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将《般若心经》经文分段阐述。星云大师通过一个又一个事理、一则又一则故事,深入浅出地阐明其奥义,若能体会并活用,胜过世间一切法宝。
自在最难得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观自在菩萨”就是观世音菩萨。至于“观世音菩萨”是鸠摩罗什翻译的名称,属于意译;“观自在菩萨”则是唐朝玄奘大师翻译的,是直译。所以,不论“观自在”或“观世音”,都是观世音菩萨。
观世音菩萨叫作观自在,“观自在”用白话文说就是:你观照自己在不在?看看自己现在在不在?一般说来,往往人是在了,可是心不在。或许有人说:“我的心在。”但究竟是什么心在呢?往往是妄想心。
观自在就是要观境自在、观照自在、观用自在。
所谓“观境自在”,就是用般若观照自己的世界圆通无碍。
所谓“观照自在”,就是观照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离一切障碍,一切明明了了,证得实相。
所谓“观用自在”,就是观照自己的用,于“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从体起用,可以神化自在。
人最可怜之处就是不自在,一般人都没有为自己而生活,都是在为别人生活。我想要你欢喜,就说:你好美丽、那件衣服很好看、头发那么漂亮、高跟鞋样式好新。其实,衣服很好看,与他何关?高跟鞋样式新,又关他何事?但他却因此而高兴万分。我若想要他不欢喜,那么说他几句坏话,骂他一下,他马上就不欢喜了。我们要他欢喜就欢喜,要他烦恼就烦恼,那么他究竟是为谁而生活?不过是给人牵着鼻子走,人家要他怎么样,他就怎么样罢了。
还有,环境可以改变我们,人事可以改变我们,物质可以改变我们,语言可以改变我们,这个世上,改变我们、改造我们的外在力量太强了!自己似乎是不存在的,东风吹也倒,西风吹也倒,人家说我好话我就欢喜,说我坏话我就苦恼,这样的人生很悲哀。
所以,我们讲“观自在”,如果你觉得自己“在”,那么你自己就有了力量,别人舆论的好好坏坏,种种的闲话或好话,又与“我”何干?
宋朝的大学士苏东坡和佛印禅师两个人都打坐,苏东坡修行比不上佛印禅师,心里一直不服气。有这么一天,他在打坐的时候就说:“禅师,禅师,你看一看我,我坐在这里的样子像什么?”佛印禅师一看,说:“像尊佛。”苏东坡好开心:“今天很好,禅师终于称赞我像佛。”
佛印禅师并没有因此放过与他论道的机会:“大学士,你看我坐在这里像什么样子啊?”这时候,苏东坡心想:“逮到机会了,平常给你欺侮,今天终于可以报复你一下了!”于是他说:“你像什么样子啊?你像一堆牛粪。”牛粪堆成一坨,就像一个人打坐的样子。佛印禅师听了,还是一样很高兴地坐在那里。
苏东坡兴奋极了,觉得终于赢了佛印禅师一回。他的妹妹问:“哥哥,你赢了什么?”“禅师说我像佛,我说他像牛粪。”妹妹一听,说道:“哥哥,你已经输了。”“我怎么输了?”“因为禅师的心中是佛,他看你就是佛;你心中是牛粪,你看他就是牛粪啊!”苏东坡一听:“完了,今天又输了。”
好与坏并非在嘴上搬弄的,要有实际功夫。你自己在,你肯定了自己,就有真功夫;你不能肯定自己,要通过外在来肯定,要用别人的利益作为自己的利益,要用别人的荣耀作为自己的荣耀,甚至狐假虎威,那些都是虚假的。
我们要观照自在,要用般若把自己的佛性之光观照出来。
日本有一位很有名的白隐禅师,有一户人家拜他做师父,对他极为恭敬。
主人家的小姐跟外面的一个青年谈恋爱,怀孕了,爸爸知道之后,气急败坏地追问孩子的父亲是谁,女儿不敢讲,怕一说出来,男朋友会被父亲活活打死。后来被逼急了,女儿想到父亲平日那么相信白隐禅师,于是就说:“小孩是白隐禅师的。”
爸爸一听,心里顿时天崩地裂:“白隐禅师,我平常把你当成佛祖一般地信任,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坏事?”于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去打了禅师一顿,白隐禅师一句话都不讲。最后女儿生下小孩,做父亲的就把外孙抱到寺院里,朝白隐禅师一掼:“这是你的孽种,给你!”白隐禅师一句话都没说,就把他收养了下来。
为了养活孩子,白隐禅师只好四处去化缘奶水。走在路上,不断地有人骂他是坏和尚、野和尚,甚至连小孩子都在后面用砖头丢他。他却很能够忍辱,就这样,慢慢地把小孩带大了。
过了几年,跟主人家女儿私通的年轻人回来了,他问:“我们的小孩呢?”女孩说:“我们的小孩,我还能把他留下吗?我只好说是白隐禅师的。”那个年轻人也是白隐禅师的徒弟,一听她这么说,忙喊:“糟糕,糟糕!你怎么能这样做呢?他是我们的师父,你怎么这样害他呢?我要去向你父亲自首。”
这个爸爸一听:“唉!你们这两个畜生,误了事情,误了事情啊,怎么办呢?”一家人跑到白隐禅师那里去忏悔:“师父,我们对不起你!”白隐禅师回答:“为什么对不起我?”这个爸爸说:“那个小孩不是你的,是我们的。”“是你们的,你就抱回去吧。”禅师一点不高兴的样子都没有,一点气都没有生。“你说是我的,就是我的;你说是你的,你就抱回去吧!”由此观之,白隐禅师真是伟大。
所谓“观自在”,能有自己的自在,不需要别人给予自在,他人的毁谤、赞美也都跟我不相干,这种修养要通过般若智慧才能养成,否则谈何容易!
所以,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的时候,就能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能照见五蕴皆空,离开一切苦厄,对于我们的生活何其重要!
说到“观自在菩萨”,我们必须先了解“菩萨”。
常有人以为菩萨一定都是神通自在、飞行去来、神通变化的,其实菩萨的意思不是这样。菩萨在印度话叫“菩提萨埵”,译成中文的意思就是:一、大道心众生,二、觉有情。
所谓“大道心众生”,人人都有份,只要是发大道心者,就可以称做菩萨。只要是觉悟的有情,就可以称做菩萨。
过去有一个出家人问惟宽禅师:“禅师,什么是佛?”
惟宽禅师说:“我不告诉你。”
“为什么呢?我请示你,你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你不会相信的。”
“禅师,你的话我怎敢不相信呢?”
“你问我什么是佛?你就是佛。”
“我就是?我怎么不知道我是佛呢?”
“因为你有‘我’,所以就不知道了。有我执在,有假我在,那不是真我。”
“有‘我’在,不能认识佛,不能认识菩萨。那么,禅师,你觉得你是佛,你能够见佛吗?”
“唉!糟糕,刚才有了一个‘我’,就已经不是佛了,现在又加了一个‘你’,更不是佛。有‘我’有‘你’的分别,就不能见如来。”
“那么无我无你,我们就是佛了?”
惟宽禅师说:“无我无你,谁是佛?”
有我有你,不是菩萨、佛,那么无我无你,谁是菩萨谁是佛呢?菩萨和佛,在离开你我,在不执著、无分别的平等性之上。所以“众生一体”,大家都是菩萨。
有人会想:“那我可了不起了,想不到才来读个《般若心经》,马上就成菩萨了。”对的,大家都是菩萨,不过和观自在菩萨一比,还是差了一大截。
菩萨有五十一个阶位,等于大学、中学、小学、幼儿园的学生都称作学生,但是幼儿园学生和研究院学生一比,程度却是差了一大截。同样的,观自在菩萨就好比是研究院的研究生,而我们则还是幼儿园的学生,是初学菩萨。
在佛教里,自称菩萨的人很多,例如太虚大师有一首诗说:“比丘不是佛未成,但愿称我为菩萨。”你说我太虚是比丘,惭愧不敢当。为什么?比丘戒,我虽严持了,但是并不圆满,所以我不敢自称比丘。而说我是佛吗?更不敢当,我还没有成佛。那怎么办?“但愿称我为菩萨”,我已经发菩萨心,已经发菩提心,我已经是大道心众生,我已经是觉有情,所以你们可以称我为菩萨。因此,人们常称太虚大师为太虚菩萨。在汐止,慈航法师也自称菩萨,他写信给人都自称“慈氏菩萨”,表示直下承担发心发愿。
菩萨不是静静地供着给人礼拜的,菩萨是活泼泼地为人间服务,为人间布施欢喜,为人间勤劳工作的行者。
所谓“千处祈求千处应,苦海常作渡人舟”。
菩萨像什么呢?所谓“菩萨清凉月,常游毕竟空;众生心垢净,菩提月现前”,菩萨就像天上的一弯明月,哪里有水,它就在哪里映现。天上有月亮,河里面就有月亮;天上有月亮,盆里面也有月亮;天上有月亮,茶杯里面也有月亮。月亮是不偏心的,只要水清净,里面就能映现出月亮。同样的,只要我们众生的心里清净,菩萨就会在我们心里现起。所以,我们要想做菩萨,就要从清净自性、平等自性,从去除自私的心做起。
讲到“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好像读书,读到正有趣味的时候,我们会希望“你们不要叫我吃饭”;写文章,写到正要紧的时候,就希望“你们不要叫我做别的事情”;事业进行到某一个阶段,进入情况的时候,会说“我没有心管别的事”。可以说,我们都进入到某一种境界了。
观自在菩萨的修行与成就,到了“行深般若波罗蜜多”的时候,就表示他已经完成自己,修行完成了。也就是说,他的般若智慧已经达到“般若波罗蜜多”了。
什么是“般若波罗蜜多”的时候呢?就是在行持般若最得力的时候;就是由文字般若到观照般若,再证入实相般若的时候;就是寂照不二的时候。
寂,是不动,如如不动;照,是功用,等于镜子,它虽没有分别心,可是朝这里一摆,人的整个面孔都会在镜里现前。就好比天上的月亮,它没有分别心,所以江、海、河、溪、盆里都会有月亮映现出来。
佛陀有一个名号称为“如来”,“如”是不动,“来”是动,从不动而动,而能教化世间,所以叫“如来”。我们要想做什么事情,都必须要由心来运作,倘若紧张、着急,就为外境所动;菩萨度众生,是如如不动而来游戏人间、教化人间了。
观自在菩萨在静谧的般若智慧里,能同时运用般若智慧教化世间,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寂照不二的时刻,是一个自在无碍的时候;不同于凡夫,说到度众生,就感到好麻烦、好障碍,菩萨则能观自在。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就是“能所双亡”——没有我是能度众生的菩萨,没有你是我所度的众生。
佛教有两个重要名词,我们要特别注意,就是“能”和“所”。我“能”讲经,你们是“所”听的人;我“能”喝茶,茶为我“所”喝;我“能”穿衣服,衣服为我“所”穿;我“能”吃饭,饭为我“所”吃。“能”是做的主动,“所”是被动。菩萨能所双亡,把主宾的对待关系忘记了,把“我”、“你”忘记了,把本体、现象忘记了,所以本体和现象融为一体。
能所双亡,净秽不分,能观察的智慧与所观察的境界便融而为一了,就是所谓实相般若现前的时候。这个时候是“行深般若波罗蜜多”的时候,就是菩萨修行到功行圆满的时候。
什么是“行深般若波罗蜜多”的时候?就是“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的时候。这两句话在《般若心经》里是非常重要的。
讲到“照见五蕴皆空”,先解释“五蕴”,再解释“空”。
“五蕴”是什么?五蕴就是“我”的代名词。比方我们说张三先生、李四先生,在文学里面有时候就用“其”来代表,例如“其人好善良”、“其人古怪”。又例如“他”、“那个”也是代名词,“把那个拿给我”,如果那是个茶杯,那么,“那个”就是茶杯的代名词。
五蕴就是“我”,“我”称五蕴。“我”为什么叫作“五蕴”?“蕴”是积聚的意思,那么“我”就是由五个东西积聚而成的。“我”是由这五样东西积聚的:色、受、想、行、识。
“色”就是我们身体上物质的部分,比方头发、皮、肉、骨头、指甲。《般若心经》里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个“色”就是物质的意思,不能把它当成红、黄、蓝、白、黑等颜色的意思。
“受、想、行、识”是精神的作用。识,就是我们精神的主体、我们的心。识,是认识、辨别。我有眼识,我就认识张三、李四、高楼、平地;我有耳识,就能辨别声音好不好听;鼻子有识,就能分别香臭;舌头有识,就能知道咸淡;身体有识,就能感触舒服或不舒服、好硬或好软;心也是识,心能分别过去、现在、未来,种种思想。是以,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心识,就叫作“六识”。
精神的心和物质的色,结合起来才成为一个人。如果人没有物质的身体,没有头发、骨头、皮肉,精神怎么表现呢?又如果这个肉体没有了精神,也就变成行尸走肉了。人为什么死?就是没有心了,心离开身体了,如同一个人住的房子坏了,他就必须要搬家了。
那么当物质和心识合在一起时,就产生了三种精神的作用。
一为“受”,身心能感受到好苦、好乐等。甚至人家问我们:“这时候感到怎么样?”我们说:“我现在感受到不怎么样。”这种无所谓也是一种感受。
二为“想”,也就是思想、了别。有了思想就会发动行为、力量,就想到去做。
三是“行”,行为。一有了“想”以后,就想到要“造作”,想要做些什么。
物质的色和心的识合起来,有了受、想、行的作用。那么把色、受、想、行、识合起来,也就是“我”。
平常我们说人是由四大五蕴和合而成。“四大”就是地、水、火、风。地大,如身上的骨头,是坚硬性;水大,如流汗、吐痰、大小便溺,是潮湿性;火大,就是身体的温度,是温暖性;风,就是呼吸,它是流动性。如果这四大种的物质条件不和,我们就会有毛病了。
四大就是五蕴中的色蕴。人是四大种条件、元素和合而成的。世界上任何一个东西都有四大种。例如我们住的房子,当中的钢筋、水泥,不就是地大吗?水泥要加水才有黏性,不是水大吗?钢铁要经过火炼才会坚固,不是火大吗?房子要通风才不易损坏,不就是风大吗?
又例如一朵花的生长也需要四大种:要土壤,就是地大;要浇水,就是水大;要在有阳光的地方种植,就是火大;要空气流通的地方,就是风大。假如没有土壤,没有水,没有阳光,没有空气,花就不能成长。
世间的一切都是地水火风和合而成,每一个东西里面都有地水火风,每一大里面又有四大,例如一个地大里就有水火风,一个风大里面就有地水火。
我们吃的冰棒也有地水火风:地大,很硬;水大,冰是由水凝结而成;还有火大。或有人问:冰棒这么冰,怎么会有火?我们要知道,水在零度时结冰,但是除了零度,还有零下十度、零下二十度、零下三十度,可见得冰里面也有温度不同。
有一次,来了一个叫欧伯的台风,由宜兰登陆。台风一结束,我到宜兰去关心,结果发现有一个山头的草统统都枯黄了。我觉得奇怪:就是把草割下来,也要明天后天它才会黄,为什么台风一走,它就黄了呢?这就是风中有火。一九七七年在高雄登陆的赛洛玛台风也是一样,佛光山上的树木经过风吹以后,统统都枯黄了,那也是因为风里的热度所引起。
地水火是物质,那么风怎么是物质呢?茶杯是物质,因为我们拿得到;人、房子是物质,因为我们看得到。但是风我们看不到,怎么会是物质呢?风是物质。赛洛玛台风来的时候,我在这里,你在那里,双方都看不到彼此。风吹来时,灰蒙蒙一片,如同起雾般,对面不见人,这时候我们用肉眼就能看到风的“厚度”。平常的风我们是看不到,不过它有阻碍的力量,比方风很大的时候,会把人吹倒。所以风也是物质。
有一次佛印禅师讲经,已经开始讲了,苏东坡才姗姗而来。佛印禅师一看:“学士,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已经没有你的座位了。”大家都坐满了,你还能坐到哪里去呢?
苏东坡就说:“何不假借和尚的四大五蕴之身为座?”意思是说:没有座位,那我就坐到你的身上去。佛印禅师说:“好!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得出来,我就把身体让给你坐;你如果回答不出来,我们有一个交换的条件,就是你为官的玉带要送给我做纪念。”
苏东坡说:“好的,公平!你问吧。”佛印禅师就说:“‘四大本空,五蕴非有’,请问学士依何而坐?”我们平常讲四大,四大是空的,五蕴也是假的,五蕴和合,一分散就没有了。“四大本空,五蕴非有”,你依何而坐?空了,能坐在哪里?没有了,又要坐在哪里?由于苏东坡回答不出来,所以他的玉带到现在还留在镇江金山寺里。
所谓“五蕴皆空”,“五蕴”怎么“空”法呢?
佛教里的“空”,并非一般认为的“没有”。有的人说“我没有钱了,四大皆空”,“我不喝酒了,不要女人了,我四大皆空”,“空空如也,我没有了,我空了”,这些都是不了解四大皆空的意思。社会上误把四大皆空看成酒色财气的空,但是佛教讲的四大不是酒色财气,是地水火风。
一般人讲“空”,以为我没有了,人死了,就是“空”了,那不是“空”,那还是“有”。有什么?有个“空”。我们要知道,佛教讲的“真空”是不离开“有”的,并不是人死了才空,人活着就是空。
例如这个房子,我说房子是空,空是它的实相,那么它本来的样子是什么?它本来的样子不就是木材、水泥、钢筋?只是我们不能认识它本来的样子,不能认识一个和合的假体。它本来的样子是什么?它本来的样子是众多条件组合的,是众缘所成的。
你若认识因缘,就已经快要认识空了。
我们人也是众缘所成,要有父亲、母亲、色的本体等因缘聚合了,才能成就“我”这个人。因缘聚合才能存在,因缘不聚合就不能存在。因缘存在是什么意思?就是“空”。空,不是没有了以后才空,空是“有”的时候就是空。“空”才能“有”,不“空”就不能“有”。
佛教的“空”不破坏“有”。举例说,假如没有一个空间,我们怎么坐下来读《般若心经》?因此,要有“空”,有这个空间,才有我们的存在,才能有这个阅读的进行。
又譬如,如果我们的皮夹不空,没有空间,钱要放在哪里?东西要放在哪里?因此,钱、东西是因为有这个空间才能存在。
人也是因为有空才能存在,鼻子要空、耳朵要空、眼睛要空、肠胃要空、毛孔要空,如果都不空,鼻子不空,嘴也不空,也就活不下去了。
有空才能存在。我要想喝茶,茶杯必须要有空间,才能装茶,倘若茶杯没有空间,这个茶要放在哪里呢?
佛教不是否定世间,不是否定“有”。佛教讲世间的“有”要透过般若的空慧来认识,没有透过般若、空的智慧来认识“有”,那个“有”便是假的、虚妄的。
空是什么样子?大家都学过代数,代数里面有个英文字叫X,这个X就是空。X怎么会是空?因为X在数学里叫“未知数”。这个X,三也是X,八也是X,甚至千万都是X。“空”也是一样,茶杯里面是空,教室里面是空,台湾是空,世界也是空,整个宇宙虚空都是一个空。不管它是大的、小的,空的意义是一样的。我们能说X是没有吗?X不是没有。
又如“0”,是个空。“0”是没有,圆圆的一个,当然是空。真的是空吗?我把“0”摆在“100”的后面,这个“0”是多少?“1000”。摆在“10000”的后面,就是“100000”。你们说这个“0”怎么样?空不空?并不空!所以,空不是没有,空很大、很多。空是什么?就像思想的无限意,无限的东西就叫作“空”。
佛教徒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是什么意思?阿弥陀佛是佛的名字,是万德洪名,这里面有无限的功德。因此,无限功德的阿弥陀佛,和“空”一样具有无限意。
看到你来了,“阿弥陀佛”;
你要把一样东西送给我,“阿弥陀佛”,谢谢;
打你一个耳光,哎哟!好痛噢!“阿弥陀佛”;
你摔了一跤,我看了不忍心,“阿弥陀佛”;
妈妈打小孩,小孩哇哇叫,“阿弥陀佛”;
这个世间好苦哦!“阿弥陀佛”;
你完成了一件事,恭喜你,“阿弥陀佛”;
你要走了,再见,“阿弥陀佛”。
吃饭了吗?来吃饭,阿弥陀佛;我没有时间陪你,你随意地走走看看,阿弥陀佛;你不坐了,要走了,阿弥陀佛。我不知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好讲话吗?好讲话。见他来了,说声阿弥陀佛,起恭敬心,把他当成阿弥陀佛。
这一句“阿弥陀佛”,什么时候都可以用,因为“阿弥陀佛”万德洪名,和“空”一样是无限的意思。假如你的名字叫张三,人家喊你:“张三!”张三是什么?这个“张三”与自己不见得有必然关系,但是,对你一声“阿弥陀佛”,你也就像阿弥陀佛一样,就让自己与空义相印、与空义相合了。
透过般若才能认识空。什么是空?不二法门叫作空。《维摩诘经》里的不二法门很微妙。
维摩居士称病,佛陀派代表去探望。最初要派舍利弗去,舍利弗说我不去,他说:“那位老维摩居士,我讲话讲不过他,我不要去!”派目犍连去,他也不要去:“老维摩很难缠!”派这个不去,派那个也不去,后来就派菩萨去,但是这个菩萨也不去,那个菩萨也不去。这怎么办?
最后佛陀问:“文殊菩萨你去好吗?”他说:“彼上人者,难为酬对。”意思就是维摩居士很难应付。“不过我要承奉佛旨,既然佛指示要我去,那我就去。”文殊菩萨一说要去,许多声闻罗汉与其他菩萨也都要去,就这样,几万人浩浩荡荡地前往。
维摩居士住的丈室这么小,几万人怎么进得去?经里就讲到“不二法门”,小和大是不二的。佛教里有两句话,“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须弥山那么大,藏一个芥子,理所当然,不用解释;但是芥子里面,也就是一颗小菜种里藏有须弥山,这却不合一般认知事实。
我记得有一次佛光山举行夏令营的时候,我对参加夏令营的同学说,你们来研究佛学,要从佛光山的一沙一石里去看见三千大千世界,要从这个地方的出家人的袈裟一角去见到诸佛菩萨的庄严。为什么?因为不二法门,就是大小一如:你我不分别,肮脏干净不二,多和少也是不二。
举个例子来说“一”:一粒粉笔灰、一个台北市、一个台湾、一个世界、一个虚空,从一粒灰尘到一个虚空,都是“一”,“一”可大可小,是不二法门。
一粒灰尘是怎么成为一粒灰尘的呢?这一粒灰尘是经由人类采矿,再以火烧炼,利用种种工具才把它做成粉笔。那么,做粉笔的这个人,他要穿衣吃饭,才有力气来做粉笔。他身上穿的衣,是工人织成的布;他所吃的饭,是农人种田而有。田里的稻谷又是怎么会有收成的呢?要阳光、雨露、和风。整个宇宙的力量集中,它才成为一个粉笔灰。粉笔灰很小,却是集宇宙的力量而成。所以,万法归一,宇宙万有的本体就是一,是不二的。
人常常有分别心,不过,也有好多禅师心中没有分别。有一个故事,赵州禅师向他的徒弟文远禅师开玩笑说:“我们今天来比赛,哪个人赢了,就吃这一块饼。”徒弟想:跟师父比什么呢?“好吧!师父你说要怎么个比赛法?”
“我们来比赛,谁把自己说得最肮脏最无用,那个人就赢了。”
文远禅师说:“师父你先说。”
赵州禅师就说:“我是一头驴子。”
文远禅师说:“我是驴子的屁股。”
赵州禅师说:“我是屁股里解出来的大便。”
文远禅师:“我是大便里面的蛆。”
赵州禅师一听,你是大便里面的蛆,这太肮脏、太渺小了,我找不到东西再比了。于是他就问:“你说你是大便里的蛆,那你这个蛆在大便里面做什么呢?”
文远禅师说:“我在里面乘凉。”
文远禅师在大便里乘凉,我们能吗?禅者净秽不二,干净、肮脏没有分别。大小便在我们认为是肮脏的,在他看来却是再清净不过的,所以这个世上都是分别心在分别净秽。比方说水,在唯识家讲“一水四见”,人看水是水,鱼看水是它的宫殿、它的房子,饿鬼看水是脓血,天人看水是琉璃。同样是水,众生业识分别的结果却不一样。众生的业识虽然不一样,但是若能藉由心识的力量,转识成智成般若,就统统一样了。
回到《维摩经》里,老维摩的丈室怎么能拥进那么多人?由于他的神通自在,虽是丈室,也能令其大如虚空,因此大家就都进得去了。大家进去以后,舍利弗就打了一个妄想:“今天这么多的大菩萨、大罗汉都来了,维摩居士怎么都没有摆出凳子给大家坐呢?”
这个心一动,维摩居士就问了:“仁者舍利弗!你们大家来这里,是为法而来,还是为床座而来?”你们是为座位而来呢?还是为听我说法而来的?舍利弗听了觉得不好意思,赶紧说:“大士!我们是为法而来,不是为床座而来的。”
老维摩居士虽然嘴上这么说,不过还是显了一个神通,将东方世界里八万四千张琉璃宝座都运到丈室里来。每一个宝座都有几万尺的高度,那许多菩萨屁股一晃,统统都坐上去了,而舍利弗想坐,却怎么也爬不上去。维摩居士说:“舍利弗!你刚才要求有座位的,现在座位来了,你怎么不坐呢?”舍利弗说:“大士!我坐不上去。”“为什么坐不上去?你们小乘行人有分别心,有大小的障碍,有你我的障碍,你现在向佛陀顶礼,仗着佛力就可以上座了。”那许多罗汉向佛礼拜后,藉着佛力一个个都升上宝座了。
这时候有一个天女在那儿走来走去,舍利弗一看,心想,这么一个庄严的道场,一个女孩在这里走来走去的,很难看。天女知道了,很不高兴,显了一个神通,把舍利弗一变变成一个天女。舍利弗一看:“哎哟!我怎么变成女人了?”天女就说:“我告诉你,我本来不是女人,而现女人身,等于你舍利弗本来不是女人,而现在现女人身。佛性平等,无男无女,你何必在这儿打妄想,分别这样那样做什么呢?”
我们可以说,舍利弗是小乘行者,他的内心世界里有大小的世界,有你我的世界。“有”,就有很多的世界,不是不二法门。而菩萨已经悟到般若空,空里只有一个世界,虚空虽只有一个,里面却森罗万象。
空是什么?虚空就是空,空是万有之本,是万物之源;空是法性,是诸法的自性。《大智度论》说空有十八种。我们讲的“空而不空”,还要用空来破空;空空,空掉你的空。空到最后是什么?毕竟空。毕竟空是什么空?那是不可说的境界。
或有人问:“般若是三世诸佛之母。那么,般若像什么?”般若像大火炬,能烧掉妄想的、自私的、烦恼的我,般若的智慧能把我们的虚妄心统统都去掉。
空是什么?我们不要怕“空”,若懂得空,虚妄的世界毁灭,真实的世界也就会生起。我们为什么要研究般若研究空呢?为的就是把我们的虚妄、迷执、错误、邪见、执著统统毁灭,让真实的世界、我们的不二法门、我们的本来面貌、我们的自性都得以显现出来。
什么是空?
一、世间没有不变的东西
世间有不变的东西吗?人在变,用的东西也在变。我们看这桌子有没有变?“没有变!我们昨天读经,用的是这张桌子;今天来读经,用的也是这张桌子。”用肉眼看是看不到的,要用法眼用真理之眼来看,就会看到它时时刻刻都在变化。所谓“成住坏空”、“生住异灭”——世界上没有不变的东西,从变里面我们可以看到空。
二、世间没有独自存在的东西
世间的一切,没有独自存在的,都是相互依存;相互依存就是空。你说我可以独自存在,我不要朋友,我不要其他人,就关在一间房子里面。但是冬天到了,你不穿棉衣能度过吗?每日三餐,你没有东西吃怎么办?经年累月没有房子住,你住在哪里?
世上战争不断,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想想,战争的最后是什么?战争的结果,我打倒你,你打倒我,打到世界上的人统统都毁灭了,只剩下两个人;只剩两个人,还要不要打?还要打。我怕你威胁我,所以要把你打死;打到剩下我一个人,竖起了旗子,就代表我胜利了。
胜利的结果是什么?没有饭吃,没有房子住,没有衣服穿,没有电影电视看,没有冷气机用——这样的世界好吗?
人们不懂得佛法,所以才有争夺有战争,若是懂得佛法,认识空,就会想:我的存在,是因为有大家的存在,所以我要感谢你们,让我好过日子。例如,感谢农夫,让我有饭吃;感谢工人,让我有衣服穿;感谢司机,让我有车子坐;感谢空,让大家存在。空就是众缘和合存在的意思,我们对社会对人间因了解空,所以要带着无限的感恩。
怎么样才能看到空?
一、从相续假上看空
我们现在从另一个角度,从相续假上来看空。世间一切都是相续的,祖父母生父母,父母生我们,我们又生儿女,儿女又生孙子,相续不断。一根木材烧完了,再添一根木材,相续不断。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赶旧人”,世间一切不停地在变化,都是相续的,这就是空义。
二、从循环假上看空
什么叫循环假呢?所谓因果,因种下去收果,果之后又成因,因又成果,因因果果,果果因因,循环不已。
有一个出家人,人家家里办喜事,他走到门口一看,说:“世间好可怕!”人家结婚怎么会可怕呢?因为他证到神通,看到了这家人之间的三世因果,所以感受到因果的可怕。因果有什么可怕?原来今天是“孙子娶祖母,牛羊席上坐”:今天所宴请的客人都是过去宰杀的牛羊,今世成为亲朋好友;今天结婚的新人,是孙子娶他去世的祖母。当他用天眼用神通看到这一切时,感到可怕。所以说,空没有定义,空是变化、循环的。
三、从和合假看空
什么叫作和合假呢?人就是个和合假,把我们的皮肤摆在这边,把我们的骨头摆在那边,把我们的肉摆到另一个地方,那么人到哪里去了?人没有了。所以,人是一个和合的假体。
我们兴建一间房子,把水泥摆在一边,把石子摆在一边,把钢筋摆在一边,那么房子在哪里?房子是一个和合的假体。从假里,也可以渐渐体会到空。
四、从相对假来看空
举个例子,一个男人,年轻的时候是爸爸的儿子,但是几年后,他生了儿子,也做了爸爸。所以,爸爸或儿子之称是相对待的,是假的。
有个祖父很欢喜自己的小孙子,但是有一次看到小孙子调皮,给了他一个耳光。在一旁的儿子看了却很生气,于是他也给自己赏了一个耳光。这个祖父看了就问:“你怎么打自己呢?”他的儿子就说:“你打我的儿子,我也要打你的儿子。”由于他不认识“相对假”,所以有这样的举动。
又譬如,有一个人跟我说:“师父!你不要在户外讲经,你到室内来。”在他的认知里,这个地方是外面,那个地方才是里面。如果我现在对着门口那边的人说:“你们不要在外面听经,到里面来。”那么我这里就又变成里面了。其实,哪里有里面,哪里有外面呢?里外是对待的,是相对的分别。
五、从相状假来看空
什么是相状?例如灯的相状就是光明。我们坐着读书,或许嫌灯光不够亮,抄笔记好困难,但是如果有小偷来了,他就嫌这个灯光太亮了。清风明月,对于赏玩的人来说是美丽的景色,可是小偷看到月亮,却要讨厌它了。所以每个人对于相状的感受不一样,相状是假的,只是我们的分别心在造作罢了。
六、从名词假来看空
名词是假的。我们称呼别人都是“各位先生”、“各位女士”,也早就听得很自然;假如当初人不叫人,而叫狗,成了“各位狗先生”、“各位狗女士”,那么我们现在听来也会觉得很自然。但是流传至今,这个名词已经定型,我们现在若叫人“各位狗”、“各位牛”、“各位马”,双方可能就打起架来了。
人从母亲怀胎十月,生下来以后,若是女孩子,就叫女婴;渐渐地长大了,就叫作女童;再大些,叫作女学生;再大一点,就叫作小姐;更大些,就叫作太太、妈妈,甚至老太婆。那么哪一个才是我们呢?究竟女童是我们?小姐、女学生是我们?还是太太、妈妈、老太婆是我们?其实,哪一个是我们,都是随着时间流动,使得名词产生变化。假如是个年轻的小姐,你说她像老太婆,她会很生气;假如是一位老太婆,你说她像小姐,她会说你在讽刺她,她也不高兴;没有结婚的女人,你喊她欧巴桑,她当然心生不悦。
其实名词假,我们不必在上面计较。认识空的人,不会去计较,不觉得那是一回事。空中无一物,空里面没有东西,那么空里面还会有婴儿、男人、女人的分别吗?空里面还有相对、相续吗?空里面是本来面貌,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七、从认识假里看空
有人看到外面下雨,心想:“讨厌!又在下雨。”为什么讨厌?因为没带伞,走路不方便。但是对种田的人来说,下雨很好。为什么好?花草不用浇水,禾苗也不需浇水了。
你说好,他说不好,所以每个人的认知是没有统一标准的。“这个人好可爱,我好欢喜。”“莫名其妙!你怎会欢喜这个人?难看死了。”你说她难看,但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还是把对方当成宝贝。所以美丑是没有标准的。
美丑没有标准,好坏也没有标准。在空里面没有好坏,也没有善恶。所以,用无分别的心,把本来的样子显现出来,就是空。
什么是空?缘起性空。《般若心经》里说“照见五蕴皆空”,也就是照见我是空的,照见我是没有的,用简短的字来说就是“无我”。
记得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美国的罗斯福总统问太虚大师:“请问太虚大师对世界和平有什么意见?怎么样才能获得和平?佛教对此有什么看法?”于是太虚大师拍了一个电报去,上面没有长篇累牍,只说:要和平,就要“无我”。
为什么会有战争?因为有我,所以才有战争。我是自私的,我是执著的,我是无明的,我和人是有隔阂的,因此就会引起战争。只有无我,才能成就大我。
无我并不是说我要自杀、我死了、我不要一切,那不叫无我,那还是执著有一个我。无我是心的自性般若空智。
至于“六波罗蜜”,怎么样才能行六波罗蜜?要无我才能行六波罗蜜,有我就不能行六波罗蜜。我在数十年前提倡一个观念,这也是我自己的人生观: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
什么叫出世的精神?就是空,就是无我。什么叫入世的事业?就是有,从空性上有,空中生妙有。比方说,佛光山原本是个荒地,什么都没有,是空的,但由于“空”,真空里面就能显现妙有,倘若没有“空”就不能现出“有”了。
佛法的特色就是空中生妙有,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也就是“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可是,我们往往把空和有斩成两段,空的不是有,有的不是空。我说:“这里没有桌子!”各位一定说:“你打妄语,怎么会没有桌子呢?明明是有桌子。”但是我要告诉各位,“这里没有桌子”这句话是没有错的。你讲的“有桌子”是假有,我讲的“没有桌子”是真空。怎么会没有桌子呢?因为桌子不是桌子,桌子是个假相,它的真相应该是木材,木材的真相是树,是种子,是土壤、日光、空气。所以,它只是因缘,哪里是个桌子!你怎么能认假为真呢?假相是假有,真空是真有,是我们硬把空和有分开来,以至于空的不有,有的不空。
空,是“空”中有“有”,“有”中有“空”,我们不要把空与有分开。举一个禅宗的公案,我们就会明白了。
有一位居士问智藏禅师:“禅师,请问有没有天堂地狱?”“有。”
“有没有佛菩萨?”“有。”
“有没有因果报应?”“有。”
不管他问什么问题,智藏禅师都说:“有啊!有啊!”
于是,这位居士就说:“会不会是禅师你说错了?”
“我怎么会说错呢?”
“我从径山禅师那儿听的并不是这样的说法。”
“径山禅师怎样说法?”
“他都跟我讲无呀!我问他有没有天堂地狱,他说无;有没有佛菩萨,他说无;有没有因果报应,他说无。他说的都和你不一样。”
智藏禅师说:“哦!原来是这样。我来问你,你有老婆没有?”“有。”
“你有房屋没有?”“有。”
“有没有田地?”“有。”
“所以喽,径山禅师跟我讲的不一样,因为径山禅师讲没有,是讲他的世界。径山禅师有老婆吗?没有。径山禅师有没有房屋田地?没有。所以他讲没有。你有老婆,你有儿女,你有田地,所以我要跟你讲有。”
有和空,乃因个人证悟的世界不一样,在有的世界里面,禅师就跟你讲有,若是在空的世界里面,禅师就跟他说空。其实空和有是分不开的,要能看到它们的不分开,就要“照见五蕴皆空”,五蕴皆空就可以“度一切苦厄”,就是无我了。
我们为什么会有苦?那是因为有我。老子说:“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因为人有个“我”的身体,所以就要受苦。如果无我,就不苦了。所以,照见五蕴皆空,就可以度一切苦厄,就不苦了。
有一对夫妻,拥有钱财,却没有儿女,这让他们觉得很苦:“我一生拥有这么多钱财,但是现在年纪这么大了,却没有个儿女陪伴,实在太苦了!这究竟是什么道理啊?为什么人间这么不美满呢?”最后他们看破了,信仰了佛教。他们一直想要找个法师来讲经,却没有人来。有一天不知道打哪里来了个游方和尚,夫妻俩把他当成宝看待,邀请他讲经。这个法师说:“我不会讲经!”他们却说:“法师您太客气了,我们一定要邀请你说法,请您留在家里接受我们的供养。”
饭菜吃过了,讲台也搭起来,两夫妻请法师上座,他们则跪在下面聆听佛法。法师心想:“当初没有好好学佛法,现在怎么说法呢?”着急得大汗直流,忽然间冒出一句:“苦啊!”意思是他不会讲经,好苦。老夫妻一听,连忙磕头:“哎呀!不错,真的苦。像我们这么有钱却连个儿女都没有,法师讲的真是一点都不错,苦啊!苦啊!”
法师看他们还跪在那个地方,想该怎么办呢?便说道:“唉!真难。”老夫妻又赶快磕头:“哎呀!一点不错,真难,要想有个儿女好困难。”
法师再看看这两夫妻还是跪在那个地方,不知如何是好,心想:算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老夫妻跪了很久,抬起头来,看到法师已不在座上,惊呼:“今天佛祖下凡,点化我们人生真苦、真难,我们以后要好好修行啊!”
苦,是我们学道的增上缘,知道苦才肯学道。佛教说苦不是目的,佛教说苦不是要我们受苦,佛教讲苦是要我们知道苦,要我们进入学道的世界。就像很多人饱经世故,受过很多的苦后,回头是岸,照见五蕴皆空,终于可以度一切苦厄。
佛陀在世的时候,有一位比丘尼,叫作优波先那,有一天在山洞里面打坐,被一条毒蛇咬伤。他想:“我的生命就要结束了!”于是就叫同道们把长老舍利弗请来,“我要和他讲话。”长老舍利弗请来了,他说:“舍利弗尊者,我被毒蛇咬了,我快要死了,现在没有办法和佛陀告假,请你代我说一声吧!”舍利弗一看,说道:“你气色一点都没有变,人好好的,怎么说是被毒蛇咬了呢?”
优波先那说:“舍利弗,你跟随佛陀这么久了,难道还不懂佛法吗?毒蛇能咬我的身体,但是它不能咬空。我现在在观空,所以身体虽然被咬了,但是我在空中的思想、空中的境界里,它是不能咬到的,因此我的气色也就没有改变了。”
了解空的人,对于生死总是谈笑自如。为什么?认识空以后,就知道人是不死的。一般人不认识空,以为死了就空了。认识空的人就知道,空里面有死也有生,有生也有死。所以,我们不要以为死了就没有,死了还会再生,是不空的。
所谓“照见五蕴皆空”,就能“度一切苦厄”。无我怎么能无苦呢?
举一个例子:西方国家提倡踢足球,往往一场球赛就有十几万人观看,可谓风靡,甚至疯狂。有的人看电视,看到一个球没有踢进去,气得一拳把电视机打坏;有的人看到输球了,就跳楼自杀。比赛的时候,观众经常是看到赢球了就欢喜,看到自己支持的球队胜利了就高兴。
有这么一个趣谈。欧洲体育之风非常盛行,十几万人在足球场观看足球赛,座位很是拥挤,有一个人边看球边抽香烟,一不留神,烫到了邻座的人的衣服,结果衣服慢慢地烧了起来,那人大叫:“痛啊!”这个人就想:“不得了!是我的香烟烧到别人了。”赶紧就向邻座的人道歉:“对不起!我的香烟烧到你的衣服了。”“不要紧!不要紧!回去再买一件。”意思是说,你不要啰唆了,让我专心看足球吧!这是什么心?无我的心,在他的心里只有球,球重要,我不重要,衣服也不重要,回去再买一件就好。
但是没想到,衣服上面的火并没有完全熄灭,又延烧到另外一边,一个小姐的头发也烧起来了:“哎哟!头发烧起来了!”这个抽香烟的人赶紧又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烟引起的。”“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烧了不要紧,回去再买一顶就好了。”她连头发都不要了,觉得只要再买一顶就好。这是什么意思?无我,她要专心看球。
这些人都不是真的照见五蕴皆空,不过都有相似的无我:衣服烧了不要紧,头发烧了也不要紧,不计较,不打架,不吵嘴,不感到苦。如果没有无我,这还得了吗?他们不就要争吵,甚至打起架来了吗?
所以,《般若心经》告诉我们“五蕴皆空”的妙用。
在这个人间,你能有也好,无也好,生也好,死也好,多也好,少也好,大也好,小也好,哪里都好,如是观之,那么你就拥有这美妙的世界,拥有空的世界、空的人生。
我们对于苦要有一个正确的认识。“人生是苦”是佛教常讲的一句话,而苦有好多种,比方有二苦、三苦、四苦、八苦、无量诸苦。
“二苦”,就是身体上的老病死苦,和心理上的贪嗔痴苦,也就是身苦和心苦。
另外,还有“三苦”,苦就是我们的感受,有时候我们感受到苦,有时候感受到乐,有时候也有不苦不乐的感受。总之,无论感受是苦的,是乐的,或是不苦不乐的,以佛法来看统统都是苦。
“苦受”,世间的老病死、贪嗔痴、怨恨、嫉妒、求不得、爱别离,都是苦的感受。
“苦苦”,人生本来就是苦,再加生活上的苦、感情上的苦、思想上见解上的苦,就成了“苦苦”,苦中之苦。
有的人觉得很快乐:我年轻貌美,我有钱,有背景,我的家世好,事业好,我一帆风顺,我感到人生很快乐。其实,乐受,在佛教里面还是苦。什么苦?“坏苦”。不管你怎么快乐,这些快乐终有一天会坏。你说你年轻美貌,年轻美貌会消失;你说你感情美满,感情也会有坏去的时候。
快乐也会消失,快乐也是苦。
再说“不苦不乐受”。人家赞美你很有修养很有道德,你觉得那没有什么;活到三十岁死或是活到一百岁死,你也都无所谓;有的吃很好,没有的吃也没关系。虽然苦和乐都不能动摇你,但是不苦不乐还是苦,什么苦?“行苦”。不管你如何有道德如何有修养,不管你如何平静如何慈悲,诸行无常,岁月不待人,时间是不会饶过你的,你会有变化的,会有无常的苦。
所谓“四苦”就是生老病死苦。“八苦”是生老病死苦以外,再加上“求不得苦”,欲望不能满足我们,就会苦,还有“怨憎相会”、“爱别分离”及“五阴炽盛苦”。五蕴皆空的“五蕴”,又叫五阴。阴是盖覆的意思,如同房子的屋顶能遮荫、大树能遮荫。人,有五个东西会把我们的本性真如遮蔽。哪五个东西?就是色、受、想、行、识五蕴。“蕴”是积聚的意思,色、受、想、行、识五蕴积聚了以后,就会像炽盛的火焰般燃烧,这个“我”也就要受无常之火燃烧了。
我们读《释迦传》的时候看到,佛陀从王宫里逃出去后,许多大臣们在后面追赶:“不行!你不能出家,你的父王要把王位交给你,你的姨母在那里叫喊着你的名字,全国人民失去了领袖,都非常哀伤,大家都希望你赶快回去!”
佛陀怎么说?
他说:“我告诉各位,当房子失火时,如果我已经逃离了这间房子,你还会再叫我进去吗?我怎么能这么傻呢?无常的宫殿、无常的人生燃烧着我,而我已经离开了无常燃烧的火了,怎么能再回去呢?”
“你不能出家,王位多么尊荣,国家的财富很多,你可以拥有的权力很大,美女、醇酒很多,快乐是享受不完的,回去吧。”大臣们说。
释迦牟尼佛回答:“不能!在你们看五欲是很快乐的,但是在我看来,五欲是什么?等于吃下去的东西,我把它吐出来了,你还要叫我把这个东西吃下去,我是吃不下去的。我已经舍弃五欲的生活,尽管你们说有多少人想念我,但我知道,我正是因为有想念、有爱,所以必须去学道。”
人生等于甲乙两人从两个方向走来,在交会点相会一下,然后就各奔西东。就如俗语所说:“夫妻本为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西东。”色、受、想、行、识就像火焰交织般,因缘散了,一段时期的生命就结束了。所以,人身难得,我们不能对自己的生命马马虎虎!
我们要想离开苦,就必须知道苦从哪里来?把苦的来源找出来,我们才可以脱苦。
苦的来源如下:
一、我与物
因为我们对于物质的要求不能满足而产生的苦。当我和物质不协调,我对物质的欲望不能满足时,就会产生苦。
二、我与人
人与人之间不协调而产生的苦。人和人的关系不能圆满,若是看到讨厌的人就不高兴,看到不欣赏的人就不欢喜,就要苦了。
三、我与身心
与自己的身心不能和合、顺利而有的苦。比方才二十岁、三十岁,肠胃就不好;才五十岁、六十岁,眼睛就看不清,牙齿就咬不动,走路也走不动了等等。身体的衰老逐渐给人带来苦。
除了身体上的苦,心里想不开也会苦。有时候身体的苦引起了心理的苦,有时候心理的苦也会引起身体的苦。比方说心里有烦恼,吃不下,睡不着,当然就没有力气了,身体也就苦了。身体有病,不论是肠病、胃病、头痛、高血压,为此烦躁、烦恼、忧愁、苦闷,心里也就苦了。身心之苦是互相交织的。当然,我们学佛主要的目的就是要能做到心不苦,进而能使身体不苦,这是可以训练的。
一九五五年,我才二十几岁,有一次在台湾环岛布教,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拜佛拜下去忽然就起不来了。我心想:以后讲经不能站着讲,那怎么办啊?
后来到医院,医生一看就说:“你这是严重的关节炎,必须把腿锯断才能保全生命,不然关节炎发作会传染到全身。”大家一听,替我感到紧张。这怎么办啊?以后变成个瘸和尚,说法能,走不能了。不过,我那时候想腿锯断也很好,为什么?我不必奔忙了,可以安心在家看经、念佛,不是更幸福吗?
当我这样想的时候,顿觉人生有很大的力量;当我心里没有屈服的时候,也影响到我身体的改变。我从那时起,再也没有为这个病痛看过医生,没有打过针,更没有吃过药。可见心能发挥坚强的力量。
佛光山台北别院的第一任住持慈庄法师,他的父亲是宜兰人,十几年前我请他到高雄帮忙,他忽然晕倒吐血,我们找了医生来看诊。高雄市立医院院长看了之后,看诊包一提,就走了,一句话也没讲。
我们赶紧又再换一个医生来,那个医生一看便说:“这个人能活着真奇怪,我一生都没有看过!”为什么呢?“他五脏六腑都烂掉了,怎么还能活着呢?”我说:“有没有希望?”他说:“没有希望。不过我们试试看。”
从那时候起,经过了十几年,慈庄法师的爸爸身体都很好。五脏六腑烂了,为什么精神还是很好、生命品质还是很好?关键就在于精神力!精神力可以带来身体的健康。他后来出家,法名慧和。
四、我与见
有的苦,是从内心的思想、见解错误而引起的,因我们对世间错误的认识而生起的。本来没有这一回事的,就因自己妄想、计较、执著而有错误认识。
这个世间人情是非很多,人们常常因为错看外在的人事关系而造成误会。多年的好朋友,为了一句话,一误会就是几十年,一误会就是吵架收场,不论多少年的感情都不顾。
多年前有一个乐善好施的银行家,他独身,没有家庭,经常资助孤儿院里的孤儿。其中有一个小女孩,从中学到大学都是这位银行家王经理资助她的。
女孩大学毕业了,有一天,她跟银行家说:“我要嫁给你!”他说:“不要,我们做善事不是要人家感谢的,我是没有企图的。”女孩说:“我知道,我无以回报,我这一生的成就幸福都是你给的,为了感谢你,我自愿嫁给你。”就这样,他们两个人结婚了。
虽然是老夫少妻,不过感情很好。有一天,这位银行家王经理的表弟告诉他:“表哥,你怎么让表嫂到外面去工作呢?”
王经理说:“现代的女性应该要服务社会。”
“表哥,不瞒你说,我常看到表嫂跟年轻的男子逛公园看电影。”
“谢谢,没有的事。”
他心里想:“我太太是自愿嫁给我的,还会有这个问题吗?”他心里一点都没有罣碍。
又过了几天,朋友请这个太太吃喜酒,原本夫妻两人要一起前往,但是先生说:“我今天下班很累,不想去,你代表我去就好。”太太说道:“好,你就在家里休息,我去了。”
这个先生在家里闲着没事,翻动着房间里的东西,后来在太太的枕头下发现了一个镜子。就在拿出来的时候,小镜子忽然分开成两面。镜子的后面有一张照片,自己的太太搂着一个俊俏的青年。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我的表弟来跟我讲,我还不相信,现在真的让我亲眼见到了。”他一气之下,拿出酒来喝,愈喝愈烦恼,借酒浇愁愁更愁。
过了一会儿,他太太回来了,一看便道:“人家请我们喝酒你不去,怎么一个人在家里喝闷酒呢?”他不开口。太太说:“你怎么不讲话呢?不要这样子,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不论她怎么讲,先生都不开口。太太拿他没有办法:“你不睡觉,我就先睡了!”于是她朝床上一坐,拿起了镜子——小镜子已经让先生又架好了——于是她照照自己,说道:“你怎么不理睬我呢?你看,我这么漂亮,怎么不跟我讲话,你应该欢喜啊,我们这么相爱!”
这个先生实在听不下去了,往前一把就掐住她的脖子。太太大惊:“为什么?怎么了呢?”这个先生拿起镜子一把摔碎,并把照片取出来给她看。太太看了,嘿嘿地笑起来。先生更为生气:“你这不要脸的贱人,看到如意情人,很欢喜是吧?”一把就将她掐死了。
太太死了以后,他逢人就说新婚不久,太太暴病而亡。就这么把她埋葬了。
过了半个月,表弟来了,说道:“表哥,我有一件事情很不安心。”王经理说:“什么事?”表弟说:“表嫂的死是因为我吧?”王经理答:“不是,不是,与你没有关系。”
表弟说:“我向表哥忏悔,表嫂人很好,我之所以跟你讲那些话,是我想要害她的。因为她太漂亮了,我在追求她,而她却不理睬我,所以我故意在你的面前陷害她。但是我心里一直不安,是不是因为这样子,所以你把她害死了?”
王经理说:“不是啦,你不要多心,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一点也不懊悔。
有一天,邮差送来一封信,是寄给他太太的。他想,太太都死了,怎么会有来信?打开一看,信上这样写:“梅,高中女校毕业以后,分别已经五年了,我现在已经是两个小孩的妈妈了,听说你大学毕业也结婚了。你记得吗?我们在毕业的晚会上,演了一出话剧,我演男子,你演小姐,之后我就把当时拍的照片镶在镜子后面送给你,你还保存着吗?我原本预备十年以后才告诉你,让我们回味青年时期的欢喜,感受人生的快乐。但是人生过得太快了,五年变化这么大,假如你还留有那个小镜子,请你打开来看,那里面有一张照片。”
王经理一看:“天哪,我做了什么!”这就是错误认识的后果。误会有时会造成大不幸,所以人与人之间要相互体谅,相互了解,不要以自己的情绪去决定事情,不要以自己错误的认识贸然决定,造成终身的遗憾。
五、我与自然
苦从哪里来?有的是从自然界的灾难,譬如地震、风灾、水灾而来。自然界加之于我们的苦,有时候是我们无法抗拒的。天长地久有时尽,痛苦绵绵无尽期。或许有人说:何必把人生讲得这么可怕呢?我们还是感到很好啊!我以为,是很好,但是这个好、这个快乐却是短暂的。
佛经里有这么一则故事:
有一个旅人行走在旷野中,忽然间,大象、老虎在后面追赶。这个人不断地奔跑,始终没有地方躲藏。最后,他看到了一口大井,心想:“到井里面去就可以藏身了。”跳下井里后,哎呀!井底有四条毒蛇,这下子不得了,怎么办呢?正好有一根树藤从井口往下垂吊着,于是他抓着这根藤往上爬,却上不能上,下不能下,令他非常恐慌。这时候来了五只蜜蜂,嗡嗡嗡,滴下了五滴蜜,正好就滴到他的口里,甘甜的味道让他忘记了危险。
这故事意味着什么呢?旅行的人就是我们每一个人;旷野就是人生;大象、老虎就是来夺取我们生命的“无常”;深井就是生死;四条毒蛇就是四大五蕴;树藤就是我们的生命线,我们无时无刻不紧紧地掌握住我们的生命线;五滴蜜就是五欲,财色名食睡。我们的人生就像吊在井里、攀着一条生命线、享受着五滴蜂蜜而暂时忘记危险的旅人。
这样的人生,你说怎么不苦呢?
总之,苦从哪里来?从五蕴来,从“我”来,因为有我才有苦。既然我们知道苦的原因是有我,那么,就要照见五蕴皆空,要无我才能离苦。
怎么样除苦?科学的发达,能解脱人一部分的痛苦;医学发达,能给人类延年益寿;经济发展,改善大家的生活;政治清明,人人路不拾遗,家家夜不闭户,大家无忧无虑。然而科学、医药、经济、政治虽能解决我们人生一部分的苦,却不能解决我们根本上的苦,不能解决人的烦恼、不满足、忧虑、生死。那么,要怎么样才能真正解决痛苦呢?
用般若智慧增加自己的力量,增加见解上的力量、思想上的力量、心理上的力量、感情上的力量;有力量就能面对人间,就能无忧无虑。
有人说,信佛教要死,不信佛教也要死,不信佛教有烦恼痛苦,信佛教还是有烦恼痛苦,那何必要信佛教呢?还是要信仰佛教,因为信佛教是增加自己的力量,力量增大了,虽有生死,但无惧于生死,虽有痛苦,但无惧于痛苦。
我们看到,有些人没有宗教信仰,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稍微有一点挫折,就觉得不得了了,无法应付,无力支持,最后自暴自弃,或消极自杀。假如能有个宗教信仰,有了力量,就觉得一次失败没关系,还有再来的机会;做错了事,生活潦倒了,没有关系,我还是能应付,因为我有修养,我有信仰。信仰就是力量,信仰会增加力量,不过这种力量也不是凭自己的血气方刚、匹夫之勇——那是支持不久的。
人要有般若的智慧,才能消灭痛苦的根源。痛苦的根源从欲望而来,只要我把杂染的欲望降到最低,就不苦了;痛苦的根源是从愚痴、邪知、邪见、执著、愚昧来的,那么我不去执著它,就不苦了。我能有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的般若智慧,明白身体是因缘和合的皮囊,不在妄想、颠倒、自私、执著上花工夫,就不苦了。
既已点燃般若的火炬,照亮了朗朗乾坤,照亮了人生,那么生死何所惧?照见五蕴皆空,也就能度一切苦厄了。
人生在世,再多钱,良田万顷,日食几何?华厦千间,夜眠八尺,再多钱究竟能用多少?可是往往人不怕钱多,有了一千就想要一万,有了一万就想要十万。这个世间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往往愈是没有钱的人愈欢喜布施,愈是有钱的人愈贪心,当然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如此。为什么说有钱的人贪心呢?因为多,还想要再更多。
有一家大公司的董事长,收入很高,每天财源滚滚而来,取用不完;但是一回到家,他总觉得不如意,心灵很空虚,看电视就烦躁,听电话就讨厌,虽住在华屋高楼里,却像是活在地狱一般地痛苦。有时候夫妻俩吵架,儿女骄纵不听话,更是令他烦恼不已。
我们经常看到,有的人,治国有办法,治家却没有办法。例如好多的将相大臣,统理国家很有办法,回家却没办法。或者治家有办法,治自己的心就没办法了。我们这颗心很麻烦,所谓“擒山中之贼易,捉心中之贼难”,心好像盗贼,很难降伏。《金刚经》里也说“如何降伏其心”,可见心不容易降伏。
有一次,正当这位董事长心里烦闷,觉得很不开心时,来了一个朋友,他说:“你今天怎么又不高兴,又起烦恼了呢?”董事长说:“气人!气人!”朋友问:“什么气人?”
“你看楼下住在违章建筑里的那一对夫妻,天天都可以听到他们在弹琴唱歌,甚至快乐地跳舞,而我们虽家财万贯,回到家里却觉得苦闷不已。”
“原来你是因为这样而生气?那么你把一点‘苦’送给他们好了。”
董事长说:“苦还可以送人啊?”朋友答:“当然可以送给人。”
“怎么送法?”“你拿二十万元给他们。”
“那是什么意思?”“你照我的话做就对了!”
“好,送二十万去。”
贫穷的小夫妻收到这二十万元,欢喜得不得了。但自此之后,每天到了晚上,他们就心生烦恼:“我们这二十万元怎么办呢?放到抽屉里,不行,抽屉没有锁,小偷一来就偷去了;放在床下面,不安全,万一我们睡着之后,小偷一摸就摸走了。”放这里也不安心,放那里也觉得不安全,两个人就在那里商量、讨论,讨论、商量,天都已经亮了,一整夜都没有睡觉。
这时候,丈夫警觉:“糟糕!我们上当了。”“上了什么当?”
“上了富人的当,他把烦恼痛苦丢给我们了。我们本来很快乐的,但是自从他给了我们二十万元以后,都没办法好好睡觉。还是把这烦恼痛苦的二十万还给他,我们不要了!”
所谓“安贫乐道”,贫穷不一定是苦的,贫穷也有快乐,而富有不一定快乐,富有里面的痛苦更多。人之所以会苦,与我们的欲望、我们的境遇、我们的情执、我们的人际、我们的环境都有关系。如何把许多关系处理得好,要把自己的心治好,用般若的智慧照见我空,照出内在的真心。只要安住在平等的真心里,尽管人间有种种营求、万般波涛,你也能“度一切苦厄”!
因缘如花开花谢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不了解佛教的人,一看到学佛的人就爱开玩笑说:“哎呀!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其实什么叫“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呢?有人会拿这句话来嘲笑佛教,因此,我们务必要把这句话理解清楚。
这一段话正是佛教对人间的看法。佛教对人间有什么看法呢?就是“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空,是佛法对人间对人生一种肯定的说法。
“舍利子”是一个人的名字,就是舍利弗,他是佛陀十大弟子之首、“智慧第一”的弟子。舍利弗是个很伟大的人物,很可惜他在佛陀涅槃前三个月涅槃。当他涅槃以后,目犍连尊者又被裸形外道给打死,为教殉难了。所以,佛陀的两大弟子舍利弗、目犍连,在佛陀涅槃之前就去世了。如同父母接连死了儿女,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一般人认为难忍的事情。
所以,佛陀涅槃以后,经典结集的责任就落到了大迦叶的身上。大迦叶是十大弟子中“头陀第一”的弟子,现在留传的佛法里之所以充满苦行色彩,也都是与他有关系。如果舍利弗、目犍连当初不先佛陀而圆寂,能在佛陀涅槃之后结集经典,那么以舍利弗、目犍连对人间的积极,对人间的热情,对人间的慈心悲愿,佛法的传播应该不是现在这样。
那么,舍利弗为什么要早于佛陀而圆寂呢?因为他不忍看见佛陀涅槃,所以自己先入涅槃。当然,这是因为他能生死自如。
禅宗有一个故事。丹霞天然禅师到北方去参学,由于下大雪,天酷冷,寺院没有好好招呼他,随便给他挂单了事,他就把大殿里的佛像、罗汉像、菩萨像拿下来烤火取暖。
知客师来,一看惊叫:“你在烧什么?”“我在这里烧舍利。”
那个知客师说:“胡说!木头的像怎么会有舍利子呢?”“木头的像没有舍利子,那多拿几个来烧有什么要紧?”
看这个故事,我们觉得哪一个人的功夫高?虽然丹霞天然禅师烧佛像,但他是尊敬佛的,因为心中认为木头佛像有舍利子,所以在这里烧舍利。知客师父天天在那里拜佛,却认为这是木头的像,没有舍利。你说哪一个人信仰的层次高?拜的人没有烧的人高!
过去有一位禅师在佛殿里做课诵,突然间咳嗽,吐了一口痰,原本应该吐到痰盂子里,他却吐在佛像的身上。纠察师见了,指责道:“你怎么可以把痰吐在佛像上?”这个禅师连忙道歉,但是说完对不起之后,就讲:“请告诉我,虚空之中哪里没有佛?我还想要再吐痰。”
有人信的佛,是木刻的佛像;真正的佛,则充满在虚空之中。我们要信的是法身佛,虚空都是法身。所以在佛教的信仰里,虚空都是佛。所谓“空中生妙有”,黄金是空,所以能生出戒子、耳环、手镯、金筷、金碗、金盘子。空是本体,有是现象。
空是什么?有是什么?空是水,有是波;空是水性,有是波浪。大海是什么样?大海波涛汹涌,澎湃不已,排山倒海,千差万别,那就是现象上的有。海只有动的样子吗?非也,海是水,水性是静的,它的本体是静的,因为无明风,而把静的水吹得动荡起来。所以,波浪是动的,但波浪是水,水不是动的,是静的。
我们要认识水性,不必等到风平浪静。一个人有般若,就是在海水波涛汹涌、动荡不停的时候,也能看出水的本性是静的。我们对于千差万别的现象界要认识:它是空的,是静的,都是真如,都是法身,都是实相。本体和现象是不离开的,从本体而有种种差别现象,差别现象归原还是平等的自性。
空是什么?空是理,有是事。空是一个理性,真理的根据;事,同样的道理,可以成就好多的事。佛经里有此一说:“欲会无为理,先从事相看。”无为就是平等、出世间的道理。想要会无为的道理,必须从相上看,从事上看,从动乱里可以知道寂静,从差别里可以知道平等。
空和有是很难懂的:空是精神,有是物质;空是一,有是多;空是平等,有是差别;空是性,有是相。没有差别,怎么知道平等呢?没有平等,怎么会有差别?从一有多,多又归一;千差万别的相状,归原则性一如也。
什么是空和有?用譬喻来说,空是爸爸,有是妈妈。爸爸怎么样?爸爸很严格,父严如日。母亲怎么样?母慈如露。世间万物如果只有太阳照射,统统都晒枯、晒干、晒死了,那不行;如果只有甘露滋润,太潮湿,也是不行。
世间万物的生存,要有太阳的照耀和甘露的滋润,好比人一代又一代地延续生命,要有父亲和母亲的抚育。空是严格的、理性的,就像严父;有是慈悲的,就像慈母。空就是有,有就是空,好比小孩子,光有严格的父亲不能顺利成长,还要有慈悲的母亲。
《禅林宝训》有两句话说:“姁之妪之,春夏所以生育也;霜之雪之,秋冬所以成熟也。”春风夏雨,能令万物欣欣向荣;秋霜冬雪,能令万物成熟。宇宙世间,要空有和合、本体现象和合才能成就。空和有是分不开的,春夏秋冬是相聚在一起的,只因众生愚痴成见,才认为空的不是有,有的不是空。
有一个师父,每次收的徒弟长大了以后,都回到社会上去了。为什么?经不起社会的诱惑。这个师父很伤脑筋,心想:这一次收的小徒弟,绝不给他在世间受诱惑,要把他带到深山里去修炼。
于是,他就把两个小孩带到深山里修炼。等到他们长到十七八岁的时候,这个师父想给他们考试。怎么考法?师父带着他们到都市里游玩,以便观察他们是不是会受都市的诱惑。结果,这俩小男孩到了都市里,什么都不要看,专门看漂亮的女人。这个师父就说了:“不要看!那都是吃人的老虎。”
到都市走了一遭,回到山里后,师父问:“徒弟!今天带你们到都市里玩,都市里有高楼,有车子……你们说什么东西最好看呢?”两个徒弟不约而同地说:“吃人的老虎最好看。”
为什么“吃人的老虎”最好看?这叫习性,所谓习性难改。
人依习性往往会错看人间的事物,而佛法是用空和有,用“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更高一层的境界来看世间,情况也就不一样了。
“智慧第一”的舍利弗、“神通第一”的目犍连原先都是婆罗门教的领袖,拥有很多的弟子。有一天,舍利弗在街上看到一个穿着袈裟的出家人,身相庄严,心想:“我们这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修道人呢?”于是问道:“你是哪里人氏?你叫什么名字?你的老师是谁?他跟你们讲些什么?”这个出家人就是佛陀最初度化的五比丘之一的阿舍婆阇,又叫阿说示。他说:“我叫阿说示,我的老师是释迦牟尼佛,他跟我们讲说:‘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我佛大沙门,常作如是说。’”
各位现在听到“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会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可是舍利弗一听:“这可不得了了!”怎么不得了?几十年的修行、追求、探讨,想不通的问题顿时都得到了答案,迷妄迷执瞬间豁然开通,觉悟了。
一切世间森罗万象是怎么会有的呢?因缘而有。世间诸法又是怎么会没有的呢?因缘灭了。佛教的教义是圆的,凡事讲因缘和合。人从哪里来?因缘和合而有。说到因缘,一花一草、一事一物,甚至整个宇宙万法,都在因缘里面。
舍利弗回去后,赶紧找目犍连,告诉他:“我们遇到明师了,我们有老师了!”目犍连说:“不要乱说,世上哪里有人够资格做我们的老师?”“有的,他是释迦牟尼佛。”“他怎么可以做我们的老师?”“我还没见到他,但是他的弟子告诉我‘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
舍利弗这一讲,目犍连也开悟了,两个人非常地欢喜:“我们遇到老师了!”于是就把所有的弟子门徒一起带去精舍,礼拜释迦牟尼佛做他们的老师。释迦牟尼佛常说的“千二百五十人俱”里头,有很多就是他们的弟子。而舍利弗、目犍连就是佛陀最初的大弟子、左右手,佛法的开展与他们有很大的关系。
当佛陀在南方摩竭陀国,还没有到北印度憍萨弥罗国弘法时,憍萨弥罗国的须达长者就来邀请佛陀到北方说法。佛陀说:“这么多人都要到北方去,怎么有地方说法呢?”于是须达长者发了大心,买下波斯匿王的儿子祇陀太子的花园。花园全是用黄金铺地,在这里,他兴建了祇园精舍。这个讲堂可大了,能容纳上万人。督导工程的是谁?就是舍利弗。佛陀说:“你先到北方去把祇园精舍建好,我马上带着你的师兄弟们到北方来。”所以佛法在印度的传播与舍利弗有很大的关系。
《般若心经》一开始为什么就说“舍利子”?因为对一般人讲般若智慧,是听不懂的,所以要对大智慧的人说。在佛陀讲说的经典里,一定会有个当机者,例如讲《金刚经》讲空时,须菩提是当机众;讲《弥陀经》时,舍利弗是当机众。毕竟十万亿佛土以外的极乐世界,没有大智慧者,怎么会相信这是事实呢?因此,现在讲《般若心经》,讲到宇宙人生的本体论、现象论,也必须有一个大智慧的人做当机者,那个当机众就是舍利弗。
《般若心经》如何说明空和色的关系?一般人认为空和色没有关系,色就是有,空就是无,色和空、有和无,统统都没有关系,有的不是无,无的不是有。这是错误的认知。
《般若心经》为色和空、有与无建立了关系。大家不要以为:有无是两个,有不是没有,没有不是有,其界限分明。有和无就是色和空,在《般若心经》里,用“不异”、“即是”把它们调和起来。“不异”,就是“不是不同”,有和无不是不同。我们往往把有和无视为不同,其实它们并没有不同,有和无“即是”,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不异”和“即是”把空有的关系说得很微妙。
那么,这个世间究竟是空还是有呢?
有一个老和尚正在打坐,大徒弟来了,对师父说:“师父慈悲,在这个世间一天到晚讲空啊空,吓得人都不敢信佛教了。天也空,地也空,妻子儿女都是空,哪一个敢来信佛教?应该讲有,有才能契合众生的根机,哪个人不希望有功名富贵,有妻子儿女,有田地房屋?”师父就跟大徒弟点点头说:“你说得对,说得对。”大徒弟很高兴地走了。
过一会儿,小徒弟来了,说:“师父,现在的佛法怎么都这么廉价出售,都是讲一些方便的法门?有,有富贵、有功名、有妻子、有儿女,这不是佛法本来的精神。佛法本来的精神是空,空才是真实,空才是实相,空才是真理,空才是价值。”师父一听,答:“你说得对!”小徒弟也高兴地走了。
站在一旁的侍者给弄糊涂了:大徒弟说对人间讲有,你说对;小徒弟跑来说对人间应该讲空,你又说对。奇怪!奇怪!他忍不住问道:“老和尚,究竟是空对呢?还是有对呢?”老和尚说:“你的对。”
谁对?老和尚最对。老和尚讲的空就是有,老和尚讲的有就是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讲空讲有都对。说空是有上的空,说有是空里的有,空和有是真空不碍妙有,妙有不碍真空。空和有是一物的两面,不是两个东西,它们是分不开的,它们是“即是”,它们是“不异”。
什么是空?什么是有?它们怎么会有关系呢?
举个例子说,空是黄金,有是器。一块黄金,把它做成耳环,戴到耳朵上;做成戒子,戴在手上;做个洋娃娃,可以把它当装饰用。我们说这是耳环、这是戒子、这是洋娃娃,其实耳环、戒子、洋娃娃都是黄金。黄金是本体,器具只不过是种种的差别相。
供在桌前的佛像,无论是纸的也好,布的也好,泥塑的、木雕的也好,它在我们的心里也已经不是泥塑、木雕、纸做的佛像,他在我的心里是佛祖,是我拜的佛祖。
其实,真正说来,佛教是不拜偶像的,佛教教导我们的是从有相归于无相,是没有偶像观念的。偶像是有相,有菩萨、有佛、有罗汉、有高僧。空才是无相。
讲到色与空,就是讲有和无的关系,就是讲精神与物质的关系。所谓“色不异空”,就是说有和无没有不同,精神和物质也没有两样。色和空、精神和物质、有和无的关系如何表示呢?《般若心经》以“不异”和“即是”来表示。
“不异”就是“同而非异”。所谓“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也就是色不离开空,空不离开色,精神不离开物质,物质也不离开精神。把空和有说成“不异”,用现代话来讲就是破除我人的旧思想,因为在我们的思想里,空和有是两回事,精神和物质也是两回事。
这里讲的“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所谓“即是”,就是在“建立我人的新观念”。“即是”又比“不异”更进一步,精神和物质、有和无,不但是“不异”、不离开,还是“即是”,精神就是物质,物质就是精神,有就是无,无就是有。
我们或许会想:这个新观念怎么建立得起来呢?有就是无,无就是有,这太矛盾了,精神怎么会是物质呢?物质怎么会是精神呢?物质是物质,精神是精神啊!
让我举个例子。有一天,我带了好多学生进行一道水泥墙壁的工程,由于沙石、水泥很笨重,我看他们做得很累,就说:“我们休息十分钟!”利用这个时间,我就和他们说:“我们做的这一道墙壁,它是物质的,但是唯识家讲‘三界唯心,万法唯识’,这个宇宙世界与精神是有关系的,因此,现在大家要把我们的精神,把我们的发心,灌输到物质里去。我人死了,精神与物质还是存在。你们说这栋房子是物质的,但是经过了设计师的画图,这栋房子就有这位设计师的精神、智慧在里面;一砖一瓦的建筑里,有工人的血汗、力气与精神,有多少艺术师的装潢,他们的智慧精神也都在这栋房子里面。”
看起来是物质的东西,里面却留住了精神的力量。光是物质的砂石,没有精神的内涵,怎么成为一间房子呢?所以,物质里面是有精神的。
如何表现我们的精神呢?你说我很有精神,是什么精神?是我勤劳的精神、禅的精神、忍耐的精神,还是悲愿的精神?精神有很多种类,要想表现精神,就要从具体的有相的物质来表现无相的精神。精神和物质是有关系的。
中国人有“三不朽”的思想,所谓立德、立言、立功。好比佛陀要涅槃的时候,诸大弟子都来请求佛陀不要涅槃,常住世间。佛陀就说了:“我说过,有为法是苦空无常,那么现在你们要我有为的身体不死,这就不是真理,就不合理了。你以为我是死了吗?死不了的。我说的佛法如果流布在人间,大家都遵照佛法来奉行,不就等于我在世一样吗?你们放心,如来的法身,永远留在人间,法身就是精神,如来的精神永远存在这个世间,与宇宙大化融为一体,永远地照顾大家。”
有人也会这样问:“信佛的人常讲‘你要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在哪里?”在极乐世界。“‘你要念药师佛’,药师佛在哪里?”东方琉璃世界。“释迦牟尼佛在哪里?”释迦牟尼佛在我们这个娑婆世界。你说:“我怎么没有见到呢?”有一句话说:“菩萨清凉月,常游毕竟空;众生心垢净,菩提月现前。”心湖里的水是肮脏的,清凉的月当然就不能映现出来了,我们不能怪天上没有月亮啊!
所谓“般若的花朵处处开,般若的花朵处处在”,佛也是一样,佛的法身处处在,横遍十方,竖穷三际。你若能懂,一色一香都是中道,一花一草皆是般若。故华严家说:“青青翠竹无非般若,郁郁黄花皆是妙谛。”你如果懂得般若,青青杨柳、绿色翠竹,都是如来的法身;你如果懂得般若,小溪里的流水、冷气发出的声音,都是如来说法的音声。
我们可以看到历代的祖师大德们:有的人看到桃花开了、桃花谢了,他就觉悟了;有的人听到杀牛杀猪的音声,他就开悟了;有的人听到人家打铁的声音,他开悟了;有的人在除草中开悟了;有的人在磨豆腐时开悟了。打铁、除草、磨豆腐,甚至花开花谢,与佛法有什么关系?其实只因机缘到了,因缘就成熟了。
过去佛教有一位香严智闲禅师,在百丈禅师那里学道;后来百丈禅师年老了,指示他向沩山禅师学道。香严禅师很聪明,年轻有为,到了沩山禅师那里,沩山禅师说:“师弟,听师父说你闻一知十,闻十知百,很聪明。不过,今天我有一个问题问你,请你回答我。”
香严禅师说:“什么问题?”沩山禅师问:“父母没有生我们之前,我的本来面貌是什么?”香严智闲禅师一听,想:“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呢?”
父母还没有生养我们之前,我们做什么,我们知道吗?不知道。为什么?人有隔阴之迷。过去的身体死亡了,换了一个身体,隔了一个阴,到了今世,就迷糊了,过去事也都不记得了。虽然人生从过去无量阿僧祇劫以来就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不过这个身体一换,我是张王李赵,都记不得了。
香严智闲禅师百思不得其解,在师兄的面前第一关就没有通过,感到很难为情。回到房间里面他就努力地看书,找寻答案,但始终找不到。忽然间,他想到:“读书,光是读是没有用的,是没有真实体悟的。”于是他就把所有的书统统烧毁,不再读书了。“读书有什么用?师兄问我问题,我都回答不出来。”从此做个粥饭僧。什么是粥饭僧?每天就是吃饭、睡觉,不读书了。
在僧团里,要当个粥饭僧也是不容易的。怎么难做?如同小时候,妈妈常常骂小孩:“你闲得无聊。”太闲,日子也不好过。所以很多的大德们,名之曰粥饭僧,实际上他们都有密行,都是真修实练的。
从此香严智闲向师兄告别。既是粥饭僧就要去自耕自食,去种田除草,于是他就到南阳慧忠国师的故居自耕自食去了。
有一天,他在那里除草的时候,锄头和石头碰撞的那一刹那,他突然开悟了,想起过去师兄问他:“父母未生我之前是何本来面貌?”当时他不知道,就请师兄告诉他,不料师兄不愿告诉他,并且说:“我若告诉你,将来你是要骂我的。”那么他现在悟道了,立刻向遥远的师兄礼拜,他说:“和尚、师兄、老师大慈悲,假如你当初跟我说了,用知识上的见解告诉我,我哪里会有今天?今天我终于知道了!”于是他放下锄头,不断礼拜。拜过了以后,说了这样的几句话:
一击忘所知,更不假修持,动容扬古道,不堕悄然机。
处处无踪迹,声色外威仪,诸方学道者,咸言上上机。
他说:“一击忘所知”,我今天在锄田的时候,一击便忘记了知识,忘记了分别的知识,离开了分别,就悟道了。我现在拥有般若、平等、无分别的智慧,跟过去的分别心是不一样了。“更不假修持”,从此以后,我也不要再修行了。“动容扬古道”,原来一举一动,一扬眉一瞬目,都是古仙人道,都是圣贤之道,都是佛道,这里面都是佛法。“不堕悄然机”,我从此以后不再卖弄聪明了。“处处无踪迹,声色外威仪”,原来人所探求的,都是一个形相,但是佛法是没有踪迹、没有形相的,所以要在声色之外,找寻佛法、威仪;要在有相之外,体悟般若的平等、毕竟空。最后,“诸方学道者,咸言上上机”。
智闲禅师说了这些话以后,消息就传到他的师兄耳中,便说:“真的开悟,假的开悟?叫个人去试验他!”于是就叫仰山禅师去试验他。
开悟也是要考试的,就像我们要想上中学上大学必须先经过考试,佛教里的修行也是要考试。例如打佛七,念佛念到四天、五天以后做个考试,了解自己究竟念佛念到什么程度了。当然,除了念佛,参禅、开悟也一样可以考试。
仰山禅师一到,说道:“师兄!听说你已经开悟了,还做了一首偈子。这没有了不起,有学问的人也能做。除了做这个偈子,你跟我说个道理好不好?”香严智闲禅师就说了:
去年贫,未是贫,今年贫,真是贫;
去年贫,犹有立锥之地,今年贫,立锥之地也无。
这一首偈子,从字面上来看是说:“去年贫,未是贫”,去年不懂,不只是不懂,简直是愚昧分别;“今年贫,真是贫”,现在真穷了,而我已懂得空了,不在形相上执著有。“去年贫,犹有立锥之地”,过去我还在有依据、有相、有执著里;“今年贫,立锥之地也无”,现在我已经完全进入到空的般若,进入到真理里面去了。
仰山禅师听了很高兴,说道:“师兄,我回去再向大师兄说,你真的会得祖师禅了,真的开悟了!”
所以,我们除了要认识“色不异空”的“不异”,还要认识“色即是空”的“即是”,把我们旧的思想去除,并建设我们新的观念。
“色不异空”这句话,依经文的道理来解释,就叫“万有不离真如”,亦即万有不离本体。色是万有,空是本体,万有没有离开本体。而“空不异色”这一句话若用白话文来翻译,就是“真如不离缘起”。所谓“空”就是真如,“色”就是缘起,真如没有离开万有的缘起,也就是本体不离开现象。
“色即是空”,也就是万有依真如而起,万有当体就是真如。“空即是色”,真如是为万有所依,真如既为万有所依,它的当下也就是本体。除了色和空是这样的关系,五蕴中也不光是“色”如此,“受想行识,亦复如是”,受想行识也是如此。物质的色和空是这样的关系,而受想行识和空的关系、和本体的关系也是如此。
我们现在讲色和空是“不异”,是“即是”;就是说有就是无,无就是有,有不离开无,无不离开有。再用其他的譬喻来说明:“什么东西都是有的。”这一句话是错误的。你以为什么东西都是有吗?有时候我们看太阳,看过以后,眼冒金星;有时候蹲在地下,忽然之间站起来,头昏目眩,大地摇动。真的有金星吗?大地真有摇动吗?你以为是有的,其实不一定是有的;你以为是这样的,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有时候,我们坐在静止的火车上,旁边的火车一开动,我们会以为自己乘坐的火车在走动。这是一种感受上的错误,类似这样的事情,在日常生活中经常发生。
说“真如”,什么是真如?拿来给我看!说“佛性”,什么是佛性?拿来给我看!胡适之博士有一句名言:“拿出证据来。”那么,拿出证据来证明真如、佛性的存在吧!好的,我们就拿出证据来吧!你爱不爱你的父母?爱。你爱不爱你的丈夫妻子?爱。你爱不爱你的儿女?爱。你爱不爱你的朋友?爱。所以,大家都有爱。我们现在要找出爱在身体的哪个部位,找来科学家解剖,把头剖开,看看头里面有爱吗?骨头里面有爱吗?血液里面有爱吗?这样做,爱找得出来吗?找不出来!但你不能说没有,因为我确实有爱的存在。
这个精神的空,这个真理,孕育在一切万有里面,它包容了万有,它不是没有。
灯怎么会亮?因为有电。那么电在哪里?在电线里面!好,那么把电线一根一根剪开来看,是否真有电?电线剪开后,里头包嵌的铜条、铜丝蕴含的电,能看到吗?所以,以为什么都是有,有时候是错误的;以为什么都没有,也是错误的。有一些东西像是有,可是没有;有一些东西像是没有,可是是有,这就是有和无的关系、空和色的关系。像是有的,却是没有,像是没有的,却是有。所以,有和无是二而为一,一而为二,它们是不异不离,相即相是,因此就用“不异”、“即是”来表示空色的关系、有无的关系。
讲到“空”,什么是空?从肯定上说,什么都是空。什么是空?不但空是空,有也是空。
有一个外道问一休禅师:“什么是空?空在哪里?”一休禅师说:“空在方寸之间。”于是外道拿起刀来,就朝一休和尚的心刺去,他说:“你说在方寸之间,我倒是要看一看方寸之间的空是什么样子。”一休禅师平淡地说:“你到上野公园去看樱花,究竟樱花的心在哪里?”
花没有开,是什么?“色即是空”。花开了,又是什么?“空即是色”。有时候,空和色正是这样的一个关系。
从肯定方面来讲空,什么都是空。虚空之中包容了万有,万有也都在虚空之中。我们哪一个人不是在空里,哪一个离开空?离开了空怎么能生活、怎么能存在?
每个人都有房子,房子就是我们生存生活的空间。除了房子以外,还有朋友,有社会,有政府给予我们活动的公园、行走的道路等空间。甚至自己的身体,衣服不能穿得太紧,不能没有一点空间。我的口袋要空下来,不能没有空间放东西。平常保护眼睛,保护耳朵,保护口腔,保护鼻子,为什么?使我们的空间顺畅,有空间才能生存。虚空有了万有,有了我们,这是从肯定上来说明空。
无我的状态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再从否定上来解释空。经云:“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什么是空?“不”。什么是空?“无”。
说到“是诸法空相”,“空相”这两个字的解释就是“空的样子”,人相就是人的样子,菩萨相就是菩萨的样子。空的样子是什么呢?空相就是实相,相要空才是实相。我们人生真实的样子是什么?是空相。宇宙真实的样子是什么?是空相。空的样子就是真实的样子,我们不认识空的样子,对宇宙人生真实的样子就不能认识。
《金刚经》说:虚空四维上下可思量否?不可以思量,虚空无相。
虚空是什么样子?你说虚空是方的吗?不是。是圆的吗?是长的吗?长方形、圆形、四方形都不是虚空的样子。虚空是无相,无所不相。如果你建的是长方形的房子,虚空就是长方形的样子;建的是圆形的房子,虚空就是圆形的样子。因为虚空无相,就无所不相。
从否定上看空的样子,可以举一个禅宗故事来了解。
福建福州有一位古灵禅师,他在百丈禅师那里开悟了。他开悟后心想:“我之所以能认识自己,认识我的空相、我的本来面目,是剃度师收我做徒弟,给我出家,我才能有今日。所以,现在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回去报师父的恩惠。”于是他就从百丈禅师那里回到福州。
师父一看到徒弟回来了,就问:“你在外面参学,有得到些什么东西吗?”答:“没有得到什么东西。”
“有做些什么事业吗?”答:“没有做什么事业。”
师父一听,心想这个人也是没有用:“好了,好了,在家帮帮忙,回来做做事。”于是古灵禅师就这样天天扫地、种花、煮饭。
年老的师父有时候洗澡不便,就跟古灵禅师说:“帮我擦背。”于是古灵禅师就替师父擦背,擦啊擦的,碰到师父的背,就说:“好一所佛堂,可惜有佛不圣。”他把师父的身体喻为一座佛堂,并有感而发地说,这么好的佛堂,里面应该要有佛,很可惜里面的佛没有成佛。意思就是说师父没有开悟。
这个师父想:徒弟替我擦背,竟然说“好一所佛堂,可惜有佛不圣”,这么胆大妄言!于是他转过头来看一看徒弟,古灵禅师又说了:“佛虽然不圣,还会放光。”意思是说,虽然没有成佛,但是还有作用,师父朝他一看,表示还会放光。
像这样子的奇怪语言,他一再地说,师父开始觉得莫名其妙。有一天,师父在窗下看经。古代的窗子都是棉纸糊的,不像现在是玻璃制成。师父看经的时候,有一只苍蝇老是想要朝窗子飞去,但是怎么钻就是钻不出去,一碰到窗子就掉下来;停顿了一下之后,再飞起,还想要飞出去。
徒弟一看,说:“世间如许广阔你不肯出,钻它驴年故纸做什么?”古灵禅师看起来是在骂苍蝇,世间这么广阔你不去,你在纸上钻什么?实际上这句话是在讽刺师父:这个虚空之大,悟道的机会之多,你都不能走出去吗?天天看经、看书,在知识上找,不在心地上找,世间如许广阔你不去,你钻驴年故纸,在纸上哪里能找得到?
听出他话里有话,师父就说:“喂!你刚才讲什么?”他说:“我刚才讲的是一首偈子,‘空门不肯出,投窗也太痴,百年钻故纸,何日出头时?’”
哪一天才能开悟呢?
师父这一听,就说:“自从你回来,常常讲这许多话,而且话中有话,你究竟跟哪一位老师得到了什么,开悟了吗?”
古灵禅师说:“实不相瞒,我在百丈先师那里已得到身心安住的地方。”
“这样啊,了不起!好,搭台,准备宝座,请你升座说法。”
徒弟开悟,师父向他请法,这在佛教里是很了不起的事。例如古代有名的译经家鸠摩罗什,过去他的老师盘达多是小乘行者,在鸠摩罗什成为大乘佛法的高僧之后,盘达多回过头来向鸠摩罗什学习大乘佛法,甘愿做他的学生,自此“大乘小乘互为师”成为美谈。
“不生不灭”,我们追求功名富贵,是永远不能满足的;吃药打针、运动健身,身体再怎么好,也是靠不住的,总有一天会坏去。因此,《般若心经》告诉我们,在虚妄的相上增加、计较,是没有结果的,要在实相上、空相上体会体悟,那里面才有个不生不灭、永恒的生命。
“不垢不净”,什么是我们的本来面目?什么是空的真实样子呢?
不垢不净,空的性质不是用肮脏或用干净来说的,是超越垢净的,因为尘垢也好,清净也好,都是对待法。什么叫作垢,什么叫作净,有没有标准?肮脏和清净是没有标准的。
举例说,喜欢吃小鱼小虾的人,把它们放在油里炸一炸后,酱油一沾,吃到嘴里,觉得很好吃、好鲜美。尽管小鱼小虾的大便、小便还在身体里,也觉得好香、好鲜。不喜欢吃的人呢?尽管你弄个小鱼小虾来,还说:“这个很干净,我洗了又洗,没有大便、小便、没有肠胃,都是肉。”他也不吃。所以肮脏和干净的标准是很难说的。这就是虚妄的业识所招感的结果不一样。
又例如,猪在猪圈里生活,有的人觉得那里既肮脏又臭,实在叫人看了不忍心,想要把它放出来,让它到干净一点的地方生活。但是一旦换了地方,猪一定不安心,因为它喜欢住在肮脏臭秽的地方。
过去,几个捕鱼的人来到一个地方,天晚了,没有地方住,刚好有一间花店在路旁,于是就向花店的主人借宿一晚。睡觉时间到了,捕鱼卖鱼的这一班人翻来覆去,怎么样都睡不着。为什么睡不着?花太香了。怎么办呢?明天还要赶路。有一个人就说:“这样好了,把我们的鱼篓子搬进来,我们闻到鱼篓子的腥味就睡得着觉了。”果真,大家闻到鱼腥味之后,全都睡着了。所以,垢净是没有标准的。这也说明了这个世间的善恶没有标准:善恶是法,法非善恶。
空就是实相。实相是什么样子?是这个样子:拳头张开,变成五根指头;五根指头合起来,又成了一个拳头;拳头张开,又再变成五根指头。实相是本体,万物依缘,依本体而起,也就是空相。
所以,我们如何认识自己的本来面貌?超越对待,超越善恶,超越有无,超越人我,就能找到本来面貌。
空相是“不增不减”。佛经有云:“在圣不增,在凡不减,心佛众生,三无差别。”若有人说他修行成佛了,其实没有佛可成的。在《金刚经》里佛陀也说,我过去于燃灯佛所,无法可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假如有法可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燃灯佛即不与我授记,作是言:“汝于来世,当得作佛,号释迦牟尼。”
有法可得就是无得,无法可得才是有得。
那么,我们得法要得什么法?得无得的法!我们修行,要修无修的修!说话要说无说的说,得要得无得的得,证要证无证的证。我说我现在有好多的话要告诉你们,“多”是什么?释迦牟尼佛说:“我所说法如爪上泥。”佛陀所说的三藏十二部就只有指甲上的泥土这么一点点;“我所未说的法如大地土”,佛陀没有说的才多呢。所以,法,无限无量,怎么说得了;有所说,即为非说。
我们读到《维摩经》,多少菩萨在那里讨论不二法门,最后就请问文殊菩萨:“什么是不二法门?”文殊菩萨说:“无言,无说。”没有语言,没有言说,没有文字;“无思,无始。”没有思想,没有开始。所以,离开语言、文字、思想,开始以外的那个状态,就叫“不二法门”。
文殊菩萨说完再问维摩居士:“维摩居士,大家都在这里讨论不二法门,请你老维摩也告诉大家什么是不二法门。”维摩居士眼睛一闭,文殊菩萨称赞道:“好啊,好啊!妙啊,妙啊!”什么妙啊?无言胜有言,无说胜有说。最好的辩论是不辩论,最好的语言是心里的语言、心里的沟通,是心心相印,不是从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
曾有一位很有名气的艺术家,在佛光山丛林学院教授音乐,我请他为学生教授佛教梵呗、佛教歌曲。他在音乐方面的知识广博,在课堂上总是用最好的设备播放世界各国的古典音乐、热门音乐给大家听,他自己也听得陶醉。后来就问同学:“你们说,哪一节最美?哪一节最好听?”有一位同学说:“停下来的时候最好听。”
没有声音最好听。人在无声的世界里,要去感受人们善良的言语,这种无言的开示才是真开示。所以,实相是不增不减的,增减太多就不是真理了。
《楞严经》里记载,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姐,叫作演若达多,喜欢照镜子,欣赏自己的美貌。有一天她拿镜子出来照的时候,忽然产生一个错觉,自己的头不见了,一着急,四处叫喊着:“我的头呢?”自此开始,她神经错乱了,常常在街上到处跟人家说:“我的头呢?我的头呢?”人家都说:“头不是在你的身上吗?你怎么还到处找头呢?”“我没有头了,你们把头给我,我没有头了!”就这样,她到处流浪,到处跟人要头。
有一天,一位佛教大德知道了她的情况,要度化她。她看到这位大比丘,一样问他:“我的头呢,我的头呢?还我的头,还我的头来!”那位大德比丘上前就给了她一个耳光。“你怎么打我?”“我什么时候打你?”“你打我的头。”“既然说我打你的头,那你还跟我要头做什么?”“我有头呀?我的头在这里嘛!”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头就在自己身上!她向人要头,也没有失去头;她知道有头,也没有增加头。就好比我们的本性没有增减。
所谓“竖穷三际,横遍十方”,人的佛性在时间里是“竖穷三际”,在空间里是“横遍十方”。由于我们不懂自己的本性如恒河沙般无量,不懂自己的本性顶天立地,具有普遍性,那么活在虚妄的世界里,也就患得患失了。
学了《般若心经》之后,我们应该知道,我们的本来面目是“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我们要知道空、真理之中,是无色受想行识,是无我的。
超越身心的限制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我们的真空、本性、本体里,没有色受想行识,不但没有色受想行识,也“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有人一听,或许会心生害怕。为什么?真空里怎么会“无眼耳鼻舌身意”?其实,不是说真的无,不是断灭的无,你若能在眼耳鼻舌身上,认识无眼耳鼻舌身,那个就是真我。
读到《般若心经》里的“无色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我们先来理解这个“无”。
有一个沙弥才开始念《般若心经》,愈念愈怀疑,忍不住去请示师父。
“师父,这是什么?”“傻瓜,那个是眼睛。”
“这是什么?”“耳朵。”
“这是什么?”“鼻子。你今天怎么尽问我这些奇怪的问题?眼耳鼻舌身是我们身体上的六根,你怎么会不知道?”
沙弥说:“师父!《般若心经》里跟我们说,无眼、无耳、无鼻、无舌、无身,你怎么跟我说这是眼睛、这是耳朵、这是鼻子呢?”
为什么《般若心经》要讲“无眼耳鼻舌身意”?佛教讲“依法不依人”,所以我们称在家居士为“护法”,也就是说居士要护法。
佛法有所谓“四依止”:依法不依人,依智不依识,依义不依语,依了义不依不了义。
依止什么,也是有标准的。我们要依法不依人。
古灵禅师登座说法,他说了几句话,内容就是我们现在讲的《般若心经》的般若智性。他说:“心性无染,本自圆成,但离妄缘,即如如佛。”
“心性无染”,我们的真心佛性、本来面貌是无价之宝,那是真我,不是五蕴的我。五蕴的我是假我,而真的我则是无染的。“本自圆成”,这个东西不是父母生的,父母可以生我们的人,但是不能生佛。先前说过,摩耶夫人可以生悉达多太子,但是不能生释迦牟尼佛;释迦如来是般若生的,般若是他的母亲。父母生养了我们的身体,但不能生养我们的佛性;我们的佛性是本来就有的,不用父母生也会有。
为什么我的真如佛性死不了?因为人的佛性是不死的,是永远的。“但离妄缘,即如如佛”,只要你离开虚妄的妄缘,真如的佛性就会显现出来。
等于一面镜子,之所以照不出人的面貌,是因为镜子上的灰尘太多了,如果你把灰尘去除了,镜子的光就显现出来了。不过,虽然灰尘把镜子弄模糊了,照不出人的面目,但镜子的光还是存在。
我们用水和波来理解烦恼和菩提。水的性本来是静的,等同真如,风吹起,产生波浪,就是烦恼。烦恼是虚妄的,当烦恼停下来的时候,就如同水性,是平静的,真如也就显现出来了。所以这一首偈子也可以比喻:水的性本来是不动的,是寂静的,只因无明的风妄动了,才生起波浪;当风一停下来,寂静的水性也就出来了。我们也不一定要等到风平浪静,才看到本性的寂静;运用般若,观照在生死苦海里面流转的人生,也会知道人的本性是寂静的,法身不动。
诸法的本来面貌是什么?人的本来面貌是什么?宇宙人生的本来面貌是什么样子的呢?《般若心经》以“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六个“不”来形容。所谓“不生不灭”是说明一切事物的个体存在不存在。生就是存在,灭就是不存在,那么我们要问:“这个人生、世界、一切诸法,究竟是存不存在呢?”当然,《般若心经》里已经回答我们“不生不灭”——没有生也没有死。
一切诸法的性质,是善是恶?是清净还是垢秽呢?从性质方面来说,它不垢不净。所以,不可用“净秽”来形容诸法,法的空相是没有生灭,没有垢净,在数量上也是没有增减的。
说到我们的空相,我们的本来面貌“不生不灭”。例如,小孩子出生了,“恭喜恭喜,你生养了个儿子!”有人死了,“哎哟!死了真可惜!”像这样生了就欢喜,死了就悲伤,就是人的执著和愚痴。为什么会死?因为生,生了才会死。那么我们为什么要等到人死了之后才悲伤呢?生的时候不就说明他一定会死吗?生死等于唇齿相依,相连在一起。
其实,生未尝生,死也未尝死。看到东方的太阳升起,过了一会儿它又在西山落下了,可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但是我们以为太阳落下去就没有了?明天早上它又再升起了!所谓升起、落下,就等于人的生死,生了死,死了生,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没有停息。生也不足喜,死也不可悲,在这个空相里面,没有生死,没有生灭。在这个世间,虚妄的假相才有生死,真实的般若智性没有生死。
有一位老先生过八十岁生日,请了良宽上人到家里接受供养,并请他诵经、祈祷、祝福。良宽上人一到,说:“老人家,你要我来替你祝寿、祈祷、祝福,我要请问你,你想要活多久呢?这样我才好告诉菩萨。”
“一百岁。”“一百岁就够了吗?你今年不是八十了吗?再二十年就要死了,太短了。”
老先生心想,这个良宽这么慈悲,我求二十岁,他却说太少了。于是开口问:“师父啊!你看我应该求多少岁?”
“求无量寿嘛!这就不死了。”“那怎么样子才能不死呢?”
于是,良宽禅师说了两句话:“结草成茅庵,离散归原野。”
这两句话很耐人寻味。“结草成茅庵”:把很多的茅草结合在一起,就能成就一间庵堂,好比把钢筋、水泥合成,就能建造一间房子。“离散归原野”:庵堂、房子坏去之后,这许多的茅草、泥土又归到原野去了。
人是因缘和合而有,是众多的因缘而成就我的存在。有人就有相,那么四大离散了以后,也就还本归元,有相归无相。所以,在相上求是不能无量寿的,要经由修行、证道、开悟、证涅槃,才能得无量寿。证悟了涅槃,则死也不是死了。世间是有生死的,而悟到了出世间法,就没有生死了,离散就能归原。
人要求无量寿吗?若要,那么就要学佛。因为无论是在八十岁的时候求能活到一百岁,或是在一百岁的时候求活到二百岁,最后都要死。要求无量寿,“阿弥陀佛”就是无量寿、无量光的意思。阿弥陀佛为什么是无量寿呢?时间无限,他的生命与无限的时间同流。什么是无量光?光明无量,他的生命流入光明遍照的空间里。生命超越了时间,超越了空间,那就是阿弥陀佛,那就是我们的本来面貌,就是空相,是不生不死的。
传说中,彭祖活了八百岁,就算是八百岁也要死。无论是十年、一百年、一千年、二千年或是二十世纪、三十世纪,在无限的时间里,这都是石火电光、一弹指间,实在太有限了。所以现在我们研读《般若心经》,最要注意的就是如何把有限的生命流入无限的时空里。在虚妄的相上去增加、计较,都是没有结果的;要在实相、空相上去体会、体悟,那里面才有不生不灭的生命,才有永恒的生命。
《般若心经》里所说的空相,就是真空里没有眼耳鼻舌身意,没有色声香味触法。
在佛教里,眼耳鼻舌身意叫“六根”,也有叫“六识”。同样的眼耳鼻舌身意,为什么又要叫“根”,又要叫“识”呢?
根等于现在医学界所说的神经系统,眼根就是视觉神经,耳根就是听觉神经。视觉、听觉、味觉、嗅觉、触觉神经,就叫作“六根”。识和根不一样,识是心理作用,是意识作用,它有分辨的作用,是属于心理的,不光是生理的。
我们知道,五蕴的“蕴”是积聚的意思。而五蕴又叫“五蕴山”,五蕴如山,这座山里面有很多的宝贝。山也有盖覆、积聚的意思,因此,五蕴又称做“五阴”,“阴”就是盖覆的意思。五阴、五蕴的内容都是色受想行识。
根,有增长的意思。比方花怎么会开?因为花有根。树怎么会成长?因为树有根。识,是认识、了别。眼根生起了,马上就经过眼识去分别。
色声香味触法叫“六尘”,“尘”有染污、动摇的意思。好比空中好多的微尘,让家里布满了尘埃,让空气遭受到污染。其实,在世间,所谓色声香味触法,哪一样不是像灰尘一样染污着我们的心呢?所以就叫“六尘”。
根,是生理的作用;识,是心理的作用;尘,是物理的作用。所以,六根,讲的是身体;六识,讲的是心理;六尘,讲的是物理。
六根是生理的,六识是心理的,六尘是物理的。
举个例子说明六根、六尘、六识之间的关系。眼根同外面的尘境接触了,例如眼睛看到了花,那么这当中一定还要有一个认识作用,才能辨别这是红的花还是白的花。
有时候我们正在专心做事的时候,有人从旁边经过,我们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人;有时候我们正在专注看书的时候,什么人经过了,也没有去注意。所谓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为什么?光是有根和尘的接触,没有起心识的分别,物我就不能产生一种认识和了知的作用。
六根和六尘摆在一起,叫“十二处”。处,是一切法的分类、一切东西的分类。例如,这是眼根、耳根、舌根,那是色尘、香尘、味尘;这个是男众,那个是女众;这是横梁,那是柱子;这是椅子,那是桌子。
有时候也把六根、六尘、六识合起来,叫“十八界”。为什么从六到十二,又再从十二到十八呢?界,就是一切种类的界限之意。每一个东西都有它的界限,这是木头不是砖头,这是桌子不是椅子,它都有个界限。六根、六尘、六识彼此是有界限的,不可混为一谈。
“无眼耳鼻舌身意”,没有眼耳鼻舌身意的六根,也没有眼耳鼻舌身意的六识。有人说:“我们明明不是有眼睛吗?这不是耳朵吗?这不是鼻子吗?怎么会说没有呢?”我们要知道,佛教讲空,不是把它破坏了以后才讲空,在“有”的当下就知道它的本体是“空”。有,是差别、分别的意思,分别心所接触的六尘境界,是不真实的。
怎么叫“无眼界”?夜晚时分,小孩子朝天空一看,欢喜地告诉爸爸妈妈:“你看,月亮走得好快哦!”大家用一般的常识来想一想,真是月亮走得很快吗?不是,是云彩在那里飞行。可是小孩并没有想到那是云彩在飞行,只看月亮走很快。有时候,边走边看:“奇怪!月亮怎么走得这么快?”“月亮怎么还在这个地方呢?”这表示,即使是亲眼看到,也是靠不住的。
看一条路,路的这一头好宽,再往远处看去,路就变得狭小。同样一条路,会有宽度不一的情况吗?不会,那是因为眼睛的错觉。我们喝茶的时候,假如将筷子放在水里面不断搅拌,就会发现,当水还没有完全静止时,看上去,筷子是弯曲的。难道筷子真的是弯曲的吗?不是。可见眼睛所见是会错误的。
亲眼看的靠不住,亲耳听的也靠不住。有人在隔壁唱歌,如果是他最讨厌的人唱的:“讨厌!哪一个人唱歌唱得这么大声?”如果是他最喜欢的人唱的:“哦!不错,不错,好听,好听。”刚才说讨厌,现在却说好听,可见他心意识的感受并没有标准,而是随着自己的情感在变化。这里面哪有一个真理呢?
有时候我们看太阳,眼睛闭起来,金星缭乱,其实哪里有金星呢?没有。所以眼识所缘的外境,眼识所缘的色尘,所谓眼观色,色就是长短方圆、青黄蓝白,都是靠不住的。又例如患有色盲的人,有时候把黄颜色当做白颜色,把红颜色当做黑颜色。所以,眼睛认识的色,并不是绝对真的。
在《般若心经》里讲:“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无眼耳鼻舌身意。”我们依此类推,眼耳鼻舌身意都是如此。又例如,舌头的感受有什么标准吗?有人觉得辣椒愈辣愈好,“好辣,痛快!”不吃辣椒的人,才吃到一点点,“哎呀!真是辣得不得了。”甚至眼泪、鼻涕都流下来了。所以,味觉也没有一个标准。
有的人,双方一见钟情,欢喜得不得了;但是把这个人介绍给另一个人,他却是讨厌得不得了,连看都不要看。所以大家的看法都是不一样的。因为没有真实,没有标准,没有一定,所以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没有六根,没有六尘。
“六根”是我们“主观的感受”,“六尘”就是“客观的境界”。主观和客观,在佛教里面有时候就用“能、所”来说明:能看的眼睛,所看的境界;能听的耳朵,所听的声音;能尝的舌头,所尝的味道。主观和客观交会了,结果并没有标准。能见的眼睛、能听的耳朵,和所接触的外境、声音,都没有标准。所以《般若心经》告诉我们:这些都是靠不住的。
有人说:“我们要靠自己!”有时候那是对的,不过你若是靠错误的自己,靠不正确的自己,就不行了。
没有烦恼的人生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接下来再讲经典里说的无十二因缘、无四圣谛。
“十二因缘”或“四圣谛”是佛教根本的教义。先前提到的六根、六尘、十二处、十八界还是名相上的分类,而十二因缘是讲人生死的程序:人生怎么从过去到现在,怎么从现在到未来。也就是讲十二因缘的关系。
十二因缘是:无明缘行,行缘识,识缘名色,名色缘六入,六入缘触,触缘受,受缘爱,爱缘取,取缘有,有缘生,生缘老死。我们人生从过去到未来,就是这十二种程序的关系。
我们从何而来?当然一定有个过去的因,不会从天上忽然掉下来。如果我们没有自己生命的本体,父母也不会生养我们。人生从哪里来?无明和行就是这个过去的因。有了过去的因,接着就有现在的果,这个果就是识、名色、六入、触、受和爱。有了爱、取、有,我要爱、我要拥有、我执取,那么就又造下现在的因,然后再感未来生、老死的果报。
“无明”是个什么东西?无明就是“不明白”。真如佛性是明白的,是觉悟的,是出世间的。世间的生命被覆盖着,没有起作用,起作用的是无明。有时候,佛教把无明和真如说成是一个,生死就是涅槃,无明就是真如。有人会困惑:“这个太矛盾了,不是说了生死、了生死,怎么又说生死就是涅槃?不是说离无明、离无明,怎么又说无明就是真如?生死怎么会变为涅槃,无明怎么会变为真如?”
举例来说,刚采下来的菠萝,吃在嘴里好酸好涩。把它放着,经过风吹日晒,几天之后再来吃,就变甜了。这个甜是从哪里来的?就是从原本又酸又涩的菠萝,经过和风丽日的洗礼之后,才变甜的。
无明经过修行,就成为真如,成为佛性,所以,无明是生命的本体,是生死的根本。若到了觉悟不生不死的境界,就是涅槃真如做本体了。
涅槃真如是天上生的,还是地上长的?是父母生的,还是诸佛菩萨给我的?都不是,是从当初的无明而来。《大乘起信论》讲“一心开二门”,也就是一个心分成两条路,一个叫作“真如门”,一个叫作“生灭门”。真如和生灭是不二的,也就是空和有是不二的。
觉悟的真如在这个地方,不觉悟的无明在那个地方,本来是两面的,而我们凡夫众生却避开真如,避开觉悟,所谓“背觉合尘”,一直往无明的路上走,这就叫生灭门,也就是生死流转门。
十二因缘,因为无明而行,而生死流转。从无明一直到老死,老死了又再无明,无明又再老死,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未来又成为过去,永远都是一个环型的状态,也就永远不得解脱。
要想从流转回归还灭,就要从无明说起。所谓“无明”,生命一念不觉,就有生死人我,就有了差别世界。“行”是什么呢?行是行业,我们常讲一句话:“哎呀!我前世不知道造了什么业?”这个业就是行为,行为决定一切。世间的苦和乐,真实说来,都不是别人可以给我们的,都是自己的行为决定自己的一切。
经典里有这么一个故事。爸爸对公主说:“你应该感谢有我这么一个国王爸爸,穿得好,吃得好,无忧无虑。没有我这个爸爸,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办法?”公主说道:“爸爸,不是你的关系,现在我这么幸福、这么快乐是我的关系,是我的福德因缘。”这个专制的父王一听,很生气。“你讲这样忤逆我的话,好!我就看看你有多大的福气!”就叫大臣找来一个乞丐,强迫她嫁给一个乞丐,“让你去享受富贵荣华吧!”
这个公主叫善光公主,她嫁给了乞丐之后,一点都不难过,也不伤心,因为在她的思想里,一直有着“自己会有办法的”想法。她对乞丐丈夫说:“夫君,你怎么会流落到做乞丐的地步呢?”丈夫说:“我还小的时候,家里有万贯家财,但是一把无情火来,把房子都烧掉了,家人都死光了。我那时候年纪小,没有其他能力,只有出来讨饭。”一个讨饭的人,还有什么办法来复兴家业呢?
公主一听,说:“你本来不是穷人家的小孩,那么家里的房子烧了之后,土地还在吧?在哪里?”“土地有什么用?都是断瓦残垣,都是破瓦片、破砖头。”她说:“没有关系,你带我去看一看,我们可以把地犁一犁,种种葡萄,或种种其他什么东西。”回家之后,两人努力地犁地。不犁则已,一犁犁出他父母过去埋藏的黄金、珍珠、宝贝,一下子就发财了,没有多久,高楼大厦又在原地兴建起来了。国王得知此事,心想:“真的是如佛陀所讲的,人的罪业要自己承担,福德也是自己享受。”你有多少福德因缘存在银行里,它都会让你自由取用。
什么银行?就是我们的坚牢库,我们的功德宝藏。不过,若浪费功德,老是透支,宝藏用完了,就要贫穷了。所谓“行”业,自己造作的业,就要自作自受。幸福也是我们自己创造的,苦痛也是我们自己招感的,所以自己对个人的苦乐要负最大的责任。从无明而行业,行业有善恶,然后就有“识”,这个识就是“眼耳鼻舌身意”。
佛教唯识家讲“第八识”,就是我们生命所依的阿赖耶识,又叫作藏识,一切的善恶都在里面,所有行为造下的好与不好,都藏在第八识里面。第八识遇到父母的缘分,就投胎去了,这个生命的识、灵魂就要去投胎了。投胎到母胎里面,就叫“名色”,名是精神,色是物质。父精母血一和合,生命一接触,精神和物质就连在一起了。色,就是物质,也就是人的肉体,名就是精神,就是受想行识,两者和合之后,呱呱坠地,就有了眼耳鼻舌身意“六入”。“六入”又叫六根。
读《金刚经》的人知道:“眼耳鼻舌身意,不入色声香味触法。”倘若入色声香味触法,也就是我们的眼耳鼻舌身意去攀缘外在的色声香味触法。六入,就是眼耳鼻舌身意六根,专门和外面的六尘境界打交道。所以六入一和六尘打交道,我们每天就要忙起来了。
眼睛要看,耳朵要听,鼻子要闻,舌头要尝,身体要感触,一天就忙起来了。六入一忙起来,就要去感触。眼睛接触色,耳朵接触声音,有了接触,就有感受,感受到快乐,感受到很美,感受到很欢喜。
无明和行是过去的因,识、名色、六入、触、受就是现在的果。我们由于过去的无明和行,就有了现在的识、名色、六入、触、受的结果,也就是我们现在的人生。我们现在的人生又再制造未来的因缘。制造什么未来的因缘?我“爱”。我爱什么?有的人爱名,为了爱名,又造作了多少善恶业;有的人为了名而做好事,有的人为了名而做坏事。爱什么?爱人,爱金钱,爱感情。感情,有时候让我们成就功德善业,有时候却让我们造下罪业。所以感情不一定是好,也不一定是不好。感情用到好的地方就是好,用到坏的地方就是坏。感情用到好的地方,感情就不是罪恶;不过用得不当,就会制造人间的纠纷。
由爱而“取”而执著。执著什么?执著我爱的人、我爱的房屋、我爱的花朵、我爱的衣服、我爱的学位、我爱的名、我爱的权力,心中吶喊:“这是我的,你们都不可以动!”
执取以后就成为“有”,有也是业。把这许多善恶业统统集合在一起,就成为“有”,有了善恶业的因,又要再招感未来的生、老死。死了以后,又再从无明来起,过去、现在、未来,未来、过去、现在,就这样不断地流转。大海里的水汹汹地流着,一江春水向东流,流到哪里去了?它会再流回头的。不回头哪里能维持那么多的水呢?
这十二种叫“缘”,“无明”缘“行”,“行”缘“识”,“识”缘“名色”,“名色”缘“六入”,一个接一个,像接力赛一样地接棒。又例如我们平常烧柴火,一根木柴烧完,再换一根,一根木柴烧完,再换一根……如是烧了几十根,火还是原来的火。这把火,就如同是生命之火,生命之火藉由木柴,一根一根地燃烧下去。虽然一根一根的木柴有所不同,但是生命的火却没有不同,一直延烧下去。
我们的生命一世又一世地轮转不已,形体总是不一样。不过尽管变成张三或叫作李四,身体的薪柴不一样,生命的火却是一样的。生命在“缘”里面,六入缘触,触缘受,受缘爱,爱缘取,取缘有,有缘生,生缘老死,这就是生死流转。所以,生命的现象,是从过去到现在,现在到未来。人生的因缘,主体为因,加上缘,就有结果,即所谓因、缘、果。如果我们不要流转,不要生死,不要轮回,有没有办法?当然有!佛教提出念佛、参禅,种种的修行方法,主要就是要“了生脱死”。
我们读《般若心经》,主要是为了要有般若,证悟般若智慧,超越对待、超越有无、超越生死之外,去认识自己生命的实相,去认识自己的本来面貌。
什么是本来面貌?可叫作般若、真如、佛性、法身、实相……名称尽管很多,可是意义却只有一个。它只是从多种方面来解释我们的本来面貌。等到我们把自己的主人翁认识了,找到自己的老家了,也就认识自己了。当认识了自己的真如般若的时候,烦恼无明也就打破了,无明一灭则行灭,行灭则识灭,识灭则名色灭,接着六入灭、触灭、爱灭、取灭、有灭、生灭、老死灭。老死没有了,烦恼没有了,还灭了,人就解脱了,就回归我们的本来面貌,回到我们的老家了。
佛教的根本道理怎么讲?就是一个圆。从什么地方开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结束也不知道,好比时钟滴滴答答走不完,从一点到五点,到八点、九点、十点、十一点、十二点,又从一点、二点、三点……到十二点。我们的人生就是这样,在生死的圆圈子里转来转去。无明是无始有终,我们的真如佛性是无始无终。我们的本来面貌、我们的生命究竟从哪里来?无始以来就有。那么,生命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没有结束,它就如同时钟的循环,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无明从无始以来就和真如佛性在一起,有真如佛性就有无明。等于一面光明的镜子沾染了灰尘。但是无明有终,无明烦恼是能去除的,它可以从圆圈子里跳出,超越圆圈,跳出三界,超出因缘果的范围。
假如有人问,你从哪里来?我是爸爸妈妈生养下来的。你爸爸妈妈从哪里来?他们是从祖父母来的。祖父母从哪里来?曾祖父母。曾祖父母从哪里来?高祖父母。往上推,八十代、九十代、一百多代。究竟你是从哪里来的?生物学家讲,人是从细胞组织而来的。那么,细胞从哪里来的?这就不知道了。不管科学家创造什么东西,就是不能创造生命。除了细胞,一定还要有其他的东西组合,才会有生命。
所谓真理,人生从哪里来?就是无明缘行,行缘识,识缘名色,名色缘六入……生、老死,又再无明缘行,行缘识……像时辰钟一样轮回不已。人生在六道轮回里走来走去,永远走不完,哪里是开始、哪里是结束都不能知道。
我们现在来画一个圆圈,在圆圈的中间画一个人,旁边写个生老病死。人生了就会老,老了又得病,病了又死,死了又生,生了又老……生老病死是没有结束的。人没有结束,心也是一样,心就是念头,一个念头升起,停了一下,又再换另一个念头。第二个念头升起,马上又没有了,又再开始了另外一个念头,如是生、住、异、灭。
我们观照自己的心是不是这样的情况:前念升起,我想到我喜欢的人,那么才想到那个人,后面一念又升起,那个人有对不起我的地方。老是想到这些苦恼事,即使不想他,他的影子还是会在脑筋里出现。这颗心就是这样生住异灭,一天到晚转来转去。
心如猿猴,虽然你想用绳子把它扣住,可是它还是在那里蹦跳,一刻都不休息。我们说修行,就是要用佛法的链子来扣住这颗妄动的心。在每日的训练下,一天一天把链子剪短,今天剪短一寸,明天剪短两寸,剪到最后,不需要链子了,它也不再跳动了,心就降伏了。降伏了以后,不用链子它也不跑了。如何降伏其心?就是用这条铁链子来训练!如同耍猴把戏般,我们把自己的心当成猴子,耍自己的把戏。
不只心在一个圆圈里,物也一样。物是什么?物就是成住坏空。桌子、讲台,用了三年、五年,十年,就是用了一百年、两百年,总有一天会坏去。坏去了、没有了,不是空,不是没有,“空即是色”,它又会再造成。
“有”不执著了,却执著一个“空”,也很危险。例如有人说:“既然是四大皆空,算了吧,我不要老婆了;反正一切都是空的,我也不要儿子了,管他去!一切都是空的,我也不要功名富贵了;身体是空的,我也不要了,就死了吧。”这不是很可怕吗?佛说,如果众生执著有,有办法救度他们,教育他们;如果众生执著空,就没有办法教,没有办法度了。
有不少的佛教徒为了表示持戒,要到山里面去住茅棚;为了表示苦修,他要穿破烂的衣服。在家信徒也往往欢喜这样的出家人:“他在闭关,真了不起!”“他不吃饭,只吃水果!”“他不吃饭,只有喝水。”不吃饭,只吃水果?那么山里面的猴子不也只吃水果吗?它们跳啊蹦啊,精神还是那么好。不吃饭,只吃水?水里面的鱼不也是天天都吃水,你看,它们的活动力这么强。
有人以为不吃饭就是修行,穿破烂衣服就是修行,住到山里就是修行,闭关就是修行,这倒不一定。自私自利,对佛法没有信心,对一切众生没有大慈悲、大智慧、大般若,我们就不能认定他是一个修行的人。
再看佛陀,他吃饭穿衣都是佛法,行住坐卧都是佛法。《金刚经》里说:“尔时,世尊食时,着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或许有的人会起了怀疑——堂堂伟大的《金刚经》,可惜一开始就是讲吃饭、穿衣、走路、洗脚等无聊的日常琐事——他并没有想到其实这就是佛法。
“食时着衣持钵”,是持戒;“入舍卫大城乞食”是布施,到了吃饭的时候,要出去讲说佛法,不讲说佛法就没有人供养;“次第乞已”,是忍辱,次第托钵,尽管所乞得的食物粗劣,也要忍耐。饭食讫,要“收衣钵”,还要“洗足已”,是精进;“敷座而坐”,是禅定。有了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就是般若。
所以,佛陀穿衣吃饭都是般若,都是六度,都在修行。生活里就有般若,生活就是修行;要想离开生活,离开众生,自己一个人去修行,是不可能的。慈航法师有两句话说得很好,“只要一人未度,切莫自己逃了”,亦即只要还有一个人没有得度,就不要自己逃走了。
把十二因缘归纳起来,就是三个字:惑、业、苦。起惑,众生因为烦恼,怨天尤人,而造作种种恶业;身心造了业,就要受苦;受了苦就更是烦恼,又再起惑。我们众生就是这样不断地在惑业苦里轮回。假如惑灭了,也就不造业了;不造业,也就不受苦了;不受苦,也就没有烦恼了。
所以,《般若心经》讲“无无明”,空里面没有无明,就等于说菠萝里没有酸、没有涩、没有苦。为什么?因为它将来会甜。我们人没有无明,因为无明会结束。“亦无无明尽”,也没有了脱无明。为什么呢?
无明本来就不是真我。所谓“不增不减”,空不是说先有了一个东西,我们再来空掉它,也不是说先有后空。我们要知道空和有是“不异”、“相即”,是不离的。所以我刚才说,宁可以不懂佛法、不懂空而执著“有”,也不可以生空见。
佛经有这样两句话:“宁可起有见如妙高山,不可起空见如芥子许”。宁可起“有”的见解,有房子、有你、有人、有三宝、有天堂、有地狱、有妻子、有儿女、有功名富贵。“有见”就是如妙高山也不要怕,怕就怕我们起了空见,偏执于空见,即使只如芥子许,也很糟糕。为什么?因为我们离开了“有”谈“空”,就是顽空、断灭空。
“但愿空诸所有,慎勿实诸所无”。我们体会空的什么呢?是空的有,空和有是一起的,不要把思想境界搬挪到断灭的无里面去,那就危险了。
“真空”才得“妙有”
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苦集灭道”是佛法的纲要,它说明了整个人生的次第,在佛法里叫“四圣谛”(四种真理):第一是苦,第二是集,第三是灭,第四是道。
苦,我和人的苦、我和物的苦、我和欲的苦、我和感情的苦种种,苦的类别很多。“苦”是现在我们正在受的苦。它的原因在哪里?就是“集”。苦是果,集是因,这是世间因果。那么,如果我们要学习佛法呢?修“道”是因,证“灭”,证到不生不灭,灭度生老病死,那就是果。道是因,灭是果,这是出世的因果。
当初佛陀第一次向人间宣布真理,就是讲说苦集灭道,也就是佛法的大纲。无论小乘佛法或大乘佛法,都是从苦集灭道引开来,而有三藏十二部经典。
当初佛陀三转四圣谛法轮。什么叫作“三转法轮”呢?第一次转法轮叫“示相转”,第二次转法轮是“劝修转”,第三次转法轮是“作证转”。佛陀是伟大的教育家,他说法的巧妙真是妙不可言!
第一次讲苦谛。初转法轮时,佛陀讲说苦集灭道的苦是“此是苦,逼迫性”。苦的定义是什么?能逼迫身心者是苦。二转的时候讲的苦是“此是苦,汝应知”,就是劝修。第三转的时候讲苦:“此是苦,我已知。”我佛陀之所以成佛,是因为我已经知道苦。
第二次讲集谛。初转时说:“此是集,招感性。”集,能招感善恶一切,如同吸铁石一般,把好与不好的东西都吸过来了。我们的第八识就叫藏识,如同仓库一样,无论好的、坏的,统统都把它藏到里面去了。业集招感而来,等到将来因缘际会时就受生了。二转时说:“此是集,汝应断。”集是烦恼,是业障,你们应该断。三转时讲:“此是集,我已断。”
第三次讲到灭谛。怎么三转呢?首先是:“此是灭,可证性。”寂灭、真如、涅槃,是可以证悟得道的。第二转是劝修:“此是灭,汝应证。”这么美好的世界,美好的境界,你们应该要去证悟。第三转是“此是灭,吾已证”,灭了生死、灭了烦恼的世界是什么,我都已经证得了。
第四次讲道谛。首先说:“此是道,可修性。”道是可以修,可以证的。所谓“八正道”,正见、正思维、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是可以修的;“六波罗蜜”是道,“四摄法”是道,都是可以修的。第二转说:“此是道,汝应修。”这个道大家都要修。道等于火车的轨道,火车在轨道上行走,就不会危险。道等于国道高速公路,你能依着交通规则在高速公路上行驶,就会很安全。第三转说:“此是道,我已修。”这些道,释迦牟尼佛都已经修过了。
所谓“三转十二法轮”,佛陀的教育法一点都不带神奇怪异,其中有程序,有归类,有法则。
“此是苦,逼迫性;此是集,招感性;此是灭,可证性;此是道,可修性”,这是示相转;“此是苦,汝应修;此是集,汝应断;此是灭,汝应证;此是道,汝应修”,这是劝修转;“此是苦,我已知;此是集,我已断;此是灭,我已证;此是道,我已修”,这是作证转。
学佛能有这样的认识,能依这样子的程序,就不会错了。
我们平常讲修行,有苦集灭道,有十二因缘,但是在绝对的真理、般若里,没有苦集灭道,没有十二因缘,真空里不会有一点杂质。
唐朝的李翱李文公问药山禅师:“请问禅师,什么是戒定慧?”药山禅师说:“我这里没有这许多闲家具,我这里没有戒定慧。”为什么?“因为一有了戒,就要戒除什么;一有了定,就要安定多少的杂乱、散漫;一有了慧,就要作好多好多的解释。戒定慧很麻烦,我这里没有这许多东西。”他真没有吗?有,有般若。般若里面,烦恼不可有,涅槃也不可有。
或许我们会觉得很糊涂,怎么烦恼要去除,菩提也要去除?有固然不可以执著,空也不可以执著?我想起几句很妙的话:“乌云可以遮蔽天空,白云一样地可以遮蔽天空;烦恼的乌云可以遮蔽我们的佛性,菩提的白云一样可以遮蔽我们的佛性。你以为没有烦恼,有个菩提就好了吗?那个菩提也不是真菩提。”我再用两句话说明:“铁链子可以锁住你,让你不能自由;金链子也可以锁住你,让你不能自由。”铁链子可以锁住你,金链子一样可以锁住你,烦恼的铁链、无明的铁链子,把我们束缚得紧紧的,那么菩提的金链子就不能把我们束缚起来吗?
读到《般若心经》的“无无明,亦无无明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这个“无智”,智是什么?智是般若,而空是连般若都不可以讲的。“亦无得”,说有佛果可证、有佛果可得,也不行。“无智亦无得”,是从否定上来看空,这个不是,那个不是。其实“无智亦无得”就如人家讲的“大智若愚”,不要以为无智就是没有智慧,无智就是真智,无得才是真得。我们的智慧是无分别的智慧,我们的得是无得的得,不要以为无智无得不好,无智无得的境界好得不得了。
有一天,眼睛、眉毛、鼻子、嘴巴在开斗争大会。
先是眼睛提出抗议:“我们所在的这个人体不公平,我眼睛最有用,如果我不看的话,什么东西都不能认识,连路在哪里都不知道。眼睛是灵魂之窗,却偏要在那个没有用的眉毛下面,我不服气!”
鼻子也说了:“不要说你不服气,我更不服气!人的身体上,鼻子最有用,我负责呼吸,我一不呼吸,大家就死翘翘了。但是偏偏这么有用的鼻子摆在下面,没有用的眉毛摆在上面,我也不服气!”
嘴巴听到了以后,鼓起如簧之舌,大声地叫道:“我才是觉得最不公平、最不服气的!我负责说话,不说话,你们什么都不懂;我负责吃饭,不吃饭,大家都活不了。偏偏这么有用的嘴却摆在这么下面!”
就这样你攻击来,他攻击去,最后眉毛实在招架不住了,就说:“各位不要吵,不要叫了,我愿意到你们下面来。”
好了!现在眉毛移到了眼睛的下面。眼睛一看,“这不像人!”移到鼻子的下面,“又不像人!”再到嘴的下面来,“更不像人!”怎么办?大家议论纷纷:“没有用的眉毛放在上面才像个人,我们还是请它上去吧!”所以,你看它没有用,实际上它还是有大用,因为有它在这个地方才像个人。你以为无用的,它有大用;你以为无得的,无得里面的世界妙得不得了。
前面提到真空实相里“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就是无十八界、无十二处;“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就是无十二因缘、无四圣谛。看起来,《般若心经》是在否定佛法所说的十八界、十二处、十二因缘、四圣谛。例如《佛遗教经》里说,佛陀讲的四圣谛是不变的真理,“日可令冷,月可令热”,然而佛说的四谛永远不变。但是现在这个不变的真理,在《般若心经》里却不能让它存在,要无,所谓“无苦集灭道”,唯有“无”才能与真理契合。
无论唯识家讲“心”:“三界唯心,万法唯识”;或是般若家讲“空”:这个没有,那个没有;它都不是否定现实的存在,也不破坏现实的存在,而是另外建立“有”,说有空、有唯心、有唯识。它在“有”的上面讲“空”,在“无”的里面讲“空”,在有无之间讲“空”。
《般若心经》非常重要、关键的一句话,叫“无智亦无得”。般若不但要无苦集灭道,连般若智、真空都不准说,因为动念即非,一说出来就不是般若了,一说出来就不是禅了。禅是参悟,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般若的空也是如此,空一旦说出来就不是空了,空是完全实证的境界。
“无”最快乐
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罣碍。
“无智亦无得”之后,接着“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这句经文很重要,意思是说,我们在谈“无眼耳鼻舌身意”,无分别;“无色声香味触法”,无动乱的六尘;“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没有这么多分别;无十二因缘,没有过去、现来、未来;“无苦集灭道”,没有这许多因果关系。“无智亦无得”是这也无、那也无,无到最后,以这个“无所得”而有“菩提萨埵”。
“菩提萨埵”是什么?就是菩萨道。要怎么成为菩萨呢?要以无所得才能到达菩萨道。
有的人会说:“最初说无这样、无那样,让我们都感到很害怕,原来无到最后并没有无,还有个菩提萨埵!”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般若心经》给人走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兴致都没有之时,忽然一个转身,柳暗花明!那个柳暗花明是一个新的人生的开始,“以无所得”开启了一个菩萨道的人生。
这个“无”很好,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你有心做什么事,有意做什么事,反而不能成功,你无心无意,就能成功了。意思就是,有相、有对待、有执著、有人我,就与真理不相应;无相的、无我的、无对待的,与真理就相应了。
有一对夫妻,二人感情很好,丈夫在兵工厂服务。有一天丈夫在下雪的冬天抱回来一只小狗,跟太太说:“小狗在雪地里快要冷死了,我们可怜它,就收养它吧。”为它取个什么名字呢?“从雪地里抱回来的,就叫‘雪来’好了。”
雪来渐渐长大了,丈夫每天下班,坐火车回家,一下火车,雪来一定在火车站等候主人。
有一天半夜,雪来的叫声很急。丈夫在兵工厂工作,拥有手枪,于是拿了一支手枪作预备,察看是否有坏人,后来发现,原来是一个小偷来到家里。这个小偷看到他手里有枪,赶紧下跪,说:“先生请慈悲,我是第一次偷窃。我的老母亲生病,我们家里很穷,不得办法,只好出此下策偷你的东西。”
夫妇两人给他这么一讲,不但不怪他,还生起了同情心,拿了家里能吃的奶粉、鸡蛋,并且拿了一点钱给他,说道:“你去做小生意,不要做小偷。”这个小偷本以为这下要犯罪坐牢了,想不到这家男女主人对他这么好,于是千恩万谢地走了。事情过去之后,两夫妻也没再把它挂在心上。
后来兵工厂发生爆炸,男主人殉职了,太太没有了丈夫,很伤心,以后怎么办呢?好多人都叫她改嫁,她却不肯。后来,她到了一所学校去教书。一年、两年、三年过去了,狗子雪来仍然每天到火车站接男主人回家,当然是接不到人了,因此,它总是欢喜地去,失望地回来,多少年都是如此。后来大家就替这个狗子改了名字,叫“标准钟”,因为它每天到了下午五点就会出现在火车站。
这个太太最初还没有到学校教书的时候,生活很艰难,虽然亲戚朋友给予救济,但总也救济不了那么长的时间。正当困难的时候,来了一个乡下人,牵了头羊,挑了许多菜和鸡鸭来给她,说道:“太太,多少年前到你家里来偷东西的就是我,我想到先生和太太对我这么好,我后来也做了小生意,现在家里经济很好,想到这都是你们赐给我的,所以特地到这里道谢。这是我在乡下种的菜,羊、鸡也都是我自己养的,送给你!”这个太太想:我现在无依无靠,多少的亲戚朋友周济我,最后都为难了,今天意外地得到这么一个人来帮助我,就收下来吧。
后来这个乡下人知道她的丈夫去世了,经常会送来粮食、蔬菜。经过了多少年后,这个太太想:过去我们帮了多少人的忙,但是现在那些人都不睬我们了;这个小偷,是我们无意之间帮了一点小忙的,他现在却回报起来。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没有希望他回报的,反而给予这么大的报答。
说到布施,《般若心经》是继承《金刚经》的思想而来的。《金刚经》里有三十二分,主要的宗旨就是“布施无相、度生无我、生活无住、修行无得”这十六个字。怎么布施?要无相布施。怎么度生?要无我度生。怎么生活?要无住生活。怎么修行?要无得而证。
无,各位想一想,无是什么?无是无限、无量、无边、无上。佛教徒唱的《回向偈》里有“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这一段,也都是用“无”来形容的。我们常常鼓励一些信了佛但是发心还不究竟、不真实的人发“四弘誓愿”,也就是四种大志愿,度众生、断烦恼、修法门、成佛道。
人生勇猛精进,亦应如此。
舍利弗尊者是一个小乘的圣者,有一次发菩萨心,要“菩提萨埵”。怎么“菩提萨埵”?要无相、无我、无住、无修,才叫作“菩萨”。既然舍利弗发了菩提心,当然就要行菩萨道。
有一个天人为了试验他,变化为一个青年,在路边哭泣。舍利弗一来,问道:“你在哭什么啊?”“我不要跟你讲,你是帮不上忙的。”“我是一个修行人,专门解救人的苦难,你在哭,一定是心里有苦。我是一个发菩提心、发愿要菩提萨埵的人,你跟我说吧!”“我真实地告诉你,我的妈妈有病,医生说她的病没有办法医好,必须用一个有修行的人的眼睛做药引给她吃,才能恢复健康。”
舍利弗一听,说:“很好,我就是修行的人,我愿意布施你一个眼睛,你不要再哭了。”那个青年人说:“那怎么行呢?我拿你一个眼睛,我是要犯伤害罪的,你要给我就自己给我吧!”于是舍利弗用力地挖下了一个眼珠送给他。
那个青年又说:“医生说,右边的眼睛吃了没有用,要左边的眼睛才有效。”舍利弗这一听,心想:“糟糕了,把个右眼布施给你,至少我还有左眼看得到……哎!我刚才怎么没有先问一声,你是要右眼,还是要左眼呢?只能怪自己粗心了。算了,发了菩萨心,要菩提萨埵,一切都要无我、无相、无人,以无才能菩提萨埵。”
“好,左边眼睛你再拿去吧!”
那个青年人拿了眼睛,不但不感谢,放在鼻子上闻过之后,立刻就朝地上一掼,还用脚去践踏。
他说:“你这是什么有修行的人,你的眼睛好腥、好臭哦,这怎么能给我的妈妈吃呢?”舍利弗的眼睛虽然已经看不到,但是耳朵还听得到。他心里想:“哼!你这个家伙,要眼睛,到哪里去才要得到啊?竟还要有修行的人的眼睛。给你右眼,你说不对,要求左眼;左眼给你了,你又嫌臭,这许多众生真是难度,简直不知好歹!算了,我也不发菩提心了,我也不要证空证无了,我还是做我的小乘人吧。”
这时候佛陀出来了,他说:“舍利弗!刚才是天人来试验你,菩萨道难行能行,难忍能忍,你要做菩萨,就要禁得起考验;你要通过考验,就要有真正的‘无’。你刚才起嗔恨心,你就是还有‘有恩于人’、‘有对待’、‘有高下’、‘有分别的心’,这样怎么能进入菩萨位呢?”舍利弗听了很惭愧。
所以小乘人要发大心,证到无、证到空,并不是那么简单。
“无”,很伟大。
我们在社会上,在家庭里面生活,要如何体会“无”的道理呢?比方说,家里有一些是是非非,人家说你几句、怪你几句,无关紧要,不计较;什么人对你不好、障碍你,不要紧,我无嗔恨、无报复心。因为你把自己安住在“无”里面,所以就很有力量;安住在“无”里面,就会如如不动。若老想着钱、想着名,心里患得患失,就不平安了。有钱、没钱没关系,有地位、没地位没有关系,有儿女、无儿女没有关系,有人对我好、没有人对我好没有关系。凡事我都没关系,我都不要紧,那么我就安住在“无”里面。
无不是没有,一样可以有钱,可以有功名富贵,有朋友,有爱情……在事相上可以有,但是在心上要无,也就是“犹如木人看花鸟,何妨万物假围绕”。农夫在田里立了木头人,鸟怕它,也就不敢来啄食了。但是尽管田里有许许多多的鸟儿、花草,木头人却丝毫不为外境所动摇。
我们在世间的生活,如果有了般若,会怎么样呢?“百花丛里过,片叶不沾身”,好像从万花开放的花园里走过来,却一片叶子都没有停留在身上。
深深体会无为、无动、无住、无念的妙处,我们也就常享受无的快乐。
我出家后就没有回过我剃度的常住。几十年前,我从佛教学院毕业,回到我的剃度常住礼祖。我常住上的当家师是我师兄,我一回去,他就找了一间小楼房给我住。因为只有我一人,房间又这么大一个,显得空荡荡的,于是师兄就在我的房间里摆了很多坛子、罐子。我记得他跟我讲:“这个是年货!”就是过年时招待信徒、客人吃的糖果、饼干之类,他用个坛子把它们都封了,封好之后,再用东西盖着,摆放在那里。
我经常会肚子饿,肚子饿了,就下楼来到处转,跑着、转着,就为了等饭吃。虽然我肚子饿,不过我始终没有去开那些罐子。
有一天师兄跟我说:“你很好。”“什么很好?”他说:“我摆在你房间里的那些蜜枣、桂圆,你都没有吃。”“你摆在我房间的蜜枣、桂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吃呢?”他说:“我做了记号。”
这一下我感到好庆幸:阿弥陀佛!假如我吃了,这下还得了吗?在我师兄面前一定要失去人格了。现在想想,师兄也不好,跟自己的师兄弟相处,还做什么记号呢?
我一直不喜欢东西很多,希望东西很少;东西多是拖累,是罣碍,要无才好。或许各位有好多件衣服,现在要外出了,这件衣服、那件衣服不断地挑选着,挑选到最后,却没有一件合适的。其实,并不是没有衣服,而是不中意。人不中意之时,多、有也等于没有。
我们出家人只拥有一件衣服很好,今天在这里,明天到高雄,后天见什么重要人物,都是穿这一件,心无罣碍。
不要以为“无”不好。认为自己很穷,常常没有钱,这个想法是错误的。无钱不穷,无心,对于什么事都没有真心才是贫穷。想一想,哪一样东西不是我们的?山河大地、清风明月都是我们的,虚空宇宙都是我们的,法界是我们的,所以我们不穷。所谓“无”,虚空无相,所以能生万物,能有森罗万象。
无心无相,无心就不执著,你是我的爸爸,你是我的妈妈,你是我的儿子、女儿等等,出了家,我不这样着相,那么,天下人就都可以做我的父老兄弟姐妹了。我不执著哪一个位置、哪一件衣服才好,那么处处都是好位置,随意一件衣服都好穿,就能随遇而安。
有一位高峰妙禅师,他在一个山洞里修行。为了不准任何人去探望他,他一上到山洞去就把梯子丢了,所以没人有办法上得去。他一个人住在山洞里,要吃饭了,就从上面把绳子吊下来,拿一点东西果腹充饥。他住在山洞里,头不剃,胡须不刮,衣服不换,也没有水洗澡,更没有个朋友和他谈话。
他在山洞里一住就是多少年。有一天他修行圆满了,有人问他:“你住在洞里,没有水,没有剃头,没有衣服穿,没有东西吃,又没有朋友,怎么过日子啊?”“我有一个‘无’很好。我不剃头没关系,我心上的烦恼早就没有了;我不洗澡没关系,我心里早就清净了;我没有衣服穿不要紧,我用佛道来庄严身心;没有人跟我谈话没关系,十方虚空、日月星辰、山林里的树木花草,这一切不都是我的道友吗?我没有感觉到缺少,我没有觉得寂寞。”
所以,“以无所得”,就可以“菩提萨埵”了。
日本横滨总持寺有一尊中国大禅师石头和尚的肉身不坏舍利。我去过日本几次,每次都会去顶礼石头和尚。
石头和尚十二岁时就拜禅宗六祖惠能大师做师父,但只亲近了三年的时间,六祖就圆寂了。一个小孩能怎么办呢?石头和尚本来的名字叫希迁,惠能大师要圆寂之前,希迁问他:“我出家以为能依靠你,现在你要圆寂了,我这么小,怎么办呢?”
六祖告诉他,你“寻思去”。他以为师父的意思是叫他天天要参禅,要参话头,要思想。从此以后希迁就天天打坐。坐了很久之后,一位老禅师对他说:“师父圆寂了,不赶快做点有用的事情,天天在这里呆坐做什么?”“我的师父叫我‘寻思去’。”老禅师就指点他:“不是这个意思,你有一位大师兄叫作青原行思禅师,在青原山(六祖有两个大弟子,一个叫南岳怀让,一个叫青原行思),‘寻思’就是叫你去找你的大师兄行思禅师。”于是希迁把二斤半的包包背起来就找师兄去了。
这位师兄也是个开悟的大德。过去禅宗接引学人,人来了都要先给予考试一番。行思禅师看到来了这么一个小师弟,就问他:“你从哪里来?”希迁说:“曹溪来。”“什么叫曹溪啊?”“就是你我的师父六祖大师住的地方啊!”
“从这么重要的地方来,那么你在曹溪得到什么东西?”希迁回答说:“未到曹溪也未失。”意思是说,我没有到曹溪去,也没有失去什么,我不必要得到什么东西。我本来就有真如佛性,何必到曹溪去得这个东西,我不到曹溪也没有失去什么。
行思禅师再说:“既是如此,你何必又要到曹溪去呢?”既然没有失去,你何必要到曹溪去呢?石头希迁下面一句回答得很好,他说:“假如不到曹溪,怎么知道没有失去呢?”
真如佛性这个东西不可以说有,也不可以说无,说得什么东西也不对,说失去什么也没有,无得无失。
心的大自由
无罣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罣碍”,“无罣碍故”,因为无罣碍,也就“无有恐怖”,也就“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了。所以,依着“般若波罗蜜多”来修行,会怎样呢?
首先谈心无罣碍。我们的心罣碍太多,因为罣碍太多、负担太重,所以感到很苦。据说过去有一个帝王想要编写一部人类史,找了多少专家学者开会,预备编辑这部人类史。但是这些专家学者天天开会,开了几十年的会,竟然还不知道如何写法。皇帝一直在催促,这许多人实在不得办法了,可总得要应付一下皇帝。怎么应付呢?“人”一个字很简单都写不出来,那么就写六个字:人生、人苦、人死。
人出生了之后,就会有苦,就会死,这就是人类史。无论人生也好,人苦也好,人死也好,就只是一个东西,就只是一个罣碍,我们就是心里的罣碍太多,所以患得患失。
日本有一个禅师叫快川禅师。当某地和南边的军阀打仗时,有个泽田县长跑来找快川禅师帮忙;因为快川禅师很有智慧,道行很高,县长要他担任参谋。
县长要逼快川禅师做他的参谋,快川禅师不肯。“你不肯,我就带部队把寺庙包围起来!”“就是包围住,我也不肯答应。”“不肯,我就放火烧你的房子。”就这样,房子从庙门口开始烧了起来。
里面有好多的修行人,大家就往寺后逃,逃到不得地方逃了,就往屋顶上逃。这时候,快川禅师叫大家坐下来参禅,大家都配合着坐下来。接着,禅师说:“现在请大家参一个问题,在大火里面如何捉犯人?在熊熊大火里,我们要如何来说法布教?如何度众生?”道行不够的人就说:“哎呀!生命都受到威胁了,还要什么说法度众生呢?”禅师说:“有修行的人遭遇危难时,总能很安然,纵使在大火里面,也能先把心定下来。没有罣碍,面对生死,无怖、无惧、无畏,那么我在这里就是说法了。”
所以,快川禅师说道:“参!参!参!”要大家赶快参。
“参禅何须山水地,灭却心头火自凉”——参禅哪里一定要找有山有水的地方?山明水秀好修行,这有什么功夫?只要把你心里的罣碍灭却,把你心里的恐怖灭却,把你心里的念头灭却,大火也是清凉的。
所以说过去古代有修养的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孟子“吾善养浩然之气”。只要灭却心头的罣碍,心里自能清凉。
或许有人说:“我还没很深的体验功夫,在这个时刻能怎么做,我也不知道。”我可以说自己的经验。
二十一岁那一年,我在一所国民小学担任校长,无缘无故却被逮捕。几十个人被关在一个地方,往往今天拖两个去枪毙,明天拖一个出去,打得皮开肉烂,再弄个门板把他抬回来。
有一天,他们用绳子把我绑起来,拖着就要走了,一路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我心想:“这不是拖了去枪毙吗?”面临死亡是什么感觉,我有了这一点经验。之后虽然也有多次面临死亡的经验,但是我对于这次的印象特别深。记得当时天上虽有太阳,却觉得昏暗无光;地本来是平的,却感到崎岖不平。但是心里并没有害怕,只是感觉到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我什么也没有做,现在就这样死了,师父也不知道,母亲也不知道,人就像水泡一般破灭了,一切就没有了,如此而已。那个时候,我就生起了这种无常的感受。后来才发现,原来不是要枪毙我,只是在走了很远之后,把我换到了另一个地方去关罢了。我很感谢这个经验。
另外还有一次,记得是一九五八年左右,我在北投有一个小房子,取名叫普门精舍。当精舍建好没多久,就来了一个大台风,因为后山的泥土坍塌,把后面的厨房压坏了。那么大一座山,这一坍塌,把房子压坏了没关系,人都压死了,怎么办?
在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想到财产的损失,没有想到多么危险,兴起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我没有福气,一定有很多人要耻笑我,“你看星云某人没有福气,好不容易有了一间房子,土塌下来,什么都没有了。”那可真是没有面子了。第一个念头想到的是这个,这还是有“我”,不过心里又再想,这怎么修理?赶快叫人找工人来修。但是已经晚上十点了,有个工人来一看,说:“这没有办法修。”这么迟了,要到哪里找工人啊?没办法。更何况这修一下也不是几天的事情,我一看事实如此,只好拜托人明天早一点找工人来修。之后,大家都睡觉去了,也没有想到恐怖,一直睡到第二天天亮,跑到后面探看,才知道状况真是惊险万分,幸好并没有倒塌。
所以,面临危险要镇静。每一个人其实都有这个能力,而佛教则可以训练我们增强力量,增强定力,不让人生天天活在痛苦、恐怖、颠倒、罣碍里头。
心里没有罣碍,有什么好处?有一个老公公,他年轻美貌的女儿生病了,于是找医生看病,却怎么样都治不好。这个老人家爱女心切,就跑来找诚拙禅师帮忙。
“老禅师,拜托替我的女儿看病。”
“我又不是医生,我怎么能替你女儿看病?”
“老禅师,你的法力无边,我只要请你在佛前替我的女儿念念经、消消灾,一定就好了。”
“这样呀,好。你要我替你的小姐念经,要不要讲开示?”
“要。”
“好!黄金一百一十九两,白米一百担,代价就是这么多,你要知道,我的寺庙有很多人要吃饭。”老人家是一个大富翁,什么没有就是有钱:“没关系,黄金一百一十九两,给你;白米一百担,也给你。”
“那么就请你把女儿带来跟我见面,我跟她讲讲话吧。”老公公的女儿来了,禅师说:“小姐,你的爸爸为了你,叫我替你念经消灾作福。他给了我一百一十九两的黄金、一百担的白米。这许多钱、许多米拿到我的寺庙里,几百人吃用,至少有四五个人会成佛,至少有十几个人会做菩萨,至少会有二三十个人做罗汉。你们家里的钱财供养了诸佛,供养了诸位菩萨,也供养了诸位罗汉,功德很大,你获得的功德也会很大。因为你的病,我庙里面临的问题都得到解决了,现在你可以安心去死了。”
结果,小姐听了这话以后,心想:“我功德很大?那我怕什么?我不应该怕!我还有什么罣碍?正如诚拙禅师讲的,我供养过诸佛,供养过菩萨,供养过罗汉,我功德很大。”就这样,她的病好了。为什么不死呢?原本她怕男朋友不爱她、不喜欢她,怕这个怕那个,心里的罣碍很多,当然就生病;当她不再罣碍了,病也就好了。
我们人生有很多的毛病,从哪里来?从罣碍来的,罣碍会让人生病。平常我们讲疑心病,疑心会让人生病,嫉妒心也会让人生病。我们若能心无罣碍,也就无有恐怖了。
人还有一个毛病,就是“恐怖”,怕没有钱,怕没有地位,怕丈夫不爱我,怕儿女不孝顺,怕钱财给人家收不回,怕货币贬值,存到银行也不放心。有一天恐怖也会成为病。
有的人晚上走路,总是觉得不大对劲,感觉后面好像有鬼跟过来;听到一点声音,就要赶紧快走,却发现,不得了,它走得更快,心里就恐怖起来。假如你能有勇气,就说:“站住!让我看一看鬼是什么面目?”其实并没有鬼,鬼在哪里?鬼在我们心里。
世上究竟有没有鬼?我们不要说鬼道的众生是鬼,其实世上的人就是鬼,甚至人比鬼更可怕。人怎么会是鬼呢?打牌的人叫赌鬼,吃酒的人叫酒鬼。好色的人叫色鬼,甚至还有贪财鬼、懒惰鬼。你们看,世上的鬼多不多?多得很。原来鬼是人,人很恐怖!
但是只要我们心直,就不怕鬼。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站在船头稳,不怕浪来颠。
多不如一,一个空,一个无,就很好了,我们的人生不要贪多。
大家都是佛。过去佛、现在佛、未来佛,佛佛道同。佛的法身遍满虚空,你的心如空,他的心也如空;你的法身自性如虚空,他的法身自性也如虚空;你如虚空,他也如虚空,大家还会互相吵架吗?不会。为什么?就好比这个佛殿里的灯,这一个灯,那一个灯,这里有灯,那里也有灯,把灯统统点亮起来,也不会互相妨碍。为什么?光光无碍,道是无碍的,佛性是普遍无碍的,空是无碍的。
无有恐怖就“远离颠倒梦想”。众生颠倒什么?明明有真如佛性,他不知道,就说无;明明世间没有功名富贵,他偏要认真追求,这就是颠倒了。
我年轻的时候,常有人问我:“法师,你年纪这么轻,就吃素、出家了,不能去跳舞,不能去看电影,也不能吃鱼吃肉,你为什么要这么消极呢?好可惜噢!”跳舞、打牌、吃喝玩乐,就叫积极吗?守道、守贫、守德,弘法利生,这就是消极吗?这是一个颠倒的看法。释迦牟尼佛在菩提树下、金刚座上成道,第一个念头是什么?要涅槃。
有人劝请:“不行,不行,你要度众生。”佛陀说:“我不能度众生。”为什么?“我所证悟的道和世间人所认识的是相反的,他们要的我都说不能要,我叫他们要的,他们都说不要。我说的佛法和他们所言的不一样,他们会毁谤造罪,不能弘法,不能度众生。”“你不能这样讲,只是一部分的众生这样,大部分的众生都是因道才能得度的。”正因为天人的劝请,佛陀后来才说法度生。
常有人说:“出家人,男的比丘也不结婚,女的比丘尼也不嫁人,不吃肉也不吃鱼,太可怜了,佛法实在太不人道了。”佛法当然不人道,佛法要什么道?要佛道,要出离了人道才能合于佛道。我们贪恋于人道,怎么能进入佛道呢?佛教不是叫每一个人都不要人道,但是有一部分的人要想超越人道而进入佛道,这又有什么不可呢?
有人请仙崖禅师写对联,仙崖禅师说:“好!”
于是他拿起笔来写下:“父死、子死、孙死。”
这个人一看大怒:“我请你说好话,你怎么说坏话、难听的话呢?”“这怎么会难听?这是好话。父亲死了以后儿子才死,儿子死了以后孙子才死,不这样,难道孙子要先死吗?”所以有人总是颠倒,不肯顺着道理,顺着时光,顺着正常,以为这是不好,其实很好。
唐伯虎也是如此。有一个人的妈妈过八十岁生日,于是请唐伯虎到家里吃饭,吃过饭后,就请他题个诗。唐伯虎写:“这个女子不是人。”唐伯虎说:“好辛苦!倒一杯茶来吃。”这个人就在那里拖延时间,心里想着:“怎么骂我妈妈‘这个女子不是人’呢?”但是唐伯虎名气实在太大了,不敢动也不敢讲,只能在心里不高兴:“今天这一餐真是请得冤枉,他不但不赞美人,还骂我妈妈不是人。”
过了好久,唐伯虎又接下去写:“九天仙女下凡尘。”“好啊!好啊!”这是当然的,妈妈不是普通人,是九天仙女下凡尘。之后再写:“养个儿子会做贼。”这个人心里又嘀咕了:“莫名其妙,怎么第三句写得这么难听,养了我这个儿子是做贼的?我什么时候偷过人家的东西?”
过了好久,唐伯虎又再写了一句:“偷得仙桃供母亲。”“好好好!到天宫里面偷仙桃供母亲,有意义!”
所以,人都活在语言、思维、惯性的颠倒妄想里。说“这个女子不是人”,他不高兴,他在颠倒;“九天仙女下凡尘”,他很高兴,他在妄想;“养个儿子会做贼”,他又不高兴了,颠倒;“偷得仙桃供母亲”,看了真是令人高兴,又是一个妄想。人总是这样,颠倒妄想、妄想颠倒,循环不已,漂溺苦恼。
有位飞锡禅师,一天跟大家闲谈:“各位有没有看过人是头南脚北手东西、坐着死?”很多出家人都说看过。“站着死,你们看过没有?”“某某地方什么人站到那里死了,这也看过。”“头朝下,脚朝上死,你们看过吗?”“没有。”“那我死给你们看!”于是他头朝下,脚朝上,就死了。寺院里面,人死了是很平常的事,就埋葬了吧;但飞锡禅师死在那个地方,就好像铜柱子一样,搬也搬不动,推也推不开。
飞锡禅师本来叫隐峰禅师,因为姓邓,所以大家叫他邓隐峰。有一次,两边的军队打仗,他跑了上去,大喊:“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两边的军队在打仗,哪里是一个和尚来叫说不要打了就不打了!还是继续打。隐峰禅师有神通,他说:“你们还要打呀?好,看我的!”于是他把锡杖朝天空一丢,自己也飞了上去,与锡杖在那里共舞。两边的军队看到和尚在天空中与锡杖共舞,觉得很好玩,也就不再打仗了。所以后来,他就有了“飞锡禅师”的称号。
飞锡禅师连死都要开玩笑。他的妹妹是比丘尼,接到人家通知她哥哥死了的消息,就赶来了。这个比丘尼妹妹很了不起,她说:“哥哥,你在生时装模作样,迷惑人间,现在你死了,也还用这种颠倒妄想来迷惑人吗?”妹妹上前一推,飞锡禅师的身体就倒下来了。
有时候人在思想上颠倒、见解上颠倒、人情上颠倒、语言上颠倒、心理上颠倒,七颠八倒,苦恼逼身,唯有心无颠倒,才能究竟涅槃。所谓“究竟涅槃”,“涅槃”又叫“灭度”。灭,是灭两种障碍,一灭“烦恼障”,二灭“所知障”;度,是度两种生死,一度“分段生死”,二度“变异生死”。
众生的烦恼很多,要把烦恼障灭了才能涅槃。另外,还要灭所知障,亦即智识也要灭,分别的知识也要灭。我们现在虽然在求知识,但是等到我们有了般若智慧,一定也要把这个分别的知识去了、灭了,不然知识也是障碍,“所知障”就是一种执著、成见。
度二种生死,一是度“分段生死”。人死了变成牛,牛又再变成天、人、地狱、饿鬼、畜生,一段一段的生命,叫“分段生死”。二是“变异生死”,就是一个人的生死、进化,在变异中,逐渐地进入佛道,生死去了,慢慢地就可以成道了,无须经过分段。
所谓涅槃者,就是不生不灭的意思;所谓涅槃者,就是不生不死的意思。没有生死了,没有生灭了,没有苦了,我就涅槃了。释迦牟尼佛在菩提树下、金刚座上成等正觉,成等正觉就是证悟涅槃。证悟涅槃,就是证道的意思,不是“死”的意思,况且释迦牟尼佛是证悟涅槃后才度众生的。可是现在的人都把“涅槃”跟“死”摆在一起,什么人死了,就是“得大涅槃”,以为“死”就是个“涅槃”,所以让人看到涅槃就害怕。其实涅槃是不死的生命,完成的人生就叫涅槃。
梦窗国师有四句话:“无病是第一利,知足是第一富,善友是第一亲,涅槃是第一乐。”世界上什么最快乐?吃得好、穿得好都不算最快乐,最快乐的是什么?涅槃最快乐。涅槃里没有生死,没有生灭,是完全的人生。涅槃里有四种德:常乐我净。世间不常,涅槃是恒常的生命;世间不是真乐,涅槃是真的快乐;世间没有真我,涅槃里面才是真我;世间没有真正的清净,涅槃里面才是真净。“常乐我净”是涅槃的四德,学佛应该求常乐我净。
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可以“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是“无上正等正觉心”的意思;依般若、佛道才能“般若波罗蜜多”,才能成佛。
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意思就是,担心前面的人对这个“般若波罗蜜多”的道理没有办法明白,那么就教你念这个咒语,意义也和“般若波罗蜜多”是一样的。
“是大神咒”,譬喻般若有极大的力量,神通自在。“是大明咒”,表示般若是光明的,可以照破愚痴。“是无上咒”,般若法门当中没有比它更好的了。“是无等等咒”,没有一法可以和这一个“般若”平等。般若、涅槃都是一样,没有东西能和它平等。
般若“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意思是:我现在再给你们一个“般若波罗蜜”的咒语。“即说咒曰”,这个咒语怎么说法?“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用台湾话讲,就是“走啦!回去啦!”就是去的意思。
“波罗揭谛”,波罗,就是波罗蜜多,就是到彼岸。“揭谛”就是去,就是到彼岸去,到佛国去,到涅槃去。“波罗僧揭谛”,波罗,还是到彼岸的意思。“僧”是大众、和合僧,“揭谛”又是去的意思。整句把它翻译,就是“大众一起来去”。“菩提萨婆诃”,愿证菩提,愿成正觉,希望我们可以很快证得“萨婆诃”。
所以,“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翻译成白话文就是:去、去,到彼岸去,到佛国去,大家一起来去,愿大众速疾证得正觉的般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