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裴休宰相有一首《送子出家詩》雲:“含悲送子入空門,朝夕應當種善根。身眼莫隨財色染,道心傾向歲寒存。”
這首詩其實應該改爲“歡喜”送子入佛門纔對,因爲近年來隨着佛教蓬勃發展,學佛風氣日盛,現在不少父母都很歡喜兒女學佛出家。縱使有少數的父母一時不瞭解出家意義,但爲尊重兒女的意願,頂多“生氣”送子入佛門。然而經過一段時間後,發現兒女出家的人生道路反而更廣寬,前途更有發展時,他們很快就會轉“怒”爲“喜”了,因此“歡喜送子入佛門”,這是現在不少父母的心情寫照。
過去有些父母之所以怕兒女出家,主要是因爲不瞭解佛教,以爲出家就是所謂“青燈古佛”,只能喫齋拜佛修苦行,不能享受人間金錢、愛情、物質等五欲的快樂,因此不捨得兒女出家受苦。
然而事實上,如維摩居士“唯處居家,不着三界;示有妻子,常修梵行”。學佛修行的人,所謂“吾有法樂,不樂世俗之樂”,出家學佛,清淨安樂,逍遙自在,每天徜徉在佛法大海里,與諸佛菩薩對話,平日所交皆是諸上善人,真是“口中喫得清和味,心中常在佛土居”。
出家所享有的法喜快樂,像佛世時的跋提王子,在家時雖然住在高牆深院的王宮裏,每天喫的是珍饈美味,穿的是綾羅綢緞,日夜都有衛兵保護,但是仍然感到恐懼,好像隨時都可能遭人行刺,每天活在不安的情緒當中。後來出家了,喫的東西雖然簡單,卻是甘美飽腹;住的地方雖爲林間樹下,卻覺得無比安全、無比自在,所以經常忍不住歡喜地大聲喊出:快樂呀,快樂呀!
現在很多青年男女出家後,面對家人經常不解而好奇地問他們:爲什麼要出家?他們反而會覺得:出家這麼好,你怎麼不出家呢?
說到出家,記得在我出家不久,家師志開上人爲了感謝我的母親,把我送去跟隨他出家,於是寫了一封信給我母親,開頭就說“親家大人慧眼”。因此當時我就知道,原來出家兒女的父母,跟佛門的師長,可以成爲“親家”。
四十多年前,當我開創佛光山之後,一些年輕的男女陸續在佛光山學佛出家,忝爲師長的我,有千餘名入道的弟子,所以佛光山的“親家”也有千餘戶之多。
在我的一千三百多位出家弟子當中,不管男衆、女衆,都非常優秀,不過青年學佛,依佛門的規矩,一定要獲得家長親人的同意,這是最重要的。佛光山的親家,少部分最初因爲不瞭解,不歡喜兒女出家,目前十之八九的家長,都已經很認同兒女的志趣,也知道在佛門裏一樣有前途。
過去社會上有句俗話說“粥少僧多”,但實際上在佛門裏是“飯多僧少”,尤其人間佛教的教育、文化、慈善、社教、行政,有許多事業都需要很多優秀的人才投入。因此,現代的佛教青年出家,大都是高學歷,至少也得高中畢業,再經過叢林學院教育,纔可以剃度。
在佛光山諸多弟子裏,有的是兄弟一起出家,也有姐妹同時出家,甚至兄弟姐妹都出家的,也大有人在。例如佛光山現任住持心培和尚,哥哥慧日法師、姐姐覺參法師、侄兒慧燈法師,一家四人先後在佛光山出家,成爲師兄弟。
再如少校營長退伍的慧得法師,與姐姐滿穆法師,兩人先後在佛光山出家。他們的父親唐順華居士,警界退休後,對佛光山一向非常護持,尤其尊重僧團“僧事僧決”的原則,是一位非常有正見的佛教徒。他曾爲自己今生不能出家而感到遺憾,後來一雙兒女相繼出家,終於完成了他的志願。
出生在基隆的滿濟、滿遵法師,姐妹兩人還未滿二十歲,就在父母的鼓勵下出家,然後漂洋過海到美國西來寺受戒。曾在臺南科技大學教書的覺元法師,與妹妹妙兆法師二人,也是雙雙入道,現在分別擔任南臺別院與苗栗大明寺住持。
另外,在香港中文大學教書、現任佛光山香港佛香講堂住持滿蓮法師,兩個妹妹滿醍、妙文法師,姐妹三人都在佛光山出家,而且都十分優秀而傑出。
像這一類,一個家庭中有幾個人同時在佛光山出家的例子,爲數不少。當然也有單獨一人在佛光山出家的,如佛光山前任住持心定和尚,父母一直是佛光山的護法,因爲心定和尚出家,兄弟因此成爲佛光會的重要幹部。
在阿根廷布宜諾大學建築系畢業的工程師,現任國際佛光會中華總會祕書長的覺培法師,其父親在臺灣開設會計事務所,是一位名會計師,他把臺灣各寺院作了多次比較後,歡喜送女兒到佛光山出家。
東吳大學畢業的吳宜庭小姐,曾任職中華航空,擔任空服人員。父母爲了她的出家,親自上佛光山,跟我建立一段親家因緣,並且殷殷叮嚀祝福,希望女兒能在佛門好好修行,現在妙圓法師已擔任佛光山文教基金會的執行長。
畢業於澳洲西澳大學醫學系的覺弘法師,出家後擔任我的護理,我常開玩笑說他是“蒙古大夫”。他的父親曾在澳洲開業行醫,母親是澳洲柏斯佛光會會長,並都是佛光山的虔誠護法。從小由姑母帶大的妙士法師,姑母圓照法師現爲東海寺住持,妙士法師出家後,她也成爲佛光山的親家。
像這一類的家長,都比一般世俗上的親家更親,更有來往。想想,一個人能有數千個親家,這需要多少的福德因緣成就呢。由於佛光山有這麼多徒衆的親家,除了上述所提之外,我也不一一述說,現在只列舉十位作爲代表,一敘我與親家的緣分。
家住員林的賴義明居士,是佛光山的功德主,原本要把兩個兒子一起送到佛光山跟我出家,但是我跟他說:“只送我一個就好,一個留着在家照顧你。”他質問我:“在佛光山兄弟姐妹一起出家的例子很多,爲什麼我不可以?”我說:“各有因緣。”於是,他把當時還在臺中商專就讀的小兒子,提早送到佛光山出家,就是現在的慧寬法師。
出家後的慧寬,我要他繼續把學業完成,甚至大學畢業後,又讓他到日本留學。賴居士則爲了兒子出家,特別發心替佛光山建了一間講堂,並且提供一棟三層樓的房子當書局,就如同嫁女兒一般。後來講堂不敷使用,他又把家裏隔壁的土地捐獻出來,重建一棟更大、更莊嚴的道場,也就是現在的員林講堂。他甚至說自己學佛之後,賺錢生活已是小事,現在他的人生目標,就是要賺錢供給我當弘法建寺的基金,所以他參加佛光會,也當選過理事,對於佛光山所創辦的大學、報紙、電視臺等,都很發心護持,助力很大。
賴居士做人很低調,從不居功,但是每年佛光山舉辦親屬會時,他都坐在第一排,有時候我請他上臺講話,他講到自己當初送子出家時的自得,歡喜之情溢於言表。當然,慧寬法師也沒有辜負父母的期望,從佛光山叢林學院畢業後,先後擔任過佛學院老師及都監院院長,現在幫我在日本羣馬開創日本道場。平時他經常應邀到校園弘法,很受學生的歡迎。尤其他擅長用佛法來化解現代人的情緒,紓解壓力,一年當中總有上百場關於心理諮商、情緒管理的講座,儼然是情緒管理的專家。最近他把平時講演的內容,集結出書——《自在——人生必修七堂課》,甚受好評。
自從慧寬法師出家後,賴義明夫婦不管走到佛光山的哪所分、別院,大家都稱呼他們“寬爸爸”、“寬媽媽”。他們送一個兒子出家,反而換來一千多個兒女,因此一直以送子出家爲最大的光榮。
同樣以送兒女出家爲榮的黃宗昌、黃林足鑾夫婦,在臺東開設百貨店,二十多年前他們的女兒永基法師在佛光山出家。當時臺東佛教還不像現在這麼開明,女兒在佛光山出家後,他們心裏不捨,所以每個月都要上山探望三四次。後來自己想想也覺得好笑:好在女兒是在佛光山出家,如果是嫁人,哪能一個月探望三四次呢?後來他們另一個畢業於靜宜大學的女兒滿升法師,也在佛光山出家,這時他們不再感到不捨,而是滿心歡喜與祝福。
永基法師出家後,曾在善化慧慈寺擔任過主管,滿升法師也曾短期在屏東講堂當過住持,後來因爲對文學有很深的造詣與愛好,因此負笈中國南京大學攻讀博士,前年已順利取得學位,現在是佛光大學的助理教授。
早在二十多年前,佛光山在臺東還沒有設立分別院時,黃居士就曾經請我到臺東文化中心講演,主持皈依法會,甚至每個月都帶領信徒回到佛光山朝山。後來臺東成立佛光會,他是第一任的創會會長,也是臺東日光寺建寺的發起人。三十多年來,黃居士夫婦儼然成爲佛光山駐臺東的代表,最近甚至鼓勵他的一位親人,把名下的一間安樂精舍送給佛光山作道場,對佛光山的護持,可以說不遺餘力。
像這樣歡喜送子出家的親家固然不少,但也有反對兒女出家的。例如居住在臺東的孔健居士,他是孔子的第七十代子孫,服務於教育界,是標準的儒家學者。他的一對雙胞胎女兒,大女兒孔祥玲,政治大學畢業;二女兒孔祥珍,臺灣技術學院畢業。
這一對姐妹花大學畢業後,在母親的支持下,選擇在佛光山出家,我分別爲她們提取法號“滿紀”、“妙皇”。雖然父親孔老先生極力反對,但是誰也沒有辦法左右她們,即使我出面勸說,也不能改變她們的決定。然而孔老先生認爲他的子女出家是我的罪過,不但寫書信恐嚇我,甚至還揚言要殺我而後快。
其實,滿紀、妙皇法師出家後,我也經常鼓勵她們輪流回家探望父親,給予寬慰。只是孔老先生當時正逢喪妻之痛,他把心中的不平之氣,轉嫁在我身上。不過我很能體諒他的心情,尤其後來聽說他喜好石頭,爲了跟他建立友誼,我還特地購買奇石贈送。他雖然沒有給我回應,但也沒有拒人於千里之外。
終於有一天,他出席參加滿紀的畢業典禮,甚至還登臺現身說法,以女兒出家爲榮。後來滿紀法師考取四川大學的博士班,妙皇法師考進武漢大學的博士班,他經常到大陸探視兩個女兒。因爲這樣的因緣,他在大陸認識了一位情投意合的老伴。兩個女兒也感謝繼母對爸爸的照顧,因此對繼母孝順有加,孔老先生到了這個時候,一家和樂,更加感謝佛門廣大。
現在滿紀已順利取得博士學位回到佛光山,南華大學、佛光大學曾經都想邀請她前往授課,但她認爲佛教的教育更爲重要,因此在佛光山叢林學院擔任專任教師,講授“成唯識論”。佛教的唯識學是一門艱澀而枯燥的佛教心理學,現在滿紀以一個比丘尼的身份長於此學,在她的教授下,將來必定後繼有人。
在我諸多的佛門親家中,曾經反對子女出家最激烈的,應該就是依法法師的父親楊松村居士了。依法在就讀臺灣大學法律系二年級時,上佛光山出家,出家後,仍然繼續未完的學業。爸爸因爲反對依法出家,但又不能改變她的心意,所以大鬧臺灣大學,他認爲臺灣大學不應該收出家人當學生。但是三十年前,臺灣已經逐漸開放,各級學校都有出家學生入學,大學也不能剝奪出家人唸書的權利。
我記得,當時好像失去理性的楊老先生到佛光山來,我一直想要安慰他、勸解他,但他完全不願理睬我。一直到後來,依法臺大畢業,再到夏威夷大學獲得碩士學位,之後又到耶魯大學獲得博士學位,楊老先生率領家人到美國東部康州,參加女兒的博士畢業典禮。
回程經過洛杉磯西來寺,在西來寺的庭院遇到他,他很高興地上前,要求我跟他合影,我當然隨喜滿人所願。聽說他回鄉以後,拿着照片到處告訴人:“能與星雲大師合影,這是我這一生最光榮的事。”
楊居士能歡喜,我也釋懷。當初楊老先生反對女兒出家,我想是因爲女兒從北一女,一直到臺灣大學畢業,都是優秀生,他當時對出家人有所不瞭解,但後來依法出家後,從臺大畢業,又到美國有名的夏威夷大學,再到常春藤名校耶魯大學深研,一路行來真可以說都是在教育上享受了最高的光環。所以有一次的親屬會,楊老先生特別在大衆中,感謝佛光山對依法的栽培,他說當初因爲不知道佛光山的教育體制,因此非常反對,請我要原諒他當時的心境。
依法從耶魯畢業後,先在美國柏克萊大學做過研究,後來又在加拿大大學任教,回到臺灣後,也在中山大學執教,我曾經推薦她當選十大傑出青年。可以說,依法不但光大佛教,提升佛教,對他們楊家而言,也像男孩一樣的光宗耀祖了。
還有一個類似的個案,那就是依空法師出家時,父兄反對之厲害極了。依空是宜蘭人,家中兄弟姐妹衆多。她在四五歲時,就隨着姐姐在雷音寺兒童班拜佛。我記得她幾位聰明伶俐的姐姐都非常有善根,但沒有因緣隨我出家學佛,反而是依空在中興大學畢業的前一年,也就是一九七一年佛光山舉辦大專佛學夏令營,共有六百人報名參加,分兩梯次舉行。
第一梯次開始,第一天報到後,到了晚上十點鐘,我下樓巡視,看到一位年輕的學生,在佈告欄前張望,我即刻上前問她:
“小姐,你看什麼呀?”
她說:“我是來參加夏令營的,聽說名額已經滿了。”
夏令營報到在下午五點就已經截止,怎麼到現在還在這裏徘徊?我知道這必定是有心人,因此即刻跟她說:“沒有問題,我幫你報到。”
於是她很歡喜地如願參加了夏令營。到了結營的時候,她要求出家,我說:“你再仔細考慮一下,不必那麼着急。”
就這樣,她回到中興大學,把最後一年的學業修滿。我心想她修業期滿後,應該可以上山履行承諾,但是她寫了一封信給我,說她的老師見她國文造詣很高,成績優秀,已經介紹她在彰化高中教授國文,她想到在佛門裏也需要這些教學經歷,因此請我同意她前往教學一年。
一年很快就過去了,她又寫信給我,說:“我要辭去教職,但是兩班的學生哭哭啼啼跪在我面前,不讓我上山,希望我能繼續留在學校教書。”
接信後,隔天我剛好要到福山寺巡視工程,路經彰化,就約她前往一敘。她當下毅然決定辭去教職,到佛光山出家。我想這當中最大的力量,就是我告訴她:“現在學生跪在你面前,求你繼續教學,一兩年後,即使你跪在他們面前,請他們留下來繼續唸書,他們也不能留下來。”
大概就是這幾句話影響了她,尤其出家後,又有慈莊、慈惠法師介紹她到日本東京大學修學碩士。回臺後,我要她到師範學院教書,她也利用時間,再到高雄師範大學繼續修得文學博士學位。現在依空出家已經三十年了,讓我想起她出家時,父兄強烈反對,大哥曾經拿刀要殺死她,父親則是派人把她從佛光山帶回家中,關在家裏的閣樓上,不準與外人見面。據說當時慈莊法師、蕭碧霞師姑都是她的鄰居,在她家坐等一天,她的父兄鐵了心腸,就是不准她們見面。
後來,大概是依空堅定的意志軟化了父兄,終於主動放她回山。我記得在依空出家第二或第三年的時候,她的父親曾到佛光山探視她,我特地約見他,請他喫了一碗花生湯,我對他說:“你的女公子在這裏出家,我們就如同親家一樣。”後來他逢人就說我是他的親家,那一碗花生湯讓他終生難忘。
一九八九年,一位來自香港的十幾歲小女孩屠穎,考取了佛光山叢林學院,聽說是一名跳級升學的資優生。我到香港弘法時,她就已經參加講席,聽過我的講演了,那時她讀初中。
由於她是從香港遠道而來,當她表明出家的意願時,我要她先獲得父母的同意。沒幾天,她就取得父母的同意書,我爲她提取法名“覺幻”,當時她那歡喜的表情,我直覺這個女孩很有善根,不是愛慕虛榮,而是真正覺悟到世間“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很自然地發自內心流露出來的法喜。
只是“覺幻”這個名字,我覺得與我推動的人間佛教,太過高調,同時看她出家後的表現十分優異,因此有心提升她的輩分,就改名爲“滿耕”,意思就是讓她“落地耕耘”,將來才更能開花結果。
滿耕法師從叢林學院畢業後,到美國西來大學就讀,由於她在香港讀書,英文成績很好,所以不久就順利從西來大學畢業。接着又在西來大學校長陳乃臣先生的推薦下,順利考取北京大學哲學系,親近名佛教學者樓宇烈教授學習。
兩年後取得碩士學位,又繼續攻讀博士,而後以一篇《星雲大師的人間佛教理念與實踐》的博士論文,獲得北京大學樓宇烈、中央民族大學王堯、中國社會科學院楊曾文、張新鷹及南開大學鄭闢瑞等教授給予的高度評價。尤其中國國家宗教事務局局長葉小文教授,親自爲論文寫了下列評語:“倡導人間佛教,建設人間淨土,已成爲兩岸中國佛教界的共識和歸旨,滿耕的這篇博士論文,以佛光山教團爲典型範例,有系統地探討了星雲大師對當代人間佛教思想的理論建樹和實踐成果。作者在全景式的描述中,既有對人間佛教思想脈絡的深入探尋,又有對其實踐經驗的系統總結。特別是作者對佛光山在當代佛教教團管理制度上的創新和現代組織形式的落實的揭示,具有一定的借鑑意義和參考價值。”
滿耕與四川大學的滿紀,可能是來自臺灣,最早在大陸取得博士學位的出家僧侶了。尤其滿耕有一對很開明的父母,兩人在香港都是虔誠的佛教護法,也是奉公守法的港民,育有一男一女。他們將兒子送往印度學佛,女兒送到臺灣佛光山出家,姐弟兩人今後都會在佛教裏有所成就。
我在香港弘法近三十年,光是在紅磡體育館每年的佛學講座,就持續了二十年未曾間斷。每年講演時,耕爸爸、耕媽媽都是忠實的聽衆,每次我都叫滿耕約她的父母到講堂談敘,她那老實的父母都說不要耽擱我的時間,只要能在一旁聽我講演就非常滿足了。
他們夫婦曾經到過佛光山當義工,也把佛光山看成是自己的家,其實佛光山本來就是他們的兒女親家。他們在佛光山感到滿懷法喜,尤其我曾在法堂請她的母親用過簡單的便餐,她說一生值得回味。
現在滿耕繼她的博士論文後,又完成了一篇三十萬字的文學作品,我想這應該不只是我的歡喜,也是她父母最大的安慰了。
在許多出家弟子當中,比較殊勝稀有的,就是三代同堂一起跟我出家的慧和法師,與他的女兒慈莊、外孫慧龍、慧傳這一家了。
早在一九五二年,有一位紳士型的中年男士李決和,到臺北邀約我到宜蘭弘法,他曾開設過大安百貨公司,在宜蘭相當有名望。我到宜蘭弘法前,他已經辭謝世俗的業務,發心專門當佛教的義工。我到宜蘭後,他很自然地就當了我宜蘭唸佛會的總務主任,後來跟我出家,法名叫“慧和”。
不久,他鼓勵在蘭陽女中教務處任職的二小姐李新桃跟我出家,就是現在的慈莊法師。慈莊出家後,曾經留學日本,是佛光山女衆的大師兄,曾擔任西來寺的住持,對於我在世界各地建道場,貢獻很大。
從最初的臺北松江路佛光山臺北別院,到美國的西來寺、歐洲的英國倫敦道場、法國巴黎道場。她常年拎着一個小包包,走遍世界各地籌建寺院,尤其她把基督教的教堂改成佛教的寺院,把列爲古蹟的巴黎古堡變成弘法道場,可見其開拓的能力之強。
她在美國洛杉磯創建西來寺時,歷經八年的時間籌建,期間經過六次的公聽會,一百多次的協調會,纔有今天號稱北美洲第一大寺的西來寺。慈莊法師的大哥是彰化銀行的經理,弟弟是石門水庫的工程師。她的兩位外甥慧龍、慧傳法師,都在佛光山出家。慧龍從小就跟隨佛光山第二代第四任住持心平和尚一起入道,叢林學院畢業後,因爲擅長海潮音的梵唄唱誦,經常在國內外主持法務,現任南投清德寺住持。
慧龍的弟弟慧傳,屏東農業大學畢業後,曾任普門高中校長、西來寺住持、國際佛光會青年團的團長。性格溫和,卻是精明能幹,而且長於口才,現任佛光山都監院院長,統領佛光山海內外兩百餘所分別院的法務和行政。
慈莊的父親慧和,跟隨我二十餘年,可以說鞠躬盡瘁,護教不遺餘力。尤其他有一種觀念:“不入佛門,就不像是我家的兒女。”正如宋朝呂蒙正說:“不是佛教徒,不皈依三寶,不要投生到我的家裏來。”
慧和不但教性很強,尤其一心向往大陸,用心研習漢文,甚至大女兒李新肅,還嫁給湖北的一位少校軍官方鐵錚,慧龍、慧傳分別是他們的第二、第三個兒子。
慈莊法師的母親李張壹老夫人,高齡一百多歲,依然健在,身體十分硬朗,過去我們經常喫的宜蘭豆腐乳,多數都是出自她親手製作。平時只要道場有事,不分早晚,也不管有請沒請,都是任勞任怨,所以若說我佛化了他們的家庭,不如說這許多佛門親家,把他們的兒女送給佛教,成就了我弘法利生的事業。
替我翻譯的慈惠法師,向有“佛教界的才女”之稱,與慈莊、慈容,是當年宜蘭女青年當中的“三劍客”,一起參加我組織的文藝班、佛教歌詠隊,幫我演出話劇,尤其慈惠替我翻譯閩南語和日語五十年,曾經留學日本大谷大學,取得文學碩士學位。後來日本佛教大學校長水谷幸正,鼓勵她繼續攻讀博士學位,但她毅然回臺,幫我辦理佛教教育。除了佛光山叢林學院以外,西來大學、南華大學、佛光大學的籌建工作,她都幫我分擔,一肩扛起。
她有親弟一人,國立中興大學園藝系畢業,曾擔任非洲農耕隊隊長。姐弟兩人的父母,父親張輝水,母親張燕,可以說是我的佛門親家中,最關心佛光山事業的人了。張老先生是一位中醫師,曾當過板橋林家花園的經紀人,他們的家庭和慈,父母姐弟非常親愛。慈惠學佛出家,曾擔任宜蘭慈愛幼兒園創園園長,再任《覺世》旬刊編輯,又任佛教叢林學院訓育主任,後來前往日本留學後,回山幫我籌建佛光山,籌辦佛教教育事業,擔任普門高中首任校長。至今還在經辦佛光山百萬人興學運動,孜孜矻矻地爲興隆佛教事業而忙碌。
這一切應該都是源於當初父母的叮嚀,要她既入佛門,一定要好好把個出家人做好,所以慈惠自我要求嚴格,在現代的生活中保有傳統的思想,對叢林寺院的規範非常堅持,早晚課誦、禪修唸佛都非常認真。
張老先生對我主持的宜蘭唸佛會,護持有加,家裏的廳堂供奉有《大藏經》,尤其張老先生喜好音樂,慈惠得自父親的遺傳,音樂素養很高,除了當年參加佛教歌詠隊以外,近年來主辦的“人間音緣”,每年都接引數十個國家的青年到臺北來參加佛教歌曲比賽。另外她也帶領佛光山梵唄讚頌團,到世界各地用音樂弘法,可以說爲佛教的發展開創了一個新的里程碑。
佛光山開山十多年後,我曾請慈惠邀請她的父母上山一遊,張老先生卻說,法界都在他的心中,哪裏一定要上山呢?所以張老先生夫婦,在有生之年從未踏入過由他們女兒幫忙籌建的佛光山一步,讓我遺憾萬分。
出生在民間信仰家庭的慈容法師,大哥曾任遠航商船的船長,其他的兄弟姐妹,有的在醫界懸壺濟世,有的在教育界作育英才,有的在國外指導農業開發,她和另一位妹妹依來法師先後在佛光山出家。
依來法師現任澳洲南天寺、中天寺住持,慈容法師曾在日本留學,專攻社會福祉,所以現在佛光山養老育幼的慈善事業,以及很多社會教化工作,都由她領導。
慈容能幹而不怕辛苦,雖然已經年過七十,但未曾想過要退休,大概就是做一天出家人,就撞一天鐘吧。她是澳洲南天寺的第一任住持,歐洲的多所道場都是由她幫忙創建的。尤其國際佛光會成立後,她擔任祕書長,在五大洲推動佛光會的業務,不但爲佛光跑天下,尤其她擅長辦活動,我在臺北國父紀念館三十年的講座,每次都有數千人聽講,她把歌舞融入講座中,可以說開創社會辦大型活動的風氣之先,也帶動風潮。甚至在香港紅磡體育館、馬來西亞莎亞南體育館辦的八萬人的弘法活動,都有她的貢獻。
四十年前,慈容發心出家學佛,她的母親和父親吳老先生一樣,都不希望兒女出家入道。但是他們全家十一個兒女,都是宜蘭唸佛會、學生會、兒童班的成員,甚至現在除了妹妹依來法師與她一起出家以外,還有一個文化大學畢業的妹妹吳美惠,是美國西來寺的護法,也是佛光會的會長;另有一個妹妹吳素芬,是國立藝術大學教授,經常爲佛光會的舞蹈團編練歌舞。
當慈容法師擔任普門寺住持時,她的母親特地搬往普門寺,與慈容法師同住。後來吳老夫人跟慈容法師說:“我們一家的兒女雖多,但是最有出息,成就最大的,就屬你了。”
吳老太太臨去世前,特地找我,捐獻了一千萬元,幫助佛光山的建設。像吳老太太這樣,把人和財都送給佛光山,可見我的這許多佛門親家,對佛門的貢獻是多麼重要。
在佛光山開山十週年的時候,臺灣大學數學系畢業的陳開宇來到佛光山出家,成爲慧開法師,可以說是一件很難得的事情。因爲慧開法師出家,他的父母雖有多個兒女,也都在教育界、學術界,獲得博士、教授的名義,但父母仍然依賴出家的兒子,與慧開法師常住在佛光山當義工。
慧開法師的父親陳鶴袖老先生,過去曾爲軍人,位階將軍,因公受傷而退伍,雖然損失一條腿,但是拄着一根柺杖,仍然健步如飛。尤其寫得一手好字,在佛光山上的許多文書寫法,都出自他的筆下。
慧開法師出家後,曾在普門高中教書,後來升任校長,但我鼓勵他不可以此爲滿足。我說:你的兄弟都是博士、教授,你爲什麼不也去讀個博士呢?後來慧開辭去校長之職,前往美國,獲得天普大學宗教系博士,現在他已是南華大學教務長,而且是教授生死學的專家。
我想起了慧開法師的父母,因爲長住在佛光山,和我經常在路上見面,或在各種會議、講座中出現,我感受到慧開法師的母親生性樂觀、明朗,所以生育的兒女,也都性格豪爽、大方。尤其陳鶴袖先生軍人出身,非常講究忠誠、義氣,在佛光山居住的那幾年,我見他護持常住,只要有人對佛光山不友善,他都咬牙切齒,痛恨不已。
除了上述的親家以外,現在佛光山的大寮(廚房)、園藝組、環保組,都有很多親家發心當義工。這些親家也都非常自愛,他們跟隨兒女上山學佛當義工,但不涉及佛光山的最高行政,也不經辦佛光山的財務運作,他們只是在佛光山蒔花刈草,燒菜煮飯,打掃庭院,一者爲了跟兒女同住;再者爲了安度餘年,也能自得其樂。
現在佛光山的事業擴大了,有電視臺、報紙、大學、美術館、診所、佛光會,以及各地的別、分院等,很多親家們更是紛紛投入佛教的圈子裏來。當中尤其是在各地佛光會擔任督導、會長、祕書等幹部,確實奉行人間佛教,推動佛光事業的人,爲數最多。
例如,道融法師的父親洪進國居士,是彰化二林分會督導,也是檀講師;妙鴻法師的父親胡高榮居士、姑姑胡高緞居士,分別是彰化北斗分會督導和中華總會監事;永富法師的母親陳玉卿居士,是社頭分會督導;滿維法師的父親蔡朝豐居士,是屏東東港分會督導;慧中法師的父親林合勝居士,是屏東新埤分會督導;慧行法師的父親陳伯琛居士,是屏東里港分會督導;覺輝法師的母親劉蓮香居士,是臺南第一分會督導;妙慧法師的父親楊重雄居士,是桃園分會督導;妙瑜法師的父親謝仁興居士,是屏東南州分會督導;如慶法師的母親李蕙蘭居士,是泰山第一分會督導;永融法師的母親陳敏華居士,是高雄分會會長等。
對於這麼多佛門親家,他們護持佛光山的心意,不但把子弟送入佛門,而且隨着兒女在佛門擔任義工,奉獻心力,真是讓人感動不已。
世間的兒女親家,有的兄弟數人討了幾門媳婦,有的姐妹數人嫁了幾個家庭,永結秦晉之好,成爲一般的親家。在佛門裏,父母送兒女出家修行,都是有重大的因緣,衝擊着人生的想法。這些年輕男女學佛出家,也像世俗的婚嫁,他們也在研究:嫁到對方是好是壞?有的人任由命運安排,也有的出家後就如同重新再世爲人一樣,人生從此有了不一樣的發展。
所以,出家學佛,改換一個環境,改變另外的一種生活,不只是常住和父母成爲親家這麼單純而已;重要的是,青年兒女在佛門裏能否爭氣,能否光大佛門,能否昇華人生。父母師長只是一個因緣,前途發展,都要看每一個人自己的造化了。
在此寄語佛光山數千位的親家們,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們的兒女都像公子、公主一樣,在佛光山成長。就算是苦行僧,所謂“欲做佛門龍象,先做衆生馬牛”,你們可以拭目以待,看他們未來的成就。不過,“一佛出世,千佛護持”,年輕人入道,還是需要大家多方地加護、鼓勵與庇佑,才能讓菩提幼苗更加成長、茁壯,終至花果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