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史学
炳松先生侍右敬启者:曩于海上,得接丰仪。稔悉粹精史学,蔚然国内大师,曷胜服仰。今秋道过申江,得悉新创大学,益敦书教。原拟专诚访问,藉颂起居,而行次匆匆,即日快车北上。嗣于月前入清华大学研究院,受业于梁任公先生,致力专精,冀于史学辟一新地。盖国内人才,缺乏极矣,史学界中,尤益寥寥。即如胡适之先生名满天下,而其作章实斋先生年谱,于章先生中心见解,不免误释。章先生谓“凡涉著作之林,皆是史学”,其下胡先生释之曰:“盈天地间,一切著作,皆史也。”又曰:“其实先生的本意,只是说一切著作都是史料。”以愚观之,胡先生于章先生所用学语,若“史”“史学”“著作”等字,殆未彻底了解。章先生书,“史”与“史学”,意义截然不同。史为纪事之书,对象也。以学著为史,是为史学,造诣也,乌可混为一乎?至于目著作为史料,尤与章先生本意剌谬。章先生书,著作二字之价值极高,非同凡物也。“著作本乎学问”,而“即于数者(功力)之中,能得其所以然,因而上阐古人精微,下启后人津逮,其中隐微可以独喻,而难为他人言者,乃学问也。”剀切言之,义非隐晦。而他处论著作之与纂类或比次不同者,几于触目皆是。是本乎学问乃为著作,不本乎学问者非著作也。章先生之意,凡涉著作之林,皆是史学;不成著作者,非史学,乃所谓史纂史钞及其他末流忘返不可部次之物也。明乎此,则泛览章先生书,可自得神解超悟;而史学之基,亦造端于是矣。鄙见如是,敢质之高明,以为如何?梁任公先生近专精于史。其文化史脱稿已繁,正为愚等讲习。其于“因果关系”,未能恝尔忘之。窃所不慊,宇宙如水,滔滔下流。混其中之泥沙,乃人类也。交互浸润,倏忽撞激,是诚有之。其端微渺,不可寻也。必谓有因有果,则人类心理变幻无常,社会现象飘忽不定,一人事为,犹难细绎其端倪所在,影响何如,况人类之繁衍,宇宙之悠漠乎?昔尝闻先生于任公先生“因果关系”不表赞同。而未亲教诲,不能豁然于心。怀疑久矣。不揣冒昧,辄絮絮以渎清听。冀先生不弃,有以沃其心知焉。临封拜手,不尽神驰。仰候复音,无任祈祷。
专此敬颂
姚名达拜启十月三十一日
(原载《民铎》第六卷第五号,1925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