊,是常住公有之所,你为何在此行卧?请将房租钱算给常住!”说后,就叫人追算房钱,法远禅师毫无难色,遂持钵到市街为人诵经,以化缘所得偿还。
事后不久,归省禅师对众教示道:“法远是真正参禅的法器!”并叫侍者请法远禅师进堂,当众付给法衣,号圆鉴禅师!
浮山法远禅师,一生得力之处,就是“为法忍耐”,用现代的话说,就是经得起考验。归省禅师不接受他挂单,骂他、打他、用水泼他,甚至罚他变卖衣单,补偿公款,即使睡在走廊檐下,也要房租,这一切都无法打退他千里求法的心愿。难怪最后连归省禅师都赞他是法器了。
看今日学子青年,名曰参学,若食住待遇不好,则急急忙忙他去;若人情礼貌不够,则愤愤恨恨离开,比之法远禅师,良可慨也。
94 不着相
景岑禅师,长沙人,是南泉禅师的弟子,由于谈禅论道,机锋敏捷,同道们均尊称他为“虎和尚”。
有一年仲秋,景岑禅师与仰山禅师一起在赏月,仰山禅师指着天空说道:“这个大家都有,只因无明,不能充分使用。”
景岑禅师不以为然地道:“既然大家都有,怎么会没有人充分使用?恰巧今天机缘会合,这大好明月,正在等你使用,试试看!”
仰山禅师道:“那是很有趣味的,用一用月光,请法座先试看!”
景岑禅师毫不客气,奋身跳起来,踢倒仰山禅师,仰山禅师非但不生气,反而赞叹道:“真像大虫!”(后来大家都称景岑禅师为“岑大虫”,亦即虎和尚之谓。)
又一次,景岑禅师游山归来,至门口,仰山禅师问道:“禅师什么处去来?”
景岑禅师回答道:“游山来!”
仰山仍然追问:“游什么山处来?”
景岑禅师道:“始随芳草去,又逐落花回。”
仰山大为赞赏道:“大似春意!”
景岑禅师道:“也胜秋露滴芙渠(荷叶)。”
仰山禅师最初说吾人心为皎月,只是云遮月隐,被无明烦恼蒙蔽了心灵,景岑却说一切在于个人,只要有禅,就能云飞月显,仰山请他利用一下月亮,景岑立即将他推倒,意思是在禅月交辉之下,还要你多言?一句“真像大虫”,意即禅能静能动,禅力犹如狮虎也。
景岑由外归来,仰山问他到哪里去,“始随芳草去,又逐落花回”,这说明了禅人来去,顺于自然,合乎法性,你说是“春意”,难道“秋心”不好吗?这就是禅者明乎一切法,用于一切法,不舍一切法也。
95 活水龙
梁山缘观禅师是宋初人,住湖南梁山,付法于大阳警玄禅师,有偈云:
梁山一曲歌,格外人难和;
十载访知音,未尝逢一个。
有一天,一个学僧来向他请示道:“知音难逢,是人生的憾事;但家贼难防,更是吾人的困扰。如何提防家贼?请师道一句!”
缘观禅师答道:“认识他、了解他、变化他、运用他,何必防他?”
学僧问道:“家兵家将容易使用,家贼如何用他?”
缘观禅师答道:“请他住在无生国里。”
学僧进一步问道:“难道说连安身立命之处也无么?”
缘观禅师道:“死水不藏龙。”
学僧问道:“那么,什么是活水龙?”
缘观禅师道:“兴云不吐雾。”
学僧不放松,再问道:“忽遇兴云致雨时如何?”
缘观禅师下床把住学僧道:“莫教湿却老僧的袈裟!”并以偈开示道:
赫日犹亏半,乌沉未得圆,
若会个中意,牛头尾上安。
王阳明先生曾是禅门的高手,他说:“防山中之贼易,防心中之贼难。”“心如国王能行令,心如冤家实难防。”当吾人真正的禅心未找到时,无名的妄心,确实不易预防。但缘观禅师说得好,识他、解他、化他、用他,不必防他!正如国家边防之患难除,而诸葛孔明对孟获七擒七纵,用化他之法,才能永绝后患。
心,住在哪里才好?无生国就是无住生心,以无住而住。心不能安住在五蕴之身或六尘之境上,因为这死水里不能藏龙。“假如真龙兴云致雨,不可湿却老僧的袈裟”,意即干净利落,不可拖泥带水。“日有升沉,月有圆缺”,你能从生灭中,会意安住那不生不灭的真心,也就天下太平了。
96 百年一梦
金山昙颖禅师,浙江人,俗姓丘,号达观,十三岁归投到龙兴寺出家,十八岁时游京师,住在李端愿太尉花园里。有一天,太尉问他道:“请问禅师,人们常说的地狱,毕竟是有呢?抑是无呢?”
昙颖禅师回答道:“诸佛如来说法,向无中说有,如眼见空华,是有还是无;太尉现在向有中觅无,手搘河水,是无中现有,实在堪笑。如人眼前见牢狱,为何不心内见天堂?忻怖在心,天堂地狱都在一念之间,善恶皆能成境,太尉但了自心,自然无惑。”
太尉:“心如何了?”
昙颖:“善恶都莫思量。”
太尉:“不思量后,心归何所?”
昙颖:“心归无所,如《金刚经》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太尉:“人若死时,归于何处?”
昙颖:“未知生,焉知死?”
太尉:“生则我早已知晓。”
昙颖:“请道一句,生从何来?”
太尉正沉思时,昙颖禅师用手直捣其胸曰:“只在这里思量个什么?”
太尉:“会也,只知贪程,不觉蹉跎。”
昙颖:“百年一梦。”
太尉李端愿当下有悟,而说偈曰:
三十八岁,懵然无知;
及其有知,何异无知?
滔滔汴水,隐隐隋堤;
师其归矣,箭浪东驰。
生从何来?死往何去?这是一般人经常想到的问题,甚至不少人都在探究的问题,但都没有人揭破这个谜底。释迦牟尼佛和历代禅师们道出了原委,又不易为人了解。生命有隔阴之谜,意即换了身体就不知过去一切,故千古以来,生命之源,一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其实生命的形相虽千差万别,而生命的理性则一切平等,佛教的缘起性空、三法印、业识、因果等的义理能通达明白,则生从何来?死归何处?即不问可知了。
97 到了龙潭
德山禅师本是北方讲经说法的大师,因不满南方禅门教外别传的说法,携带自著的《金刚经青龙疏钞》南来抗辩,才到南方就受到一位老婆婆的奚落,自此收敛起狂傲的心。他问老婆婆,近处有什么宗师可以前去参访?老婆婆就告诉他在五里外,有一位龙潭禅师,非常了得。
德山禅师到了龙潭,一见龙潭禅师就迫不及待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龙潭禅师回答道:“龙潭。”
德山禅师一惊,逼问道:“既名龙潭,我在此巡回既不见龙,又不见潭,这是何故?”
龙潭禅师就直截了当地告诉德山禅师道:“你非常辛苦,你已到了龙潭!”
这天夜里,德山向龙潭禅师请益,站在龙潭禅师座前久久不去,龙潭禅师说道:“夜已很深,你为何还不下去!”
德山道过晚安,告辞回去,走到门口,又再回来,说道:“外面实在太黑,学生初到,不知方向。”
龙潭禅师就点燃了一支蜡烛给他,正当德山伸手来接时,龙潭禅师就把火烛吹灭,德山到此忽然大悟,立刻跪下来,向龙潭禅师顶礼,龙潭禅师问道:“你见到个什么?”
德山禅师回答道:“从今以后,我对天下所有禅师的舌头,都不会再有所怀疑了。”
第二天,德山禅师遂将《疏钞》取出焚烧,当火焰上升时,他道:“穷诸玄辩,若一毫致于太虚,竭世枢机,似一滴投于巨壑。”
经典,再究竟的讲说,仍是分别知识;禅门无言,终究是无分别心的证悟。夜晚,是黑暗的,点了烛火又再吹灭,这意味着外在的光亮熄灭以后,内心的禅光就会亮起来了。这个禅光,看清楚了真我,所谓语言文字,分别意识都是大海一滴了。
98 禅非所知
智闲参沩山禅师,沩山问道:“听说你在百丈禅师处问一答十,问十答百,是真的吗?”
智闲:“不敢。”
沩山:“这是世间上聪明的辩解,对了生脱死,毫无助益,现在我问你:如何是父母未生前本来面目?”
智闲茫然不知如何回答,沉思甚久,故请示道:“请禅师为我解说。”
沩山:“我知道的,那是我的,不干你事,我若为你说破,你将来眼睛开时,会骂我的。”
智闲不得已,回寮翻遍所有经典,想从中找寻答案,但始终都不可得,故发誓说:“今生再也不研究佛学了,做个到处行脚的云游僧吧!”
智闲于是辞别沩山,到南阳慧忠国师处参学。有一天,正在铲草时,偶然抛一块瓦砾,击中竹子,发出清脆的一声,智闲因而大悟。于是便回房沐浴焚香遥拜沩山禅师道:“老师!您对我恩惠胜于父母。如果您那时为我说破这个秘密,哪有今天的顿悟?”
故写一诗偈寄给沩山禅师。偈云:
一击忘所知,更不假修持;
动容扬古道,不堕悄然机。
处处无踪迹,声色外威仪;
诸方达道者,咸言上上机。
禅,不从慧解入门,而从体悟下手。禅,不是言语说的,不是文字写的,各人说的是各人的,各人写的是各人的。禅,离开语言文字,向上一着,当可透个消息,参!
99 割耳救雉
智舜禅师,唐代人,一向在外行脚参禅。有一天,在山上林下打坐,忽见一个猎人打中一只野鸡,野鸡受伤逃到禅师座前,禅师以衣袖掩护着这只虎口逃生的小生命。不一会儿,猎人跑来向禅师索讨野鸡:“请将我射中的野鸡还给我!”
禅师带着耐性,无限慈悲地开导着猎人:“它也是一条生命,放过它吧!”
“你要知道,那只野鸡可以当我的一盘菜哩!”
猎人一直和禅师纠缠,禅师无法,立刻拿起行脚时防身的戒刀,把自己的耳朵割下来,送给贪婪的猎人,并且说道:“这两只耳朵,够不够抵你的野鸡,你可以拿去做一盘菜了。”
猎人大惊,终于觉悟到打猎杀生乃最残忍之事。
为了救护生灵,不惜割舍自己的身体,这种“但为众生得离苦,不为自己求安乐”的德性,正是禅师慈悲的具体表现。禅者,不是逃避社会,远离人群,禅者的积极舍己救人的力行,从智舜禅师的割耳救雉,可见一斑矣。
100 除却心头火
有一个久战沙场的将军,已厌倦战争,专程到大慧宗杲禅师处要求出家,他向宗杲道:“禅师!我现在已看破红尘,请禅师慈悲收留我出家,让我做你的弟子吧!”
宗杲:“你有家庭,有太重的社会习气,你还不能出家,慢慢再说吧!”
将军:“禅师!我现在什么都放得下,妻子、儿女、家庭都不是问题,请您即刻为我剃度吧!”
宗杲:“慢慢再说吧!”
将军无法,有一天,起了个大早,就到寺里礼佛,大慧宗杲禅师一见到他便说:“将军为什么起得那么早就来拜佛呢?”
将军学习用禅语诗偈说道:“为除心头火,起早礼师尊。”
禅师开玩笑地也用偈语回道:“起得那么早,不怕妻偷人?”
将军一听,非常生气,骂道:“你这老怪物,讲话太伤人!”
大慧宗杲禅师哈哈一笑道:“轻轻一拨扇,性火又燃烧,如此暴躁气,怎算放得下?”
放下!放下!不是口说放下就能放下,“说时以悟,对境生迷”,习气也不是说改就能改的,“江山易改,习性难除”,奉劝希望学道入僧者,莫因一时之冲动,贻笑他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