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同志们:
我很抱歉。这个会的前几天会议我一直没参加,特别是没有听到曹禺同志、陈瘦竹同志以及吴祖光同志等很好的发言。这几天比较忙,所以没什么准备,随便讲一些个人不成熟的意见。
对整个话剧,我参加的时间不多。从1929年到抗战初期,搞过一段。1946年在重庆时期搞过一段。后来就一直没有搞了。但是因为曾写过一些不合格的剧本,所以一直对话剧还是很关心的。最近,大家对话剧问题有许多看法,有的说是产生了危机。有些思想认识上的问题。我们的话剧已有相当长的历史了,比电影的历史要悠久。在实践方面亦有许多成功的或失败的经验。但是在理论方面还相当薄弱。所以召开这么一个会议,大家对今后话剧运动的发展方向进行探讨,是很必要的。我主要讲点个人的意见。我想讲这么几个问题:
一个是关于传统的问题。中国的文学艺术包括戏剧,自古以来就有一个一贯的传统,就是文学艺术与人民生活、社会变革以及政治的兴衰密切相联系的传统。无论是《诗经》、《离骚》、汉赋,还是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都是如此。这个传统也可以说是现实主义的传统,有着很悠久的历史了。中国的戏剧从参军戏,一直到元曲、明清的传奇、戏曲以及现代的京剧、地方戏。都始终是与人民的生活,与当时的社会密切相关的。这种传统尽管在我们整个文化史上有过很短暂的中断,例如魏晋南北朝时有段时间,由于佛教、道教的影响,有一点曲折。但整个历史中,现实主义一直是占主导地位的。这是无疑的。文学史上的一些著名作家,没有一个是不关心人民生活,关心政治和社会风气变革的,包括李白、杜甫,以及戏剧方面的关汉卿都是这样。因为中国不同于西方,西方的宗教色彩很浓。中国比较特殊,民族的宗教只有道教,道教现已衰亡。佛教也有,特别在魏晋南北朝时曾风行一时。但在整个历史的思想文化潮流中,这仅是一个支流。我们的文学,反映人民的悲欢离合,表达他们的要求、愿望,这种现实主义的传统,像一条挣不断的红线贯穿于整个历史之中。明清的小说有很大的影响。“三言二拍”,其中的“三言”讲的就是喻世、警世、醒世,都离不开人世间这个世。就是关心人民生活,反映人民的痛苦、愿望和要求。甚至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他谈狐说鬼,但也反映了当时的生活,所谴责的是社会的残暴和不公正。所以,中国的文学艺术传统,我认为始终是现实主义的,是与人民相结合的,是为人生的,也可说是入世文学,而不是出世文学。中国的戏剧就更为清楚了。参军戏是以丑角为主的,是讽刺帝王将相的,所以在戏中,是以生、旦、净、末、丑为排列顺序的,丑在最后。但丑角在戏曲里的位置最高。我最近看了新凤霞同志的一篇文章,里面讲道:过去戏班子里丑角的地位很高,只有等丑角先化装后,其他的角色才能化装。丑角为什么这样地被人尊重?就是因为他是讽刺压迫人的人。再拿元曲来说吧,关、王、白、马。他们生活在元朝蒙古族的统治之下,可不论是关汉卿的《窦娥冤》或其他人的作品也好,都是反映人民的生活愿望的。即使是一些恋爱题材的作品,也是这样,具有反封建的意义。所以中国的文学艺术传统从未脱离过实际的生活,脱离人民群众以及当时的政治形势。
到了近代以后,京剧的题材虽不离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但反映的还是与人民生活有关的那种情绪。在元曲中,主角是正旦、正末。这两个代表正面人物。这个传统一直沿袭了下来。到了清末,产生了最早的文明戏。我们现在搞话剧的人看不起文明戏。但回过头来看,辛亥革命前后的文明戏还是反封建的。尽管形式上有些庸俗的东西,但总的来讲,对辛亥革命还是起了很大作用的。话剧开始得较晚。现在一般讲1906年,以李叔同、欧阳予倩在日本发起组织春柳社为标志。最早上演的是《黑奴吁天录》、《茶花女》等外国翻译剧本。五四运动开始时,胡适写了《终身大事》。胡适这个人晚节不好,但五四时期,他还是新文化运动的领导者。他的《终身大事》还是反封建的。话剧后来的发展,也一贯如此。所以与人民生活紧密相连这个传统,是中国文学艺术的基本传统。当然也有其他的文学思潮。例如五四运动开始时,西方的象征主义、唯美主义等纷纷涌入中国。那时的郭老、田汉等都受过影响。甚至可以说,这种影响在形式方面的意义是很突出的。但我们在受到外国的一些影响之后,还是根据中国的实际情况,根据中国人民的喜闻乐见,来逐步形成中国的话剧传统。一般地讲,是革命的传统。我想还是讲现实主义传统,这包括一些早期的话剧剧本,包括欧阳予倩、洪深、曹禺、老舍的创作。今天曹禺同志在座。他的《雷雨》、《原野》不都是跟当时的人民生活密切结合的吗?到左翼戏剧运动开始后,戏剧与政治的关系就更密切了。所以话剧的这种现实主义传统是无可置疑的。昨天大百科全书电影卷编辑组召开会议,我去了一下。有人说上海电影界有人提出一个口号,叫做“彻底与传统决裂”,要中国电影彻底地与中国电影的传统决裂。传统这个东西,无论对于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种文学艺术,都是一脉相承的,不能决裂的。中华民族有自己的民族传统。同在亚洲,中华民族就与日本、印度民族不同。有异于其他的民族,中国有自身的道德、伦理观念。日本曾受到中国很深的影响,但中国与日本的道德、伦理还是截然不同的。文学艺术也不例外。文学艺术是上层建筑,其中当然有中国的传统,这个传统是源远流长的。这样一个民族,只能说是受外国影响,不会就变成外国文化。这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作为个人,你可以与传统决裂,你有这个自由,但整个的文化是不可能与传统完全决裂的。马克思讲:无产阶级的文化要接受全人类自古以来的遗产。恩格斯也讲得很清楚。从奴隶社会起,历经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其中间有益的东西都代代相传留了下来。不要轻易地就讲什么彻底地与传统决裂。这是不可能的。一个作家,作为个人,愿意跟传统决裂,你可以另辟新路。但要使整个中国的文化与过去的传统,远的不讲,就讲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你要与之决裂,就不大可能。因为这个传统的内容是与人民群众相结合的,与实际相结合的,是现实主义的。从形式上讲,情节比较曲折动人,人物性格比较鲜明,语言通俗易懂。这些都是中国的传统。周总理生前曾问我,中国的戏剧、电影有什么传统,我说我还没有想清楚。总理说是不是有头有尾,以大团圆结尾啊?我说这可能是中国的传统的一部分吧。中国人是比较容易接受外国形式的。例如鲁迅的《狂人日记》、《阿Q正传》等,内容都是中国化的,是反帝反封建的,有中国的民族特色,像阿Q这样的人,只有中国才有。但在形式上借用了一些外来的手法。不再是中国传统的章回小说的样式了。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从五四运动以来一直到今天,无论在内容或形式上,尽管还没有一个完整的,为大家所公认的统一的理论,但传统是存在的。中国话剧运动已有了八十年的历史,有了自身的传统,但迄今还没有一本为大家所公认的中国话剧理论概括的书。这是事实。我对这方面知识颇欠缺,今天有许多专家在,我不能班门弄斧。我始终想这么个问题,就是中国文学艺术有了现实主义的传统,虽曾有过浪漫主义等其他的流派,但现实主义始终是主流。
第二个问题,是中国话剧。中国话剧最早开始于1906年。但话剧这个名称是1928年洪深同志提出来的。最初叫新剧。话剧与中国传统的戏剧是不同的。中国戏曲的唱做念打,就是歌唱、表演、说白、武打。这个特点西方没有。最近吴祖光带中国京剧四团去欧洲演出,到了美国、波兰。我们反对民族的虚无主义。日本的歌舞伎有它的民族传统,但观众极少,比中国京剧的观众要少得多,尽管现在的京剧也不卖座。但日本花钱由国家养了几个歌舞伎团,以之作为日本的传统的艺术。一直拿到外国去演出。所以要与民族传统彻底决裂的讲法我是不同意的。一时讲些过头话是可能的。
关于话剧,谈到左翼话剧,这个我是过来人,因为我参加了左翼戏剧家联盟。迄今为止,左翼文艺还是两大问题。一是政治与艺术的关系问题。二三十年代,鲁迅就写过文章。现在回想起来,特别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我们把文艺为政治服务的口号改成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文艺为政治服务这个口号由来已久。左联成立前后就有这个口号,新中国成立之后逐渐发展,变成文艺为工农兵服务。为工农兵服务就不包括小资产阶级以及知识分子。50年代中叶,又提出文艺为当前的政治服务,范围就更窄了。1958年大跃进,1959年庐山会议以后,又改为文艺为党的中心任务服务。文艺的意义就更缩小了,完全就从属于政治了。这个根源是从何来的?有的文学史教材上写,郭老说过文艺是政治的留声机,是党的喇叭。但这并不是郭老的发明。那是苏联20年代末的拉普,即无产阶级作家联盟那里传来的。日本也有一个拉普,也是“左”的。因此如何评价30年代的左翼文艺运动?毛主席在《新民主主义论》中已有明确的评价。肯定了左翼的功绩,在军事“围剿”、文化“围剿”之中,以鲁迅为首的左翼文艺运动,冲破了国民党的残酷的文化“围剿”,扩大了革命的阵营,起了很大的作用。所以,肯定的方面是主要的。但一分为二地说,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左翼文化运动也有缺点错误。左联筹备于1929年,成立于1930年。那时,中国共产党正处于立三路线时期,有“左”的危险倾向。1931年,六届四中全会以后,王明上了台。直至遵义会议为止,一直是王明路线的统治时期。王明路线是第三国际来的。第三国际当时也是“左”的,这是肯定的。1929年,斯大林宣布苏联是伟大转折的一年,搞了不少集体农庄和国营农场。解放以后,我们也一直照搬他们的模式。从合作化到人民公社,农业一直上不去。我们现在的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就是冲破了苏联的模式。在文学方面也是一样。始终受“左”的影响,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文艺与政治的关系问题。二是革命文艺,或者是无产阶级文艺是否需要同路人的问题,是否要团结非党人士一起干的问题。前一个问题是“左”倾教条主义,只讲政治,不讲艺术。第二个问题是宗派主义。党是否要团结非党人士共同工作的问题,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们这些人二十多岁,很年轻,没经验,有些莽撞,自以为很勇敢,很革命。在这两个问题上很不清醒。因为1929年,我们的党也只有九年的历史,很年轻,有点幼稚。茅盾同志的回忆录,发表在《新文学史料》上,已发了二十期了。在第十八、十九期中主要讲了左翼作家联盟的情况。他讲左联从1930年成立到1936年解散这六年中,可分为前后两个阶段。以1931年11月左联发表的一个决议为前后分界线。我个人认为,这个分界线早了一点。应该说分界时间在1932年。因为1931年11月,冯雪峰起草、瞿秋白定稿的决议案,还有“左”的倾向,尤其是在这两个问题上。真正感觉到这个问题的是在1932年。自1927年大革命失败以后,国共第一次合作破裂,共产党坚持反帝反封建,孤军作战。1932年发生了一·二八淞沪战争,九一八东北沈阳事件。之后,民族矛盾上升,阶级矛盾下降。上海的地下党很明显地感觉到一·二八以前,在上海搞地下党很困难,连一般的小市民都十分害怕中国共产党,怕杀头。但到一·二八以后,形势显然地发生了变化。共产党日益地被老百姓所接受,觉得共产党还是抗日的,爱国的。民族矛盾的上升,使我们的整个客观形势起了变化,我们党内也发生了变化。1983年才发现,张闻天曾在党刊上发表过一篇文章,提出两个问题,即文艺和抗战的关系问题以及统一战线的问题。当时党内领导文艺工作的是瞿秋白。所以茅盾在回忆录中讲,左翼作家联盟开始摆脱教条主义,瞿秋白有一大功劳。他是在1931年到1933年领导左联和文总工作的。我认为1936年所谓两个口号论争的最后,在鲁迅的信发表以后,郑振铎主编的文学杂志上发表了《二十一个人的抗日救国宣言》。其中有巴金、王统照、叶圣陶,也包括左联的郭沫若、田汉,甚至于包括周瘦鹃、包笑天、林语堂等,这是个统一战线。目前许多的近现代文学史教材都没注意到这个问题。这份宣言是强调团结、抗日的。号召不愿做奴隶、做亡国奴的人团结起来,文学方面有不同的意见不要紧,主张唯美的,主张为艺术而艺术的,主张为无产阶级革命的,只要爱国的就可以团结起来。这个宣言标志着真正的转变的开始。所以我们的话剧运动,在左翼戏剧家联盟时期,毕竟也是有很大的功劳的,死了不少人。左联牺牲最早的是宗晖,是剧协的人,还有刘保罗等,都是为左翼戏剧运动牺牲的。不辞辛劳的人就更多了。也有这样一些人,放弃了优裕的生活条件为戏剧运动而奔走。朱穰丞自1930年参加左翼戏剧家联盟以后,放弃了优厚的物质生活,到苏联学习,当了莫斯科小剧场的辅导员,最后在1936年肃反时牺牲。洪深不是大学教授吗?当时大学教授有三百多元的薪水。应云卫是买办,他不当买办,搞戏剧。应云卫可真苦,借债啊、演戏啊!抗战时期在重庆活动,最后在“文革”中被斗死了。所以左翼十年,左翼话剧运动的确起了很大的作用。但还存在着政治与艺术的关系问题,以及团结同路人的问题。今天曹禺同志在座。当时的左联就没有邀请他参加。我与巴金1935年就认识了,但真正开始接触还在1936年。你说是有意识的排斥吗?也不是。但就没有很好地做工作。真正的统一战线工作,是在抗战以后开始的。1938年我在武汉时,周总理特别强调统一战线。我在武汉呆了几天,一再叮嘱我去看老舍。中国抗敌文协,非要老舍领导不可,只有老舍可以团结更多的人。所以团结非党人士,结成统一战线,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1942年到1945年,我在重庆,总理要我做的就是统战工作。文艺工作当时由冯乃超和阳翰笙管。我与曹禺、吴祖光就是那时开始认识的。关于政治与艺术的问题,到1936年瞿秋白领导左联时,有所改变。但这个问题并没有彻底解决。之后又发生了文艺作品政治标准第一,艺术标准第二的问题,以后又是为政治服务,为党的中心任务服务,为当前的中心政治任务服务。这个问题对我们的文学艺术,乃至话剧运动的发展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当然,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总结这些经验,今后如何做好工作,是当前的迫切问题。我认为左翼文化运动、左翼戏剧运动的问题,就是这两个问题。因为我是亲身经历过的。这两个问题不解决,有许多问题就不好解决。为什么左联时,最早参加的人,仅有二三百人?左翼社会科学家联盟就比较广泛,有四五百人。这个数字与整个文艺界的人数比是低的。事实上,与我们有联系的人不止这些。譬如郑振铎、叶圣陶、胡愈之等,我们都有来往,但没有把他们吸收进左翼作家的队伍之中。左翼就是不要中翼、右翼。所以对取消左联这件事,现在还有人在写文章,认为1935年取消左联是右倾机会主义,甚至说是王明的右倾机会主义。事实上,当时的王明还是“左”倾机会主义。他的右倾机会主义是1938年开始的。这些稍懂得一点党史 的人都知道。现在重庆要开会。有人说,当时重庆时期的文化工作是右的。如果是这样,那么矛头是指向什么人啊?长江局的书记周恩来,是由他直接领导的,这是很清楚的。这种想法是“文革”的遗毒。所以,我认为我们研究中国话剧史,对这个问题,一方面要肯定左翼文化运动。当时国共破裂,我党孤军作战。抗战一开始,又组织了十二个演剧队到全国各地为抗战服务。演剧队中有许多人还不是党员,例如洪深等都不是。但另一方面,的确在思想路线、组织路线上存在着“左”的毛病。所以为什么十二大胡耀邦同志的报告里讲,“‘文化大革命’以及以前”的“左”的思想,为什么加了“以及以前”四个字呢?三四十年代还有“左”的思想啊。我想作为一个过来人,有在这里讲一讲的必要。我们当时是做过工作的,但也犯过错误。在这些问题上不清醒,或是清醒得晚了。我在抗战以后,在总理的领导下,是做过一些统战工作的。但也不能忘记30年代初我们这些人也是很“左”的,飞行集会,马路上去贴广告,散传单。田汉不去,我去警告。当时也“左”过。任何事情都要从历史发展来看。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来看,分析我们的戏剧运动的历史,给它一个实事求是的符合实际情况的结论。去年在苏州召开过一个研究中国话剧史的会议;会上,我也谈了这个问题。但谈归谈,在思想上不一定一下能全部解决。我在回忆录里,也准备把这个问题讲得具体一点。
关于话剧危机的问题。话剧没人看,于是就有了一系列的创新、探索。我这个人有点顽固,我可能是个乐观主义者。我不相信话剧有什么危机。昨天谈电影危机,我想危机不能讲。但目前是碰到许多困难,但不是危机。电影方面尽管有电视、录像带等,电影不卖座,但电影不会消亡。电影与电视不同,看电视的不一定不看电影。同样地,话剧的确存在着困难,困难有多方面。一是建国以来,话剧的体制问题。特别是1953年以后的体制改革,把文工团改成正规的剧院。中国的话剧剧院体制主要是学苏联的。当时我们有苏联的话剧专家,主要按苏联的办法搞的;当然苏联也有它很好的经验,但是有些经验是不符合中国的实际情况的。再加上解放初期的一边倒,向着苏联。但这也难怪。因为解放后,帝国主义包围我们。当时我们中国这么一个国家,在接管了国民党的烂摊子的情况下,国际上美帝国主义封锁我们。所有的资本主义国家都不同我们建交。当时与我们建交的只有苏联、东欧国家与印度、缅甸。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没有苏联对我们的帮助,一百五十六项的基本建设完成起来就有困难。所以一边倒也有必要的理由。因为这个,毛主席写评美国的白皮书说得很清楚:现在我们没有什么地方可依靠的,没有朋友,那只有依靠苏联,苏联帮助了我们。直到现在,我们还有几百个重要的工业都还是苏联40年代的装备;现在是80年代了,需要技术更新了。但是如果没有苏联这一百五十六项,中国那时的难关就很难渡过。但我们一切的农业体制、工业体制,都按照苏联的模式来做,这就发生矛盾了,就与中国的实际相脱离了,就是马克思主义理论与中国实际相脱节了。因此,这一次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的改革,就是冲破了这些东西,在政治、经济上冲破了僵化的苏联的模式,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就是有计划的商品经济体制。农村里实行家庭承包责任制,城市里进行经济体制的改革,这样一来,所以这次党代会上小平讲话里讲得很清楚:“多少年来我们吃了个大亏,就是社会主义改革已经完成以后,还是不去搞生产,而强调阶级斗争为纲,结果造成了十年‘文化大革命’。”所以我们这次党代会,通过了两个东西,一个是在政治经济上、经济制度体制上,我们冲破了僵化的苏联的模式;一个是在党的建设的组织路线上,冲破了终身制,实行了新旧交替。党代会的两项议程:一是“七五”规划的建议,一是新旧交替。从政治局书记处一直到三个委员会的改组,老的退下来,新的上。这就初步废除了终身制。现在我们还在过渡时期。所以在整个文艺方面,我们话剧发生的问题,还是体制问题。体制不改的话,你再有好的剧本也是不行的。我们在重庆演戏时,一个演剧队里只有几十人,不管应云卫的中华剧艺社也好,于伶、宋之的他们搞的中国艺术剧社也好,演员、编剧、导演甚至布景、管经济的,管什么的,都在了,只有四十来个人。现在,一个剧团怎么样?话剧院,北京人艺、青艺有三百多人,有的有四百多人。人多演的戏少,一年演几个戏?那时在重庆演戏时,一季度有五六个戏。现在一年有几个新节目?保留节目有多少?在这种情况下,演出的人员毕竟够了,尽管薪水较低,每月只有几十块钱。但四五百人在那里,一年只能演几个戏。所以有人去看了一下,回来对我说,不得了了,话剧演员都当服务员啊,伴舞啊,跳舞啊。我说这个问题是这样的,长期以来,旧体制已经到了一个没有办法的时候。但正是在改革之时,他们就胡来一气了。你说一切向钱看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一切向钱看?就是穷啊,叫做穷凶极恶,不择手段地搞钱。如果整个国家的经济情况好转了,这个问题就好解决了。旧社会是很坏的,什么都有。话剧也是这样,名演员啊,一些很有办法的人都没办法了。但是解放以后三年、五年,大家现在都在怀念50年代,50年代风气不是很好吗?到整个国家好转的时候,假如说到2000年,现在小平同志讲,第七个五年计划分两步,前两年后三年。前两年主要搞改革,把它理顺,后三年就可以了。冲破这一难关后,就比较顺利了。到本世纪末就能搞得比较好了。第八个五年计划,第九个五年计划就可以达到小康水平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认为向前看,目前话剧不卖钱,一个也有体制问题,是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所以现在大家不听话,党员又搞不正之风,主要是“四人帮”遗留下来的。那个“四人帮”时代,踢开党委闹革命,搞无政府主义,这个东西到“文革”以后一直在清理,拨乱反正。但还没有完全清除,一些“左”的东西没肃清,因此一等到改革,就发生问题了,大家都向钱看。但我相信,这只是过渡时期的现象。这些问题会随着国家经济情况的好转,随着党风的好转,社会风气的好转而好转的。话剧最重要的问题,还在于话剧的质量问题。因为只要你有好的戏,好的演员,好的导演,好的编剧,好的剧本,准卖钱,不是不卖钱。京剧也同此,话剧也同此,不是因为有了电视,就不看话剧了,我想不是这样的。过去老舍的几个戏《茶馆》、《骆驼祥子》等都出国演过。《家》不仅在中国演,而且上海人艺到日本去演出,效果不错。我最近看了一些日本的报纸,他们的汇报我也看了,汇报可能有点报喜不报忧。我看了日本的报纸,的确反响不错。你有好的戏,好的演员,人们就会欣赏。没有好的剧本、好的演员是不行的。现在保留剧目很少,实际上应有保留剧目,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代。我想北京人艺的《茶馆》和《骆驼祥子》之类,假使说这一些老的演员不在了的话,就很难讲是否还能成为保留剧目。所以我认为新的话剧要它卖座,主要是要有好的剧本、好的演员、好的导演,当然还要有好的舞台装置、好的灯光布景等等。假如有了这些,肯定是会卖座的。观众是不会因为有了电视就不爱看话剧了,这是可肯定的。《小井胡同》的获奖,有种种原因。不让演,陈白尘带头闹了一阵,作者是陈白尘的学生。结果演了,演了三个月,连续三个月。这个戏也没有什么特别漂亮的东西,就是剧本不错,导演不错,演员也演得好。电视也一样。目前电视多得不可胜数,但真正观众喜欢的,也还是演员好、导演好、剧本好的。比如《四世同堂》是根据老舍原著改编的,演员好,导演也好,又刚好碰上抗战胜利四十周年。整个电影、话剧界没有一个纪念抗战胜利四十周年的戏,碰上《四世同堂》,于是不断地继续上映。所以这样的问题,我认为今后的话剧还是要下狠心搞出一点好的东西,好的演员,要真正能做到吸引人,观众喜闻乐见,看了一次还要看第二次。
现在,我讲最后一个问题。主要的还是要提高我们话剧工作者的素质。要提高话剧的质量,首先要提高话剧工作者的素质。我现在有这么一个感觉,因为我看了一些电影和话剧剧本。我看最大的问题,是现在许多年轻的作家,不仅对中国过去的历史不知道,对近代史也不知道。甚至于对五四以来的历史,包括语言、动作、情节都闹笑话;甚至于对近代的东西也不了解。我看了许多反映解放初期或解放前后的电视剧,要么是政治上掌握不住,要么就是艺术上出毛病。特别是细节、语言、服装、道具根本不符合实际的情况。现在电视剧较受欢迎的有一个叫《少帅传奇》,写张学良的。这个戏的服装、道具、语言等方面,基本都是不错的。但给张作霖平反就引起很大问题。他们还请了一个历史顾问。张作霖这个人,是红胡子出身,是当时的三大军阀之一。现在有个平反风,不应该平反的也给平反了。张作霖的处理就属于政治上的问题。有的戏政治上没什么问题,但艺术上有问题。我看了许多写五四前后的,以及30年代、抗战时期的电视剧,语言都不行。特别是写地下党,地下党好像一定是喜欢跳舞的,并且跳舞场上总有什么恋爱关系。我过去当过地下党,在戏剧电影界搞了十多年,二三十年代,我并不会跳舞。你这个地下党员在跳舞场里面,搜集情报,这个不危险吗?怎么可以呀。现在都成了公式。《中国青年报》搞了一个叫做“套话几十例”,一个战士牺牲时,一定躺在地上,另一个人去救他,他会掏出一些钱说:“这是我的党费。”你一个两个可以,都是这样,就公式化了。甚至于语言都一模一样。我看到有许多写20年代、30年代革命时期的电影,讲话里面语言有“抓工作”、“搞革命”,这些语言都是到了抗战以后才有的,你却在30年代讲这些话。这就是对于过去的历史的不了解。甚至不想现在趁这个时期话剧演得少,时间有得多,你学一点。现在有许多话剧工作者,很少数,但还是有些人,甚至于不看报,不看书。最近我看到电影导演谢晋写了一篇文章叫《留美观感》,他说我们金鸡奖、百花奖评奖以后,所有参加的人从重庆坐船到三峡,到武汉。船上每天有学术报告。有一天请了一位专家做表演的学术报告,他说他一看,所有的年轻演员都在打扑克,不参加这个会,倒是老演员陈强啊等人都在听。这些事情恐怕不仅电影演员,不用功,不看书,不看报,对当前的国际形势、国内形势一无所知。不懂得这些东西,质量就提不高。改革以前,你参加“文化大革命”,受过苦,只是这一点。“文化大革命”受过苦的青年人上千万。但是绝大部分人还是好的。有许多先进工作者,“三八红旗手”,他们都是在“文革”中下放的。回来后他们通过刻苦自修,补上去了。这次新当选的中央委员就有好几个是这样的。现在不用点功,不学一点马克思主义,不学点业务,你老是业余时间听点小道消息,谈天,跳迪斯科。这能提高你的艺术质量吗?能提高思想水平吗?我认为戏剧如果有危机的话,危机就在此。我们这些年纪大的人,别的长处没有,但还是很勤奋的。我们没有浪费时间,还是读书的,尽管学得不好。还是总是在想问题的,还是在做工作的,没有浪费时间。现在整个国家的形势开始好转。假使我们的话剧工作者思想上不学习,业务上不学习,那就肯定提不高。今年5月中央开了一个省长会议,准备七五规划,胡耀邦同志有个讲话。这个讲话已整理出来了,内部已发表。他讲到我们的干部,基本上是好的,绝大多数是好的。但也有缺点,有问题。这个问题他提了三句话:“我们干部的缺点叫做一左、二缺、三不严。”我在一篇文章中引用过他的话。我认为这句话很切合当前的实际情况。一“左”是“左”的思想没有清除。“文化大革命”结束已近十年了,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拨乱反正已经七年了,“左”的思想没清除,政治和业务的关系没有解决好。这是一“左”。二缺,是缺少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知识,缺少历史知识,缺少专业知识,知识面太窄。知道的东西不多。三不严,对自己工作要求不严,对作品要求不严,对整个的要求不严,以及组织性、纪律性不严。有人寄剧本给我看,看了后,有个感觉。翻了几页,错字连篇,自己生造的简化字更多。写完都不看一遍,就算了。这就是不严格嘛!鲁迅不是讲,写好后的文章最少看三遍。对自己要求不严,对工作要求不严,甚至对组织纪律性要求不严。所以一左、二缺、三不严的问题是普遍存在的。有些“文革”的遗风还存在,大批判啊,有的名字不叫大批判,实际就是大批判。有的作家但求自身无过,这种思想不是存在吗?现在有些小道消息,就不敢写了,这种“左”的思想都是存在的。没想到我们党已经过十一届三中全会,拨乱反正,已经进入到建设社会主义的历史新时期了,还认不清这种形势。今年六七月间,耀邦同志在给党校毕业生讲话时,讲形势,讲对当前的形势怎么看这个问题。这次党代会小平同志讲话中第一条就讲形势与改革。形势看错了,只看到现在我们改革中的困难的一面,就没有看到我们祖国兴旺发达的一面,那就必须受挫折。对这个问题,我认为,小平这次讲话,党代会文件已出版了,我希望大家学习学习,对当前形势要认清。听到一点小道消息往往不能辨别,有一窝蜂的倾向。现在要点娱乐性,就来个百分之百的娱乐片;现在创新,就百分之百地创新。没个主心骨,自己头脑里面有个主要的想法没有?没有一定的想法,就随风飘荡,听到风就是雨。如何对待当前形势问题,我听到不止一个好人,不是坏人,对当前形势忧心忡忡。物价问题,工资问题,就业问题没解决啊,唯利是图啊,不正之风啊。过去是报喜不报忧。现在是报忧不报喜。但你站在只肯报忧不肯报喜的一面。党代会文件中,有关“七五”规划的那个文件,有一句话,叫做财政经济的根本好转已经初步实现。有人认为没有好转,你还有赤字。有的说已经好转了。所以赵紫阳同志针对这种思想,用具体数字作了说明。在这里,有一个问题,我们党现在困难很多。如倒买倒卖,唯利是图,不正之风,干部子弟经商或干部经商;话剧院搞跳舞厅,开茶馆等等。这种事有,但整个党风是好转的。一定要看清形势。我们目前的财政经济情况,今年报上登了,陈慕华同志担任人民银行行长。她对外国人讲,我们的外汇储备是够的。去年外汇储备有一百五十多亿(一百四十八亿美金储备),还有黄金储备折合美元有五十亿,所以加起来差不多有二百亿美元的储备,这个数字在第三世界中是独一无二的。有的说美元上涨了,人民币不值钱。中国人民银行在国际银行中的声誉是三个A。中国人在外国的声望是很高的。所以我们中国人在日本、西德发行公债,二亿多公债,很快就卖完了。我们还在外国投资。数目虽不多,但有三十几个国家,有二亿多美元。这些中国从古以来有过吗?中国人到外国投资,开厂,过去有过没有?没有!我们国庆节不是吃了非洲鱼吗?我们的渔船到那个地方去捕鱼了。这些你们为什么不看看?只看到一些不好的情况,忧心忡忡,一听到小道消息就 奔走相告。这种风气我们话剧界也有,我想就是一“左”、二缺、三不严的问题。要好好考虑一下如何提高我们话剧工作者的政治素质,提高我们话剧工作者的业务素质,扩大知识面,加紧努力学习。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创新问题。最近有些新的话剧作品。《小井胡同》不算创新了。创新的有《野人》、《WM》,这事情我想不值得大惊小怪。我们对年轻人的创新不要干涉。年轻人是要创新的,他们没有包袱,敢于创新。不要去干涉。但处于领导地位的,像剧协党组、书记处就应有一个正确的看法。不要用行政的手段不让他演出,那样他就更不服气。让他去演,让他去发表文章,不要禁止。让时间来得出最后的考验。这些情况,电影界要早一点,影响也更大些。电影界去年出现七八部片子,作为创新片,《黄土地》、《一个与八个》、《海滩》等等。这些问题今年2月份在深圳搞百花奖评奖时,有人就认为《黄土地》是最佳电影,我提了不同的意见,发表在电影研究资料上。我讲一个电影工作者,关心黄土高原,关心我们西北落后的地方,这是好的。但是这个西北陕甘宁一带的落后,的确是事实。但你真要写这个东西,就要使人看到,这个落后的东西必将过去,新的东西必将起来,这是我们一个革命的文艺工作者所必须具备的。你去欣赏它的落后,用一种猎奇的眼光去看这种落后,特别是最后一幕“求雨”,几千人围成波浪式的。摄影很好。我说这个东西外国人会喜欢,在外国得了奖。因为中国过去不把这种落后的东西给人看,你现在第一次把这种落后的东西给人看,当然会引起人家的兴趣。《黄土地》写的是1939年。1939年中央苏区在现在的延安。共产党已经在延安建立起政权,这个地方离延安很近。难道延安的风能一直吹入国统区,甚至波及海外,而独独离这么近的地方一点影响也没有吗?这符合历史情况吗?据我所知,解放军到国统区去的时候,有个宣传教育的任务,那个女孩子就愿意跟着他走,还不同意她走,那可能是政策问题。但他一句话也不讲,一点宣传工作也不做,这符合事实吗?我问了些在延安呆过的人,都说不符合实情。有人甚至讲《黄土地》可与苏联的《战舰波将金号》一样,是中国电影史上永垂不朽的新影片,捧得这样高。
今年7月,电影家协会请了三个美国教授到中国讲学。我们让他们看了三十部中国电影。请他们对中国电影提意见。这三个教授一个叫罗森,一个叫斯堪德,一个叫布朗。在美国都是比较有名的,专门研究电影艺术。他们讲了这么些意见。三十部电影中有《高山下的花环》、《黄土地》、《一个与八个》、《红衣少女》、《乡音》等。他们讲,因为看过中国电影回顾展,你们的电影比解放前以及解放初期的电影有了很大的发展和进步,这是肯定的。但你们中国电影的发展,罗森教授说,应从三个方向来发展。一个方向,按照你们中国电影的传统来发展,他举了个例子,就是《高山下的花环》,是按中国电影的传统发展的。第二、第三两种发展方向,是按非传统方向发展的。这种非传统的发展方向,其中第二种举例《红衣少女》,这是非传统的方向。过去我们的电影老是说教的东西,他说这个非传统的,就是没有说教。这种发展是从片子的内容上发展的。第三种发展是从形式上发展,举了《黄土地》、《良家妇女》。他说这个问题上各种发展都可试试。但他到了广西电影制片厂,《黄土地》、《一个与八个》是该厂出的。这个厂的人拼命盯着他,问他对《黄土地》、《一个与八个》有什么看法。这三位教授很奇怪。他回答说,中国电影应怎么做,应该根据中国广大人民群众的欢喜不欢喜来决定,你不要让一个外国人讲好不好。这个话讲得不错,对我们很有启发。他还讲了这么一段话。他说:年轻人提倡革新,这都是很好的。但是你们中国的年轻的电影导演,应该注意一下,他讲了一个意大利导演的名字,具体记不清了。这个意大利导演是一个进步的电影导演,他拍了些戏主观上认为是为劳动人民服务的,但结果他拍出的戏,劳动人民不欣赏,欣赏的反倒是资产阶级。他说这件事很值得研究。因此他就讲,一个电影导演要怎么做,应该向哪一方面发展,应该根据中国观众的喜闻乐见,而不要轻信一个外国人的评价,或外国有什么流派,就跟着学。这份材料我已要影协整理出来,整理出来后发表在内部刊物上。目前的《野人》、《WM》,我看到报上一片叫好声。上海《解放日报》、《新民晚报》都这样。上海人艺的沙叶新讲的一段话还是对的,凡是年轻作家,有了试探性的作品,不管有何争议,还是让演出后再评价。这个话是对的。但是有人认为要彻底与中国传统决裂,究竟好不好,《野人》等我没看,也无发言权。但我还是讲一条不要用行政手段去干涉他们演出,让群众来提意见,因为中国话剧还是给中国人看的。所以尽管中国话剧到西欧去,到日本去演出成功,当然还是另外的一回事,中国话剧要繁荣还是要中国观众的拥护。从话剧史的角度讲,从春柳社到应云卫的剧团以及辛酉剧团或到艺术剧团,应该说在抗日战争之前,话剧的观众是知识分子、小资产阶级、店员,或者大学生;真正工农兵是不看话剧的。但我们上海艺术剧团演戏时,组织工人看过,那时进步工人较多,有红色工人。但一般讲,还是面向知识分子、大学生、店员。真正发生变化是在抗战。抗战时十几个演剧队到外面去,以及地方上组织一些话剧团,使话剧真正地到工农兵群众之中去了。40年代,在重庆这样一个大都市中,话剧的观众不仅有资产阶级,还有进步的工人。解放后,农村还是有广大的话剧观众的。因此我们话剧今后的发展方向还是要面向人民,当然不一定提工农兵的口号啰。还是要考虑最大多数人能够欣赏,能够喜闻乐见。我前面讲的中国传统戏剧人物性格鲜明啊,情节曲折动人啊,语言通俗易懂啊,这些优点,我们还未吸收过来。特别像我,我的戏不卖钱。因此我想,解放已三十多年了,我们的话剧已经真正普及到全国人民都要看的时候了,我们的话剧不会消亡。现在危机是有的,但只是改革中的困难,这个困难主要是没有一个正确的方向。要好好加强电影、戏剧队伍的素质,我们的前途还是有的。所以,改革创新不要去反对它。但领导、党员要有一个数,有一个正确的看法。要很好地研究一下。党员入党宣誓为共产主义而奋斗终生,当你面临着新的情况,没有一个正确的看法不行。你党员也去搞违反四项基本原则,甚至于跟党对着干的东西,那是不行的。所以话剧艺术不违反宪法,不违反法律,就让它演嘛,让群众去研究讨论嘛!但领导,包括文化部、剧协要有一个正确的观点。共产党人不隐瞒自己的观点,有观点要敢于讲,但不要用行政的方法去干涉。年轻人如果没有坦率的创新精神就不行。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英国有名的作家萧伯纳到苏联去了回来,有人问他对共产主义有什么看法。他说了一句幽默的话,说:“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假如对共产主义没有兴趣,那么到了四十岁这个人也没出息。”萧伯纳是不会提倡共产主义的。他的意思是,二十多岁的时候,假如对新鲜事物,对世界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共产主义运动以及苏联的国家建设,假使一点兴趣也没有,那么这个人就是到了四十岁时也不会有什么出息。青年人对新生事物要热情,要勇于试探。回想起来,我在二三十岁时也是比较勇敢的,也创过新。话剧运动前面搞一段电影就是我创造的,以后才开始搞话剧的。所以对年轻人切忌用行政的手段或训斥的手段,或骂的手段。还是我讲我的意见,听不听由你。有的也是难免的。我们家的小孩也要胡闹,小孩不胡闹就会变成小老人啊。经过一段时间的实践检验,就会觉得不行的。美国60年代最混乱,就是对越战争期间,政治、思想、道德上都很混乱。但到了70年代以后,最近美国电影艺术科学院院长来了,他问我对美国电影怎么看法。我说美国电影,自解放后我就很少看,最近才看了一点。不是我不想看,而是你们的封锁。我说我认为,美国电影的黄金时代是40年代末到50年代,以后就日渐衰落。他站起来和我握手,说:“完全同意你的意见。”那时确实是美国电影的全盛时代。但现在的美国电影如何呢?最近我看了几部。美国电影对道德、伦理又有新的返回的倾向。完全的嬉皮士啊什么的比较少了。正派的电影多了,像获金像奖的几部电影,除了那部写越南战争的。但这之中当然有他们的政治观点。现在西方,意大利包括其他国家的先锋派电影,已没有很大的市场了。总之,我们不提倡用行政命令干涉电影、话剧的创作。最近我们拍了一部电影,叫《代理市长》,就是根据广东的话剧《南方的风》改编的。相当大胆,写改革的。有人提了些意见,我也提了些意见,认为有些理论和实际的问题讲不清楚,请他们改一改。结果导演和演员给中央写了一封信。中央领导同志批了“这部片子是写改革的,总比那些武打、侦探戏好一点吧,有一点刺也不要紧”。结果上演了。所以我们党中央还是提倡疏导方针的。但中央不用行政命令干涉这个问题,让你们有创作自由。但电影工作者本人要珍惜这种创作自由,正像小平同志在党代会上讲的,改革是来之不易的。现在我们文艺工作者得到这样一个环境是不容易的,应该珍惜这个环境,写出一些政治、思想、艺术上好的作品来,来振兴我们的话剧运动,这才是我们 今后的奋斗目标。讲的这些话可能有不对的,请大家指正。
1985年12月
注 释
〔1〕 收入《天南海北谈》,花城出版社1992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