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雁影錄
復劉百閔
書院之議，恐自仁者發之。大蹇朋來，非有剛大之資何能濟此危難？講學乃儒者分内事，無間於安危。但時賢每輕疑聖學為無用，六經久成束閣，今欲振之於厄絕之餘，亦非一二人所能為力。況以浮之迂拙，學未足以及人，固非其任也。然靡言不酬，雖圜鑿方枘未必有合，輒就鄙慮所及，率爾擬得旨趣及辦法數條，姑以奉正。誠病其簡略荒陋，如或尚有可采，留為異日討論之地，否則便請毁棄，不必示人。若浮之至與不至，初無加損也。二氏之學雖衰微，而其徒猶有守之弗失者，以能超然於政制之外，昔之人王，但為外護而不予干涉也。儒則講學有禁，言論自由在今亦尚為虛語。凡事皆有時節因緣，不可强為，因物付物，為而不宰，將來或有是時。今之有國家、言政教者，尚未足以語於此耳。
致壽毅成
書院之說，想係百閔與賢贊議。其事亦不易實現。當此危難之時而建此議，真如梁元帝在江陵圍城中詔百官戎服聽講《老子》，陸秀夫在崖山舟中講《大學》矣。國土危脆，人命無常，吾既衰老，不堪行役，日日不忘在溝壑，然講學之事固未嘗一日而廢，一人亦講，無人亦講，不必定要學校書院也。草草擬就名稱、旨趣及簡要辦法數條，别紙錄去，并附致百閔一書，可與共覽。此雖倉卒之間信筆寫出，然大旨略具。平生與人推心置腹，不敢有隱，樂則行之，憂則違之，去就之計，以其言之用不用為斷，此乃儒者之本分也。若百閔與賢認為此草案不便提出，則徑可廢棄，勿以示人。再有白者，在抗戰期間，内地民生疾苦，百物凋敝，此時創立書院，規制不求大備，但所在地點極須審慎選擇，務以不受軍事影響為第一要義。匕鬯不驚，然後可以絃歌不輟。蜀中學生或較易得，若以地論，似不如移置滇中較為安謐。此層亦望與百閔熟計之。至所擬簡章，賢等如有意見，可儘量提出修改，此不過就愚計所及，略為貢獻而已，不可為典要也。
與張立民
賢今月二十日航空函頃已到。書院之議，非吾意所及，前在泰和臨行時所草簡章，僅費一小時許匆匆寫出，未能詳加考慮，但因物付物，在吾處己處人之道自合如此。知此事決不能契機，故寫出便了，未嘗置念。君子作事謀始，永終知敝，今即欲因機示教，與眾作緣，亦是不得已而後應。立心不容有纖毫夾雜，對人不能有些微遷就，不可期其必成，故願賢輩更詳審之。吾意以為不安者，書院雖成，吾不能至也。前草簡章，雖係一時觸發，然大體似不可易。欲以佛氏叢林制施之儒家，亦與舊時書院、今時研究院性質不同。向來儒者講學不及佛氏出人眾多者，原因有二：一、儒者不得位不能行其道，故不能離仕宦。其仕也，每為小人所排抑。佛氏不預人家國，與政治絕緣，世之人王但為外護，有崇仰而無畏忌，故得終身自由。二、儒者有室家之累，不能不為生事計。其治生又别無他途，不免徇微禄，故每為生事所困。佛氏無此，叢林接待十方，粥飯不須自辦，故得專心求道。大德高僧，安坐受供養，然其法施無窮，饒益眾生，不為虛費信施，世俗亦不以為非。退之小儒，故有《原道》謬論。因此二端，比儒者緣勝。今欲學者深入，縱不能令其出家，必須絕意仕宦，方可與議。章子厚欲從邵堯夫學，堯夫曰：「公欲學道，先須退居林下十年然後可。」即此意也。欲大拯生民，先當令其出乎利欲，方是儒者本分。如此設立書院方有意義，故當從源頭處審諦，不可稍有假借也。否則人云亦云，安用此駢拇枝指為哉？原叢林所由興，初唯二三道人，相與閒處於水邊林下，茆屋蓋頭，虀菜充腸而已。其後參學者眾，檀施日集，遂成叢席，可容千百眾者有之。且其地多在山水勝處，此亦自然之勢，非可以人力勉强為之。陸子静之象山精舍，朱子之武夷精舍，規制皆極簡陋，取其可以待四方之學者而止。觀朱、陸所營精舍，即隱寓禪師家住山之意，然無有繼起，亦無百丈其人。南嶽下出馬祖，馬祖下出百丈，制《百丈清規》，叢林之制始廣。但當時政府聽其自由，並未取締，此又勝於今時者也。諸先生於吾所草簡章是否毫無異議，尚未可知，如熊先生以為未當，有何意見，望儘量提出商搉。在商搉未定以前，此簡章不可發表，因書院之成否可以不論，而此簡章必須修改盡善，今即不成，可留為後人取法也。總之，望賢輩慎重考慮，不可亟亟期成。須知道本常存，並不以人而加損，亦禪師家所謂「佛法不怕爛卻，着甚死急」，此言深可為賢輩頂門上下一針也。儒者立事，不可輕言請求，若求而與之，不唯失其自處之道，亦使彼重道之心完全消失。但出於捐贈則可，出於請求，名為補助則不可。如郗鑒為支道林買山，梁武帝為陶宏景立館，遣太學生詣何胤山中受學，在當時極為平常之事，並不足矜異。至捨宅為寺，捨田供僧，蠲其租税及置學田者，歷代多有之。今人但知求利，絕未夢見。其有出資興學者，亦只是俗學。學生入學，只為求出路，以學校比工廠，學生亦自安於工具，以人為器械，舉世不知其非。今一旦語以人者人也，教以明道學以盡性别有事在，如何能使之速喻邪？薰習之久，乃可漸入，此居賢善俗所以取象於漸也。緣不具則事不成，名不正則言不順，雖明知其遠於事情，義理自如此，所謂法爾如然，故絕不可有取必之心。有意則有必、有固、有我悉具，此聖人之所絕也。平時每言學者須有剛大之氣，若有絲毫假借，則剛大於何有？此理甚望賢輩體驗，否則成事不說，吾但不來即足矣，何為如是之不憚煩邪？佛肸召，子欲往。公山弗狃召，子欲往，且曰：「夫召我者，而豈徒哉？」然終不往者，此是一段絕好公案，可參。
致蔣公書
前荷垂接，深仰虛中。既蒙前席之勤，復被安車之貺，實愧疏陋，無以堪承。初到樂山，尚稽申謝。公命世之姿，當此艱危之運，思深慮遠，宵旰憂勞，猶復留意經籍，旁求儒雅，此誠天下大幸。布雷、立夫二先生曾屢以書院為言，體公尊德樂道之心，不遺鄙野，欲使與二三學子講明經術義理，以副居賢善俗之訓。竊惟書院事義與學校教育殊科，學校領於學官，故事有常程，書院則當付之士林，而無責其近效。蓋國家所以待天下之士者，固不必出於一途，乃以見其大也。將令後學知所趨嚮，在重躬行實踐而不務空言高論，重温故知新而不貴抱殘守闕。是必假以寬閒之晷，乃有優柔涵泳之功，亦須粗具規模，始可望其成就。以公盛德，提倡於上，國之賢達，承流於下，風之所被，必有聞而興起者。某雖愚，亦庶幾竭炳燭之餘明，冀稍有裨於萬一，不敢自暇自逸以負盛意也。今方在蹇難之中，規制不求過廣，學人不求過多，務令損抑，示以處變之節。但須為久遠之謀而不徒為一時之計，此民族精神所寄，聖賢血脈所通。公體國弘道如恐弗及，宜必有遠謨遠猷，示民軌則，無待於辭說也。謹因布雷先生奉書陳謝，並附呈書院緣起草案，是否有當，伏候鈞裁。不宣。
致陳布雷
在渝獲奉餘談，雖為時甚暫，觀公氣貌，温厚愷惻，有君子之度，使人易親，深為斯民慶幸。願公為宋文憲，為魏鄭公，勿自菲薄，以古人為不可幾也。蔣公英略天挺，出言簡重，誠未易窺測。推其尊儒重道之心，是足以禦寇患而安天下矣。某本迂儒，遠跡人外，遭亂流轉，遂至斯邦。公等不遺鄙淺，因有書院之議，是非有所私於某也。義理不明，經籍道熄，由來已久，不待異族之侵陵而吾聖智之法已蕩然無存矣。唯學術不亡，然後民族乃不可得而亡。今日亦盛言固有道德、民族精神，然未聞抉示吾先聖所留貽其為精神、道德之所寄者，果為何事也。以某之愚，竊謂當求之六經，而後學術之統類可明，文化之根本可得，自心之義理可顯，而後道德可立，精神可完。果欲立書院而使某為之說，則舍是吾不得而知之。故以為書院性質在現行學制之外，不當隸於教部，不唯與今之學校不同，亦與舊時之書院迥别。誠得政府加以扶植，社會人士加以贊助，當略如佛氏之有叢林，政府與人民同為檀越、為護法，如某者得自比方外，是亦足示國家寬大之美、深厚之意。不以世法相繩，然後某乃可盡其說，庶幾成就得少數人，使知中國異於夷狄，而不致以夷狄為神聖，使知凡民可為聖賢，而不致以聖賢為虛無。如是方有意義，不為虛設。而或者乃比之大學文科哲學系，比之國文專修館，比之存古學堂，則為擬於不倫。審如是，則今之所有者亦既備矣，安用此駢拇枝指為哉！此難為不知者道，以公之明，必能深相瞭解。政府若不以某言為誕妄，則望處以例外，否則山野之性實無能為役也。蔣公待以殊禮，理合申謝。書院之事，曾荷垂詢，今擬具緣起及草案，謹因左右代為陳達。行旅倉卒，未及精思，其間事義如有未協，並希諒其戇直，不以為罪。蔣公若弗嫌有損尊嚴，竊願以此事為天下倡，顒顒卬卬，令聞令望，豈唯士林之福，實斯道無疆之休也。春寒，唯為國慎衛。不宣。
致陳部長
在渝辱荷枉教，並勞盛設，山野疏簡，尚闕箋謝。每承雅論，剖析玄微，將以究天人之原，盡闔闢之變，非極深研幾，熟能與於此？舉世以西洋哲學相詫，公獨能援引經術，觀象玩辭，為今之君子所未有，此可以模楷羣倫矣。夫《易》之為書，廣大悉備，得其一義，皆足名家。然聖人以此洗心，務在神明其德，故觀生無咎，察己於民，同人利貞，致亨於野，通其變，使民不倦。此今日時義之大者，願公深體斯道，天下之幸也。書院之議，自公發之，此非有所私於某而然也。公虛以受人，卑以自牧，蓋謂觀民設教之道亦有在於是者，遂不以某之迂愚為不可與。某雖衰陋，無益於時，亦不敢不竭其誠以答公廓然無我之盛意。約有三義，須先陳明：一、書院本現行學制所無，不當有所隸屬，願政府視為例外，始終以賓禮處之。二、確立六經為一切學術之原，《漢志》以《易》為六藝之原，今謂六藝亦為一切學術之原。泯舊日理學門户之見，亦不用近人依似之說，冀造成通儒醇儒。三、願政府提倡此事，如舊時佛寺叢林之有護法、檀越，使得自比方外而不繩以世法。三義若荷容納，不斥其非，則某亦願盡其知之所及，冀可仰裨無為之化，否則不如放之林薄，以鳥養養之之為愈也。到嘉半月，稍祓塵襟，輒擬書院緣起敘及草案數條，闕略未具，先以呈覽。幸逢有道之世，人皆得盡其情，故言之無隱如此，其間辭義如有未協，並希諒其愚直。鄙意若蒙見採，似宜先成立籌備會。草創規模，不求完備，取足以待四方之學者而止。舊有及門數人，亦欲招其相助。諸事當囑毅成奉聞，以取進止。敬候裁擇。不宣。
致屈文六
在渝屢荷枉教，知公於般若氣分轉深，非久植德本，精進行持，何以及此！讚歎無盡。浮老矣，平生所學唯在自證，不求人知。忽被業風所吹，遂來茲土。書院之議，本非所期，但有可赴之機，亦無不應之感。默察時人根器，方以墮坑落塹為得，似乎未有出期，雖具悲心，何由拯拔？如來出世，亦不奈何。自到樂山，粗安行李，擬具書院緣起、草案及籌備會簡章，逕寄毅成，囑其轉達，旋聞渠尚留滯香港，恐尚未徹聽覽。蔣公及立夫、布雷處亦别有書致之，稱肊而談，絕無隱覆，運心平等，務盡其誠，所謂直心是道場也。但是否契機，殊不敢必，如其觸忤，萬事冰消，儻或相容，諸緣可集，委心任運，何加損之有哉！政府諸公若不提倡此事則已，果誠意提倡，須發弘願為久遠之計，如舊時佛教之有叢林，國王大臣長者居士同為護法，同為檀越，然後可期規模宏遠，令法久住，燈燈無盡。儒者舊有之精舍、書院往往不能久長，比之佛氏，實有遜色，因其乏於世財，資糧不具也。今此事本屬例外，妄謂當如叢林開山，雖曰稱家有無，必假檀施之力始能集事，縱不必涌現樓閣，廣聚人天，亦須令椽舍可栖，供養無缺。故望政府指撥基金為天下倡，當有聞而興起者，則彈指門開，靈山不遠，此自是諸公功德，與某無干。某只能以法施與後人作緣，至其影響之大小，須視諸公財施之力量如何，泥多則佛大，水淺則船膠。公學佛人，深明此理，當知其言之不妄也。
致孔院長
前承以講學見招，特蒙遣車相速至渝，復荷賓禮有加，誠非山野迂陋之所期也。旋來樂山，尚稽箋謝，每懷雅度，何日忘之。公以聖人之後，居百僚之先，非唯眾庶具瞻，亦乃道揆所繫。既體蔣公崇儒重道之心，兼徇立夫部長觀民設教之意，别於學校教育之外，議設書院，提倡講學，是誠正人心、端士習之當務，亦所以固國本、禦外侮之一端。某雖愚，其敢忘匹夫之責，使得與二三學子横經論道，為盛世之逸民，繼先儒之素業，亦庶幾默贊復興之化，不為無用之言。竊謂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既以此為民族精神所託，似當為久遠之圖，而不僅為一時之計。在中土如佛氏叢林，在西洋如基督教會，率皆堂宇精嚴，規模閎遠，容千百眾而不為多，歷千餘年而不為久。此何因而致然，蓋佛氏以檀施為功德，歐俗以公益為美談，故能爭委鉅資，成就勝緣，潤色鴻業，垂範後世有如斯也。儒門淡泊，守約寡營，昔時精舍、書院，往往規制隘陋，資用不充，雖有其人，難為之繼，比之外教，物力不如，是以相形見絀。此則願公有以矯之，信如前次賜電，准撥基金為天下倡，則國内嚮風慕義者或不乏人，百年之謀亦可一日而定。雖曰軍旅之日未遑俎豆，然以禮義為干櫓，用《春秋》致太平，亦所以立夷夏之大防，拯生民於水火，將使淳風被於萬國，令聞垂於無窮，是在諸公一念之間耳。書院緣起及草案粗擬一通，尚恐闕略，除寄呈蔣公外，已函囑毅成錄奉。謹奉書陳謝，伏候裁擇。不宣。
致劉百閔
書院之議，仁者與立夫先生發之，諸賢和之於後，而於制事之義或未暇深慮。某以為倡之於上則易舉，委之於下則易從。本不在學校之科，故不相隸屬，則倡始而弗專也。將以示教化之本，故不立門户，則因任而無失也。無奪人之志，而後人乃得盡其材；不疑人之言，而後人乃得由其誠，此感應之理也。今之所以率天下者，乃是同人于宗，致吝之道，故令賢者自遠，誠欲立書院，則必不用斯道而後可。諸公既不以某之迂闊為不可與，則於芻堯之言宜有擇焉，勿疑其倨也。漸暄，唯加意珍攝，因暇亦望賜答。不具。
致壽毅成
君子以義制事，義是當然之則，制為裁斷之稱。事既認為當然，便須立予裁斷，即付施行，如是乃謂之敏，謂之果，亦是簡則易從，易從則有功也。君子言出加民，行之如恐弗及，擬之而後言，議之而後動，今但有擬議而未見之行事，似非諸公立事之道也。秦皇衡石量書，只是拘牽形式；項羽印刓不與，只是猶豫遲徊。凡事必待申言屢謀，則事之廢頓者多矣。今書院在諸公視之固不亟之務，然既已倡之，則樂觀其成，此亦人之情也。創議人既推定籌備委員而聘書猶不下，既允撥基金仍懸而無泊，其於事之進行，實為有礙。烏尤寺屋着手修理，一面稍稍購聚圖書，其餘無從措置。緣起、簡章雖已草草印就，因未有正式根據，未便發出。徵選肄業生手續審查往復，非經兩三月不辦，則開講無期。此在諸公一舉手之間，而事之進行遲速迥異，故發動機括全在渝方。前次孔、陳二公所定之議，必須見之事實，勿徒垂諸空言，此某所望於諸賢者。鞅掌多勞，抽暇示復。不具。
復性書院簡章
一、書院之設，為專明吾國學術本原，使學者得自由研究，養成通儒，不隸屬於現行學制系統之内。
一、書院以綜貫經術、講明義理為教，一切學術該攝於六藝，凡諸子、史部、文學之研究皆以諸經統之。
一、六藝之教分通治、别治二門，通治明羣經大義，别治可專主一經，先通後别。通治門以《孝經》、《論語》為一類，孟、荀、董、鄭、周、程、張、朱、陸、王諸子附之。六經大旨散在《論語》，總在《孝經》。鄭玄《六藝論》云：「孔子以六藝題目不同，指意殊别，恐道離散，後世莫知根原，故作《孝經》以總會之。」《論語》記孔門問答之辭，實為後世語錄之祖。《詩》、《書》、《禮》、《樂》並為雅言，《易》象、《春秋》務存大體。文章性道，一以貫之，故欲通六藝必先明《孝經》、《論語》。言為《論語》，行為《孝經》，聖心所寄，言行之至也。七十子後學，孟、荀為大。漢儒宗荀，宋儒宗孟。兩漢經師以董生為最醇，康成為最博，故獨取二家。濂、洛諸賢，直接孔、孟，決然無疑。極於陽明，遂無繼紹。故以十子列為儒宗。通治羣經當從此入。别治門以《詩》、《樂》為一類，《爾雅》、《說文》附之。辭賦、文筆皆統於《詩》，聲律、音韻皆統於《樂》。聲音、訓詁、字形之學必以《爾雅》、《說文》為主，皆名言也。名言者，聲氣之發，《詩》、《樂》為陽，故以附之。又《詩》為始教，故當以小學附於《詩》。今世所稱文學、藝術、美學、文字、語言諸學並宜屬此類。《尚書》、《三禮》為一類，名、法、墨三家之學附之。三家並出於《禮》。一切政事皆統於《書》，一切制度皆統於《禮》，史書、諸志、通典、通考之屬亦附之。如《唐六典》可附於《周官》，《唐律疏義》可附於《戴記》。今世所稱政治、法律、經濟諸學並宜屬此類。《易》、《春秋》為一類，道家附之。釋氏之學並通於《易》、《春秋》。《易》以天道下濟人事，《春秋》以人事反之天道。《易》本隱以之顯，《春秋》推見至隱。二氏之說皆於費中見隱，《易》、《春秋》之支與流裔也。今凡欲研求自然界之法則，欲明宇宙之本體者，不能外於《易》；凡言人羣之事相，究其正變得失者，不能外於《春秋》。《春秋》經世大法，不可以史目之。不明乎《易》，不能明《春秋》，不明《春秋》，不能治史。後之治史者，核於事而絀於義，不明《春秋》之過也。三傳并胡氏為四，並取其長，《通鑑》、《通志》之研究屬之。今世所稱哲學、形而上學、論理學、社會學、歷史學之屬並宜屬此類。
一、書院確立六藝之教，昌明聖學。始於讀書窮理，反身修德，終於窮神知化，踐形盡性。其教學方法，體驗重於思索，涵養重於察識，踐履重於知解，悟證重於講說。務令深造自得，不貴一偏一曲之知。
一、通、别二門諸類皆宜設專門講坐，由主講延聘，可立多師。如不能一時得師，則暫闕以待，由主講指定應讀何書，令學生自行研究。
一、書院為純粹研究學術團體，不參加政治運動。
一、書院宜置禮器、樂器，每年舉行釋奠於先師典禮一次，其他通常所用儀式，概不舉行。
一、書院宜廣蓄故書，且多貯副本，以備學生研討。亦須備置外國文主要書籍，使學生兼明外學，通知外事。
一、國内耆年碩德有嘉言懿行，足為士林矜式者，書院應加禮敬，設尊賢堂以待之。遇緣蒞止，如佛氏叢林接待諸山尊宿之例，示學者以憲老乞言之禮。
一、國内通才顯學具有專長，或有著述流布，足以啟瀹人智、裨補經術、發明義理，為學術界所公認者，由主講延聘，為特設講坐。分定期、不定期二種，定期者請專講一書，不定期者任擇講題。其因道遠緣阻不能至者，得設通訊問答一門，使住院學生得奉書問業，庶幾師逸功倍。
一、國内名流學者及各大學教授、講師贊同書院宗旨及與主講相知有素者，由主講函請為書院講友。遇緣來集，書院設講友室以待之，並開臨時講會，使各抒所得，示學者以博習親師、多聞廣益之道。
一、國内好學之士願來參問，或身有職業未能長期住院者，由主講知友介紹，經主講許可，得為參學人。在參學期間，書院供其膳宿，不另予膏火費，其自願住外者聽之。參學人無定額，亦無定期，來去聽其自便，但在參學時須遵守書院規則。
一、住院肄業生一律不納學費。須曾讀經書，文理通順，志趣純潔，品行端正，自願來學者，得因介紹，自具志願書，附平日所作文字請受甄别，先經監院、都講審查選取，申請主講勘辨決定，認為可造者，得入院肄業。在肄業期間，由書院酌予津貼膏火，使得專心於學。每年舉行課試二次，以驗其學業之進否，進則許其繼續留院，否則遣歸。其用力精進，斐然有成者，酌加獎勵，並得由書院刊布其論著。如有不勤於學及行履不謹者，停給膏火，隨時遣歸。其徵選肄業生細則另定之。
一、來學者須遵守三戒：一不求仕宦，二不營貨利，三不起鬬諍。絕貪躁矜妄之習，方能收斂向内，自拔於流俗，其不能遵守三戒者遣去之。
一、現代科學、外國語文自有大學、研究院之屬主之，不在書院所治。但書院宜獎勵譯才，其學有根柢，兼擅長外國文字者，由主講指定翻譯古籍，以中文譯成西文。略仿翻譯佛乘之例。須經潤文證義數番審定，可由書院酌予印行，流播國外，以增進西方學者對於吾國學術文化之認識。
一、書院宜附設編纂館及印書部。編定《羣經統類》、先儒說經主要諸書。《儒林典要》、漢、宋以來諸儒著述之精粹者。《諸子會歸》，先秦、兩漢、六朝、唐、宋著述在子部者。並得修訂通史，漸次印行，以明文化淵源、學術流别，使學者知要能擇。其編纂條例、序目另定之，編纂人才由主講延聘。其印書部事務由董事會派員領之。
一、書院立主講一人，總持教事，統攝學眾。置監院一人，輔助主講綜理一切院務，遇有特種事務，得受主講委託為代表。置都講無定員，輔助主講及監院領導學生，並得兼任職務。
一、本簡章係依初擬草案訂定，其事義闕略未具者，得隨時增脩之。
附啟者，本院簡章中擬設尊賢堂、講友室、編纂館諸項，今因草創之初，絀於經費，未能具舉。又院舍亦未及自建，僅假山寺為之，禮、樂器在此時無從置備，故釋奠典禮亦祇能暫闕。凡事陋略，有志未逮，居困安約，務就損抑，巽以行權，亦處變之道應爾，尚希賜覽諸君子諒之。
答劉百閔
遊興方闌，病魔遂擾，忽又經月，靡日不思。昨荷惠書，備承遠注，見諭諸端，審時慮事，曲盡其情，然在書院今日所處，實未足以語於此也。擇地建屋，置田種樹，固為久遠之圖，今為避地計，入山唯恐不深，然何山可入亦是難言。轉徙經營，並須財力，洱海風光，不能不讓君勱獨步。且俟從者雞足歸來，若籌委諸賢詳定具體計劃，果屬可行，在某豈有成見。今假舍烏尤，故是權宜之計，將來奠定書院基礎，深賴諸公，某之迂疏，實難為力，此賢與諸公之任也。膏火制本非善法，匪曰以恤寒畯，良以此學枯淡，來者非志願真切，不耐勤劬，欲使不以飢渴害志，聊為設此，庶令得專所業耳。齋舍既狹，費又不充，勢自不能多容，名額之限，良非得已。今徵選方始，寄文字求甄别者多屬根柢淺薄，文理欠通，可入選者寥寥無幾，殊令人短興。來示謂自備膏火及學力不及而有嚮學之志者悉當收錄，此自有教無類之旨，所憾屋宇太少，無以待之。將來膏火制自當變通，然書院不能自筑院舍，此意終難實行。逸翁每以規制太隘為病，責其必求充擴，某即愚陋，亦豈有自安於隘而不願充擴之理？然此乃事實所限，非空言意志所有成辦，能成辦此事者，乃在創議籌委諸公之願力如何耳。
致屈文六
頃奉八月二十九日手教，極佩仁言。徵選是一事，徵選以外隨機接引又是一事，是即廣書院於天下之意。心量本來如此，夫豈限於書院。但願力雖屬無盡，而事實實有未能，書院且未具緣，眾機何由廣被。今時根器下劣者多，又習氣深厚難為解脱，每苦書問酬答之煩，雖與方便饒益，其實勞而少功。然在己苟有可盡之道者，固未嘗敢有遺也。熊先生傷勢稍瘥，堪以告慰。山中蠻洞不乏，無須更鑿。但近來月夜往往聞警，露坐竟夕，為之不寧，業力所招，無可避免，徒有浩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