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子江形势论略

按一统舆图,自江口至四川长寿县以东,曰扬子江。自长寿县以西至叙州府以东,曰大江。自叙州以西渐折转而南以及云南,又折转而北以至塔城关,曰金沙江。自四川边界至扬子江口,以水道计之,约一万里。扬子江由长寿县东,流迳夔州府与湖北宜昌府交界,其地巫山诸峡,俯瞰江流,且千崖悬壁,无路可缘,江如悬瀑,迥异常流,斯固一人守御,万夫莫伐矣。又东至荆州,荆州居中国之中,为荆吴之咽喉,自昔争中原者,必首争荆州为得失,以其居长江之上游也。宋赵鼎谓荆襄左顾川陕,右控湖湘,下瞰京洛,三国所必争。宜以公安为行阙,而屯重兵于襄阳,运江浙之粟,资川陕之兵,经营中原,计无出此。迨襄樊既失,蒙古将阿里海涯曰:荆州西眺梁益,南控交广,据江淮上游,欲得湖南,不得不下荆州也。于是宋之湖南、两粤无全城矣。蒯越说刘表曰:南据江陵,北守襄阳,荆州八郡可传檄而定。武侯谓先主曰:用武之国也。鲁肃说孙权曰:帝王之资也。晋杜预举荆州而吴之沅湘不保。宋初荆南归命而南唐南汉遂不支。靖康既失中原,而荆南无恙犹得藉以图巴蜀襄宛,国朝亦为重镇,设将军驻防于此。然地势平衍,无险可扼,襄阳不守则北危,夔陕不固则西病,若萧梁元帝、后梁萧琮、十五国之萧铣,有明验矣。且府城在江东岸,地形恃水为防,德祐初,一旦水涸,蒙古来攻,江陵遂陷。江道不甚宽,地又沙渚,每蜀江涨,辙圯水少又涸,万一襄夔不守,不获已而论荆州江防城守之要,是宜开浚江道,驻以重兵。虎渡河自南岸入江,其口宜防,恐其由此入澧沅进袭公安,扰及湖南之境。江东岸临玉露口之龙山亦宜设防,以扼其进袭府城之路。又南下为郝穴,江流甚险,中皆小沙浮洲,随潮移动,逐年易形。潮落则行舟之处,宽不过数丈,深不过三四尺或四五尺,舟过须请本地之滩师操舟。上六十里尤恶,是处,宜屯驻数营,使之探悉水势之深浅阔狭焉。又南流九十里,折北迳石首县西,又东流,又南流,又北流,又折南流,又东北流至刘家沟,为石首、监利分界处,江道折叠迂回。刘家沟西出一水,直西达郝穴。夏月舟行,由此较外江约捷百里。又自刘家沟东折南流,又东北,又东南,迳监利县西南,又东南,又东北,又东南,迳车湾,又南而西,又南入湖南境,又折而东,又折而北,又折而东南,又折东,迳岳州府北,西南合洞庭湖水。(湖口入江处距汉口三百九十余里,距岳州府城十六里又三分里之二,南岸多小山,湖面长二百里,宽一百里,为中国名湖之最大者。湘沅资澧并名〔各〕小支之水皆汇归焉。湖中水师当另议,下仿此。)湖水迳岳州城西,而北入江,曰三江口,由荆州至此,江道既窄且曲,至此始宽。岳州府城建于洞庭湖束口,东岸夔荆而下岳州,亦大都会也。府城北枕江,西南阻湖,东南阻山,当江湖三派之会,绾荆鄂二州之冲。江之东西,湖之南北,颇为要害。湖南得之足以规取荆鄂,淮南得之足以包举湖南。且地势越重山跨巨湖,城垣三面巩固,无容设防。宜于象骨山设炮台二座,以绾江湖之分流,于府城西南面之南津港,屯泊战船(其处二十四西尺至三十西尺,甚便泊船,按西尺合中尺九寸余),以防其由西岸入江,进袭府城之路。岳州一段江中,有磨盘石(近有西人布勒克斯登查得此石在江之中界,为最险之处,四月没■入水面(原文此处为■),五月中距水面下一尺,三月中旬现出水面西四尺),舟行迳此,必近右岸白沙崖以避之。又前行十里,亦必行近右岸以避。又河沙淀,又东北迳道人矶,又东北迳湖南临湘县,西北左岸为临湘矶,右岸为杨林矶。又东北,右岸为螺山,左岸为鱼矶、鸭阑矶,江道忽阔忽窄,沿矶窄处仅里半又六分里之一。又东北至新堤镇,距汉口三百十六里又三分里之二,为汉口与岳州间最大之市镇。五六月间,江水泛涨,新堤南北面皆一带汪洋。对面有大浅滩,二三月间常现,凡行此段江中,必近左岸。距新堤以上三十三里又三分里之一,近右岸黄石崖处,有隐石,是宜避之。又东北,距陆溪约十三里又三分里之一,有数小山高六十西尺,舟近宜行于水道之中界,或稍近左岸,右岸有浅滩也。距此以上,一带小山,北面亦多浅滩,仅深十五西尺,此为汉口至岳州之第一浅滩。又东至陆溪口,陆溪乃吴蜀屯此以规荆州之地,旧口已绝,新口掘于发逆。由此顺流可达蒲圻、崇阳、通城诸县。又自陆溪东流,行见左岸间,有甚宽港口,其对面有数浅沙滩。及行至红色石崖时,又宜近右岸,过此又宜行近左岸。又北而西至簰州,西出一水南流,曰新滩河口,北通赤野湖。又北由汉水达汉口,西合观音湖、沙〔沂〕湖达沔阳。沔阳因河为濠,明太祖既定武昌,曰安陆、襄阳,南北襟喉,英雄必争之地。然今日当以沔阳为干,而以安陆、襄阳为枝,固守沔阳乃图进取,庶得其宜耳。由新滩口西南三十里达平坊。由平坊至沔阳陆路一百里,水路百余里。又由簰州北而东至邓家口,又南二十里至火嘴,又折北至鳊鱼套,江道环行湾曲,西人名法马湾,距汉口八十六里又三分里之二,湾曲约八十里。火嘴距对面江仅里半又三分里之一,六月间江水发涨,两岸通流,深西四尺至十尺,且流行甚疾。由鳊鱼套又东北至金口,距汉口约五十里,迳斧头湖可达咸宁。金口对面有沙淀,三月间即现,必近岸可以避之。又北至沌口赤野湖,由此通江。又东北至汉口,为汉水入江之口,顺水而行,湖北北境诸县皆可达也。自新堤镇至此,皆两岸平原。惟距汉口上之四十六里又三分里之二,左岸有大军山,右岸有淮山。又北十余里,右岸有小军山,又北十余里,临沌口有临嶂山,然皆草面不甚高,除此皆两岸低平。三月中旬,水漫两岸,六月间尤甚。汉阳城垣建于江之北岸大别山岭,可自山巅俯视武昌、汉口一带。武昌城建于江之南岸,城内有凤凰山、蛇山,山岭亦可周视一切。岳州而下,武汉又一大都会也。荆襄关南北之大局,而武汉又荆襄之咽喉,扼束江汉,唇齿吴豫,二城交错,势成犄角,汉阳较武昌尤要。武昌仅南岸一府,而汉阳则江汉总汇,可通八府也。武汉沿江均不宜设置炮台,何则?二城遥立江岸,倚城设立炮台,一朝有战,则城市全冒敌火,今日炮弹之利,固非昔比矣。师船宜在汉河屯泊。汉口对面,冬月深六十六西尺,税关处深四十二西尺,七月间涨高三十六西尺,水力甚大,均不便泊船。由武汉东北下数十里,曰沙口,为武湖、牛湖诸水入江之口。又东南下数十里至阳逻,东西当荆扬之要会,南北为荆豫之通津。宋人守此,元人不得攻鄂,其后阳逻失,鄂遂降元,以其为武汉之门户也。阳逻北倚袁家湖,南西皆临江,北道为界埠,中有数小山错杂,三面巩固。若于阳逻安置炮台,其造台设炮诸法式见扬子江筹防刍议第八条。再屯陆军于界埠,以防其由陆绕攻台背,则阳逻之台无隙可乘矣。(凡设台设防之处,须察左近有无敌人可以登岸之处,可绕攻台背以成夹击捣虚之势,或地形显露,敌人于远处眺望,可以测准遥击者。)距阳逻司城有低角,对面之处有一石,四月后即沿〔没〕入水中,船行于此,是宜避之。由阳逻东南行,可由水道中界,又东南宜近右岸,以避白虎山左岸一带浅滩。又东北折南流,小洲罗列(曰新洲、曰搭帽洲、曰牛王洲),又南,西人名曰百的息,水道至此,须刻刻留意行近右岸。又东南迳黄州府塔之对面,亦必偏向右岸。又东南至武昌县,可行水道中界。武昌县西北有即亭山,周十里,与西山相接而中断,其间谓之退谷,山东南瞰武昌,北与黄州隔江遥对。唐时汴将朱友恭攻翟章于武昌,为浮梁于樊港(即今樊口,在武昌西,为梁子湖入江之口),凿山开道,射以强弩,遂据武昌。宜于退谷基址,稍增高,于上安置炮台,使台顶与山平,炮台倚山为护,炮弹可及敌舰,敌弹难伤台堡。此处若为敌所据,则武昌不击而下矣。武昌以北,有二露石,一高十八西尺,一高十西尺,凡由此迳过,必行于二石北面。若夏月水涨时,二石俱没,行船最宜留意。由此迤东至巴河,巴河东北可达罗田,又南迳数小洲(曰戴家洲、曰新淤洲、曰笔架洲),至弹指夹,中多浅滩。东岸有回风矶,江道渐窄,又东南至石灰窑,江道又窄,石灰窑对面有数隐石(前有西人轮船名理者触之,乃名以理石,十二月石上水深西六尺),又东江道极窄,南岸有西塞山,高一百六十丈,周三十里,嵥竖枕江,惊波如截,隘若关塞,若于此设置炮台,则江道既窄且长,敌断难越。山又高峻,炮弹俯击,但炮台不宜设在山顶,致使敌人测准遥击,宜于山半开一台基,凭山为护,山高峻又不易乘隙。山南有狮子流涎山,东有十里山,绕道而来甚属不易。又折东南下为道士洑,江面乃稍宽,又东南至伟源口,为伟源湖入江之口。又东南迳蕲州西,又东南至马口,折南迳田家镇至富池口,由此口可达兴■■■。由田家镇渡江,陆路达兴国州六十里,自道■■■此,两岸皆小山环列,江中尚东岸山麓,形势高下不平,距岸二里皆为平原。东流北面江岸间高角上有八层之塔,舟行遥见此塔,宜近东岸,方可避以上所言之浅滩。东流城垣对面,近西岸有一带浅滩,可近东岸以避之。又北迳黄石矶,宜行水道中界,可避两旁之浅滩。又北至杨家套折东流西,有皖口可达潜山。又东迳安庆,江心有洲曰对面洲(西名格里斯麻斯洲,即此),省城东西南门三面临江,地势平蹙,无险可扼,惟上而小孤、马当,下而天门、采石,为全省长江之门户。距省城东五十里为前江口,为长江转北之角,旧有炮台,然台之松弱,不徒不能经炮弹,并不能受枪弹。且台孤立平岸,四面受敌,易中敌弹。长江由此而北,而东迳栏江矶,又东迳太子矶,江面甚宽,北岸为枞阳镇。前江口炮台既难得力,万一以省城重地交通江淮,宜就近防卫,不如移前江口炮台于枞阳镇之七里矶。由枞阳内河,北可达桐城、庐江,西可达高河埠、青草塥(怀桐潜三县分界处),以攻安庆之背,且扰及桐、潜境。若枞阳有备,是可绾枞阳河口,江面虽辽阔,而七里矶之对面有太子矶,偏江之南岸,高三十西尺,江流险急,且有长浅滩,轮船行此必距矶六百西尺。太子矶西南又有栏江矶,三月间没入水中,十一月间见顶上石面小树一株,十二月则全见,露石排列,敌舟至此必不能近南岸,冒险以避北岸之炮弹,且台能倚矶为险,左近皆平原,可以瞭及,敌人亦不能登岸绕攻其背。又东迳池州府北,江心有数洲排列(曰崇文、曰凤皇、曰古夹、曰裕生、曰鸟落),又东至梅根港,一曰钱溪,江岸不甚宽,下临回洑,又有横浦可以藏舟,此乃临敌时出奇守险之所宜知也(晋王子勋举兵江洲时,张兴世曾败刘胡于此)。又东迳大通镇,折北迳六百丈,泛盖其深有六百丈云。又北迳铜陵西,江面甚宽。又北迳凤凰颈,折东迳荻港,江流颇险要。又折北三里,有板子矶,矶之四周,水性旋流。东岸为旧县镇,尚无隐险。右岸对面,水深三十西尺至四十八西尺之处,最便泊船。环镇有数大山,又北迳无为州东,州城去江不远,口港甚多。惟神塘一口,为之要冲。又东流折北迳芜湖县西,芜湖距金陵一百七十三里又三分里之一,县城距沿江五里,南有青弋直贯皖南,西有裕溪可达皖北,故先主谓孙权曰:江东形势,先有建业,次有芜湖,盖亦滨江要冲也。此段江内可行水道中界,又北迳东西梁山(合名天门山,设有陆营驻扎),江面至此忽稍窄,过此又宽,立栅置寨,历代恃为重镇。且两山犄角,东梁山面向下游,西梁山面向上游,可以互为援应。西梁山东南北三面俱临江,东梁山又有内河环绕,可恃为濠,于此坚守,无论上下游之敌皆难飞越。又北迳太平府西金柱一关,为皖南之门户,宜屯重兵。又北迳采石、牛渚,江流最险。采石山俯瞰江心,明初诸将欲向牛渚,太祖欲先登采石,遂克牛渚下太平路,山之四周皆水环绕,无虑袭攻,此山炮台须设德国之起落旋转钢甲圆筒炮架,以便兼顾上下游。屯兵牛渚,亦可以绾和州之门户诸险,乃上而安庆,下而金陵之关键也。又北滁河自全椒东流达江,又北流入江苏江浦境。又东北迳三山(王浚楼船直指三山,即此地),又东北迳金陵城西而北,金陵北枕长江,南连重岭,诸葛武侯之所谓钟山龙蟠,石城虎踞,帝王之宅者也。然南朝数代享年不永者,盖以金陵形势不在金陵,宋李纲之所谓必淮南有藩篱形势之固,然后建康为可都也。何则?太平、金柱不守,则泾、旌、南、太不可保,而徽、甯动矣。芜湖不守,则江北之安庆,江南之池州危矣。天门不守,则和州、含山、巢县必不保,而庐、凤震矣。镇江不守,则江北之扬州,江南之丹阳、金坛、句容诸邑必不完矣。诸郡不保,而金陵难孤立矣。况上而牛渚、采石、天门,下而京口、金焦,尤为金陵之门户。金陵对面泊船处,为草鞋角,与江东桥港口之间,水深四十二西尺至六十西尺,底为软泥,近岸六百西尺可泊大船,大江由此又北迳浦口,浦口角有小炮台(离岸稍远必不能得力,宜去之),之〔似衍字〕近处水甚浅。又北而东,又稍折南而东,两岸旧有炮台,皆孤立平岸,处处可以绕攻台背,存之无益,不如弃之。近炮堤之草鞋夹西北面有泥浅滩,又东至划子口,又东至瓜埠河口,由此均可达六合。又东迳仪征县南,又东稍南迳数洲,又东至镇江府。府城滨江南岸,府西江水南出一支,曰京口,绕城西而南,东入于江。北固山环绕城东北,北瞰江流,蒜山在城西三里,隔京口之水,此山昔时宽广可容万人。宋元间渐沦入江,今西津渡口孤峰复立岸上,旁有银山别阜曰玉山,与金山对峙,金山道光间犹宛在水中,近时与岸连为角嘴,如独石卓立,宋韩世忠曾邀兀术于金山,伏别队于玉山,贼至擒其两骑。金山东十里,府城东北,又有焦山排立江心,分水道为二,山旁有隐石,距水面下十四西尺。右岸又有石远伸入江,且水性旋流甚疾,能推船旁行,以致遇险。舟船迳此,多行山南水道中界。韩世忠曾屯八千人于此,邀兀术渡江北归之路。焦山对面南岸有象山,山在北固东,滨江与焦山对峙,若登此山,可窥焦山虚实。查镇江一带炮台,颇不甚佳,新河口炮台,尤为无用,欲击下游,乃为象山山石所阻。象山有暗台一座,布置未佳,焦山二台犹嫌近后都天庙之台,其炮上挂线之路,制造未精,如能整顿得法,象山台可以兼顾长江之南北二支,且能西顾北固府城。焦山之台可以击江之北支,以保都天庙之沙头镇河,都天庙之台亦可保长江南北二支,且可守八濠口以扼入运河扬州之路。若再于北固山屯以重兵,于金口泊以弹舰,再于近丹徒口之鱼山东面小山之上安设炮台,于丹徒沟亦造一台以御上岸之兵,新河口炮台宜移从原台往西,用击焦象间水道,则诸险交错防御密矣。府西迤南岸金、玉、银、蒜诸山地非不佳,但值开炮之时,弹子低斜下坠,势必撞击镇城,且山皆狭窄难造护墙。北岸瓜州一口,地势颇佳,宜左右各造一台,以保运河兼防上岸之兵及击下水之船。总计近舟〔丹〕徒口之四炮台,以保长江南支,当以鱼山之台为主台,象山、焦山、都天庙、新河口迤西瓜州口诸台,可保长江北支,兼击下水,当以焦山为主,然后设德律风、电灯,使各台消息全通,联成首尾之势,能如此布置,而金陵之门户始固。自焦山至运河口对江左岸之间,有泥沙浅滩,其最宽处约五里,近金山处水深五十四西尺,府城对面处深九十西尺,甚有深至百二十余尺者。由焦山东南迳丹徒口,江心数洲横列,曰补生、曰益课、曰连山东。又东南迳谏壁口,此南唐卢肇所谓自京口至谏壁皆系要冲,宜立栅广备御者也。又东北至三江夹,又东南至圌山关,江心有太平洲分江道为二。其南岸冈峦滨江,迤逦约五里半,其山大都甚陡,山背尤甚,无绕攻台背之虞,山高之中数约有三十余丈,江面阔只三里余,其北岸系平原,宋时置寨以抗金人,明代设营以防倭乱。历代兵争号为长江内户,今所有各炮台系旧式不足敷用,其东方一台,虽稍优又背倚山壁,至圌山西北对岸之营夹江口之两台,且距圌山已远,不得与主台联络护助,敌来可以次毁也。若夫圌防形势布置之法,扬子江筹防刍议言之甚详。又东南流至江心,有黑沙、中兴沙、长沙之西岸有黄山,俯瞰江流,亦江防之要津也。且孟河环绕山北,守此可扼敌之由孟河上岸以攻圌台之背。又东南迳江阴县而东北,县城在江南岸,倚江为险,自昔为控守重地。鹅鼻嘴江面既窄且长,敌难逃越,查自吴淞至金陵江面之窄且长者以此为最。此段窄江距江阴城北下游五里,其南岸石山滨江,迤逦约有六里,其间峰峦起伏,更有两处山嘴凸出江边,江面尤窄,只阔二里余,且山随江岸迤斜,西首之山向前,东首者缩后,能使一带炮台会击而不相碍。其山背亦有山嘴向后面陆路凸出,于此设台可遍击山后全地,以制敌人绕攻台背(设防置台之法俱见《扬子江筹防刍议》),君山雄峙县城东北,必屯重兵,可卫县城,亦可为沿江台背之应援。东北又东南至通州南狼山,五阜在通州南十五里,绝江而渡,八十里抵福山。由山旁之福山港南三十六里达常热〔熟〕、昭文。又南达苏州九十里,狼山、福山在昔为控守要地。然江面辽阔,衡以近日江防情形是固不可胶固也。此段江中,深浅变迁不一,狼山左右尤甚,行船甚属不易。又东江面极宽,又东南海门、崇明俱在江心,分江为南北二道,是为扬子江口。崇明本沿海一岛,自西北至东南长约百六里又三分里之二,宽约十六里余至三十余里,距吴淞口北约七十三里又三分里之一,其处入江之口,曰北洪、曰南洪,均在崇明之南,为崇宝沙所隔,虽大舰亦可畅行,北洪未有炮台,南洪则颇有防御,其江面最窄处在宝山与崇宝沙西北沙尖之间,尚有七里余,其南岸有三台,长江进吴淞口处有吴淞台、南石塘台。另有一台,在狮子林下,距吴淞十六里,去诸台太远,未能犄角。且崇宝沙无台,则他台皆成虚设,当以崇宝沙西北沙尖以为主台,可以兼顾北洪进路,再于下游南石塘、吴淞一带之台,切力整顿,既扼南洪进路,且能兼顾吴淞口以遏敌船掩入吴淞江,登岸攻我上游台背。崇宝沙为四面受敌之地,非用德国格鲁森厂所制硬铁为台不可。其造台设炮诸式详见扬子江筹防刍议。崇宝沙为咽喉扼要,无论如何需■,如何经营,此防断不可弛,果能如法布置,迨至大敌当前,方有把握总论全江大局,若防内乱必据上游,若遇外侮必备下游,必江口之备已周,再有海军为辅,则欧西之铁申〔甲〕虽强,亦不容其越雷池一步矣。

扬子江为东半球最大之水道,绵亘五省,便于商运。东京以后,兵争重地,洎咸同间,粤逆蜂生,蠹流江表,曾胡诸公初出山时,即以通靖长江为平荡东南之重计,卒不越其算中。近时敌鼾卧榻,谋堕神州,俄营蒙满,法伺黔滇,德人染指青齐,日本觊觎闽越,英据香澳,且急急欲垄断长江,以通川藏印度之道路,管辖东南七省之利权,万一不测,则工商裹足,漕运税饷在在艰难,上而天府之运输,下而小民之生计,何以措之。时事日非,不堪设想,爰采旧闻旅话暨白人所论,管蠡所及,集成一篇,略述沿江形势,举办诸端,是引领于我国政府也。勉付梨灾,愿质诸海内同志,共抱杞忧者。

光绪丁酉冬怀宁陈乾生自识。

开办《安徽俗话报》的缘故

唉!人生在世,糊里糊涂的过去,一项学问也不懂得,一样事体也不知道,岂不可耻吗?就是有钱的,天天躺在家里,陪着娇妻美妾,吃的珍香百味,好不快活。但是不通时事,若遇有兵荒扰乱的时候,那里可以避乱,那里可以谋生,那里是荒年多盗,那里是太平无事,这都要打听的一些真实的消息,才好保得身家性命哩。若说起穷人来,越发要懂得点学问,通达些时事,出外去见人谋事,包管人家也看得起些,却是因为想学点学问通些时事,个个人都是要上学攻书,这岂不是一桩难事么?但是有一样巧妙的法子,就是买几种报来家看看,也可以学点学问,通些时事,这就算事半而功倍了。但是现在各种日报旬报,虽然出得不少,却都是深文奥意,满纸的之乎也者矣焉哉字眼,没有多读书的人,那里能狗〔够〕看得懂呢?这样说起来,只有用最浅近最好懂的俗话,写在纸上,做成一种俗话报,才算是项好的法子。所以各省做好事的人,可怜他们同乡不能够多多识字读书的,难以学点学问,通些时事,就做出俗话报,给他们的同乡亲戚朋友看看。现在已经出了好几种:上海有《中国白话报》,杭州有《杭州白话报》,绍兴有《绍兴白话报》,宁波有《宁波白话报》,潮州有《潮州白话报》,苏州有《苏州白话报》,我都看见过。我就想起我们安徽省,地面着实很大,念书的人也不见多,还是没有这种俗话报。皖南皖北老山里头,离上海又远,各种报都看不着。别说是做生意的,做手艺的,就是顶刮刮读书的秀才,也是一年三百六十天,坐在家里,没有报看,好像睡在鼓里一般,他乡外府出了倒下天来的事体,也是不能够知道的。譬如庚子年,各国的兵,都已经占了北京城,我们安徽省徽州、颍州的人,还在传说义和团大得胜战。那时候若是有了这种俗话报看,也可以得点实在信息,何至于说这样梦话呢?我因为这个缘故,就约了几位顶相好的朋友,大家拿出钱来,在我们安徽省,来开办这种俗话报。我这种俗话报的主义,是很浅近的,很和平的,大家别要疑心我有什么奇怪吓人的议论。我开办这报,是有两个主义,索性老老实实的说出来,好叫大家放心。第一是要把各处的事体,说给我们安徽人听听,免得大家躲在鼓里,外边事体一件都不知道。况且现在东三省的事,一天紧似一天,若有什么好歹的消息,就可以登在这报上,告诉大家,大家也好有个防备。我们做报的人,就算是大家打听信息的人,这话不好吗?第二是要把各项浅近的学问,用通行的俗话演出来,好教我们安徽人无钱多读书的,看了这俗话报,也可以长点见识。我这两种主义,想大家都是喜欢的,大家只管放心来买看看。不是我自己夸口的话,这报的好处:一是门类分得多,各项人看着都有益处;二是做报的都是安徽人,所说的话,大家可以懂得;三是价钱便宜,穷人也可以买得起。还有多少好处,一时也说不尽。读书的人看了,可以长多少见识,而且本省外省本国外国的事体,没有一样不知道,这真算得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了。教书的人看了,也可以学些教书的巧妙法子。种田的看了,也可以知道各处年成好歹。做手艺的看了,也可以学些新鲜手艺。做生意的看了,也可以晓得各处的行情。做官的看了,也可以明白各地的利弊。当兵的看了,也可以知道各处的虚实。女人孩子们看了,也可以多认些字,学点文法,还看些有趣的小说,学些好听的歌儿。就是有钱的人,一件事都不想做,躺在鸦片烟灯上,拿一本这俗话报,看看里边的小说、戏曲和各样笑话儿,也着实可以消遣。做小生意的人,为了衣食儿女,白天里东奔西走,忙了一天,晚上闲空的时候,买一本这俗话报看看,倒也开心,比到那庙里听书、烟馆里吃烟,要好得多了。我说的这些好处,大家如若不相信,再请看看后头的章程,便可知道详细了。

《安徽俗话报》的章程

—这报的主义,是要用顶浅俗的话说,告诉我们安徽人,教大家好通达学问,明白时事。并不是说些无味的白话,大家别要当作怪物,也别要当作儿戏,才不负做报人的苦心。

一报里面的文章,共分十三门:

第一门论说,是就着眼面前的事体和道理讲给大家听听。

第二门要紧的新闻,无论是本国的外国的凡是有了要紧的信息,都要照实登出。

第三门本省的新闻,凡是安徽地方的治乱,工艺的盛衰,年成的好歹,学堂的光景以及各种奇怪的案情,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告诉大家。

第四门历史,是把从古到今的国政民情,圣贤豪杰细细说来,给大家做个榜样,比那三国演义、说唐、说宋还要有趣。

第五门地理,凡是本省的外省的本国的外国的山川、城镇、风俗、物产都要样样写出,但不是什么看坟山、谋风水的地理,大家别要认错了。

第六门教育,这门又分为二类:一是读书的法子,好教穷寒人家妇女孩子们不要花钱,从先生也能够读书识字通点文法;一是教书的法子,好教做先生的用些巧妙的法子,不至误人子弟。

第七门实业,无论农工商贾,凡有新鲜巧妙的法子,学会了就可发财的,都要明明白白告诉大家。

第八门小说,无非说些人情世故、佳人才子、英雄好汉,大家请看包管比水浒、红楼、西厢、封神、七侠五义、再生缘、天雨花还要有趣哩。

第九门诗词,找些有趣的试〔诗〕歌词曲,大家看得高兴起来,拿着琵琵〔琶〕弦子唱唱,到比十杯酒、麻城歌、鲜花调、梳妆台好听多了。

第十门闲谈,无论古时的现在的本国的外国的凡是奇怪的事,好笑的事,随便写出几条,大家闲来无事看看到也开心哩。

第十一门行情,我们徽班的生意,在长江一带要算顶大了,现在我要将本省外省本国外国各种的行情打听清楚告诉大家,全望主徽班的格外大发其财,我才欢喜哩。

第十二门要件,凡是各种的紧要章程、条约、奏折、告示、书信、游记都要用俗话写出。

第十三门来文,若是列位看报的做了俗话的文章送来,本报也可以选些好的登出。

一这报每月出两本,到了初一、十五就可出报,风雨无阻。

一每本二十页,若是列位看报的说我俗话做得好,日后再加几页或每月多出一本也可以的。

一每本定价,零卖每本大钱五十文,全年二十四本大钱一千文,半年五百文,本省邮费在内,外省全年另加邮费洋二角。

一如有人愿作代派处的,至十份以外,概提二成酬劳,但要先付报费然后寄报。

一本报的本钱全靠各处同乡捐助,如有关心乡谊的官绅捐钱帮助本报,凡捐数过洋五元的,敬送本报一年,并将捐助诸公姓氏写在报后作为收据。

一各项绅商的告白,都可以代登,收价格外便宜,临时面议。

一时势逼迫急于出报,所以章程门类都订得不很完全,以后还望各位同乡常常指教。

瓜分中国

唉嗟!这是怎么好呢?我们中国人,又要做洋人的百姓了呵!这样大祸临门,别说住在深山僻县的人,连影儿也不知道,就是省城和通商码头的人,也未见得个个人都晓得十分清楚,这不是要活活的急死人吗?现在正在过新年,大家都是欢天喜地的,我单单要说些这样不吉利的话,这不是讨大家的厌吗?唉!但是祸已临头,却顾不得什么讨人厌不讨人厌,也要老老实实告诉大家,好赶紧有个预备哩。这件事非同小可,就是因为俄国占了奉天省,各国都替中国大为不平,说俄国无缘无故的占人家土地,实在无理得很,以为这回中国一定要和俄国打战了。那晓得中国官,最怕俄国活象老鼠见了猫一般,眼看着他占了奉天,那敢道半个不字。各国人看见中国这样容易欺负,都道中国一定是保不住的了,与其把这个肥羊尾子,让俄国独得,不如趁早我们也都来分一点儿罢。因此各国驻扎北京的钦差,私下里商议起来,打算把我们几千年祖宗相倚的好中国,当作切瓜一般,你一块,我一块,大家分分,这名目就叫做“瓜分中国”。照他们的瓜分图上,说是俄国占了东三省,还要占直隶、山西、陕西、甘肃;德国要占山东、河南;法国要占云南、贵州、广西;日本要占福建;义大利要占浙江;这靠着长江的四川、两湖、三江几省,就分在英国名下了。听说前几个月英国人就送一张瓜分中国图给两江制台看看,并指着图上长江各省要归英国所有,就向两江制台要挟三件事体:一是英国要派一员大总督,驻扎南京,管理沿江各处的地方;二是要在瓜洲口驻扎大兵;三是要在沿江一带要紧的地方,修造炮台。要照这样办起来,就合俄国在东三省一样,这沿江几省,就干干净净的进了英国的荷包里吗?若想拦阻他,不答应他这样办法,自必要大动干戈,两下里见个输赢。唉!不是我自家看不起自家的话,我们中国现在的兵力,要和外国打战,那是怎能彀打得胜呢?长江几省算是南京的兵顶多,兵数到有一两万,却都是操练不精的。那班带兵官,别说是打战的本事了,那不吃鸦片烟不克扣军饷的,到有几个呢?那南京以下各处,更有什么着实的营盘,就是江阴、圌山、镇江各处的炮台,也很不坚固,要想靠这些炮台拦阻外国兵轮,就算是望梅止渴了。若说起安徽的兵来,更是不中用,全省这们〔么〕大,兵数不过一万。这一万人还是些老弱残兵,打土匪也有些费事,若是外国兵马一涌而来,那里抵挡得住呢?除去了兵,那班做官的、读书的、种田的、做手艺的、做生意的、做衙门的和些妇女孩子们,到着兵临城下的时候,更是没法抵挡的了。这样看起来,难道外国兵来了,我们就顺手归降他不成吗?我想稍有点人味儿的,那个肯做外国顺民呢。唉!到了那个时候,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算无法可设,不如趁着外国兵还没有来的时候,偷点空儿,大家赶紧振作起来,有钱的出钱,无钱的出力,或是办团练,或是练兵,或是开学堂学些武备、枪炮、机器、开矿各样有用的学问。我们中国地大人众,大家要肯齐心竭力办起事来,马上就能国富兵强,那还有怕外洋人欺负的道理呢?大家若还是象现在这样于国家有益的事,一件也不办,只晓得个个人躲在家里舒服,要知道英国兵一声进长江破了城池,那时候还能彀舒服吗?别说穷人到了那时,没有饭吃,就是有钱的绅士和做生意的人,也是国亡家破四字相连了。说起读书的人,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硬要饿死。至于妇女们,更要受洋兵糟踏,那些话我也不忍说了。就是他不马上来占城池,他只要南京驻了大总督,要紧的地方修了炮台,那时我中国练兵收税,样样都要听他的号令,这就把中国的官民人等,一把捏在他的手掌心里了。只要各处矿山上铁路上教堂里,中国人有一点不如他的意,马上他就调些兵来横打横杀,中国人只得忍气吞声,性命活象稻草一般了。到了这个时候,再想练兵造炮,和他论个长短,是比现在还要难一万倍了。唉!大家睡到半夜,仔细想想看看,还是大家振作起来,做强国的百姓好,还是各保身家不问国事,终久是身家不保,做亡国的百姓好呢?!

醉东江 愤时俗也

眼见得几千年故国将亡,四万万同胞坐困。乐的是,自了汉;苦的是,有心人。好长江各国要瓜分,怎耐你保国休谈,惜钱如命。拍马屁,手段高,办公事,天良尽。怕不怕他们洋人逞洋势,恨只恨我们家鬼害家神。安排着洋兵到,干爹奉承,奴才本性。

论安徽的矿务

唉!我们中国人,只知道恨洋人,杀教士,到是洋人把我们中国人的命脉弄著去了,我们中国人还是不在意里哩。你道什么是中国人的命脉呢?就是各处的矿山了。列位呀!要晓得矿山是地下的宝贝,全国的精华,无论那一个,都是要自家开采,不肯让别人家来开的。世界上只有我们中国,好像是一个傻子财主,祖宗丢下来许多好产业,被旁人占去了,他也不知道发急的。我们中国别的省份,暂且不论。只说我们安徽省,矿山很多,只是自家不肯开采,以至各国人看红了眼睛,都想来吃一块唐僧肉。前一期这报上,本省新闻里那一条全省矿山被卖的情形,列位都是看见的了。照那样看起来,这十五州县的矿山,都被聂抚台送进洋人的荷包了。唉!这笔大家产,送把洋人不算,还要惹下后来无穷的大祸哩。他们洋人,占人家的土地,灭人家的国度,其先总是哄著那地方的官民,开采几处矿山。他既开了矿,必定又要造运矿的铁路。既开矿山,又造铁路,那两下交涉的事体,自然是一天多似一天。只要两下里有个参差,那洋人必定借保护商务为名,调些洋兵来驻扎矿山铁路左近。到了洋兵来的时候,他们那种强梁的举动,还用再说吗。也不必说俄国灭波兰,英国灭印度那些惨事。想列位没看过外国史书的,说起来也是不知道,只单看看眼前的东三省,当初也不过是让俄国开几处矿山,造一条铁路。东三省的人,都看着不在意里,那晓得到了拳匪乱起,俄国只借保护矿山铁路为名,调来大兵,就把偌大的东三省占住了,算是他的土地。中国的官民,都要听他的号令。到了现在和日本相争,更是把东三省的人,糟踏得不堪了,这都不是当初让他开矿造路的结果么?现在我们安徽省,又把矿山送给洋人来开采,只怕和东三省害了一样的病,这岂不是惹下后来无穷的大祸吗?我们安徽人无冤无罪的,弄下这样大祸,只怪前任聂抚台,不知怎么糊里糊涂的,给安徽人留下这样大祸。当初他私自把这些矿权送把洋人,瞒了安徽人,可怜安徽人那能知道,到了现在,才有人看穿了,说起闲话来。在北京的安徽京官们,说道聂抚台巴结洋人,把我们安徽人的产业,当礼物送了,我们是断断不依的。又听见本省候补的人说,是个什么候补官姓姚的,和聂抚台什么一个会说洋话的儿子,不知道两个人,怎么鬼弄鬼,在聂抚台面前替洋人说合这件矿事,把安徽人卖了,还说他们各人得了五万银子的中资,所以这样替洋人出力。像这些话,到处哄传,要是真有此事,实在可恨了。但是他们做官的,干了这些黑心的事体,他糊笼糊笼,走了就没事。我们安徽人,是走不了的,祖宗的坟基,子孙的产业,世世代代都要在这里过活,也能彀跟着他们一块儿糊笼吗?总要打算一个挽回的法子,把我们安徽人子孙万代的产业,弄得清清亮亮,稳稳当当,才是道理。但是现在木已成舟,这十五州县的矿山,都已经订了合同,让英国人和巴西国人开采,虽说是还未咨准外务部,但各省督抚,都有总理各国事务的官衔,既然是抚台和他们订的合同,如何能不算事呢?至于说是前任抚台的事,现任抚台不认,这更是说小孩子话了。那洋人只晓得是中国的抚台和他订的合同,他就要照着合同办事,他到不管你什么前任现任,和什么姓聂的姓诚的。照这样看起来,要想把那些合同作废,不准那洋人来开采十五州县的矿山,恐怕是望梅止渴了。况且矿山乃天地间自然之利,埋在地下,实在可惜得很。自己国的矿产,自己不肯开采,又不许旁人开采,也不是道理。各国人都知道中国矿多,久已就想来开采了,却好庚子年议和的时候,那和约上又明说,准其各国人的中国开矿。从今以后,还想将矿产埋在地下,万万年都不许外人开采,你看是能不能呢?依我看起来,各省的矿山,自己开采,是第一件要紧的事,不让洋人开采,还是第二件要紧的事。办了第一件,就自然没有了第二件。若是只办第二件,不办第一件,那二件,也终久是办不成的。我们安徽人,要是从前不信风水的邪说,拿出钱来办了第一件,大家早已发了大财,又何至有现在第二件的难办呢?我看现在还是赶紧办第一件要紧,那第二件自然是不办而办了。从前湖南,也有好几处要紧的矿,被无耻的绅士,私下里卖给洋人开采,后来旁的绅士知道了,连忙拿出钱来,一面创设全省开矿公司,一面请赵抚台和洋绅商量,将卖去的矿山收回。洋人看见湖南人自己立了公司要开,而且平日也赏识赵抚台能替百姓办事,便答应赵抚台退回了矿山。现在湖南全省的矿山,都归湖南矿务公司开办,没丝毫利权,在洋人手里了。我们安徽要想挽回这十五州县的矿事,也只有照湖南这样办法最好。我们安徽的矿,不止这十五州县让了洋人,还有沿江一带的煤矿,因为百姓们拦阻,地方官封禁,就有些糊涂绅士,串通洋人出头开采的。若是立了全省矿务总公司,像这些煤矿,都可以归公司开办,何至勾引洋人出头呢。就是这十五州县大矿罢,乘着限期未到,洋人未来的时候,公司里赶紧拣那有名的矿山,一齐买下来,归公司开办。到了洋人来开办的时候,要紧的矿山,都已为公司所有。他虽有开矿的合同,怎奈无矿可开,活像老婆死了,还收着一张庚帖,有什么用处呢?但是有些人说这样办法虽好,怎奈没有钱,如何能立公司,这便是巧妇也不能做无米的饭了。唉!我想这样话真是放狗屁。我们安徽有三千多万人,除下妇女一半,再除下老幼贫苦的一千万人不算,其余的壮丁,每人出五角钱,也有三百万元,还说无钱吗?这全省的矿产,是关系全省人子子孙孙的事,各人问问心看,这五角钱应该出不应该出呢?说起有钱的来,我们安徽人百几十万银子的财主,该有多少,各家拿出些须来,也不伤神,况且开矿还是赚钱的事,并不像拿钱做好事有去无来的。唉!有钱的人现在不肯出钱,办全省的正经事,定要叫利权落在洋人手里,闹得后来和东三省一样,那时众人受苦不了,就是剐守财奴的肉做元子吃,也是不济事的了。

安徽的煤矿

东流县·清水塘…草煤………山价五百元

    西华岭…同…………同

    兔形……铁煤………不知…………和洋人合股

    马家墩…草煤………同……………同

贵池县·独山……有煤油……山价二千元…同

    粟子牌…草煤………山价一千元

    柘岭……同…………不知…………和洋人合股

    和岭……同…………同……………同

宿松县·毛狗岭…烟煤………山价二百余元

    荆桥庄…铁煤………不知…………山主筹款挂洋旗开采

    沙坡山…草煤………同……………租给洋人开采

    高家洼…烟煤………同……………纠葛未清闻洋人已付五百元

太湖县·冷家铺…焦煤………同……………洋人打算开采

    新昌……烟煤………同……………同

怀宁县·官塘冲…草煤………同……………洋人开而暂停

    大凹山…同…………同……………德商已开数万吨还未停

青阳县·插花山…草煤………不知…………洋人打算开采

    甘家冲…同…………同……………同

庐江县·盘石岭…同…………同……………通裕公司打算开采

    马鞍山…同…………同……………同

    广德州·牛头山…烟煤………同

宣城县·某山……未见煤……同……………前和日本人合股现拟作废

繁昌县·好几处…未知………同……………外省人用土法开采

照以上所查考的看起来,安徽省的煤矿,也着实不少。但是十州县内二十几处,就有十七处,或合洋股,或挂洋股,或挂洋旗,中国人独自办得妥当的却很少。你看那高家洼和和岭的合同,都不勾引洋人出头,才能彀开采么?唉!我们中国人,自家开自家的矿,何必定要勾引洋人出头,这不是开门揖盗吗?但是列位要知道他勾引洋人,是有两层原故的,一是吓乡下人,一是吓做官的。怎么是吓乡下人呢?原来我们中国人,是深信地理风水的,看见人家开山挖矿,便疑心和他家的坟山有碍,就是相隔好几里路,都要去拦阻,说是挖断了他祖坟的来龙。还更有整城整村的人出来拦阻,说是挖断了他全城全村的来龙,便无情无理的蛮闹起来。若说是洋人来开采,他们便不敢乱闹了。怎么是吓做官的呢?原来各处开矿的,大半没有领得执照,仅凭山主的标业契纸。那地方上无赖的人,见他开矿发财,便起邪心,藉个事体,和他兴讼,不说地界不清,就说有害风水,地方官遇了这些事体,不是以封禁二字了案,就是多分几成归官,才准开采。要是有洋人出头的,官便不敢这样办法。凡是中国商人,禀请本地州县官,或省城商务局,要开矿山,那做官的无不百般扭难,总以滋生事端四字批驳不准。要是洋人去领开采的执照,那官场便双手奉上,并不敢稍迟一刻。因此民间都知道官怕洋人,于是或卖或租或合股,都找洋人出名,甘心情愿,分几成利给洋人,作为保护之费,洋人也落得稍费唇舌,便坐分利益了。可见那些勾引洋人开矿的人,不是被乡下人和做官的逼迫得不能不如此,也未必肯白送钱给洋人哩!

恶 俗 篇

我们中国希奇古怪的坏风俗,实在是多的很,一时也说不尽,现在我拣那顶要紧的,顶有关系国家强弱的,说几件给列位听听。列位要是觉得我的话说得有理,不说全改了,就是能改去一半,那怕把我的嘴说歪了,手写断了,我都是心服情愿的。以后每册一篇,按期说来,列位听着。

第一篇 婚姻上

古人说得好,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朋友,有朋友然后有君臣。照这样说起来,夫妇乃人伦之首,为人间第一件要紧的勾当,若无夫妇,便没世界。偏偏我们中国人,于夫妇一事,不甚讲究,草草了事,往往不合情理。所以我这恶俗篇上,把婚姻一篇,放在头里。你道中国人婚姻的坏处是什么呢?就是不合情理四个大字。世界上无论什么事件,都逃不出情理二字,况是男女婚姻大事,更是不消说的了。可恨我们中国人,于婚姻一事,自始至终,没有一件事合乎情理。待我把那些不合情理的事,分为上中下三篇,细细说来。

第一是结婚的规矩不合乎情理。原来人类婚嫁的缘由,乃因男女相悦,不忍相离,所以男女结婚。不由二人心服情愿,要由旁人替他作主,强逼成婚,这不是大大的不合情理吗?你看中国人结婚的规矩,那一个不是父兄作主,有一个是男女相悦,心服情愿的吗?唉!开店的人倩〔请〕个伙计,还要两下里情投意合,才能相安。漫说是夫妇相处几十年的大事,就好不问青红皂白,硬将两不相识,毫无爱情的人,配为夫妇吗?若是配得两下里都还合式哩,就算是天大的幸福,但要相貌、才能、性情、德性,有一样不如式,便终身难以和睦,生出多少参差。那守规矩的人,不是毫无爱情,难以生育,就是郁抑成疾,除死方休。那不守规矩的人,还要闹出许多新鲜笑话儿来。像这样事,想列位的本家亲戚朋友邻舍中间,也眼见过很多,耳闻得不少罢。只是人人都说那班女子不守本分,我却不敢说这样不合情理的话。“巧妻常伴拙夫眠”,岂不是天地间一桩不平的恨事吗?这都是结婚由父兄作主,不问男女二人愿意不愿意的好结果。还有些男女的好歹,连父兄也不知道,那从小儿说亲和指腹为婚的,不都是这样么。只因攀扯人家的富贵,或是恋了亲戚的交情,孩子没有一尺长,便慌着说媒定亲,到后来是个瞎子也不晓得,是个哑子也不晓得,是个疯子、傻子、瘫子、跛子都不晓得,是个身带暗疾不能生养、不能长寿的也不晓得,男的是个愚笨无能的也不晓得,是个无赖败家的也不晓得,女的是个懒惰泼辣的也不晓得,是个流荡不顾廉耻的也不晓得。唉!你想男女婚姻,乃终身大事,就是这样糊涂办法,天下做老子娘的,岂不坑害了多少好儿好女吗?!这还罢了,我们安徽有几处,还有一种最可恨可杀可怜可哭的坏风俗,就叫做什么等儿媳。这等儿媳的规矩,是因为没有儿子,就娶下一位媳妇,等着儿子。若是等到二十多岁儿子还不来,那媳妇才可以择配他人,算是开笼放雀了。最可惨的是那媳妇一直等到十八九岁,那儿子到来了,只是“十八岁大姐周岁郎”,那媳妇也少不得守十几年青春活寡,才能够成亲婚配。你道这是天地间何等不合情理的惨事哩!现在世界万国结婚的规矩,要算西洋各国顶文明。他们都是男女自己择配,相貌才能性情德性,两边都是旗鼓相当的,所以西洋人夫妻的爱情,中国人做梦也想不到。中国男子待女人,不过是养着他替我生儿子罢了。女人待丈夫,不过是靠着他穿衣吃饭罢了,所以女人没有好衣穿、好菜吃、好首饰戴,便有埋怨男人。男人没有儿子,便要娶妾,恩爱钟情的夫妇,普天下能有几人呢?就是日本结婚的规矩,虽有由父母作主的,也要和儿女相商,二意情愿才能算事。那有像中国强奸似的这样野蛮风俗呢?!“但愿天下父母心,爱惜人间儿女苦。”虽难仿西洋的章程,也要学日本的规矩,而今而后,再莫办这样不合情理的事了。

第二篇 婚姻中

第二成婚的规矩不合乎情理。原来成婚是人生一件大事,人人都说是喜事,我也说算是喜事。成婚的日子,亲戚朋友,本家邻舍,都来送贺礼,吃喜酒,大家热热闹闹,有文有礼,本是一桩大喜事。但是其中有三桩事,却实在不合乎情理。第一桩是淘气的事,第二桩是伤心的事,第三桩是受罪的事。两下里既然结了亲,男女二人,要心服情愿,这是不消说的了。就是两边的家庭,也是情投意合,没有什么不合式了。偏偏我们中国人做事,真是出乎情理之外,亲事都已经说好了,到了接亲的时候,女家为了聘礼,男家为了嫁妆,还要大闹一场。无论男家的聘礼怎样好,女家总是不合式,纵然男的懂得大体,不讲究这些小事,那里边一班女太太们,也定要吹毛求疵,寻点小毛病来吵闹。倘若媒人从中说了谎话,衣服首饰礼物等件,有一样前言不符后语,更要闹得天翻地覆,把那班王八蛋做媒的儿子,头都骂来了,腿都跑匾〔扁〕了,肚子都气大了。这时候男女两家,就和仇人一般,那男家见了嫁妆不好,也是要说闲话的,即便嘴里不骂出来,那冷言冷语,姑娘过了门一年半载,还有难免的,这不是淘气的事吗。到了过门的日子,鼓乐喧天,正是一桩喜事,谁人不应当眉开眼笑呢?偏偏一家的老老小小,都要张开大嘴痛哭起来,好像死了人一般,这不是伤心的事吗?说起受罪的事来,即更是不合情理的很。新妇过门的时候,穿大红、戴凤冠、系玉带,好像粧〔装〕殓死人一般。另外头上还要披一块大红方巾,浑身上下通红,手脸一点儿也看不见,乍一见真真有些吓人。坐的那顶大花轿,上下四旁,没有一点空儿出气,轿门还要锁住,那身体弱的人,便要闷个七死八活。上下轿的时候,自己还不能随便走,必定学那瘫子似的,要好几位牵亲太太扶着上轿下轿。进了门,下了轿,又不能爽快进房,还要将地下铺的两条红毡子,前后掷换,名叫做“传红”。那新人小小的三寸金莲,已经是寸步难移了,还要踏着一双厚底的男鞋,名叫做“同鞋到老”。一步一步挨进房里,夫妇相会,并不说话,只是低着头,二人都呆子似的坐在床沿上,名叫做“坐帐”。坐了片刻,又有人牵了去,拜天地、拜祖宗、拜堂、拜花烛、拜床,满屋拜得团团转,真是令人头昏脑晕。这还罢了,还有“闹新房”的规矩,更是可耻得很。成婚三日以内,不分尊卑长幼亲疏内外的人,都可以想些新鲜奇怪的法子,来糟踏新人。那一班表弟兄和同学的朋友们,更是要拿烟送茶,捏脚看手,胡行乱语,无所不至。可怜那新人任人怎地糟踏,只得合着眼,低着头,半句话也不能说,好像犯了什么大法,应该任人陵辱的一般。我们中国人,平日很讲究什么规矩礼法,到了这闹新人的时候,无论什么人,都可以跑进来轻薄一番,真真有些不雅。大家反是相习成风,不以为怪,不知道那做新人的真是受罪不浅了。以上所说的三桩事,有一桩合乎情理吗?第一桩,结婚以男女相悦为真正第一件正经,和旁人并没相干。若父母从中需索聘礼,便是将女儿去换礼物了,这是合乎情理吗?第二桩,成婚本来是喜事,家里反当丧事哭起来,好像实在不忍教女儿出嫁的样子,其实女儿也未必有这样心思。到了临上轿的时候,还要哭哭啼啼,拉拉扯扯,惟恐早一刻,总要缠到半夜天明,这是合乎情理吗?第三桩,平日也是那个人,做新人也是那个人,怎么到了做新人的时候,就应该给人家糟踏呢?况且世界上人,男女平权,毫无差别,怎么女人就这样下贱,应该听众人陵〔凌〕辱,不敢违拗,比妓女还不如呢,这是合乎情理吗?我想以后读书明理的青年男女,必不肯遵守这样不合情理的规矩了。

第三篇 婚姻下

第三不能退婚的规矩不合乎情理。我在第一篇上,说过结婚的规矩,总要男女相悦,自己作主,才合乎情理。我说出这话来,读书明理的青年男女,说我这话有理的,大概不少。但是有一班年老的人,以为男女结婚,要由自己作主,恐怕男女混杂,生出多少笑话儿来。况且中国女子,毫无学问,就是自己作主,也未必拣得着有才德的女婿,到〔倒〕不如父兄作主,替他尽心选择的妥当。他们这样说,虽不合乎世界上的公理,按之中国的真情,却也不大错。若是除了自幼儿结亲的风俗,等男女都长大成人,由父兄尽心替他择婚,择得了合式的,再和男女二人相商,商量妥当了,方才结亲,这法子还勉强可以行得。至于成婚后不能退婚的规矩,更是大大的不合乎情理了。原来结婚的事,无论是自己择配,或是父兄替他尽心择配,断没有个个都择得合式,不走一眼的。若是配定就不能再退,那不是有误终身么。列位想想看,我们本家亲戚朋友邻舍之中,象那有才有德的姑娘,许配了一位愚蠢无识的姑爷,也是有的;许配了一位吃喝嫖赌败家荡产,不能养妻室儿女的,也是有的;还有许配了一位吃鸦片烟、做扒手,无所不为的,也是有的。你想一位有才有德的姑娘,定要终身婚配这样的不成器姑爷,不许退婚,岂不是活活的要他死在十八层地狱吗。也有一位有才干有学问的男子,配了一位极丑陋极愚蠢不能管家立业的老婆;或者是一位才貌双全的才子,配了一位一字不识的蠢妇;或者是一位忠厚老实的丈夫,配了一位淫荡泼辣的婆娘。这样的男子,配了这样的女人,不能退婚再娶,也算是终身恨事了。平常合股做生意的,皮〔脾〕气不同,还必定要拆伙,何况是夫妇大事,相处至少也有三四十年,若是配屈了,二人便和对头一般,如何能勉强拘在一处,终身不得其所呢?所以现在世界各国的法律,男女不合,都可以禀官退婚,各人另择嫁娶,以免二人不和,勉强配为夫妇,随后弄出不美的事来。他们西洋各国有学问的人,讲究退婚的道理,说退婚的规矩,有两层大大的好处:

一是增进人类的幸福。原来人生在世,惟有夫妻搭伙最久,若是遇不着恩爱钟情的夫妇,便是终身的晦气。女子嫁了混账不成器的男人,跟他受罪一生,就是有财主娘家可靠,也不是长久之计。若遇了不贤惠的嫂嫂弟媳妇,说起闲话来,更是无味得很。要遇了像这样的男人,都能退婚改嫁一个合式的,岂不是大大的幸福吗。男子娶了一个泼辣不规矩的女人,或是好吃懒做,或是不孝父母,或是胡行乱为,倾家败产,人家家道兴衰,全靠着妇人当家,配了像这样的女人,怎能够有起家的道理呢?若能退婚再娶,岂不是人类的幸福吗。

一是保全国家的安宁。夫妻配合得不当,成了仇讐,时常闹气,那一家必不安宁。若家家都不安宁,那一国如何能安宁呢?若是夫妇不睦,都可以退婚,另择合式的嫁娶,那全国的才子佳人,都各得其所,家家没有了怨气,便于国家也自然要添一段太平景象了。

照这样说起来,一国的法律,若没有退婚的例子,于国家治乱,都很有关系哩。我们中国的律例,女子不好,男子虽有七出的权利,男子不好,却没说女子可以退婚,这不是大大不平的事吗?天生男女都是一样,怎么男子可以退女人,女人就不可以退男人呢?岂是女子天生的下贱,应该受男子糟踏的吗?男女不合式都可以退婚,这是天经地义,一定不可移的道理了。我们中国还有一样坏风俗,说起来更是可恶得很,女人死了,男人照例可以续弦,人人不以为奇。男人死了,女人便要守寡,终身不能再嫁。要是有钱的,还可以过日子,只有些穷寒人家,小儿细女,你说不改嫁,所靠何人呢?还有些体面人家,男人死了,女人要想嫁人,那娘婆二家亲戚,必定要出头逼着他守寡,说是体面人家女人改嫁,惹人笑话。殊不知留在家里,后来也要弄出笑话儿来,到〔倒〕不如爽爽快快大大方方的改嫁的好。若是夫妻恩爱得很,丈夫死了,女人不肯改嫁他人,这也是他的恋爱自由,旁人要逼他嫁人,这本是不通的话。但是他自己本来愿意改嫁,若是拘了守节、体面、请旌表、树节孝坊种种迂腐的话,不能改嫁,真是冤沉苦海了。

第四篇 敬菩萨

唉!人生在世,弄钱是不容易的,辛辛苦苦弄的几文钱,除了衣食而外,完纳国税,教育子弟,到〔倒〕是正经。偏偏我们中国人,无论穷富老幼,都要白费银钱,办些无益的事,好像把钱丢在水里响都不响。你道是什么事呢?就是敬菩萨了。那佛教的道理,象这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不生不灭的金刚佛,我是顶信服的,顶敬重的,但是叫我去拜那泥塑木雕的佛像,我却不肯。因为那佛像是人做成的,并不是真佛,真佛的经上,明明说无我相,我们反要造一个佛相来拜,岂不是和佛教大相反背了吗?至于白费些银钱,来烧香敬佛,更是不通的事。佛教最讲究讨饭觅食,搭救众生,那肯叫天下人都因为敬菩萨烧香烧穷了么。偏偏我们中国人,不问佛菩萨喜欢不喜欢,只管烧香打醮做会做斋,也不晓得花了多少有用的银钱,那里有丝毫益处呢。那班敬菩萨烧香的偏偏烧得高兴,烧什么灶神香,烧什么土地香,烧什么城隍香,烧什么药王香,烧什么火神香,烧什么观音娘娘香,烧什么送子娘娘香。还有一班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成群结伴的去到九华山、汪洋庙,朝山进香,花费许多冤枉钱,无非是想发财发福,求子求寿。其实香烧过了,钱花尽了,还是不发财,不发福,不得子,不长寿的,也不知有多少。那有钱的花几文,还不算什么,只可怜的是一班穷人,东挪西借,典当衣服去烧香敬佛的,可怜肉包子打狗,有去无来,把有用的钱财,只供给着那班和尚们,养得肥头胖脑的,钱多了还要吃鸦片烟嫖婊子哩。这还是不算,还有那世家的姑娘们、少奶奶们、姨太太们,或是到庙里烧香,或是请和尚道士来家做斋,或是容留那尼姑们,来家念经化缘,穿房入户,弄出种种的笑话儿来,其名是敬菩萨,其实是恭维了活菩萨,这都不是烧香敬菩萨的好结果么。说起打醮来,更是花钱多得很,按年按季的,都要打个什么太平醮,那一乡打醮,那一乡各家都要摊捐,那一街打醮,那一街各家都要摊捐,好像钱粮国课一般,一家也不能免。打起醮来,或是三天三夜,或是七天七夜。顶阔气的,还有什么七七四十九天大醮,花费的银子,总有好几万。问起有什么益处来,大家都说打了醮,就可免一方瘟疫火烛之灾。哈哈!这样话真说得可笑,要知道瘟疫火烛之灾,并非是菩萨降下来的,乃是人住的地方,吃的东西不干净,才要起瘟疫病。天气干燥,人家不小心火烛,才至于起火。若果真瘟疫病是有瘟神作祟,必定要打醮请下菩萨,方才能赶去瘟神,这便是那菩萨必定要人打醮请请他,才肯出头替人驱邪消灾。像他这样装腔作势,若果众人不打醮请他,他便听着瘟神在世上胡闹不成么。那火灾若果是火神降下来的,必定要打醮请请火神,才能免灾,要是不打醮请他,他便要把火烧人家,象这样混帐王八蛋的火神,还应该敬重他吗?要说因为人做了恶事,瘟神火神就要降下灾难,那去恶行善就是了,也何必要打醮来拍菩萨的马屁,难道菩萨也合好恭维贪贿赂的赃官一样吗?人做了恶事,打醮请请菩萨,就可以饶过吗?我看打醮是白花钱有损无益的事,不过是好着那班首事们从中落几文钱养老婆孩子罢了。说起做会来,更是可笑得很,有什么雷祖会,又有什么火神会,又有什么关帝会,又有什么观音会,又有什么土地会,或是大家凑钱,或是会中积有公款,年年做起会来,无非是叫几个和尚道士吹吹唱唱,大家吃吃喝喝罢了。高起兴来,还要唱几本神戏,专点那打樱桃卖胭脂,唱着开心,哈哈,想必菩萨也喜欢看这样的淫戏,不然怎么不发气呢?至于那出城隍会,各城各镇,热闹非常。那看会的男男女女,堆山塞海,那班出会的儿子,忙得大汗披头,其名是敬重菩萨,其实是借此偷看妇女。抬着一个泥塑木雕的鸟城隍,满街乱串,家家都要恭恭敬敬,摆起香案,跪着迎接,以为城隍菩萨有多大的灵验,可以保佑众人,不能得罪他的。殊不知城隍并没什么灵验,那小小的黄黑脸儿,乃是人用檀香做成的。那块檀香,平常也无人尊重,到了做着城隍菩萨的头,人人就要对他磕头,都说他有灵验。安庆城隍菩萨穿的袍,常时被庙官的儿子,偷着去当银子过鸦片瘾,城隍都不能制住他,你看城隍有什么灵验呢?若到了兵荒扰乱的时候,大家弄得妻离子散,平常那一个不敬重菩萨,也不知受了多少香烟,到了这个时候,那些鸟菩萨,可能来帮助一点儿么?若说众人应该有难,所以菩萨不来搭救,怎么那班鸟土地、城隍、药王、火神、如来、观世音、四大金刚、三尊大佛,也都是泥菩萨下水自身难保呢。唉!你看平日大家烧香敬佛,打醮做会,何等高兴,仔细想想看,岂不是上了大当吗?说起做斋来,那也不是一件荒唐事么。死了人,已经是倒运了,加上还要做斋,又是破财的事,观一个灯,做一个拯济,连经钱、火烛、香纸、火食,总要用上好几吊,拜一回忏,放一堂焰口,总要用上十多吊钱。要是产妇死了,破血污池跑桥,用钱还要多些。自古道和尚是色中饿鬼,既然出了死人的惨事,还要破费些钱财,请这班饿鬼来在家中,吹吹唱唱,你道成何事体。要说为人在世,做了恶事,死后必定要做斋念佛,超度亡人,解了罪恶,才能够超升天堂,这样话真同放狗屁一般。漫说天地间没有什么菩萨,就是有什么菩萨,人做了恶,只要做做斋请请他,便可以解罪,那有钱的人,生在世上,大可以无恶不作,只要死后多做几回斋,多念几堂经,就没了罪。如果有这样趋炎附势的鸟菩萨,那真是没有天理了。我看断无此理。所以无论有菩萨无菩萨,人有罪无罪,死后都不必做斋念佛。就是有菩萨,你无罪又何必要做斋来解,若是有罪,就是做一百堂斋,也是解不脱的了。可见做斋也是一件白花钱,毫无益处的事。你看我们中国十八省的人,那一处的人,不喜欢烧香打醮做会做斋,无非是想求福消灾罢了。唉!一年到头,十八省的人,为着这四件事,也不晓得用了多少钱,耽搁了多少时日,闹出了多少笑话,难道个个人都得了福,消了灾么?我看不但不能消灾得福,还因此得祸哩!我们中国人,专欢喜烧香敬菩萨,菩萨并不保佑,我们中国人,还是人人倒运,国家衰弱,受西洋人种种的陵辱。那西洋人不信有什么菩萨,象那烧香打醮做会做斋的事,一概不做,他反来国势富强,专欺负我们敬菩萨的人。照这样看起来,菩萨是断断敬不得的了,不如将那烧香打醮做会做斋的钱,多办些学堂,教育出人才来整顿国家,或是办些开垦、工艺、矿务诸样有益于国,有利于己的事,都比敬菩萨有效验多了。

第五篇 妇女的装扮

我想如今中国的妇女,一生一世,在黑暗地狱中,受极重的刑罚,如同犯重罪的囚犯一般,但是妇女们受这个刑罚,风俗习惯已久,大家不知不觉受惯了,所以拿受刑法的苦境,像快乐的,越是大富大贵的女人,越是高兴受大刑法。这个刑法也不是衙门里的刑法,就是家里的刑法,谁知这个家里的刑法,比起那衙门里的刑法来,还不知重过几倍哩。衙门里的刑法,若罪不至于死,受了三年五载,就有出头日子,讲到家里的刑法,是永远无满限的了。列位要知道我所说的是甚么刑法,待我慢慢地一样一样说出来,给列位听了,就可明白了。第一样便是脚镣的刑法。列位看我们中国的妇女,拿一双脚缠的像粽子一般,皮开肉烂,不管痛,也不管痒,但晓得缠得极小,任凭你行走如何不便,也不去管他,比犯重罪的囚犯,装钉脚镣,还要苦得几倍哩。我拿缠脚的妇女们,比钉镣的犯人,不是嘲笑他们,真真活象的呢。第二样便是手拷〔铐〕的刑法。甚么手拷〔铐〕呢?便是妇女们手上所带镯头,好比得犯人的手拷〔铐〕,我看见富家的妇女,两只手带了十来只镯头,都是翡翠的、玳瑁的、金银珠嵌的、白玉金镶的,带了有四五斤重笨,伸手吃饭都不便,洗脸穿衣也不便,垂下了两手,动都不能动,这个样儿,不活象犯人带的手拷〔铐〕一般么?第三样是两只耳朵。穿了两三个孔儿,挂了几只圈儿,越是有钱的,越挂得多,耳朵挂得皮开肉烂,也不晓得痛痒,一心要他人称赞一声好看。唉,这个刑罚,便是衙门里犯罪的犯人,不曾见过的。列位想想做妇女们,犯了甚么大罪,要受这个刑罚,吃这般的苦呢?第四样是链条锁头颈的刑法。我见女人家头子上,都要套上一条兜兜链。这条链是甚么意思呢?我倒晓得的,不过是男子面前要好看罢了。哈哈,我好笑这般妇女们,只为要讨男人喜欢,便把自己当做犯人,当做牛马,还不晓得,倒大家高高兴兴,讲究链条的长短粗细,姑娘说嫂嫂的链条是金的,嫂嫂笑姑娘链条是银的,姐姐道妹子的链条长,妹子说姐姐的链条粗,还要埋怨爹娘,办得不公平,倒忘却了自己活象犯人的模样,你们想想好笑不好笑呢?第五样是一面枷。这面枷并不是真枷,也是比仿的样子,便是做官做府的人家,最有钱的财主人家,做新娘的时候,披在肩膀上的披肩,列位看起来比做一面枷,像不像呢?那个披肩上,还钉了许多金银珠翠,玛瑙玉器,不说虚话足有六七斤重,压在肩膀上,头颈都不能动一动,背脊骨都不能曲一曲,这个模样,我拿来比做带枷,倒有七八分像哩。第六样是打皮巴掌。我看见我们中国的妇女们,四五十岁的老太太,二三十岁的少奶奶,十七八岁大小姐,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都要拿些胭脂和粉来搽脸。拿了胭脂粉,用两只手在脸上乱打乱拍,拍得通红,列位想这不像犯罪的人被差人打了皮巴掌一般么?况且粉里面含的铅质很多,最伤皮肤,久了比打着皮巴掌还厉害哩。咳,这六样打扮,我拿来比犯罪的人受刑法,样样都像,但是有些不明白的妇女们,听了我这些说话,都要骂我是放屁,说我是梦话。唉,各位姐妹们,不要动气,我也是一片好心,要劝劝你们拿这些装扮首饰的费,改做读书的本钱,要有益处多了。列位请看财主家的少奶奶大小姐,所用的首饰费,多的不下二三千洋钱,少的也有千几百洋钱,小户人家的姑娘媳妇,办些首饰,也要三十几元。每逢亲戚人家,婚姻喜事,或是出外烧香看戏,定要装扮得十分齐齐整整,满头插的是珠翠,浑身穿的是绸缎,如同花蝴蝶儿一般,休怪那般油头滑脑的人,射住两只眼睛,看个不住,你们妇女们别要怪他不正经,我且请问你们做妇女们的,受了许多苦处,装扮得似蝴蝶儿一般,到底是给他人看呢,还是自己看呢?你们仔细想想,便明白了。咳,我想来想去,想这般妇女们的装扮,是甚么意思,一向有些不明白,想到如今,想出一个缘故来了。晓得了,晓得了,我中国的妇女们,还是几千年前,被混帐的男人,拿女子来当做玩弄的器具,这般妇女们,受了这个愚,便永远在黑暗地狱,受尽了万般的苦楚,一线儿亮光都没有,到如今越弄越愚,连苦恼都不晓得。相习成风,积非成是,像这样坏风俗,真是大有害于世道人心呀!

国语教育

现在各国的蒙小学堂里,顶要紧的功课,就是“国语教育”一科。什么是国语教育呢?就是教本国的话。我说出这话来,列位必定好笑,以为只有人学外国话,那里有人本国话还不会说,也要到学堂里去学的道理呢?殊不知列位这样说,便说错了。所以必定要重国语教育,有两层道理。一是小孩子不懂得深文奥义,只有把古今事体,和些人情物理,用本国通用的俗话,编成课本,给他们读。等他们知识渐渐的开了,再读有文理的书。一是全国地方大得很,若一处人说一处的话,本国人见面不懂本国人的话,便和见了外国人一样,那里还有同国亲爱的意思呢?所以必定要有国语教育,全国人才能够说一样的话。照这两层道理看起来,国语教育,一定是要紧的功课了。你看我们中国小孩子读的书,都是很深的文法,连举人秀才,也不能都懂得,漫说是小孩子了,这是第一层道理。再说起中国话来,十八省的人,十八样话,一省里各府州县的说〔话〕,又是各不相同。若是再不重国语教育,还成个什么国度呢?就说我们安徽省,安庆、庐州、凤阳、颍州、池州、太平这六府的话,虽说不同,还差不到十二分。惟有徽州、宁国二府的话,别处人一个字也听不懂。就是这二府十二县,这一县又不懂得那一县的话。要是别处开个学堂,请这两府的人去当教习,还要请个通事,学生才能够懂得。不然先生只顾讲书,学生只好张了大嘴看着,那里懂得他讲些什么,你看可笑不可笑呢?所以我劝徽宁二府的人,要是新开学堂,总要加国语教育一科。即使做不到外国那样完全的国语读本,也要请一位懂得官话的先生,每天教一点钟的官话。本国话究竟比外国话易学些,若是学习三年,大约就可以够用了。免得官话一句不懂,日后走到外省外府,就像到了外国一般,实在是不方便哩。若是采择小孩子所懂得的古今史事,中外地理,人情物理,嘉言善行,用各处通行的官话,编成课本,行销各处,这更是顶好的法子了。

说 国 家

我十年以前,在家里读书的时候,天天只知道吃饭睡觉。就是发奋有为,也不过是念念文章,想骗几层功名,光耀门楣罢了。那知道国家是什么东西,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到了甲午年,才听见人说有个什么日本国,把我们中国打败了。到了庚子年,又有什么英国、俄国、法国、德国、意国、美国、奥国、日本八国的联合军,把中国打败了。此时我才晓得,世界上的人,原来是分做一国一国的,此疆彼界,各不相下。我们中国,也是世界万国中之一国,我也是中国之一人。一国的盛衰荣辱,全国的人都是一样消受,我一个人如何能逃脱得出呢。我想到这里,不觉一身冷汗,十分惭愧。我生长二十多岁,才知道有个国家,才知道国家乃是全国人的大家,才知道人人有应当尽力于这大家的大义。我从前只知道,一身快乐,一家荣耀,国家大事,与我无干。那晓得全树将枯,岂可一枝独活;全巢将覆,焉能一卵独完。自古道国亡家破,四字相连。若是大家坏了,我一身也就不能快乐了,一家也就不能荣耀了。我越思越想,悲从中来。我们中国何以不如外国,要被外国欺负,此中必有缘故。我便去到各国,查看一番。那晓得世界上的国度,被外国欺负的,也不只中华一国。像那波兰、埃及、犹大〔太〕、印度、缅甸、安南等国,都已经被外国灭做属国了。推其缘故,都因为是那些国的人,只知道保全身家性命,不肯尽忠报国。把国家大事,都靠着皇帝一人胡为,或倚仗外人保护,或任教徒把持,大家不问国事,所以才弄到灭亡地步。再看那英、法、德、俄等国,人人都明白国家是各人大家的道理。各人尽心国事,弄得国富兵强,人人快乐,家家荣耀。照这样看起来,我敢下一断语,道:“当今世界各国,人人都知道保卫国家的,其国必强。人人都不知道保卫国家的,其国必亡。”所以现在西洋各强国的国民,国家思想,极其发达。那班有学问的人,著出书来,讲究国家的道理,名叫做“国家学”。这种学问很深,这种书也很多,一时也说不尽。其中顶要紧的,是讲明怎样才算得是个国家,待我讲给列位听听。

第一国家要有一定的土地。凡是一国,必不可无一定的土地,好像做一所房子,不可没有一片地基一般。你看天地间有悬在半虚空里的房子吗?漫说是偌大的国度,若是没有土地,更是万万不行的了。所以这土地,是建立国家第一件要紧的事。你看现在东西各强国,尺土寸地,都不肯让人,就是这个道理了。

第二国家要有一定的人民。国家是人民建立的。虽有土地,若无人民,也是一片荒郊,如何能有国家呢?但是一国的人民,一定要是同种类、同历史、同风俗、同言语的民族。断断没有好几种民族,夹七夹八的住在一国,可以相安的道理。所以现在西洋各国,都是一种人,建立一个独立的国家,不受他种人的辖治,这就叫做“民族国家主义”。若单讲国家主义,不讲民族国家主义,这国家到〔倒〕是谁的国家呢?原来因为民族不同,才分建国家。若是不讲民族主义,这便是四海大同,天下一家了,又何必此疆彼界,建立国家呢?照这样看起来,凡一个国家必定要有一定的人民,是万万不可混乱的了。

第三国家要有一定的主权。凡是一国,总要有自己做主的权柄,这就叫做“主权”。这主权原来是全国国民所共有,但是行这主权的,乃归代表全国国民的政府。一国之中,只有主权居于至高极尊的地位,再没别的什么能加乎其上了。上自君主,下至走卒,有一个侵犯这主权的,都算是大逆不道。一国之中,像那制定刑法、征收关税、修整军备、办理外交、升降官吏、关闭海口、修造铁路、采挖矿山、开通航路等种种国政,都应当仗着主权,任意办理,外国不能丝毫干预,才算得是独立的国家。若是有一样被外国干预,听外国的号令,不得独行本国的意见,便是别国的属地。凡是一国失了主权,就是外国不来占据土地,改换政府,也正是鸡犬不惊,山河易主了。这主权岂不是国家一定不可少的吗?以上三样,缺少一样,都不能算是一个国。可怜我们中国,也算是世界上一个自古有名的大国,到了今日,这三样事是怎么样呢?列位细细的想想看呀!

中国历代的大事

汤武革命

启王在位之时,国中没甚大事。启王以后的国王,虽多昏庸,幸而有各路诸侯辅佐,还不大错事,况且中国国势已定,四方苗夷各族,都已经被中国征服,不敢生心,所以也不至有外祸。随后到了禺〔禹〕王第十七代孙子夏桀为王的时候,便朝纲大乱了。桀王专听那宠妃妹喜的话,横征重税,搜尽百姓银钱,供那宫中滥费,种种虐民的暴政,都是自从轩辕老祖宗开国以来八百多年,未曾受过的。你看那全国人民,自然要切齿痛恨,反对朝廷了。那班在朝的大臣,见事不好,都劝王改过,收回各项不顺民情的政令,桀王那里肯听。当时诸侯有一位名叫成汤的,才略素广,也痛恨国王的暴政,因此得罪了桀王的人,都去投奔成汤。成汤又访得了一位贤人,姓伊名尹的,本在有莘地方耕田,成汤请得他来帮理政事。后来伊尹又去到桀王那里,想劝桀王改革弊政,以免革命的骚动,那晓得桀王还是置之不理,伊尹只得又跑回成汤那边。像这样跑来跑去,共总跑了五回,只是桀王冥顽不灵,绝无回心转意。伊尹看见无可指望了,便断了运动国王的念头,劝成汤赶紧倡义兴兵,废去昏君,免得同胞久受困苦。成汤见他言之有理,便大兴人马,直向京城进发,不几日革命军便破了王军,占了京城,将国王桀赶到南巢地方(就是现在安徽巢县),把从前桀王所发虐民的政令,都一齐废去。全国人民,重见天日,没一人不称颂成汤功德的。成汤便接了王位,子孙相继为王,称为商朝。将京城迁到黄河南岸亳城地方(现在安徽亳州),用伊尹做了宰相,在京城内外,设了些大小学堂,教育众人的德性才艺。这时候读书明理的人,大半是世家子弟,平民专心经营衣食,不暇求学,因此认识字的都很少,汤王设了这些学堂,到着实有益。汤王归天之后,六百多年,接王位的人名叫做纣的,又昏乱起来,全国民心,又各处汹汹,有个朝不保夕的样子。纣王便加收重税,招养兵卒,压制众民,不许议论国政。那晓得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纣王这样政策,不但不能禁止,而且火上加油,越发激成民变。当日百姓最恨纣王的事,有五大件:一是搜刮民间银钱,供那宠妃妲己的浪用;二是杀戮无罪的人做成肉林,取那妲己笑乐;三是不许民间谈论国事,如犯朝旨不按国律,即行处死;四是纵容权臣飞廉和恶来等,欺压平民;五是收敛民间的米谷,堆在巨桥,不顾万民的饥饿。有一位大臣名叫比干的,劝王革去虐政。纣王那里肯听,他以为全国的土地人民钱财都是国王的私产,任便我怎样行为,谁人敢违抗呢。那比干屡次苦劝,纣王反动了怒,将比干斩首示众,满朝文武,都吓得舌吐三寸。有两位顶有名的贤臣,一名微子的,逃隐山林去了;一名箕子的,假装疯颠,辞官不做了。满朝没半个正人君子,揽权执政的,无非是飞廉、恶来一班狗党,国政更不堪闻问了。当时诸侯行政宽厚,最同纣王反对的,就是周文王。文王久有仿照商朝汤王废君救民的念头,只是纣王虽然暴虐,却有些勇略,兵多粮足,文王也只得忍气吞声,服从他的号令。有一天文王出外打猎,访得了一位贤人,姓姜名吕尚,表字子牙。这姜子牙的为人,与众不同,生平志气,只知有保国救民四个大字,除此以外的钱财官爵,都看做狗矢〔屎〕一般。俗人都笑他是呆子,所以到了六十多岁,还是穷苦不堪,天天在渭水河边,钓鱼度日。恰好遇了文王访贤,二人谈得情投意合,请他进京,商量兴兵伐纣,不幸大事未成,文王一病身亡。太子发就是随后称为武王的,照例子顶父职。这时纣王的政事,一天暴虐似一天,全国英雄,都来归附武王,象那太颠、伯夷、叔齐、闳夭、散宜生等,还有武王的两位兄弟,名叫周公旦和召公奭的,都是文武全才。武王便择了好日好时,拜姜子牙为军师,兴兵攻打纣王。向东走到了孟津地方,有八百多诸侯,带兵来会。到了京城南牧野地方,便和王军开战。王军都倒戈叛纣,纣兵大败,退入城中,寻了自尽。武王进得京城,便将纣王和妲己斩了首,挂在白旗竿上示众,无罪的囚犯,一齐放去,并将积在巨桥的粟米,藏在鹿台的钱财,施放贫民。万民无不称快,武王便接了王位,改称周朝。

十四年共和

一国非民智大开,民权牢固,国基总不能大安。徒只望君明臣良,那明君良臣活在的时候,国家还可以勉强安宁,明君良臣一去,便是人亡政熄,国家仍旧要衰败下来。你看成康之世,国势何等强盛,成康死后,昭王接位,国家马上就衰乱了。各路诸侯,也都不大服王家的命令。王所行的政事,不洽人心,王南游到汉水,被人谋害了。穆王接位,颇发奋为雄,大得民心,诸侯畏服。王曾骑八骏马,西游昆仑山,闻徐戎作乱,复骑骏马,一天走千里,数日赶回,将徐戎克服了。随后又征服了犬戎(苗子的后裔),从此国内稍安。穆王第五代孙子,厉王接位的时候,便大用专制虐民手段,搜刮国民的财帛,以供国王的奢侈。国中诗人,作诗数王罪恶,劝王改过。王置之不理,复用那顶奸巧顶刻薄的一位荣夷公,做卿士,总揽国政,戕害国民,国民大愤。每回下一旨意,万民同声怨骂。召公虎劝王道:民怨已深了,王若不改,恐有大变。王不听,反大怒,设法觅得一位善于警察的卫巫,叫他带领许多无赖之徒,四下里明查暗访,如有二人,私聚在一处谈论国政的,便拿去斩首。这时王家派出去的暗察,遍地都是,国民一举一动,一言一听,都不得自由,真是敢怒而不敢言。厉王因此大喜,对召公道:“你说有什么大变,你看我防得如此严紧,万民其奈我何。”召公答道:“徒防无益,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即能防于一时,一旦决裂,其祸更大。”王仍不听,而且更加暴虐,防察一天紧似一天,赋税一天重似一天,国民莫不怒发冲冠,革命的暗潮,也一天涨似一天。国民正在惊涛怒潮之中,突有一班聪明的人,发出一种壮快议论,大声疾呼道:逐昏王!逐昏王!此言一出,好像春雷一动,百草发芽一般,国民无不揭竿响应,革命军大得胜利,无人肯替王出力平乱,不几日便直捣王都,围了王宫。王束手无策,仓皇出奔于彘(现在山西平阳府霍州的彘城)。太子靖藏在召公的家里,国民革命军,深恨厉王入骨,无所泄忿,便围召公家,想拿出太子靖,斩首泄恨。召公寻思道,国民革命军,逐去昏君,原属大义,我又何敢拦阻。但从前王行虐政的时候,我曾力谏,和王成仇,今使王太子死于我家,人将说我借公义以报复私仇,借公报私,大丈夫所不为。遂命自己的儿子,代替王太子,王太子才得逃脱了。厉王逃去之后,国民新创共和制度,不立国王,公举周公(周公旦的后人)、召公(召公爽〔奭〕的后人)二人,为全国国民的代表,协办内外一切国政,号曰共和。政体性质,仿佛和西洋人所说的贵族共和政体相同,时在孔圣人降生前二百九十一年,离黄帝老祖宗登位的那一年,刚刚一千七百四十二年。行了十四年,国内太平,家家富足,人人有道,史书上称做中国空前绝后的太平世界。

王政复兴

共和十四年,厉王死于彘。周召二公,本来有心复兴王室,看见昏王已死,国民仇恨王室的心事,渐渐怀忘,便乘机奉藏在召公家里的王太子,名叫靖的,登了王位,是为宣王,国民也无异言。却说这位宣王,自幼儿逃难出来,受过千辛万苦,生长召公家中,又受了召公多少教育,和那历代国王,生长深宫,不知世事的,自然是大不相同。所以登位以后,英明果断,要算是周朝一个贤君,加之又有周召二公尽心辅佐,自然政治修明了。初厉王乱国的时候,四方戎狄都乘势侵略中国,宣王登位,便点将出师,征讨四夷。当时西戎叛乱于西,灭犬邱、大骆二族。王便命大夫秦仲,去打西戎,秦仲大败,被西戎所杀。王便命秦仲的儿子,兄弟五人,子顶父职,统兵七千,再打西戎,把西戎打得大败,便把大骆、犬邱的地方,给秦仲的长子管理,称做西垂大夫(在现在的甘肃秦州地界),这就是后世秦朝开创的始祖了。北方的狁,也在是时内侵中国,逼近京师了。王便命尹吉甫北伐狁,赶出太原地方去了,方才班师回朝。这时南方荆蛮(现在两湖地方),也在那里蠢动。王命方叔带兵出征,那晓得方叔乃是征狁有名的一员猛将,荆蛮的人,闻说是方叔爹爹出征,都只得树了降旗。这时淮河南方的淮夷,也有些不服王化,王命召虎带兵,沿江东下,讨平了淮夷,以南直到海滨,都被汉兵征服了。王见召虎既平淮夷,但淮河北岸的徐戎,还没有归降中国,恐怕留下后患,乃调齐大兵,御驾亲征,拜太师皇父为统帅,郑伯休父为司马。另外带了仲山甫和张仲孝友两位贤臣,讨平了徐戎,一时四方归服。宣王得胜回朝,召集各路诸侯,会于东都,一来操练兵事,二来打猎取乐。宣王在位四十六年,内修政事,外攘四夷,自从黄帝老祖宗打退苗人以后,要算得我们汉种人第二次征服异族了。

地 理 略

本国大略

一海岸。我国海岸,本部和满洲,南北共长九千里,沿海一带重要的口岸很多。东北从满洲吉林省起,有海参崴(俄国占了)。向西南辽东半岛有大连湾(从前俄国占了,现在又归日本兵占了)、旅顺口(还是俄兵占了)、牛庄(俄国占了)。北京海湾里,有塘沽;向南山东半岛有烟台、威海卫(英国占了)二处;再南下为黄海,有胶州湾(德国租借九十九年),为中国第一好的军港;再南下为东海,有上海(各国公地),为中国第一通商大港,又有舟山(英国想占),很便于湾船;再南下为中国海,有厦门、汕头、香港(英国占了)、九龙(英国占了)、澳门(葡西占了)、广州湾等六个大口岸。

一地势。山东、江苏、浙江、安徽、江西四省,地势平坦,水道便利,土壤很肥。贵州、云南、四川、甘肃、陕西、山西六省,多是山地。云、贵、陕、甘四省,更加干燥,不便耕种。广东、广西、湖南、湖北、福建五省,虽多山地,却也肥沃。直隶、河南两省,虽多平坦,土地却不很肥。

一气候。我国气候,分为三段。北段乃黄河流域各省,天气很冷。南段乃西江流域各省,天气很热。广东在南段顶南的地方,正当热带,四季炎热,冬夏不分,且多瘴气。中段乃扬子江流域各省,天气温和,为我国第一乐土。但地势低下,潮湿得很。四季之外,春夏相交的时候,另有一季痗〔霉〕天好几十天。各样东西都要上痗〔霉〕,这时候风雨狠多。黄河北边,终年不很落雨;云贵二省,雨水顶多。

一物产。我们中国物产富足,各国都比不上。那顶要紧的,农产有米、麦、高粱、豆、麻、丝、茶、棉花、竹、漆;矿产有煤、铁、金、银、铜、锡、铅、水银、朱砂、青矾以及各种珠宝宝石;各样树木鱼兽,无不俱全,而且很多。至于景德镇的磁器,江苏、浙江的丝绸,浙江、安徽、江苏的绿茶,云南的普洱茶和大理石,更算是世界上有名的物产。

一商业。我国出产虽多,可惜工艺不精,都是些粗货。所以商务虽盛,却是外国货进口的多,本国货出口卖给外国的很少。因此中国的银钱,都让外国人弄去了。我国本国的商业,黄河流域各省,做大生意的,都是山西人。做小生意的,都是山东人。扬子江流域各省,做生意的,多系徽州、宁国、宁波三处人。西江流域各省,做生意的,多系广东、江西、福建三省人。和外国通商的口岸,沿江沿海,共有营口、秦皇岛、天津、烟台、上海、苏州、镇江、南京、芜湖、九江、汉口、沙市、宜昌、重庆、岳州、长沙、杭州、宁波、温州、厦门、福州、三都澳、广州、汕头、琼州、三水、北海州等三十八处。此外广西的龙州,云南的蒙自、思茅,蒙古的买卖城,为四处陆路通商的市场。商务顶盛的地方,北方以天津为总汇,中部以上海、汉口为总汇,南方以广州为总汇。东西各国,来在我国通商的,有英、俄、德、法、美、奥大利、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比利时、荷兰、瑞典、丹马、秘鲁、巴西、孔戈、日本、朝鲜等十八国。但是我们中国人去到外国通商的,除日本、美国之外,他处极少,这岂不可恨么!

一交通。我国交通的道路,顶不方便。北方道路宽大,山岭稀少,马车还可以通行。南方道路不修,小车小船,均不方便。四川、贵州、广西、云南四省,山路险恶,行旅艰难。现在扬子江和各内河,通行火轮船。扬子江轮船的航路,上自汉口,下到上海。中国轮船公司,只有招商局,外国公司,有太古、怡和、大阪、临安、美最时五家。陆路的铁路,比轮船还快,行路运货,无不方便。现在将办的铁路,虽是不少,但只从北京到保定的铁路,天津到山海关的铁路,上海到吴淞的铁路,天津到塘沽的铁路,是中国自己造的。其余的像北京到汉口(归比国造),正定府到山西省城(归英国造),胶州到山东省城(归德国造),广东到汉口(归美国造),天津到镇江(归英、德两国造),上海到南京(归英国造),南京到河南信阳州(归英国造),缅甸国到云南省城(归英国造),安南东京到云南省城(归法国造),这几条要紧的铁路,都归了外国开办。行路虽很方便,但是大权落在外国人的手里,真要制中国人的死命哩。所幸电报局,全国都有,权柄还都在中国人手里。自从光绪八年,天津到上海的电线办起。随后各省都安设起来,现在顶要的城池,大概都可以通电报了。寄信的法子,从前有驿站、信局二样,现在仿照外国法子,由国家办理邮政局,到是方便。只是本国邮政,要请外国人管理,实在是可耻得很哩。

亡 国 篇

第一章 亡国的解说

“亡国”这两个字怎样解说?我们中国人懂得透的很少,先要懂得“国”字怎样解说,那自然就明白亡国是怎样解说了。这国原来是一国人所公有的国,并不是皇帝一人所私有的国,皇帝也是这国里的一个人。这国里无论是那个做皇帝,只要是本国的人,于国并无损坏。我们中国人,不懂得国字和朝廷的分别,历代换了一姓做皇帝,就称做亡国,殊不知一国里,换了一姓做皇帝,这国还是国,并未亡了,这只可称做“换朝”,不可称做“亡国”。必定这国让外国人做了皇帝,或土地主权,被外国占去,这才算是“亡国”。不但亡国和换朝不同,而且亡国还不必换朝。只要这国的土地、利权、主权,被外国占夺去了,也不必要外国人来做皇帝,并且朝廷官吏,依然不换,而国却真是亡了。照这样看起来,我们中国,还算是一个国,还是已经亡了呢?依我说现在的国势,朝廷官吏,虽说还在,国却算是世界上一个亡国了。诸位若不相信,让我再将我们中国已经灭亡的现象,说给诸位听听罢。

第二章 中国灭亡的现象

上章所说的土地、利权、主权三样,被外国占夺去了就算是亡国,我们中国已经灭亡的现象,正是这三样呀!

一、土地灭亡的现象

土地是国家第一件要紧的东西。第五期报上说国家那一篇里也曾说过,现在世界各国,神圣不可侵犯的国土,是尺寸都不肯让人的。常言道人人有三不让:一祖坟不让,二田地不让,三老婆不让。况且是一个堂堂皇皇国家,岂可随便将土地让给外国吗?我中国土地虽大,也挡不住今朝割一块,明朝又割一块,不上几年,这全国不要一齐割完了么。除现在各国总占的土地不算,今将北京政府,明明的订个条约,把中国的土地送给各国的列表于后。诸位请看呀!请看呀!!请看呀!!!

道光二十二年 英国 割取香港

咸丰八年   俄国 割取黑龙江省北境和吉林省东境

光绪二十一年 日本 割取台湾和澎湖列岛

  二十四年 德国 租借胶州湾 以九十九年为期

  二十五年 俄国 租借旅顺口和大连湾 以二十五年为期

  同年   英国 租借威海卫和刘公岛 以二十五年为期

  同年   法国 租借广州湾 以九十九年为期

  同年   英国 租借九龙 以九十九年为期

以上所列的几处地方,不是我们中国神圣不可侵犯的国土,睁着眼睛让外洋各国占了么?况且香港、旅顺、胶州、威海、九龙、广州湾,是我中国五个顶好的海口,送了外国,尤其可惜。现在想在世界上算一个强国,通商行军,都必定要有海上的权力,因为现在五洲万国,都是海上往来,若一国没有海权,便活像人没有手足,不能行动了。但是想揽海上的权力,必定要大兴海军。想大兴海军,必定要本国沿岸,有顶好的海口,才好做海军的根据地,像那香港、旅顺、胶州、威海、九龙、广州湾,都是山围水绕,天造地设。祖宗遗留的海口,怎奈已经拱手让了他人。即使中国异日能够大兴海军,已没了绝好的军港,将兵轮放在什么地方呢?到〔倒〕是他们英、俄、德、法各国,在中国地界有了屯兵停船的军港,一旦有事,不是反客为主么。唉!我们黄帝老祖宗丢下来几千年的好江山,到了今日子孙们无用,糊里糊涂的让了外人。我每回北到天津,南到广东,路过外国占领我中国的旅顺、威海、胶州、九龙、香港这些地方,眼见得故国山河,已不是我汉种人的世界,既悲已往,又思将来,岂不是一件可恼可哭可惊可怕的事体么!

二、利权灭亡的现象

铁路、矿产、货物,这三样是一国顶要紧的利权。若是这三样利权灭亡了,那国里就是有皇帝,有官吏,也不算是一个国度了。列位弟兄们,听我将我们中国这三样利权,已经灭亡的现象,一一讲来。

(甲)铁 路

现在世界上,万国交通,水有轮船,陆有铁路,瞬息千里,好像缩地法一般,所以现在各国,都拼命架造铁路。况且我们中国,地方着实大得很,东西南北,相隔都有好几千里,行路的人,都是用那小车小船,实在耽搁时日而且受罪得很。若是造了铁路,平日出门行路,运送货物,无不方便。至于和外国打起战来,运兵运粮,都要用铁路才好。譬如外国攻打中国北方,我们全国的精兵自然要调到北方,他若是变个方向,来攻打南方,用兵轮运兵,只要三四天就到了。我中国因为没有铁路,要想把兵再调到南方,至少也要十天,其间相差六七天,你看是怎么好呢。照这样看起来,我们中国要赶紧拚命在各省架造铁路,是一定不可移的道理了。所以从前的李中堂,现在的张制台,也曾极力请政府多造铁路,怎奈政府里的大臣,和民间的绅商,都不肯办铁路,说是洋鬼子的事我们不学。近来外洋人看见中国人不晓得自己造铁路的好处,便向中国政府纷纷请办各处的铁路。政府里那班大臣最怕洋人,也就不顾利害,把全国的架造铁路利权,一处一处,双手奉送了各国。现在据最近的查考,各国人所得在中国架造铁路的利权列表如下:

京津线 北京到天津   中国自造 已成  二百五十里

津榆线 天津到山海关  同    同   七百里

津沽线 天津到大沽口  同    同

榆营线 山海关到营口  押于英国 同   六百里

东清线 哈尔滨到旅顺  俄国造  同   三千里

京张线 北京到张家口  俄国要造 未动工

库张线 库伦到张家口  俄国造  未动工 三千里

正太线 正定府到太原  俄国造  已动工 四百里

芦汉线 北京到汉口   比国造  将成  二千五百里

粤汉线 汉口到广东   美国造  已动工 二千三百里

胶济线 胶州到济南府  德国造  已成  一千二百里

津镇线 天津到镇江   德英合造 未动工 二千里

津保线 天津到保定   英国造  未动工

泽浦线 山西泽州到南京 同    同

浦信线 南京到信阳州  同    已动工 七百里

沪宁线 上海到南京   同    同

淞沪线 吴淞口到上海  同    已成

宁沪线 宁波到上海   同    未动工

宁汉线 南京到汉口   同    同

滇缅线 缅甸到云南省  同    已动工 一千里

滇缅线 缅甸到顺宁   同    同

海宁线 北海到南宁   法国造  未动工

海云线 海防到云南省  同    已动工

河龙线 河内到龙州   同    同

闽汉线 厦门到汉口   日本国造 未动工

京江线 北京到九江   美国造  同

照以上的表看起来,中国自造的铁路狠少。英、法、德、俄、美、日、比七国,占得中国铁路的利权,有二十多条,而且都是些要紧的地方。俄、德占北方,英国占扬子江,美、法占南方,全国中往来要紧的大路,都让他们各霸一方。日后我中国就是有力量来造铁路,也只好在边疆小路,大埠通区已被洋人占尽了。现在各国谋富强的法子,都是以多造铁路,为独一无二的法门,他们侵占别国,也是以在别国承造铁路,为至妙极高的毒手。他铁路所到的地方,就是他国的势力所到的地方。你看我们中国,不到十年,十八省的铁路,都要造齐,热闹到很热闹,但是鸡犬不惊,山河变色,举目四看,十八省的火车,来往纵横,都是碧眼黄须人的世界了。大权既落在他们之手,日后我们中国人,只好帮他做做修路搬货的苦工,象那运货搭客无穷的大利,都归那洋人所得了。至于和他打起仗来,他更要用他的铁路,运炮运兵,到〔倒〕是反客为主,十分灵便。到那时我们四万万人民,便是束手听他糟踏。中华一片土,岂不拱手奉送他人了吗。列位若不相信,东三省就是个榜样。东三省自从让俄人造铁路以来,东三省的土地,还算得是中国的土地吗?东三省的人民,让那俄国鬼子,糟踏的还了得吗?现在内地十八省,那一省不有洋人仿照俄国的主义,来造铁路呢。单说我们安徽,英国造的浦信铁路,岂不是走凤阳、颍州两府经过吗。唉!我们安徽人,个个还在睡觉哩,那里晓得我们安徽省,已经在英国人势力之下了,我哀我中国,我更哀我安徽。

(乙)矿 产

一国里的财产,矿业要算是一大宗。我们中国的矿产,著名的多得狠,金、银、铜、铁,遍于全国,若是开挖起来,岂不是大大的一个富国么。但是这些矿产,现在大半都落在外洋人的手里,我看不到十年,中国的金银财宝,都要让他们搬空了。到那时候中国人都成了穷鬼,就是做矿工的人,也不过弄几个工钱糊口而已,大宗银钱,已被洋人弄去了。列位如若不信,待我将中国历年让给外人的矿权,一一说明于后。

山西省 孟县潞安泽州平阳府属的煤矿火油 英国福公司  限六十年

河南省 怀庆河南二府和黄河北各山的矿  同前

云南省 全省铜矿和他矿         英法合办   限八十五年

四川省 六州厅县的煤火油铁等矿     英普济公司  限五十年

贵州省 平远县雾山的云母矿       法大罗洋行  限三十年

同省  印江县狮毛山的银矿磨岭的铁矿  法亨利公司  限四十年

广西省 上思州马尾岭的黑铅矿      法元享公司  限三十年

福建省 建宁邵武汀州三府所属的各矿   法大东公司  限五十年

浙江省 严衢温处四府的矿        意大利惠工公司

安徽省 铜陵县铜官山的铜矿       英华伦公司  限五十年

同省  潜山太湖宿松怀宁泾县繁昌六处  英人伊德

同省  庐江凤阳定远寿州四州县的矿   巴西国人锡尼都

同省  宿松县高家洼的煤矿       西班牙国通裕公司

同省  贵池县和岭的煤矿        同前

以上所列各处,都是著名的大矿,不已经落在洋人手里了么?山西的矿顶大,是山西商务局,送给英人的。河南的矿也不在少处,是河南巡抚送给英人的。云南的矿,是云贵总督送给英法两国人的。洋人每年还送二万两银子给云南的官吏哩。四川的矿,是四川保福公司的总办严翙昌,送给英人的。贵州平远县的矿,是天益公司,得十万银子卖把大罗洋行的。印江的矿,是宝奂公司总办曹允斌,送给法人的。广西的矿,是天盛矿务公司总办马惟骥,送给法人的。福建的矿,是福建全省矿务官局,卖给法人的。浙江的矿,是本省不要脸的绅士高尔伊,每年得银十万两,便将四府的精华,卖把意大利国了。安徽的矿,是前任好抚台聂缉椝,送给外国的。列位呀!我中国的矿产,实在是富足得狠,若是自家开采起来,真是万世子孙使用不尽的财产。象这样的奇货,自家拘了风水的邪说,不肯开采,也难怪洋人都来垂涎,却好又遇了中国有这班好总督、好抚台、好总办、好绅士们替洋人出力,黑着良心,将本国四千年来祖传的金银财宝,你一处,我一家,私下里送了外人。这一班忘〔王〕八羔子,在外国到〔倒〕算是些忠臣孝子,在中国岂不是个大大卖国的汉奸么!我中国矿产虽多,也挡不住这班汉奸们送掉起来,实在是快得狠,大家这样纷纷乱送,也不用洋人带兵来瓜分,好一片锦绣江山,便自然自在的到了他的荷包里了。你看凡是一个国要富强起来,像那各处的铁路,各处的枪炮厂、制造厂,都是样样要兴办的,但是要办这些事,非有金、银、煤、铁各样矿产不可。我们中国的矿产既然落在外人手里,要想办那铁路、枪炮厂、兵轮厂、制造厂,拿什么来办呢,难道用纸做不成吗?一国没有铁路,运货运兵,都不方便了。一国没有枪炮厂、兵轮厂,怎能够敌挡外国呢?一国没有制造厂,工艺怎的能兴,国家怎的能富呢?所以〔一〕国的矿产若落在外国手里,那一国的死命,便也握在外人掌中。大利既去,大权既失,那时全国的人,只有供他奔走,仰他鼻息了,万世子孙,那有翻身的日子呢?我所以说中国失了矿产的利权,便是一种已经灭亡的现象,列位以为如何?!

(丙)货 物

世上无论一件什么东西,一好一丑,两下里比较起来,人人都要那好的,不要那丑的,这是一定的人情。人人欢喜那好的,那好的便一天一天兴旺起来,人人不要那丑的,那丑的便一天一天衰败下去,久而久之,便烟销〔消〕灰灭,不能生存在世上了,这是凡百东西好胜丑败一定的道理。照这样看起来,我们中国所出的百样货物,比较西洋各国的东西,那个好那个丑,列位都是知道的了。在下本来也想动用的东西,都用中国的货物,以免我们中国人的银钱,被外国人弄去了。但是中国的货物,实在是不中用,非是在下无爱国心专门崇拜西洋人的话,实在是西洋货物,比中国的合用多了。譬如洋布、洋火、洋肥皂、洋蜡烛、洋针、洋钉、洋纸各项东西,列位有一个人不欢喜用的吗?我们中国自从道光二十二年,开五口通商以来,至今六十三年,洋货进口,一年多似一年。人人都知道我中国赔洋款的银钱,被洋人拿去不少,不知道这六十三年中间,那各国的商人,搬去我们中国的银钱,真是不计其数哩。我们中国人,虽有在外国做生意的,但是两下比较起来,历年总是外国进口货多,中国出口货少。据前几年洋关总税务司查进出口货的价值,列表于下:

年 份   进口货价值 出口货价值

光绪二十年 一六二,一〇二,九一一两 一二八,一〇四,五二二两

二十一年  一七一,六九六,七一五 一四三,二九三,二一一

二十二年  二〇二,五八九,九九四 一三一,〇八一,四二一

二十三年  二〇二,八二八,六二五 一六三,五〇一,三五八

二十四年  二〇九,五七九,三三四 一五九,〇三七,一四九

据以上所查的表看起来,每年都要少好几千万两银子,五年共少二万二千三百七十九万五千九百七十两。由此类推,通商六十三年,我中国的银钱,漏到外洋去的,这笔帐还算得清么?不说赔款和洋债的利息了,就是商务一项,年年这样吃亏,我中国人还有不一天穷似一天的道理吗?你道是什么缘故呢?无非是西洋货制造得好,人家愿买,中国货制造得不合用,人家不愿意要的缘故罢了。好的日渐兴旺,不好的日渐灭亡,这是天地间一定不移的道理。货物销不销,也逃不出这个道理。日本国从前未曾变法维新的时候,也是不知道考究工艺的学问,各种货物,都制造得不好,进口货一天一天多起来。随后日本商人,懂得这个道理,便大开工厂,仿造西洋各样货物,不到几年,国里动用的货物,一概是本国制造的。外洋进口货,一年少似一年,外国商人,想弄他们的钱颇不容易。到了近几年,不但日本本国人用的货物,是他自己造的,并且还能仿造各种西洋货,卖给中国、高丽、南洋各处,所以他能够国富兵强,不怕西洋人欺负。只有我中国,通商几十年,洋货日入,银钱日出,弄得国痨民贫,还不设法抵制。有钱的大绅大商,只知道买田做屋开店捐官,不肯拿钱开办工厂。读书的人,只知道教书谋馆做文章考功名,也不肯讲求工艺制造的学问。举国昏昏,一天穷似一天。我看再过几十年,中国人所有吃用的东西,一概是外国进口货,那时中国人更不知要穷到什么鬼象。可怜呀!中国人的国灭了,连中国的货物都绝了种,你想这时候中国的人,还是快活不快活呢?列位仔细想想看,我也不忍说了。列位如若不相信,你就看现在的中国情形,各城各镇,都有几家专卖洋货的店,各人所用的东西,总有一大半是外国进口的货。近几年上海、通州、湖北、四川各处,虽设了几个制造洋纱、洋火、洋肥皂的工厂,然也出货很少,还不及洋货百分之一,怎能够挽回权利呢。至于做衣用的针和铁钉,人人都是用洋货。列位想想看,现在还有人用中国针和中国钉的么,这两样中国货已经是绝了种了吗!

三、主权灭亡的现象

一国有一国的主权,现在世界上,没有个没主权的国度。主权是什么呢?就是在国内办理各项政事,都有自己做主的权柄,决不受别国的干涉。就是在万国的交际上,按照万国公法,一国有一国的主权,那一国也不能够吃亏的,若被别国损害了一国的主权就是辱了全国,恐怕立刻便要翻脸。若是本国官吏,不知道保守本国的主权,让别国损害了,他的官儿立刻就做不妥。你道一国的主权,为何要这样贵重呢?原来一家都有一家的主权,若是自己家的事被别家侵害了,不由自家作主,尚且不能,何况是堂堂一个国度呢。若说起我们中国的主权来,在下真是含着眼泪不忍说了。为什么呢?我中国的主权,已经被东西各国夺尽了,到了今日,我中国那里还算得是一个独立自主的国家呢。不过和女人孩子一般,听人家指挥播弄罢了。列位如果不相信,听我将中国一国的主权已经灭亡的现象,一一讲来,有心肝有血气的中国人听着:

(一)审判权。照万国国际公法上说:凡是自主国,在本国国内有完全审判的主权,无论是那一国的人,都要遵守他国的法律,犯了法都要归他国的官审判,按他国律治罪,惟公使是代表一国主权的人不在此例。若是外国人,归各本国领事管,不听所居留国的官审判,这叫做“治外法权”,意思是法权行到本国治外去了。所居留的那一国,让外国人有了这样的治外法权,那国便叫做“被领事审判国”,老实说就是半自主国便了。列位你看我们中国,和各国所立的条约,不都是外国人归他本国领〔事〕管吗?现在世界各国之中,像这样的“被领事审判国”,只有土耳其和我中华两国。我中国更有可耻的,不但是在中国的外国人归他领事管,而且上海、天津这几处租界上的中国人,犯了罪还要归外国领事审判哩。你说我中国审判的主权,到〔倒〕是灭亡了没有呢?

(二)国防权。一国无论平时战时,都要设法防备敌国。譬如整顿海陆军,严守要隘,设这等种种的国防,以备不测,这是国家自卫上应有的权利,别国也不能够侵犯的。所以现在东西各国,国内也都防备森严,除非打败了战的时候,平日外国兵队,不能进他国境一步。若是有人,在他紧要的海口,测量形势,或是窥探他的炮台,拿住都要重重的办罪。至于别国的兵轮,要想开到他内江内河里去,更是万万不行的。就是停在他海口里,也要说明来历,并约定停泊几天。他允许进去,才能够进去,到了期限,就要开出,丝毫都不能含糊的。若是不依从他的规矩,便是侵犯了他国防的主权,他便以敌人相待,开炮轰打了。你看我们中国的国防,漫说沿海,就是内地的要隘,也听外人随便测量。漫说海口听外国兵轮随便停泊,就是长江里,也是任他出入上下,如入无人之境。长江一带各国的兵轮,你来我往,跑得比中国人还熟些。现在得一步进一步,还要跑进洞庭湖、鄱阳湖里去操水操,渐渐的有反客为主的势子,中国人那敢拦阻他,直同表〔婊〕子院一般,听大老官们随意进来玩耍罢了。中国的文武大官,每逢外国兵轮过境,只忙着应酬接风,乘便还要讨讨好,想教外国人在政府里说他几句好话,便可以升官发财,那里管什么国防不国防呢。

(三)收税权。目下万国交通,断不能闭关自守,各国通商,彼此都有益处,原不必禁止。但是设关收税,各国都有自己做主的权柄,无论抽收若干,别国都不能干涉的。我们中国江海各关进口税,自从立约通商以来,定为值百抽五,至今不能更改。无论中国外国,没有这样轻的税则,至少也值百抽十,甚至有值百抽百的,中国关税这样轻,国家这样穷,要想把关税加重一点,外国都不答应。关是中国的关,加收关税,是中国主权分内所能够做的事,只因外国不准,便不能够加,这还算有收税的主权么?再者各省的房捐铺捐,全中国人,没有一家不出的,独那些不明白国家大义的教民,倚仗着外人势力,不肯出捐,官也就不能奈何他,这不是中国失了收税权的凭据么。

(四)航路权。一国的内河,虽不能禁止外国的商船来做生意,但是本国人的航路权,外人是断乎不能干涉的。譬如英国、日本国,他们国的轮船公司,随便怎么做生意,别国人能干涉他么?都是我中国长江的招商局轮船,必定要和外国的太古怡和洋行,约定一样的船只,不能够独自加添。长江是我中国的长江,招商〔局〕是我中国的轮船公司,只有中国可以限制外国航路权,那有外国公司,能限制中国航路权的道理呢?至于内河的航路,也是各国一概通行,中国人小火轮,多半还要挂洋旗,才不受洋关和地方官的挑剔。列位你想本国的主人,不能禁止外客的航路权,这还罢了,反来本地主人,还要仗着外客的势力,才能够有航路权,这不是反客为主了么?

(五)设官权。设官理政,也是各国主权分内应行的事,无论怎样升降调转,都由各国政府自己做主,别国不能丝毫干涉的。只有我们中国,无论文武大小官员,只要不如外国人的意,外国人就可以叫中国政府,马上革职或是调到别处去。驻外国的公使,是代表一国主权的人,外人不能侵犯的。中国简放各国的公使,往往要和各国政府相商,他答应了,才敢放去。戊戌年中国驻德国的公使,放了黄公度,德人不答应,中国只得换别的人。至于说起税关的税务司来,税关是中国国家所设的,税务司是中国政府所派的,中国政府无论派什么人,都不与别国相干。偏偏中国全国江海关的总税务司,被英国人把持了几十年,全国的财政邮政,都归他一手包揽,政府不能够改换他人,列位你想这不是一桩希奇可怕的事么。

(六)货币权。货币乃是全国财政的机关,各国都是通用本国所做的货币,别国的钱,断不能在本国使用的。只有我们中国,外国的英洋本洋,一概通行。本国所铸的龙洋,缴纳钱粮国税,还不能用。至于天津、上海二处,外国的钞票,市面都能通行。这样事关系一国货币的主权也非同小可哩。列位呀!照以上所说的看起来,我们中国土地、利权、主权,那一项不是已经灭亡的现象呢!现在虽说是有四万万人,上面的政府官长何等威风,下面的士农工商何等快乐,殊不知大家都落在外国人势力之下,还有什么威风快乐呢?事到如今,若说还没有灭种,还没有亡国,真是不害羞的话了。

第三章 亡国的原因

(一)

照上一章所说的中国各种灭亡的现象,我中国是一个已经亡了的国,列位是知道的了。但是堂堂一个中华大国,怎么就弄得这步田地呢?凡百事必有原因,方有结果。若说起中国所以亡国原因来,这话却长得很。列位如不嫌烦,待在下一桩一桩讲出来,大家若以为然,便痛改前非,或者可以起死回生,也未可知哩。你道是那几桩原因呢?也不是皇帝不好,也不是做官的不好,也不是兵不强,也不是财不足,也不是外国欺负中国,也不是土匪作乱,依我看起来,凡是一国的兴亡,都是随着国民性质的好歹转移。我们中国人,天生的有几种不好的性质,便是亡国的原因了。

第一桩,只知道有家,不知道有国。我们中国,家族的制度,在各国之中顶算完备的了。所以中国人最重的是家,每家有家谱,有族长,有户尊,有房长,有祠堂,有钱的还要设个义庄义学。在家族上的念头,总算是极其要好了。个个人一生的希望,不外成家立业,讨老婆,生儿子,发财,做官这几件事。做官原来是办国家的事体,但是现在中国的官,无非是想弄几文钱,回家去阔气,至于国家怎样才能够兴旺,怎样才可以比世界各国还要强盛,怎样才可以为民除害,怎样才可以为国兴利,这些事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一生所筹画的,不外得好缺弄钱回家买田做屋,讨小老婆生儿子,儿子念书发达,女儿许配财主婆家,这些事都无非为着一家,怎算是为官报国的本分呢。至于士农工商各项平民,更是各保身家,便是俗话所说的“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若和他说起国家的事,他总说国事有皇帝官府作主,和我等小百姓何干呢!越是有钱的世家,越发只知道保守家产,越发不关心国事。列位呀!列位呀!要知道国亡家破四字相连,国若大乱,家何能保呢?一个国度,是无数家族聚成的,一国好比一个人的全身,一家好比全身上的一块肉。譬如一块肉有了病,只要全身不死,这一块肉的病总可以治得好。若全身都死了,就是你拚命单保这一块肉,也是保不住的了。我所以说一国大乱,一家不能独保,便是这个道理。你若定要说国事不与一身一家相干,我还要说一件事给大家听听。你不看庚子年拳匪闹事的时候,北方的人说这是国家的事,有皇帝作主,和我们百姓何干?南方的人说这是北方的事,与我们南方人何干?殊不知联军破了北京,被洋兵糟踏的,还是百姓,还是皇帝呢?被抢被劫破家荡产的,还是皇帝,还是百姓呢?议和之后,赔款四万万两银子,还是皇帝自己家里拿出来的,还是百姓出的捐呢?乱事虽在北方,筹议赔款,南〔方〕几省到底摊了没有呢?像这等家国相关的道理,大家仔细想想便明白了。从前有一个古国,叫做犹太国,在亚细亚洲西方,只因犹太的百姓,但知有家,不知有国,把国里的事,都丢在脑背后,弄得国势渐渐的衰弱下来,随后被土耳其国灭了,一直到如今,犹太人东飘西荡,无国可归,到处被别国人欺侮,只因没有国家保护,只得忍气吞声,任人陵〔凌〕辱。即如去年,在俄国的犹太人,被俄国杀死的贫富老幼,也不知有多少,犹太人没有国家出头和俄人争论,真是哑子吃黄连,说不出来苦哩。我们中国人,只知有家,不知有国的毛病,正合〔和〕犹太人一样。只知有家,所以全国四万万人,各保身家,一国的土地、利权、主权,被别国占去了,一毫都不知道着急。不知有国,所以看着保国救国的事,不是为非作事,就是越分办事,不知道家国相关的道理,所以道国家的兴亡治乱,与我身家无关。还有一班目无国法,丧尽天良的人,甘心替外国人当走狗,或是做汉奸,打探中国军情,告诉外国;或是替洋兵当引导,打中国人;或是替外国人出力,来占中国土地;或是贪洋人的财利,私卖矿山铁路的利权;或是倚仗洋势,抵抗官府,欺压平民;像做这等种种黑心的事,不都是因为不懂得爱国的大义吗?我所以说只知有家,不知有国,是中国人亡国的原因哩。

(二)

第二桩只知道听天命,不知道尽人力。俗话常说什么“靠天吃饭”、“万事自有天作主”、“穷通祸福,都是天定”、“万般由命不由人”、“听天由命”、“拗得过人,拗不过天”,像这般糊涂的俗话,也不知有多少,一时那里说得尽。总之以为世上无论什么事情,都有个天命作主,人不用费一毫心,用一丝力的,若无天命,就是费尽心力,也是枉然。哈哈!这样话真是不通得很,譬如靠天吃饭这句话,人若是不出去做事弄钱寻饭吃,坐在家里,难道天上吊下饭得来吃不成吗?就是有柴有米放在家里,若是不用人力去煮,但靠着有命的不死,那米能够自然熟着跑到嘴里来吗?照这样看起来,无论什么事体,但知靠天命,不去尽人力,是断乎不能的了。偏偏我们中国人,无论何事,都是听天由命,不知道万事全靠人力做成的,因此国度衰弱到这步田地,还是懞懞懂懂的说梦话;说什么天命如此,气数当然,人力不能挽回。我想说这些话的人,并未尝出过人力挽回,何以晓得人力不能挽回呢?最可笑的,是有一班人说道:我中国现在虽是衰弱,不过一时气运不好,终有兴盛的日子,洋人不过一时横强,好比日中的露水,不能够长久的。唉!中国人也是人,洋人也是人,他何以该气运好要兴,我何以气运不好该败呢?我看断无此理。天地间无论什么事,能尽人力振作自强的,就要兴旺,不尽人力振作自强的,就要衰败,大而一国,小而一家,都逃不过这个道理。若是国家的事,人人都靠着天命,束手待毙,不去尽人力振作自强,便合那不出去弄钱做事,专等着天上吊下饭来吃的人差不多。这样国度,那里还有能够兴盛的日子呢?!我中国人都是听天由命,不肯尽人力振作自强,所以一国的土地、利权、主权,被洋人占夺去了,也不知设法挽回哩。我看日后洋人来灭中国,中国人做洋奴,扯顺民旗的,少不得又是这班听天由命的人了。何以见得呢?因为他们不信服有人力胜天的道理,专门听天由命,日后洋人若是得了中国,他们也就不会用人力来抵抗,只是抱定听天由命的主义,扯起顺民旗,做洋人的奴隶罢了。不但日后洋人来是如此,你看我的中国自古以来换朝的时候,那新朝的皇帝要出来收伏人心,也都是用天命来压服人,所以皇帝叫做天子,上谕开首就是什么“奉天承运”,建国的年号,也是常用天字,像那天启、天命、天聪等类。试把中国二十四史细细的翻来一看,那一朝开创的皇帝,起兵要夺朝代的时候,不是用什么“天命有归”、“顺天者存,逆天者亡”这等话头来笼络人呢?那班愚民,也就信他是有天命,还附会道他是什么紫微星下凡,又说是什么十八罗汉转劫,所以众人才不敢不服从他哩。他们信服天命有两种:一种是邪说,一种是势力。邪说是造些极荒唐的谣言,象那汉高祖赤帝子斩蛇,汉光武龙气的话一样,愚民便信服他是真命天子去做他的百姓。势力是什么话呢?那天本是无声无臭的,那班听天由命的人,究竟不知道怎样是得了天命的凭据,便把何人势力的大小,定天心的向背,那个势力大些的,就以为他是天命所归,就服从他做他的顺民。现在洋人在中国的势力,一天大似一天,有些人此刻所以不肯去做洋奴顺民,还以为是盛衰循环的道理,只望中国终有重兴的日子,倘若后来见中国终久不能兴盛起来,他却不怪中国人,不能尽人力振作自强,还要疑心到天命归了外国,便抱定听天由命的主义,自然死心踏地的去做洋奴顺民,不以〔为〕奇了。唉!照这样看起来,我中华几千年文明的大国,竟要被听天由命四个字,遗〔贻〕误大事了。列位要知道天是一股气,并没什么私心作主,专要洋人兴旺中国衰败的道理。命是格外荒唐的话了,俗话说得好:“祸福无门,为人日招”,那有什么命定的话呢?不过是算命的胡乱凑几个天干地支叫做命,骗骗饭吃罢了。我中国人到了这样时势,还要听天由命,不肯尽人力来挽回利权,振作自强,那土地、利权、主权,自然都要被洋人占尽。我们丢下不要的东西,旁人自然要拿去,这是一定的道理,那里能怪得天怪得命呢?!

东海兵魂录

现在世界上有一件顶大的战争,不就是日俄的战事么?俄罗斯国何等强大,那一国不怕他?这一战却被日本人打得落花流水,论起国势来,俄罗斯也不弱似日本,只是日本兵士的性质,自古轻死好战,那全国一种尚武轻文的风气,日本人自称为“大和魂”,所以这回和俄国开战,人人都以捐躯报国为荣,拚命向前,俄兵敌挡不住,连战连败。因此日本军人(凡是当兵的做武官的,都叫做军人)的名誉,遍传各国,各报上所载日本军人的美谈,可泣可歌可敬可爱的事,实在是多得很,待我一样一样演出给我们中国的军人。做个榜样呀。

负伤渡河

当九连城大战的时候,有一某中队的一等兵,名叫山管松的,正在浮水过河,敌兵飞来一弹,穿通右边的手膀子,血流不止,他还是若无其事,忍痛随众过河,向敌军炮火猛烈的地方前进。夺得了东方的炮垒。随后又扒山过岭,追赶敌人的败兵,苦战一日,他没说一句受伤的话,到夜里全军停战,方才解开军衣,医治伤口,队长才知道他受了伤,其勇猛耐苦如此。

林夫人

海军大佐林三子雄的夫人,性情壮烈,不差似男子,自大佐出征以后,独守春阁,未曾滴过半点相思之泪。适第三次闭塞旅顺口的信息回国,举国欢呼,独夫人陷于悲惨的境遇,母病身亡,胞兄就是这次闭塞旅顺口,在初濑船上,丧了性命。香泪未干,不久又接了林大佐在金州战死的消息,他人以为林夫人不知怎样悲伤了,殊不知夫人接了大佐战死的信,马上到电报局打听详细的情形,举止谈论,没有毫丝笃乱悲伤之色,日本人都说真不愧为武士之妻。

义父义子

步兵曹长姓富田名叫丰的,富田定静的次子年二十六岁,战死于南山之役,丰幼时尝自道:“我为军人,必死于战场。”这回奉调从军征战,便大喜道:这才可以露男儿的真面目了,即忙回到乡里,辞过祖先坟墓,又告别父母朋友亲戚道“我此行原不望生还,我虽死亦无恨,愿两亲和诸戚友亦勿为我悲。”随后攻陷金州,又打南山,已经中了枪伤,还奋勇督兵前进。将要夺得敌人的炮台,忽来一弹,穿胸而死。丰父定静,年已七十,得了他的爱子战死的信息,并不滴一点英雄眼泪,人问其故,定静笑着答道:“我之期望丰儿,和丰儿平生自负,原都是如此,有何可悲?且因捐躯报国而悲,那还算得是大丈夫吗?”

义母训子

预备步兵山田英道奉调出征的时候,英道的母亲呼英道站在面前说道:“你父遭幕府的毒手,不肯受辱,在江户剖腹而死,全了武士的身分,你是这样人家血后,在战场该十分忠勇,方才不玷辱先人的名誉呀。”

无泪的烈女

烈女名叫多计子,现年三十五岁,乃步兵少佐大庭景一的夫人,少佐出征之时,夫人多计子在家专心教育子女,不幸少佐在分水岭阵亡,夫人得报大惊,又寻思到军人之妻,见良人死于战场,稍有悲伤,便是军人的大辱,自此发誓不叫人看见他有一滴哭夫眼泪,仍是教育子女一如平日。

一千勇士

前月日本运兵船没有用兵轮护送,走到海中,突遇俄国兵轮炮击,强弱不敌,又逃走不得。陆军中佐领知源次郎自知已无生路了,便带领兵士排列舱面,高唱日本国万岁,将军旗烧毁,以免为敌人所得。遗羞帝国,并同山县少佐,都拔剑剖腹自尽。将校兵士,随同剖腹自杀,或被中敌弹而死的,有好几百人,另外还有四百人,赤身露体,跳入海中,还大呼日本帝国万岁,高唱军歌,这回死得如此义烈,不肯做降虏受辱的,共计有一千勇士。

军神

三月二十七日,日本舰队第二次闭塞旅顺口的时候,有一位中佐名叫广濑武夫的,坐福井丸奋身前往,临动身时曾题诗船上,誓不生还。当福井丸正进旅顺口时,将要下锚,中佐便叫兵曹长杉野孙七去到船舱,烧发爆药,杉野孙七忽被俄国鱼雷炮击而死,中佐还不知道。到了福井丸将要沉的时候,船上的人都下舢板船逃归本队,中佐因为不见了杉野,便去上船寻找,寻不着又下舢板,像这样上上下下寻找了三遍,福井丸已经沉下,海水平了甲板,中佐不得已,才坐舢板退走。不幸忽然飞来一炮,正打中了中佐,中佐全身便随炮弹飞落海中。只有铜钱大的两块肉,留在舢板船中,日本人听了中佐的凶信,无不哀其惨烈,至呼为军神。按中佐祖宗相传十几代,都是有名的武士,中佐幼时就立志要做一个烈烈轰轰的军人。方不玷辱先人的名誉,所以他生平眼中,只有军国二字,他事毫不关心。今年三十七岁,还不肯娶妻,中佐言道“军人有妻,极其累赘,一旦临事,此身当献于军国。无论何时,军人都当与死为邻,若一娶妻,便明明要叫他做寡妇,还是当初不娶的为妙。”中佐并不喜酒色,最好拳术,时以捐躯报国自负,这回果偿素志,真不愧为武门之后了!

弃妇从军

新泻县有个小林久二郎,和同村某姓女子,已经约为夫妇,本年二月初五日正在举行合巹之礼,忽奉召集出征的命令。媒人亲友,莫不为之失色,小林却很欢喜,从容说到:“奉军令去救国难,一刻也不能缓,我此番一去,决意以身许国,不愿生还。请以今日合欢之杯,痛饮生平壮别之酒。”说罢,自己先满饮一杯,更劝新妇也饮一杯,便得意扬扬,大踏步出门去了。

一死报国

自东京近卫师团下了召集的命令,二月十三日,有一宫泽米市,年二十六岁,来应命归队。队兵叫医生检查他的身体,因为他身体不合格,不许从军,放他回家。宫泽大失所望,垂头丧气而去,不多时又来到营中,对队长说道:“我若半途而归,不得从军,有何面目回家去见父兄子弟乡党亲友呢?队长若断定不许我出征,我就在这里一死以报国。”意气极其壮烈,在座的都大为感动。

金州丸死难的壮士

本年四月二十五日,日本运兵船金州丸装载步兵一百二十九名,行到中途路上,遇着俄国五只兵舰,俄舰即发号炮,命日船停轮,日船不从,俄舰又发信号道“与其一时犹疑不决,全船的人员,都要送命,你等何不速弃你船,来归降我大俄国军舰呢。那船长和用人们,听信都纷坐舢板投降去了,惟有陆军将士,都安坐舱内,中队长椎名大尉,出来四面一看,知道已临绝地了。复回舱内,对众兵说道:敌人乃强大的舰队,我们都是陆军,势必不敌,大家各整武装,静心等死便了。众兵听了,泰然端身列坐,毫无忧色。不多时俄舰来一兵官,和两名兵,到舱里看见日本将士个个严然端坐,大吃一惊。随即下舢板去了。此时椎名队长又对众兵说道:“我等死期已到,大家都当洁身自尽,不当受辱敌国,请齐声高唱帝国万岁,从容就死。”言还未了,忽听隔舱机器房里,轰然一声,潮水涌进舱内,乃知俄舰已发水雷,众人既已决死,但因眼见敌人攻击,不能报复他一枪一炮,死不甘心,于是众心一致,跳出船顶上将士排列,高唱一声“帝国万岁”和联队歌,一齐开枪,俄舰见了,大吃一惊,随即退后三百米远,且发来大炮鱼雷,打中船身,机器破裂,海水漫了船顶,众兵还站在水中发枪,枪弹完了的,便拔剑自杀,或两人对刺,情形十分惨烈。此时俄舰再发鱼雷,正中船身,船便分为两断〔段〕沉下,此次金州丸中壮士葬身海底的,共七十五人,漂流水面,遇救生还的,有五十四人。

黑 天 国

第一回 犯朝纲身陷黑天国 受奇辱拳击巡警官

话说紧接中国属地蒙古地方,就是俄罗斯国的属地,平沙万里,人烟稀少,统名西伯利亚。这西伯利亚,东西七千多里,南北四千多里,近几百年来,俄罗斯收为属地,在那里修造铁路,开采矿山,以为进窥东亚地步。只是西伯利亚,本来是一片冰天雪地,穷漠荒郊,俄境的人,都不愿来受此苦役,因此俄政府设了一条妙计,专发配一班军犯,来此充当苦役,年长日久,逐渐增加,西伯利亚各城,变成了罪人的聚会之所了。俄国的刑残酷,世界各国所通知,至于监督西伯利亚配军的官吏,看待囚犯,更是捶楚鞭笞,苛虐备至。还有一椿极不平至可惨的事,你道是什么呢?原来俄国也是一个专制政体,君主贵族,独揽国权,严刑苛税,虐待平民,国中志士,如有心怀不服,反对朝廷的,便要身首异处,或者人犯众多,或者是罪证不确,无罪杀人,又恐怕外国人看了说闲话,便也一概发配到西伯利亚,充当极苦的矿工,受种种的严刑虐法,便是暗暗的置之死地。无论什么好汉,一到配所,便叫他呼天不应,插翅难飞。历年以来,那一班英雄好汉文人学士名姝闺秀,只因干冒宸严,一经发配到西伯利亚,便同活埋一般,能望生还的,千百人中,难得一个。其余葬身绝域,饮恨千秋的,至今也不知有多少。因此各国人都称西伯利亚叫做“黑天国”。

却说这黑天国的狱官巡警,个个都是至贪极暴的蠢物,比那阴曹十八层地狱的夜叉鬼,还要狞恶十倍。他们遵奉朝廷的密旨,待那得罪朝廷的囚犯,格外残刻,非到结果他不止。因此这班囚犯,受尽千辛万苦,奇冤莫诉,百口难言,种种可恨可叹可哭可怜的惨事,在下这一枝笔,一时也写不尽。现在单说一件极痛快极有情致的趣事。

在西伯利亚某处,有一所矿洞,名叫拿真士克,矿洞旁边,有一座监狱衙门,名叫欧客婆。有一年正当冬令初交,满天雨雪,由俄京送来机布府的囚犯一名,这囚犯年记〔纪〕约摸二十四五岁,生得仪表非凡,但是形容憔悴得很,身带枷锁,屈在小小的囚笼里面仰天长叹道:“我好不幸,怎当发配到这等所在,你看这水流激石风吹落叶的声音呀,就是无情的溪流木石,也知道替我悲伤,难道……”。话犹未了,只见监狱官头戴风帽,身穿黑衣,手持文书,急命带囚中犯人进狱。这囚犯刚挨身入门,撇面见一凶汉,面上刺了逃犯两字,双手缚在背后,立在那里狂叫。监狱官便喝问何事,看守的巡丁答道:“他乃是阿哥克船厂一名逃犯。”凶犯又大叫道:“唉!我喉干,热病将死,那位善人,赐我一杯水。”喊声未绝,身忽扑倒地上。那巡丁毫不动怜悯之心,回看门外有一乘囚车,便将凶汉捆在车上。这时监狱衙门里,正在做天人会,官吏满堂,歌午〔舞〕弹唱,其乐无涯,只有那凶汉,喊得喉破,也不能够得一滴水。这时那新来的囚犯,只见凶犯口破出血,狂叫的声音,还是不绝,见他这般困苦,回想到自己身上,不觉一阵心酸。怔怔的立了好一会,随即转眼四面一看,无非是些兵营和警察的衙署,后面高山环绕,蜿蜒千里,满山的怪石白雪,拿真士克矿洞,也就在这山脚之下,虐待犯人的刑具,到处陈设。这囚犯见了种种惨状,更未免触目惊心。这时那凶汉已经喊得喉干气短,却好有一位乐师,领了两个女郎,匆匆走出,口操似俄国非俄国的话,向凶犯问道:“你哭些什么?”只见那凶汉园〔圆〕睁着眼睛,用手指着看守的巡丁骂道:“这畜生,他将刺我面上字的硫酸,滴在我咀里。”说着便举手指着他自己肿而烂的舌头说道:“这里和热铁一般。”那乐师闻说,忙将外套里一瓶清水取出,命那女郎灌在凶汉口中。凶汉定睛呆看了乐师多时,大声道:“多谢了!多谢了!”那囚犯也对乐师说道:“我也要代凶汉谢君慈悲。”说话之间,欠身致礼,露出衣衫上赤色记号。乐师便知道他乃是得罪朝廷的犯人,即忙谢道:“足下义士,鄙人何敢受足下的厚礼,鄙人生在巴黎哈基街,素爱自由主义,不受官吏驱使,世界之中,唯自由万岁。”话犹未了,巡丁突来厉声喊道:“乐师!监狱官叫你去,快去!快去!”这时乐师又低声对囚犯说道:“请足下忍耐,忍耐为第一要着。”说罢匆匆而去。只是那囚犯还觉得恋恋难舍,长叹一声道:“此人不啻是我的亲骨肉呀!”

不多时,巡丁便推囚犯出了这监狱,只见一矮秃子,大摇大摆的走上前来说道:“我乃是监守官,需要登记囚犯的号数。”说着便举手擘开囚犯的衣襟,来查看囚犯的号数,不意寻出一张张照片,囚犯急得面红耳赤,忙推开监守官,将相片藏起。监守官不解其故,强要查看,囚犯大怒道:“我所佩的,不过是一女郎相片,有何妨碍,你管我则甚?况这女郎并非歹人,乃诗人唐美图的女公子,人人称她是天下义士。我配了她的相片,又该犯了什么罪了么?”监守官答道:“原来是她的相片呀,此人我却略知一二,日前他们也曾充当过矿洞的苦工。”囚犯接着道:“如此便求先生格外垂爱于她,不可以看她是个弱女子,别要难为了她呢。”监守官说道:“他们已轻减了罪,搬到别处去了。”囚犯闻说,急忙笑盈盈的问道:“先生,你可知道他们现在什么去处?”监守官道:“住在伊哥克地方。”说罢,便将囚犯的号数,记在簿上,随即亲自押送到矿洞里来,见了管洞的巡警官,便问道:“叶阿狗先生,又新来了一名囚犯,这里出了空穴没有呢?”(出了空穴,是说当苦工的犯人死了一个便叫做出了一个空穴,做苦工的犯人听了这话甚是难受)警察答道:“恰好,此地一礼拜内,这班东西出了三个空额(就是死了三个苦工)。”说着还园〔圆〕睁着两个如狼似虎的毒眼,不住的瞅着那囚犯,囚犯恐怕他要问名姓,便开口说道:“我名叫荣豪,取笔过来,待我写给你吧!”巡警满脸堆下怒容答道:“混帐东西,你敢说我不认识字么?”停了一会儿又道:“我要记下你的号数。”监守官在旁答道:“第一千三百六十七号。”临行时又嘱咐巡警道:“第十五舍只有两囚,将荣豪放在那里便了。”荣豪见了这般光景,便如冷水浇背,浑身不住的发抖。自己寻思道,巡警本是侵害我身的魔鬼,今又遇着了这个蠢物,随即偷看巡警一眼,那种狞恶的容貌,实在令人害怕,以后还不知道他要下何等毒手。荣豪正立在那里七上八下的设想,心中小鹿儿冲撞似的乱跳。不觉巡警举起鞭子,指手画脚的说道:“我这儿做苦工的人,都是囚犯,你也要照样去做,我是管你们这班东西的,你可要好好的听我驱遣,可别要找苦子吃哩。”荣豪突闻此语,大吃一惊,好像青天打了声焦电,吓得手足无措,只得挨近洞旁。只见那班做工的囚犯,个个蓬头赤足,身披羊裘,破烂龌龊,臭不可闻,回看自己身上的衣帽,虽说旧些,却比他们还好看几百倍。荣豪看见那班苦工的情状,已经替他们伤心不了,又想到自己身上,将来也就要到这种地步,更不禁悲从中来,不能自已。只因巡警催迫,也不得不跟随众囚犯,去到矿洞。刚走到洞门,探头朝里一看,黑黯黯的也不知有多少丈深,心里着实害怕,怎奈巡警还紧紧的逼他下去,荣豪眼看没法可设,只得顺着梯子下去。原来这矿洞已挖成一大深坑,只有一梯子,靠着壁陡的土墙,洞里面只有几盏半明不灭的路灯,上下的人稍不小心,一跤落下去,便要跌个死去活来。荣豪扒到洞底,手持那好几斤重的一个铁锤,去开挖矿石,敲得那山谷丁丁冬冬的四面响应,真令人听了毛发皆竖,若是山谷倒下来,便刚好活埋在里面,生一百条腿都跑不出去。而且这洞里,又深又曲,外面的空气透不进去,呼吸十分为难。加之洞里矿屑灰尘乱飞,在里面打一点钟,七窍里都塞满了。荣豪本是个文弱书生,怎能吃得住这样苦工,在那里做了不多一会,便力倦神昏,翻筋斗倒在地上,足足的死了半句钟,方才渐渐醒转过来,长叹一声道:“我自从被拿以来,牢狱的苦况,已经受了不少,却未曾经过这样的苦楚,从前常听人道,西伯里亚的配所是‘黑天国’,我今身亲此境,果然是话不虚传呀!”叹罢睁眼一看,四面做工的众犯,个个手忙脚乱,满面灰黑,额上还刺了钱大的烧印。荣豪将众人个个打量了一番,不由的怒从心发,扑翻身扒将起来,对着众囚说道:“诸君,你看我们俄国,容留这种大逆不道的君主,设了种种酷刑,定了种种苛税,把全国的好同胞,都害的衣食不周,身家不保,他只管躲在皇宫里快乐。这还不足,还要在西伯利亚,设些这样的害人坑,将全国中反对他的人,一网打尽,天生我俄罗斯人,怎么活该要遭在这昏君手里呢?”众囚闻说,都掩面痛哭。荣豪再待开言,只见巡警气凶凶的走来,对荣豪举起鞭子骂道:“你为什么不做工?若要偷懒,我这鞭子却可医治得。”这时荣豪正是心绪如麻,忽听得他这番辱骂,禁不住无名业火,陡起三千余丈,厉声答道:“你的鞭笞要挨我身,我的拳也能送你的命。”说着不觉一拳已落在巡警面上。荣豪自知造次,必遭毒手,便直挺挺的盘地而坐,待他处置。要知这巡警究竟怎样对待荣豪,荣豪此番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惊奇遇众犯问根由 愤穷途荣豪寻短见

话说荣豪负气打了巡警官一拳,自知不免,不料叶阿狗并不太生气,不过圆睁两眼对荣豪说道:“我要送你的狗命,不费吹灰之力,活该你这小子要走运,正遇着我现在有了一件大大的喜事,姑且饶恕你一次罢了。”说罢,洋洋得意的去了。这里荣豪一惊一喜,呆呆的坐在那里出神,那班众苦工,先前都替荣豪捏了一把汗,随后又看见巡警官如此这般,也都摸不着头脑,十分诧异,只约摸着荣豪有些来历,齐声向荣问道:“你是何处人,犯了何罪来到此地呢?”荣豪惊了半晌,作声不出,直待众囚大声问了数遍,才醒转过来,站起身来答道:“我先在机布府太学读书,因和反对政府的秘密党有谋,巡警官突入我寓中,拿我下了狱,并将我信件书籍,一一搜去,当堂查验,并没有实在犯罪的证据。那刑官沉吟多时,便道,三年前有一诗人,名叫唐美图的,父女二人,曾犯国法,发配到欧克婆地方。荣豪既与此人相识,须是同党,这就是他的罪名,也发配他到那里便了。定罪之后,过了半月,便起解到此。”众囚闻说,才知道荣豪的来历,知他犯罪的根由。内中有一囚,两眼直看着荣豪说道:“你原来和那唐美图父女相识呢,那女郎名叫能智,生得天仙一般,只是每日没早没晚,口中不断地说什么荣豪!荣豪!原来荣豪正是你。”这一席话说得荣豪又惊、又喜、又悲、又快。回想唐美图父女情形,和拳打巡警的事体,恍忽好像隔了一世的光景,怔怔地立了片刻,又想到身陷在万重地狱,不知何时才能够复见天日。只得一面作工,一面设法逃出,去到伊哥克,寻找唐美图父女。荣豪正在那里想得出神,耳边忽听得焦雷似的訇然一声,惊得目瞪口呆。你道是什么声音?原来是离荣豪身边不过二丈多远,有一班苦工,手拿斧凿,开挖矿路,不料岩石崩倒下来,同泰山压卵一般,可怜好几十个苦工,一齐葬身石下了。

傍晚工役已毕,荣豪才随众囚顺着梯子,扒了两点钟,才出洞口。这时荣豪身疲力倦,走不到几步,忽然两眼昏黑,一跤倒在地上,自觉浑身毒气上冲,头热如火,两耳呜呜的叫,多时才醒转过来。自己寻思道,与其这般生受,不如早早死去,离了这苦界的干净。回想起岩石崩倒的时候,那班囚犯,虽说是死的苦,倒是早死了的好。荣豪想到这里,决计自寻短见,随后三四天在矿洞里面,都是坐在将要崩倒的那岩石上面,瞑目待死,并用死力推那岩石,那岩石还是不动。

这时荣豪不能即刻寻得死路,心急如焚,一日忽身染重病,浑身大热,不省人事,巡警将他送入病院。过了二日,病势略好,还不知身在何地,定神细看,才知道在一顶小小的板屋里面,吊了数层木棚,无数的病人,睡在棚上,屋内光亮不通,空气恶臭,呻吟苦楚的声音,四面不绝。忽有一阵奇臭的气味,扑鼻而来,荣豪屈身坐起,向黑暗中仔细看,只见隔壁棚上,有两个兵尸,尸身已经腐烂。荣豪一见,浑身发抖,便自言自语道:“我决计自杀了,我决计自杀了。”说罢,转身下棚,回到牢狱,将病院内这般情形,从头至尾,对众囚细说一遍,众囚都惊讶失色。旁有一老年的囚犯,对众犯说道:“你们以为那是病院么?我看那便是杀人场,从来病人一进这病院,能够生还的,万人之中,难得一二,如今这位居然有命逃出来,真算是万幸了。”众囚闻说,都替荣豪称贺,但是荣豪并不在意,还是怀着决计自杀的念头,牢不可破,当时别了众囚,还想去到矿洞内岩石上面,寻个自尽。走到半途,忽闻背后有人大叫几声道,“荣豪!荣豪!你到那里去?”荣豪回头看时,吃了一惊。看官你道来者是谁,此番荣豪凶吉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回 遇救星绝境庆重生 感前缘风尘怀知己

话说荣豪行到中途,忽闻有人叫他名字,转身看时,不是别人,正是管理矿洞的人,那名叫聂里布的,走近荣豪身旁,对荣豪说道:“本人素有济世利人的志愿,像你这样瘦弱的书生.怎地能做苦工?我可以行个方便,请你帮我办那笔墨事体,你看怎样?”荣豪忙答道:“好!好!我乃是机布府大学堂的学生。”聂里布道:“鄙人从前见过你的路票,便知道你能通英、德、法三国言语,而且懂得格致和算学,你的学问很好,但是国政与你何干,何必定要干预?可惜你这样有学问的人,只是好问不干己的事,做了罪犯,不然现在已经得了好几层功名了。”荣豪闻说,便厉声道:“不错,不错,但是这椿事体——”话犹未了,聂里布忙接口说道:“我知道了,你不细说,我又不是审案的官,不愿听这些事,但我甚爱阁下之才,请阁下做个文案,我已经告诉监守官了,你可以放心,明早便命车夫来接到伊哥克地方,就住在我的寓中。”荣豪蓦的听到伊哥克三字,又惊、又喜,恍如大梦初醒,九死重生的情状,怔怔地立在那里寻思道,我荣豪已到死境,今何幸有了一线生机,不准以后不受矿洞的辛苦和鞭打的玷辱,并且可以与诗人情人,得续前缘。想到这里,自觉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狂欲起舞又不是,定神打量聂里布一番,又恐怕他变了卦,自己仍要堕入苦海。寻思道,我不合再要和他劳劳叨叨,惹人厌烦,不如爽快答道:“多谢!多谢!先生委托我职分,我当尽职办理。”聂里布含笑道:“阁下一诺千金,我便放心了。”临行时又嘱咐道:“明朝八点钟,我命车夫来接阁下,望阁下静心等候便了。”说罢握手相别而去。

次早,果有一车夫,带马车来接荣豪。荣豪喜之不胜,即便拿了一个破皮包,上车由拿莫士克起身。车夫长鞭一扬,荣豪即刻随那马车离了悲惨的苦海,登了自由的慈航。一路之上,观看风景,又喜又惊,如醉如梦。回想当年,家庭的乐趣,朋友的盛会,往来诗人唐美图家中,和其女郎能智姑娘情投意合,清歌美酒,朝夕相随,不意天违人愿,姑娘父女二人流落天涯,自己也得罪发配到绝地,无端捕为阶下囚,无端又拜为座上客,无端香消玉碎,无端又将璧合珠联,一身的荣辱悲欢,真合浮云变幻一般。又寻思道,我一到伊哥克,就去找能智姑娘他父女二人,但不知他目下玉体若何,或是病了,或是瘦了,或是冻饿了,这些事想多难免。荣豪想到这里,心中更辘轳乱跳,便问车夫道:“有一个发配囚犯名叫唐美图的,住在伊哥克么?”车夫厉声答道:“我从来不认得什么发配的罪人。”荣豪便不再问,只得到伊哥克再说。一路上早行夜宿,走了三日,到了傍晚的时候,车夫指着远远的一抹烟中隐隐的楼阁,对荣豪说:“那便是伊哥克府所在。”荣豪闻说,喜之不胜。注目细看,寻思道,能智姑娘的住宅,不知在城中什么所在,不知道他现在做什么。荣豪七上八下地想了一会,不觉已到城府。一进城门,只见高楼大厦,街市喧嗔,和矿洞中真是天堂地狱之别。原来伊哥克地方,是西伯利亚一个大都会,人口有三万五千,管辖西伯利亚的总督,就驻扎在此。生意茂盛,街市繁华,富商大贾的住宅园林,也着实不少,街上贩卖的吃用各物,奇珍美品,无一不备。由各地送来减罪的囚犯,合住一条小街,多半是得罪政府的犯人,也有从前是武官,现在做靴匠的;也有从前是报馆的主笔,现在卖果子的;也有从前是出名的文学士,现在卖皮货的,种种英雄落魄的惨状,都在荣豪目中经过。荣豪正在伤感,猛然瞥见一矮屋窗眼中,有一金发丹唇云鬓半偏的女郎。荣豪大喜道:“可不是能智姑娘!”探头注眼一看,不觉指手划脚的狂叫道:“能智姑娘!”这时荣豪身体虽在车中,魂已往窗眼飞进矮屋中的那姑娘身旁去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黑夜寻人荣豪情切切 天涯遇旧能智意绵绵

话说荣豪瞥见一女郎,以为是能智姑娘,喜极欲狂,注目细看,奈车已驰过,不能得其究竟。既而又转念道,难道是面貌相同的人么?不多时,马车已停,马夫指一所房子道:“我主人叫我送你住在此处。”荣豪闻说,将身下车,车夫扔鞭而去。

荣豪进得屋时,将皮包放下略歇了一会,即刻又走将出来,在街上遇见一个行人,便上前恭身问说:“请问行路的大哥,认识唐美图先生么?”那人失惊道:“唐美图是谁?”荣豪道:“是个诗人。”那人道:“不错!不错!你问唐美图么?我闻其名,未见其人,离这里不远,有一所客栈,客栈的主人名叫伊板古布,久据此地,凡百事体,莫不悉熟,凡住在此地有名望的人,他没有一个不认识的,你何妨到他那里去探听探听。”荣豪闻说,恭身道谢,转身去到伊板古布栈中,便探问唐美图的住处。伊板古布答道:“绕此街市外边向东走一里多路,有一小小村庄便是。”荣豪闻说,喜之不胜,便恭身向伊板古布施礼道谢。

这时天色将黑,荣豪初到此地,不辨方向,思之再三,只得托伊板古布,雇一向导。伊板古布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这样急迫,莫不是奉旨大赦罪人的差官吗?可怜的唐美图,若不遇赦,便死期近了。”荣豪闻言大惊,便问其原故,伊板古布道:“发配与贫困二者交加,还有不送他父女二人性命道理么?”荣豪闻言,心如刀割,恨恨地一言不发。伊板古布便命用人引荣豪前去。

荣豪别过伊板古布,跟那用人出了店门。行不多时,那人指一所草屋道:“那便是唐美图的住宅。”说罢向荣豪索了酒钱,独自去了。

这时,星光满天,冷露湿地,荣豪举目一看,只见荒村中破屋数间,四邻萧条,不闻人声,纸窗中隐隐透出豆大的灯光。荣豪立在门外,伤感了一会,用手敲门,忽闻内有一女郎应声而出,破门双开,只见能智姑娘,身穿宽大的破衫,腰束兽皮的腰带,伊然是西伯利亚农户人家的装饰。荣豪低声问到:“姑娘不认识我了么?”能智姑娘开门时,初见荣豪,当是生人,不觉惊而后退数步,既而听得荣豪的说话,音声倒很熟,仔细观荣豪的面貌,不觉面发笑容,目含香泪道:“荣郎……”,才唤荣郎,喉中已咽住不能说出一字,只将双双玉腕,紧紧抱住荣豪,相对而泣。

过了一会,二人携手进了屋,只见唐美图先生,白发苍颜,垂头坐地。能智姑娘对他父亲说道:“阿爷请看荣豪。”荣豪也靠着唐美图身旁道:“先生,我也来了。”唐美图大惊道:“你来则甚?”荣豪道:“发配……”说到这里又咽住。唐美图叹道:“唉!此事也被了灾难,可怜呵!可怜!”荣豪将他被拿以后,如何发配西伯利亚,如何在矿洞受苦,如何遇管理人雇当文案,如何访到此地,细述了一遍。唐美图长叹不止。说罢,荣豪见唐美图,口虽发言,两眼紧闭,便问道:“先生,何不开目看我?”唐美图答道:“我非不想举目看你,奈双目失明呵。”说时右手指胸道:“我心已经看见你了。”从此三人共谈,彼此各述发配以来困苦情形,又回首故乡的赏心乐事,互相怜惜一番。荣豪以入夜已深,只得辞别唐美图父女,回归住所。此时三人天涯聚会,虽说暂时分手,也是惨不忍别。能智姑娘携手送至门外,情更依依,荣豪别过能智,按着日间寻来的旧路,一径奔向住所,见过了聂里布。聂里布即命他,住在这里办公。自此办公勤慎,颇得聂里布的欢心,因此行动得以自由,每日必到唐美图家中聚谈一次。“只见能智姑娘的情况,大异往日,日夜忙纺纱汲水煮饭,蓬头赤脚,竟与农妇无二,荣豪大为怜惜。

适旁有一童子,年约十二三,荣豪问:“这孩子是谁?”能智道:“前有一波兰人,发配到此,身后留下一子。名叫罗智斯,年幼无靠,寄养在我家,此子伶俐可爱,同在难中,和我们如骨肉一般。”荣豪闻说,便拉着罗智斯的手,闲说了一会,果然谈吐清爽。从此罗智斯也时常来往荣豪的住所。

有一晚,荣豪来到唐美图家中,刚走进门,只见能智和罗智斯二人,泪痕满面,神色苍〔仓〕皇,荣豪大吃一惊。要知端的,且看下回。

论 戏 曲

列位呀!有一件事,世界上人没有一个不喜欢,无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个个都诚心悦意,受他的教训,他可算得是世界上第一大教育家。却是说出来,列位有些不相信,你道是一件什么事呢?就是唱戏的事啊。列位看俗话报的,各人自己想想看,有一个不喜欢看戏的吗?我看列位到戏园里去看戏,比到学堂里去读书心里喜欢多了,脚下也走的快多了,所以没有一个人看戏不大大的被戏感动的。譬如看了长板〔坂〕坡、恶虎村,便生些英雄气概;看了烧骨计、红梅阁,便要动哀怨的心肠;看了文昭关、武十回,便起了报仇的念头;看了卖胭脂、荡湖船,还要动那淫欲的邪念。此外像那神仙鬼怪富贵荣华,我们中国人这些下贱性质,那一样不是受了戏曲的教训,深信不疑呢!依我说起来,戏馆子是众人的大学堂,戏子是众人大教师,世上人都是他们教训出来的,列位看我这话说得错不错呢?

但是有一班书呆子们说道,世界上要紧的事业多得很,有用的学问也不少,怎么你都不提起,何必单单说这俚俗淫靡游荡无益的戏曲,果真就这样要紧吗。况且娼优吏卒四项人,朝廷的功令,还不许他过考为官,就是寻常人家,忘八戏子吹鼓手,那个看得起他们。你今把戏子的身分说得这样高法,未免有些荒唐罢。哈哈!列位呀!我看书呆子此言差矣!世上人的贵贱,应当在品行善恶上分别,原不在执业高低,况且只有我中国,把唱戏当作贱业,不许和他人平等。西洋各国,是把戏子和文人学士,一样看待。因为唱戏一事,与一国的风俗教化,大有关系,万不能不当一件正经事做,那好把戏子看贱了呢。就是考起中国戏曲的来由,也不是贱业。古代圣贤,都是亲自学习音律,像那云门、咸池、韶护、大武各种的乐,上自郊庙,下至里巷,都是看得很重的。到了周朝就变为雅颂(就是我们念的诗经),汉朝以后变为乐府,唐、宋变为填词,元朝变为昆曲,近两百年,才变为戏曲,可见当今的戏曲,原和古乐是一脉相传的。按戏曲分梆子、二黄、西皮三种曲调,南北通行,已非一日,若是声色俱佳,极其容易感人。孔子常道:“移风易俗,莫善乎乐”。孟子也说过:“今之乐犹古之乐也”。戏曲也算是今乐,若一定要说戏曲不好,一味尊重古乐,恐怕也合叫现在人用的字,都要写篆体一般。原来这音乐一事,也要随时代改变,今古不同。现在的人,漫说听了古代云门、咸池古乐不懂,就是懂得昆曲的人,也不甚多了。所以古时有个魏文侯,听了古乐便要睡觉。楚庄王见了优孟(合现在的戏子差不多)方才动心。你道是什么缘故呢?原来古乐的风俗言语,都和当时不同,那听不懂的怎样不要生厌呢?譬如我们忽然奏起中国古乐来,言语曲调,列位都不懂得,列位也要生厌哩。所以现在的西皮二黄,通用当时的官话,人人能懂,便容易感人。你要说他俚俗,正因他俚俗人家才能够懂哩。你要说他是游荡无益的事,到〔倒〕也不见得,那唱得好的戏,无非是演古劝今,怎算是无益呢。况且还有三件事,我们平日看不着的,戏上才看得见。你道是那三件呢?一是先王的衣冠,一是绿林豪客(像花蝴蝶、一枝桃、闹嘉兴等类),一是儿女英雄(像木〔穆〕桂英、樊梨花、韩夫人等类)。列位要懂得这三件事的好歹,便知道书呆子的话是未免有些迂腐了。

但是唱戏虽不是歹事,现在所唱的戏,却也是有些不好的地方,以致授人口实,难怪有些人说唱戏不是正经事。我也不能全然袒护戏子,说他尽善尽美。但是要说戏曲有些不好的地方,应当改良,我是大以为然。若是说唱戏全然不是正经事,正经人断不可看,实在是迂腐的话,我断断不敢承认。戏曲究竟是不是正经事,以前已经说过,至于各种戏曲有好的,有不好的,有应当改良的地方,待我一一讲来。各位唱戏的弟兄姊妹们听者。

一要多多的新排有益风化的戏。把我们中国古时荆轲、聂政、张良、南霁云、岳飞、文天祥、陆秀夫、方孝孺、王阳明、史可法、袁崇焕、黄道周、李定国、瞿式耜等,这班大英雄的事迹,排出新戏,要做得忠孝义烈,唱得激昂慷慨,真是于世道人心,大有益处。就是旧有的戏,像那吃人肉、长板〔坂〕坡、九更天、换子、替死、刺梁、鱼藏剑,这些戏看起来也可以发生人忠义的心哩。

一可采用西法。戏中夹些演说,大可长人识见,或是试演那光学电学各种戏法,看戏的还可以练习格致的学问。

一不唱神仙鬼怪的戏。鬼神本是个渺茫的东西,煽惑愚民,为害不浅。你看庚子年的义和拳,不都是想学戏上的天兵天将吗?像那泗州城、五雷阵、南天门这一路的戏,已经是荒唐可笑得很。尤其可恶的,是武松杀嫂,本是报仇主义的一出好戏,却要弄鬼来。武松武艺过人,本没有不能敌挡西门庆的事理,何必要鬼来帮助,才免于败,便将武二的神威,做得一文不值,这样出鬼出怪,大大的不合情理,真要改良才好哩。

一不可唱淫戏。像那月华缘、荡湖船、小上坟、双摇会、海潮珠、打樱桃、下情书、送银灯、翠屏山、乌龙院、缝搭膊、庙会、拾玉镯、珍珠衫这等的戏,实在是伤风败俗。有班人说唱戏不是正经事,把戏子当作贱业,都因为有这等淫戏的缘故。看戏的年青妇女多得很,遇了男戏子做这些淫戏,也就难看了。何况还有班女戏子,他也居然现身说法,做出那些丑态,丝毫不知道羞耻,妇女们看了,实在是不成话说,这等戏是定要禁止的呀!

一除去富贵功名的俗套。我们中国人,从出娘胎一直到进棺材,只知道混自己的功名富贵,至于国家的治乱,有用的学问,一概不管,这便是人才缺少,国家衰弱的原因。戏中若改去这等荣华富贵的思想,像那封龙图、回龙阁、红鸾禧、天开榜、双官诰等戏,一概不唱,到也狠于风俗有益哩。

我们中国的戏曲,要能照以上所说的五样改变过来,还能说唱戏是游荡无益的事吗?现在国势危急,内地风气,还是不开。各处维新的志士设出多少开通风气的法子,像那开办学堂虽好,可惜教人甚少,见效太缓。做小说、开报馆,容易开人智慧,但是认不得字的人,还是得不着益处。我看惟有戏曲改良,多唱些暗对时事开通风气的新戏,无论高下三等人,看看都可以感动,便是聋子也看得见,瞎子也听得见,这不是开通风气第一方便的法门吗?听说现在上海丹桂、春仙两个戏园,都排了些时事新戏,春仙茶园里有个出名戏子,名叫汪笑侬的,新排的桃花扇和瓜种兰因两本戏曲,看戏的人被他感动的不少。我很盼望内地各处的戏馆,也排些开通民智的新戏唱起来,看戏的人都受他的感化,变成了有血性、有知识的好人,方不愧为我所说的世界上第一大教育家哩!

王阳明先生训蒙大意的解释

古之教者,教以人伦,后世记诵词章之习起,而先王之教亡。

先生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古时候教人的道理,是要教人去实行那忠孝节义,才算是尽了人伦,才算是一个人。后来教人的法子,是专门教人抱着几本古书,闭了眼睛乱念,并不知道讲究书里所说的道理。教学生照样去做,照这个样子,就是书念的极多,又记的极熟,到底有什么用处呢?或者专门教学生做文章,就是文章做的刮刮叫,还是不能够实实在在做忠孝节义的事,这也算得是一个人么?先生深恨后世教育的主义专重在熟读古书做好文章去应考,混那功名富贵把古圣贤教人实行忠孝节义的大道理,反丢在九霄云外。所以起首就提出这几句话,是说破后世教育的病根哩!

今教童子,惟当以孝弟忠信礼义廉耻为专务。

这几句话,是先生教人的大主义,和后世专门教人念书做文章的,大不相同。孝是孝敬父母,弟是爱敬弟兄,忠是尽忠报国,信是心口如一不肯欺人,礼是遇事有礼不侵害他人,义是待人公道自守本分,廉是不取非义之财,耻是真心学好不做不如人的事。做童子的时候,便专门把这些道理教训他,根基培稳,长大成人,自然是有用的国民了。

其栽培涵养之方,则宜诱之歌诗,以发其志;导之习礼,以肃其威仪;讽之读书,以开其知觉。今人往往以歌诗习礼为不切时务,此皆末俗庸鄙之见,乌足以知古人立教之意哉?

这几句话,是先生教育的方法。歌诗是最容易感动人的,礼仪也是很可以训练人的,读书听讲也可以开人的知识。所以先生用这三样法子,教育童子。俗人不以歌诗习礼为重,便失了古人立教的本意。这也是先生痛恨当时的人,不知道培养童子的德性,开发童子的知觉,专门记书做文的弊病。现在各国小学堂的功课,都有音乐、体操两项,正合先生歌诗习礼两项,用意相同。我中国学堂里的教习,都把音乐、体操,当作无关紧要的学问,这才正是先生所骂的末俗庸鄙之见哩。

大抵童子之情,乐嬉游而惮拘检,如草木之始萌芽,舒畅之则条达,摧挠之则衰痿。今教童子,必使其趣向鼓舞,中心喜悦,则其进自不能已。譬之时雨春风,沾被卉木,莫不萌动发越,自然日长月化。若冰霜剥落,则生意萧索,日就枯槁矣!

先生这几句话,是管理童子的法子。小孩子性情活泼,没受惯拘束,活像初生的草木一般,别要压制他,顺着他的性子,他自然会发生长发达起来,若是压制拘束很了,他便不能够生长。所以教育小孩子,也要像栽培草木一样,不可压制拘苦了他,要叫他心中时常快乐,自己自然晓得学好。这便和草木得了春风时雨一般,自然生机日发,和那秋天迫害草木的霜雪,效验真是大不相同了。先生这样管理童子的方法,世上迂腐老先生,多半不以为然。不知天地闲〔间〕无论何事,都是能自由才能发达,勉强压制,才是有害无益。自由发达,才是他自己真发达,勉强压制,就是他能够照你的话去做,也合机器一般,不过是听人调动罢了。西洋大教育家,有一个名教〔叫〕斐〔裴〕司塔尔基的,他尝说道:“教育童子,总要顺着他的性情才好,设种种方法,惹起他的欢悦心,使他乐于受教。然后施以合宜之教育,才能够开发他固有的智能。”他这几句话,便合阳明先生的意见,正是一个鼻子孔出气。可见无论古今中外,道理总是一样。只是西洋、日本各国,都遵守裴司塔尔基的方法,幼稚园和小学堂里,都重在游戏教育法,设出种种的法子,一面和他游戏,一面就是教他学问,叫小孩子个个欢天喜地,情愿受教,没有一个肯逃学的。所以他们国里教育大兴,人才日出。我中国几百年前,就有了阳明先生这等教育好法子,只是埋没了几百年,无人去理他的话。所以弄得教育童子的方法,就像冰霜剥落草木一般,一毫生意也没有,人才如何能发达呢?

故凡诱之歌诗者,非但发其志意而已,亦所以泄其跳号呼啸于咏歌,宣其幽抑结滞于音节也。

这几句话是说,教学生唱歌的道理,不但歌里的辞话,可以鼓动学生的志气,而且儿童的活泼性子,可以藉此善成,儿童忧闷呆滞的光景,也可以藉此解脱。先生这样的意思,正合西人引诱儿童快乐主义,是一鼻孔出气了。你看中国现在教书的先生,待学生如同阎王待小鬼一般,百方压制,百方威吓,终日拘在学屋里咿咿唔唔,不许丝毫活动,弄得那柔弱的儿童,便合八十岁的老寡妇一般,刚强的一出学堂门,便合野马一般,那里还有一点优美活泼的少年气象呢。

导之习礼者,非但肃其威仪而已,亦所以周旋揖让,而动荡其血脉,拜起屈伸,而固束其筋骸也。

这几句话,是说教儿童习礼的缘故,不但礼的仪节,可以令儿童整齐严肃,而且可以运动身体,调和血脉,坚强筋骨,照这样说起来,又合现在的体操正对了。你看那兵式体操的起坐进退,无论多少人,都是遵从一样的号令,节奏井然,丝毫不乱,那般整齐严肃,正合古人习礼的精神,一般一样。至于那柔软体操和器械体操,正是运动身体,调和血脉,坚强筋骨,更是不消说的了。现在西洋的教育,分德育、体育、智育三项,德国、日本的教育,格外着重在体操。我中国的教育,自古以来,专门讲德育,智育也还稍稍讲究,惟有体育一门,从来没人提倡(射御虽是体育,但也没人说明),以至全国人斯文委弱,奄奄无生气,这也是国促种弱的一个原因。阳明先生教育主义,却这样住〔注〕重操练身体,真算是中国古代教育家的特色了。

讽之读书者,非但开其知觉而已,亦所以沉潜反复,而存其心,抑扬讽诵,以宣其志也。

这几句话,是说教儿童念书的道理,不但是要开他的智慧,并要培养他的心地,扶植他的志气,这也是先生生平重德行轻才智的宗旨。后世的人,往往有读书万卷,所行所为,还是天良丧尽。文词才华,可以取功名富贵,而气节品行,一毫也不讲究,甚至于天天读理学书,挂道学招牌,却是问起他的心地来,还是一个卑鄙龌龊的小人,这都是只知道读诗书开知觉,不知道存良心重志气的缘故哩。

凡此皆所以顺导其志意,调理其性情,潜消其鄙吝,默化其粗顽,日使之渐于礼义而不苦其难,入于中和而不知其故,是盖先王立教之微意也。

按志意性情,是教育儿童顶要紧的事。先生说顺导说调理,都是说要顺着儿童原来的性情志意,渐渐的培养他的长处,警戒他的短处,鄙吝粗顽,都是顶坏的性质。先生教育主义,却不是雷厉风行,责备儿童不许有这种性质,乃说潜消说默化,可见先生的教法,全用顺性开导的主义,令后世压制拘禁的手段不同。原来儿童的性质,也合水性一般,大禹治水的法子,只是顺着水性疏通下去,丹朱治水,乃是逆着水性,专门用那防遏禁压手段,所以洪水越发放滥不止,训练儿童的性情志意,也是如此。

若近世之训蒙稚者,日惟习以句读课仿,责其检束,而不知导之以礼;求其聪明,而不知养之以善;鞭挞绳缚,若待拘囚,彼视学舍如囹狱,而不肯入;视师长如寇仇,而不欲见;窥避掩覆以遂其嬉游,设诈饰诡以肆其顽鄙,偷薄庸劣,日趋下流,是盖驱之于恶,而求其为善也,何可得乎。

这几句话,是说只知道教儿童念书做文章,不训练他的品行,还有捆打辱骂种种野蛮的法子,以至儿童看学堂合监牢一般,看先生合仇人一般,像这样不但学生万不能得益,而且廉耻丧尽,养成一种诡诈庸劣的下流性质哩。

凡吾所以教,其意实在于此。恐时俗不察,视以为迂,且吾亦将去,故特叮咛以告尔诸教读,其务体吾意,永以为训,毋辄因时俗之言,改废其绳墨,庶成蒙以养正之功矣!念之念之。

这几句话是先生劝人莫随俗见,要改良教育的意思。

枪法问答

问:步队打战,是什么事顶要紧?

答:打枪的法子顶要紧。

问:兵丁打枪的法子,应该是什么人教他。

答:带队的营长。

问:应当教的是些什么事?

答:有八样事,一是估计离敌人的远近;二是当用何项枪码;三是想打什么东西;四是用那一种开枪的法子;五是应该到什么时候才能开枪;六是查看兵丁可能瞄准;七是查看弹子可能得力;八是到什么时候应该停枪。

问:要不学这些事,有什么弊病呢?

答:若是不估计远近,乱用枪码不知道打什么东西,不懂枪法,那便是乱放,一下也打不中。没有到应当开枪的时候就开枪,到了应该停枪的时候不停枪,都是浪费子弹的弊病,不查瞄准,必多错误,不查子弹,难考估计,一切的弊病,都要带兵的官长细细指教。

问:估计怎么讲呢?

答:是约计我们离敌人的远近,好酌定枪码,这就叫做估计。

问:估计远近,用什么法子才能够准呢?

答:估计的法子,要随天气改变,譬如晴天太阳光狠大,看远处的东西也觉得狠近,阴天太阳昏暗,看近处的东西到〔倒〕觉得狠远了,平日若不演习纯熟,估计远近,必至差错。所以不论天晴天阴,兵官当时常带领兵丁,到旷野地方,择那田壮房屋小冈树林,随地估计远近,日久纯熟自能一目了然。

问:离敌人多远,才可以开枪?

答:看我的枪能打多远,敌人也离我那样远,才能开枪,大约总要敌人到二千步以内,方可得力。

问:守队应该怎么开枪呢?

答:万万不可早开枪,要等我枪可以十分得力的时候,或敌人已经到了标记的地方,方可开枪。

问:开枪的法子有几种?

答:有三种,一是零放,二是快放,三是排放。

问:零放是怎样呢?

答:譬如二人轮流放枪,前走的开枪,后走的看他的子弹打中了什么地方,若有错误,就告诉前走的改正,后走的开枪,前走的也是这样,不必二人一齐开枪,这就叫做零放。

问:快放是怎样呢?

答:看准了敌人就放,各由自主,不必彼此观望等候,这就叫做快放。

问:排放是怎样呢?

答:一队都听一人的口令,不准前后参差的乱放,这就叫做排放。

问:什么时候应该用零放的法子呢?

答:敌人若是隐现无定,或是零星散漫的队,就应该用零放的法子打他。

问:什么时候应该用快放的法子呢?

答:离敌人已近,或是陡然遇了敌人的埋伏,或是我要移队,或当将打冲锋以前,或是已打冲锋之后,或敌来抄我,或敌人没有躲闪的时候,都应该用快放的法子。

问:什么时候应该用排放的法子呢?

答:敌兵靠拢,或队伍稠密,或敌人的马队冲来,或敌来接应,或我兵埋伏,敌兵走到有标记的地方,都可以排放。

问:用零放时,还用快放排放么?

答:也用,当零放时,若遇敌兵进攻或从旁抄来,或马队冲来,都要改用快放,若是敌兵加多或别队接应,或猛然遇见敌马,都要改用排放。

问:用快放时,还用零放排放么?

答:也用,当快放时,敌兵忽然隐伏,或敌已溃散,便可以改用零放,若是敌兵前队离散,后有防备,或敌兵退远,都要改用排放。

问:用排放时,还用零放快放么?

答:也用,当排放时,敌忽隐遁,或稀疏,便改用零放,若马队逼近,或敌来冲锋,便要改用快放。

问:零放快放排放,三个法子,究竟那一样顶好呢?

答:各有各的好处,但零放便于瞄准,且免浪费子弹,最为合用。

问:零放快放排放三个法子,各便于那样的队呢?

答:零放快放,便用于散队;排放便用于靠拢队;若无烟枪,可以兼用零放快放两种枪法。

问:打马队,应当用那一种枪法呢?

答:若在千步以外,可用排放,兼用零放;千步以内,可用快放。

问:打炮队,应当用那一种枪法呢?

答:和打马队一样。

问:打步队,用那一种枪法呢?

答:步队最为灵便,起伏聚散不定,须按零快排三法,随时的用,不必拘泥。

问:一队发枪,枪码可同不同?

答:有同有不同,若离敌近,子弹去的路很直,管辖也很长,子弹错了也容易查看更正,可以相同;若是临敌远了,子弹去的路狠弯,管辖也很短,子弹错了,不易查看更正,所以枪码不可相同。

问:枪码同处远近如何?

答:凡五百步以内,都可以逐段加减,同归一律。

问:枪码不相同处,远近如何?

答:五百步到八百步,用两种枪码,八百步到一千二百步,用三种枪码,一千二百步以外,都可用三种枪码。

问:五百步到八百步,两种枪码怎样用法?

答:若打六百步远的地方,前排用六百步的枪码,后排用六百五十步的枪码。

问:八百步到一千二百步,三种枪码怎样用法?

答:若打一千步远的地方,第一排用九百五十步的枪码,第二排用一千步的枪码,第三排用一千零五十步的枪码。

问:一千二百步以外,三种枪码怎样用法?

答:若打一千五百步远的地方,第一排用一千四百步的枪码,第二排用一千五百步的枪码,第三排用一千六百步的枪码。

问:打走动的敌队,枪码如何?

答:敌兵若要前进,查他的快慢,减去若干,他若向后退去,就查其快慢,加起若干。

问:我军进退,枪码如何?

答:若进一段,须要按前进若干,也减去枪码若干,如退后一段,也须按退后若干,加起枪码若干。

问:彼此同进,或彼此同退,枪码如何?

答:若是彼此同进,须按我进若干,加倍减去枪码,若彼此同退,就按我退若干,加倍加起枪码。

问:我进敌退,或我退敌进,枪码如何?

答:一进一退,两下里远近还是一样,仍照后前未进未退时的枪法,不必加减。

问:打敌军接应备分等队,枪码如何?

答:须看他远近如何,按前枪码加起若干。

问:用垛口阵打敌人,枪码应该如何?

答:后排看前排,相离多远,酌定枪码。

问:敌兵或左右横行,或斜行,枪码如何?

答:左右横行,不必加减,敌如斜行,须看他斜度的大小,进退的远近加减枪码,无论横行斜行,都要迎着敌颈截击。

问:打战时遇了风,枪码如何?

答:须看风力大小,无论近面左右,都要酌加枪码,但风从左来,须微偏向左,风从右来,微偏向右,瞄准开枪。

问:天气阴晴,枪码如何变动?

答:天色阴暗的时候,照寻常的枪码,微加若干,如遇大风,或雾或雨湿气阻滞,也要微加若干,或向日光瞄准,也要微加枪码,若是日光旁射,只要微偏向日,枪码不必变动。问:敌兵马队冲来,枪码如何?

答:马走得很快,不便时刻变动,如相离一千步远,用五六百步的枪码也可以得力。

问:打炮队,枪码如何?

答:合打步队一样。

问:打马炮队,什么事体顶要紧?

答:打马队以伤人为要,马离了人便无用,打炮队以伤马为要,有炮无马便运动不灵了!

问:开枪的时候,官长要会商么?

答:必定要会商,一会商分打某处,免得偏重偏轻,二会商同打某处敌人的精兵或夺要塞,三分排进攻,先到的官长,将试准的枪码,告诉后到的官长,以免多作计一次,担搁时日。

问:若是不暇会商,怎样办法呢?

答:可听排兵队的口令,酌定枪码,向本排应打的地方开枪。

问:发用子弹,有限制么?

答:开仗的时候,凡传令用何枪法,放若干枪,都有一定的限制,但是敌兵迫近的时候,看准就放,或零放或快放,也不能拘定枪数。

问:什么时候才可以停枪?

答:(一)敌已远逃枪弹打不着的时候;(二)接应急迫暂停另打的时候;(三)敌兵蔽躲不见暂候再放的时候;(四)枪烟过浓不能瞄准的时候;(五)本队移挪进退若不停枪恐伤己队的时候,像遇了这些事体,都应当暂行停枪。

中国兵魂录

前几期报上,曾做过几回东海兵魂录,列位看了,想多赏识日本的军人,那般勇武,所以才能胜俄,也没有不叹惜我中国的军人,不如日本人勇武,所以近几十年来,合〔和〕外洋人打一仗败一仗,便有班人疑心中国人,天生没有勇武性质,恐怕终久难以仗胜外人。依在下看来,到〔倒〕也不见得。中国目下的军人,虽然不及日本人勇武,却是古时候轻死善仗的武士,也不在少处,待在下从古书上一段段的录下来,名叫中国兵魂录。至于那些事迹,无论他是抵抗异族,是效忠君主,直要勇烈善仗可泣可歌的事,都可以录出。给现在军人做个模样,就是用作小学堂的课本,也可以培养他的死义尚武的性质哩。

先轸

晋国在春秋时候,是个大国。姓先的在晋也是个大族,到了先轸的时候,封在原邑,因此也叫做原轸。列位念过左传的,没有不知道他的名声,先轸本是晋文公驾下一位能臣,其初做上军的元帅,因为救宋伐卫伐曹三次功劳,升了中军的元帅,随后晋兵和楚兵在城濮大战,也是先轸带了中军的兵,拼命向楚军中段横冲,才将楚军打得大败,后秦国看见文公死了,要来侵害晋国,晋国满朝文武,纷纷商议,看见秦国强大,都是不敢说和秦国开战,惟有先轸大言道,国家一日纵容了敌人,便要遗患数世,为子孙计,断不可不和秦人一仗。襄公听了先轸的话,出兵和秦军开仗,果然在〔崤〕地方,将秦军打得大败,秦国三员大将,名叫百里、孟明视、西乞术的,都被晋军掳来,秦国托了襄公的母亲说情,襄公从命,将三人放回。

第二天先轸上朝,问襄公掳来的秦囚,如何处置,襄公道老夫人说情将他们放了,先轸闻说,马上怒发冲冠的说道:我等武夫,用死力在战场捉来的,听了妇人一句话就放了。像这样败坏军国的大事,增长敌国的威风,晋国亡在目前了。说罢怒气冲天,口水对公乱吐。襄公知道自己做错了,命人将三人追回,但是赶不及了。事后先轸也知道在朝过于放肆,幸而襄公晓得他是个忠直的武夫,并未降罪。未久北方的狄人举兵攻晋,先轸想道,武夫得罪于君,并未受罚,今敌人前来侵犯君国,若不去拚个死命以抵前罪,还算得是堂堂大丈夫吗?说罢便将浑身的甲胄一齐脱下,单身杀进狄营,被狄人乱刀砍死,狄人将他的头送回晋营,还是张牙怒目和在生一样,随后子名且居,孙名克,也都是晋国的名将。

赵苞母

汉灵帝的时候,赵苞官拜辽西(今直隶北边)太守,派人迎接老母,正逢北方鲜卑国的人入塞来侵犯中国,中途路上掳了赵苞的老母,前来攻打辽西。赵苞出战,鲜卑人牵出老母给赵苞一看,苞痛哭不止,老母高声叫道:“为人生死有命,断不可贪生怕死,失了忠义二字。”苞闻言便进兵死仗,大败敌兵。老母也被鲜卑所害,赵苞寻到母骨安葬完毕,对亲友说道:“食禄不能死难不忠,杀母方能尽忠不孝,不忠不孝,都没有面目立于天下。”遂呕血而死。

虎威将军

刘关张桃园三结义,是人人知道的事,俗传随后又添上了四弟常山赵子龙,刘备手下五员虎将,就是关羽、张飞、赵云、黄忠、马超五人,赵云表字子龙,在五人之中,算是第一勇将,生平百战百胜,内中有三次最为显名。一次在长阪坡,刘备被曹兵追赶,到了当阳长阪坡,家眷四散,张飞保刘备逃走,子龙单身独马,怀抱后主,保了甘夫人,杀过曹营,寻获了刘备。刘备大吃一惊道,几乎为了一个小子,伤了一员大将,戏上的长阪坡救主,就是这个故事。第二次是曹操带兵从斜谷来打汉中,子龙只带了数十骑,与曹操大兵相遇,子龙不但不退,而且前进,逼近曹军安营扎寨。曹兵越来越多,直抵营外,子龙毫不惊恐,将营门大开,曹兵怕有埋伏,下令暂退。子龙挑选了决死的精兵一队,夜半奔出营盘,杀进曹营,喊声震天。曹兵大惊,自相践踏,死了不计其算。杀到天明,刘备领兵来救,见了子龙扎营和打战的处所,大惊叹道:“子龙一身都是胆。”从此子龙声名大震,军中都称呼他做“虎威将军”。第三次是随诸葛亮伐魏,诸葛亮被司马懿败于街亭,子龙和邓芝也失守了箕谷,事后诸葛亮问邓芝道:“箕谷败后,兵将毫不散乱,军械粮草,概未遗失,是何缘故?”邓芝答道:“彼时得了赵将军亲身押后队,司马懿兵来如潮水,见了赵将军奋身力战,才不敢穷追,前行的兵马因此得以安全退下。”诸葛亮从此佩服子龙的神勇。子龙还有两件事,也是令人佩服,当刘璋让位,刘备夺取成都的时候,刘备要将成都的良田美宅,分赐手下各将,子龙说道:古时霍去病常说“匈奴未减无用家为”,今国贼未去,也不可以求安,要天下平定,各人归田本乡,才是道理,刘备从之,成都百姓大喜,后刘备因为吴国杀了关羽,要发兵报仇。子龙劝道,国贼是曹操不是孙权,今不讨国贼,反要结怨东吴,不算是上策。刘备不听,后果败死在白帝城。

藏洪

汉献帝时,袁绍命藏洪做东郡太守。张超守雍邱,曹操围雍邱,袁绍拥兵不救。张超寻思道藏子源天下义士,必来救我。藏洪果然跑到袁绍那里,说以救国灭贼的大义,哭着要请兵去救雍邱。袁绍不许,又请随带自己的人马去救,袁绍也不许。雍邱破,张超自杀。洪因此深恨袁绍不和他往来。袁绍发兵攻打藏洪,围了一年多,洪死守不降,城中粮食吃尽,便掘鼠煮筋角充饥,后无可食,洪在自家内厨取米三升,煮成稀粥,分散军民人等。不足又杀自己的爱妾添凑,兵民都痛哭不忍吃,藏洪对众人说道:“洪于大义不得不死,诸君无事,可乘未破城之前,带领妻子各自逃生。”众人流泪答道:明府为君国朋友的大义,致遭患难,我等何忍舍明府他去各逃生命呢?从此围城七八千男女老少,都死于刀枪饥饿,没有一个肯降的。城破时藏洪被拿,袁绍对洪道:今日服么?洪怒目大骂道:袁氏事汉,四世三公,现在王室衰弱,你不去讨灭国贼,反要杀害忠良,可惜我藏洪力量微弱,不能拿刀为天下报仇,还肯服你吗?被杀时还骂不绝口。

弘演剖腹

春秋时候,卫懿公和翟人打仗,打得大败。那翟人将懿公杀了,并将他浑身的肉吃得精光,只剩下一块肝,懿公手下有一位忠臣,名叫做弘演的,见国君被这般残害,呼天大痛,羞再生于人世,当时就在战场上将自己的肚子剖开,一把将懿公的肝纳在里面,即刻气绝而死。当时齐国的桓公,闻说卫国有这样的烈士,十分佩服,便发兵帮助卫国,将翟人打退。

卞庄子

鲁国的卞庄子勇力可以和老虎对敌,事母至孝,出兵打了三回仗,三回都打得大败,外国个个都耻笑他,说他有力无胆。到了老母死后,三年孝满,刚刚那年冬天,鲁国和齐国动了干戈,庄子便跟了鲁国一位将军,来到两军阵前,拿出本领,钢鞭一挥,便生擒一个敌人,送到将军帐前说道:这是抵头一次战败的罪;不多时又拿来一个说道:这是抵第二次战败的罪,不多时又拿来一个道:这是抵第三次仗败的罪。将军因此大惊道:好勇士,请到后帐歇息。庄子道:我从前因有老母在堂,不得不三战三败,被天下人耻笑,今老母已死,败军之将,还要忍辱含羞,偷生人世,算不得男子汉大丈夫。说罢,便放开大踏步,奔入敌兵阵里,连杀十人而死,论语上孔夫子所称的卞庄子之勇,就是此人。

狼曋

春秋时晋国的狼曋,曾经随从襄公和秦人大战,颇显威名。到了狄人伐箕那一仗,大将先轸看他不起,不肯重用他,狼曋心怀不服,他的朋友劝道:这样不如死了好。狼曋道:这样就死了怎地甘心呢。那朋友又道:我帮助你起兵报仇,狼曋道不可,古人说道,勇而害人,不算是君子,死而不义,不算是真勇,须要守礼法死公议,才是勇士的本色,你且听我自有道理,恰好不久晋军便和秦国开仗,两军对垒,正在胜负不分的时候,只见晋军那边尘头起处,为首的一员猛将,领了一标人马,拚命冲进秦军,杀得秦兵措手不及,向后倒退几步,晋国的大兵,便跟着追杀一阵,打得秦军人仰马翻,这位猛将也死在战场,事后打听得这位当先冲破秦军的猛将是谁?原来正是狼曋这位老大哥。

二勇齐名

春秋时齐国有二位勇士,一个名叫华舟,一个名叫杞梁,他二人同在庄公驾下为臣,忠勇齐名,有一年齐国和营国打战,带五个车子的勇士谋臣去上前敌,单单没叫华舟、杞梁去。华舟、杞梁二人,心怀羞愤,跑回家去,恼得连饭都不吃。他的老母劝道,你二人生而无义,死而无名,怎能够不惹天下人耻笑,若是生而有义,死而有名,就是那五车的勇士谋臣,也不及你荣耀了。华杞二人听了这番教训,立刻吃了饭,放步出门。二人同坐了一车,跟着庄公后面赶来。到了两军阵前,莒人拚命杀来,庄公正在危难之时,只见华舟、杞梁二人,将身一纵,跳下车子,举刀乱砍,不多时生擒得莒兵三百人。庄公大惊,恐怕伤了华杞二人,急忙传令道:勇士停战,齐国的江山,我与你平半分。华杞二人同声答道:君王出战的时候,随带许多谋臣勇士,把我华杞二人,不放在眼里,这是我辈终身的羞辱,现在到了危难之时,又用利禄来阻拦我等的武艺,是把功名利禄鬼话,来污坏我辈忠义清白的肝肠了,杀敌走险,是我辈的本分,不懂得什么分江山的话。说着,又转身杀入敌阵,莒人敌挡不住,追到城下,华舟见了死伤的人,便痛哭不走,杞梁叱道:你不是堂堂一个勇士么,怎地哭着不走了呢?华舟答道:我非是不勇,只因他们的勇敢与我相同,居然死在我先,故尔伤心。莒国的人看见他二人如此忠勇,便劝道:你二位死了可惜,不如来我莒国,莒王的江山可与你平分,华杞答道:反叛本国,归降敌人,算不得是忠臣义士,杀敌走险,是我辈的本分,不懂得什么分江山的话,说着便奋身进城,杀二十七人而死。

睢阳血战

话说唐朝有一代皇帝,名叫唐明皇,列位多半都知道的了,这位明皇很有才学,所以他初做皇帝的时候,天下到〔倒〕很太平无事,但是明皇生性风流,他宠爱的一个妃子名叫杨贵妃,贵妃说一句,明皇听一句,别的事到〔倒〕还罢了,只是贵妃看中了一个胡人安禄山,时常瞒着明皇,干些鬼鬼祟祟的勾当,还在明皇面前,说禄山的好话,明皇便信了,把安禄山做了三道的节度使(和现在的总督差不多大),可恨安禄山这个杂种,心不知足,他不但不感唐明皇恩惠,还要起兵造反,来想做中国的皇帝,起兵不久,黄河以北的地方,都归他所有,还分开大兵,一支西打长安(唐皇的京城),一支南下长江。按下不表长安的事,且说他攻打江南的兵。贼兵渡黄河以后,想下江南,必走睢阳城(今江苏省徐州府属)经过,睢阳不破,贼兵便不能南下,肃宗至德二年春,贼将尹子奇,带了十三万兵马,围攻睢阳,睢阳太守许远,见贼兵来如潮水,自己又不大懂得兵法,睢阳危在旦夕,便请邻境陵守将大有威名,叫做张巡的,带兵来同守睢阳,两下的兵合起来只有六千八百人,被贼兵层层围住,好像铁桶一般,张巡亲自统带兵士,不分昼夜的苦战了一十六天,伤了贼兵两万多人,城中军民人等,方才放心。奈贼将于三月间又从别处调来人马,四面围攻。巡又招集战士,晓以大义,将士个个都感激得流泪,一齐请告奋勇,巡便宰杀些牛马,大飨将士,吃罢全军出战。贼营看见张巡这边兵单将少,不放在眼里。张巡一马当先拿了帅旗,带了将士,一直冲到贼阵,贼兵惊乱退去。第二天又合兵围城,格外攻打得急,当时许远专在城里,修城池筹粮饷,张巡专门督兵在城外不分昼夜的血战,总是胜败不分。有一天张巡选了一班决死的壮士,随同手下的爱将南齐云、雷万春二人,大开城门,冲杀贼营,斩贼将五十余人,杀贼兵五千,南齐云一箭将尹子奇的左眼射瞎,贼兵败退。七月,尹子奇又新调精兵数万来打睢阳,睢阳城围困已久,兵单粮缺,每人一天只得领米一合,和些茶叶树皮纸屑煮着吃,饿死的病死的人一天多似一天,就是活在的人也都疲弱不能够力战。但是张巡还是格外振作精神,所筹办的各样防守战备,没有一件松懈露了马脚。贼营的兵将,都知道张将军不是好惹的,从此不复进攻。只是在城外,挖了三重濠沟,作一个长围久困的主义,好叫睢阳不战而自降。张巡也在城内挖一长濠,以便防守,当时点查城中兵丁,死伤以外,剩下的只有六百人,许叔冀此时统兵驻扎谯郡,贺兰进明在临淮,也领了大兵,二人都不曾前来接应。张巡眼见城中日蹙,只得叫南齐云带了几十个死士,冲出围外,来到临淮,向贺兰进明搬兵。进明不肯,但很爱重齐云勇壮,备些美酒羔羊来请齐云。齐云临席痛哭道:睢阳城中的人一个多月没得吃了,齐云一人独食,怎能忍心下咽呢?将军坐拥强兵,不能发兵搭救,怎算得忠臣义士,说罢便拔出随身的宝剑,将自己的手指头砍下一个。

城中只剩了四百个又病又饿爬不起来的人,贼众一拥而入,把许远囚在洛阳。张巡、南齐云、雷万春等三十六人同日遇难,雷万春也是张巡手下的一员猛将,从前跟随张巡守雍邱城的时候,奉了张巡的令,站在城头,和贼将令狐潮答话,话还没说完,贼营万箭齐发,雷万春脸上中六条箭,还是站着不动,把话说完,贼兵其初疑心他是木人,后来打听得是雷将军,都惊道张巡的军令严重,不敢进攻。照这样看起来许远、张巡、雷万春、南齐云这一班人,都是忠义的烈士,可敬可佩的了,偏偏现在安徽各处,做盂兰会的时候,用纸扎些大菩萨,当作瘟神送得远远的烧去,说是送了瘟神,才可免一方之灾,并且俗传这几位瘟神,就是许远、张巡、南齐云、雷万春这一班人。列位,你想无知无识的人,像这样不识好歹,颠倒善恶,你说可笑不可笑哩。

靴中短刀

唐朝安禄山作乱的时候,有一位朔方节度使兵马大元帅,名叫李光弼的,威名不在郭子仪之下,在河阳和贼将史思明交仗的时候,每逢出阵,靴中必插短刀一把,诸将问他做什么用处?光弼答道:打仗就要预备着死,但是我乃国之三公,不可死在贼手,致遗羞辱,万一仗败,诸君死敌,我便用靴中短刀自刎,决不能令诸君独死啊,由此大小将士,都感服他的勇烈,一到战场,没有一个人不拼命血战的。

西洋各国小学堂的情形

(一)俄国

俄国,古来无公立学堂的制度,大彼得俄皇的时候,才教国里的各府州县,都要设立学堂。其初还是专收官家子弟入学,随后又变了规矩,凡是国里的儿童,都要用官力强迫他就学。倘若俄国要随后都照着这样法子办去,那俄国现在的教化,真正是了不得了。不幸西历一千七百二十年,俄国政府将强迫入学的规矩废去,真是一大错。幸而俄国的百姓,受了一阵大彼得强迫的教育,风气渐开,儿童情愿入学的,也还不大少。俄国还有一种奖励入学的规矩,凡是得了在初等学堂卒业凭据的人,可以减短当兵的年限。有了这个制度,所以百姓也很情愿入学,俄国的教育,在西洋各国之中,算是顶不兴旺的,却是现在他全国的小学堂,有七万八千六百九十九处,教习共有十五万四千六百五十二人,其中女教习占四分之三,学生总数有四百二十万三千二百四十六人,像这些学堂,不全归文部(专管全国学堂的官和像中国新设的学务处一样)管辖。某处设的,便归某处自己管,今将各处所立学堂,列表于后:

立学堂的 学堂数目 教习数目 学生数目

文部 37046 84121 2650058

教堂 40028 67907 1476124

陆军部 848 1058 46420

内务部 553 1102 20510

玛利女皇 153 210 5097

皇室善会 40 179 2822

宫内部 23 63 1599

户部 4 未详 379

照以上的表看起来,俄国的小学堂,没有一处总管的地方,也乱杂得很。但虽说是乱杂,内里头也分有层次。全国的小学堂,分为三样:

(一)独班学堂        三年卒业

(二)两班学堂        五年卒业

(三)三班学堂(即多班学堂) 七年卒业

乡下的小学堂,大概都是独班学堂,好几十学堂,都归在一班,一班分为三等,学生程度不一,都学一样的功课。教习很觉为难。俄国地方很冷,人烟又稀少,儿童远道来入学的,就在学堂左近住宿,归学堂里教习照料一切。每天傍晚的时候,专教儿童的手工,俄国的手工所以很兴旺。每礼拜日学堂放了假,从上午十点钟,下午两点钟,专去教那村里的青年,合像义学差不多,今将其乡下小学堂的功课,和每礼拜教授的时刻,列表于后:

宗教         六点钟

司拉夫话(或宗教语) 三点钟

俄国话        八点钟

习字         两点钟

算术         五点钟

此外,间或还有唱歌和体操的功课,但是没一定的时刻,名叫随意的功课,两班学堂里面,那下一班,全合独班学堂是一样,惟有上一班,学的功课稍微要深些,下班三年卒业,上班二年卒业,合成五年,上班功课如左:

功课    第四年每礼拜时刻  第五年每礼拜时刻

宗教    四点钟       三点钟

俄国话   八点钟       六点钟

算术    六点钟       六点钟

历史    二点钟       三点钟

地理和博物 二点钟       四点钟

用器的图画 四点钟       四点钟

此外,每天还有半点钟唱歌的功课。

安庆独立之布告

为布告事:照得临时总统袁世凯凶残狡诈,帝制自为,戕贼勋良,灭绝人道,恶贯满贯,人民发指。近更无故派兵,蹂躏苏赣,东南各省,同深义愤,声罪致讨,吾皖岂能后。兹特邀集军商绅界会议决定,即日宣布独立,公推柏文蔚为安徽讨袁军总司令,胡万泰暂行代理都督事宜,孙多森担任民政长事宜。除通电外,特定简章规约数条,布告我商民人等,一体知照:一、各商民人等仍照常贸易,不准自相惊扰;二、外国人生命财产责成军警严加保护,不准侵损;三、行政司法衙门照常行使职权;四、不准泄露军情;五、不准造谣生事;六、有集众抢劫,妨碍军纪及军事行动者,概以军法办理;七、未奉都督命令,私行设置(军事机关)及添招军队者,概以军法办理。

生机(致《甲寅杂志》记者)

记者足下:得手书,知暂缓欧洲之行,从事月刊,此举亦大佳。但不识能否持久耳?国政剧变,视去年今日,不啻相隔五六世纪。政治教育之名词,几耳无闻而目无见。仆本拟闭户读书,以编辑为生。近日书业,销路不及去年十分之一,故已阁〔搁〕笔,静待饿死而已。杂志销行,亦复不佳。人无读书兴趣,且复多所顾忌,故某杂志已有停刊之象。《甲寅杂志》之运命,不知将来何如也?……自国会解散以来,百政俱废,失业者盈天下。又复繁刑苛税,惠及农商。此时全国人民,除官吏兵匪侦探之外,无不重足而立。生机断绝,不独党人为然也。国人唯一之希望,外人之分割耳。……仆急欲习世界语,为后日谋生之计。足下能为觅一良教科书否?东京当不乏此种书,用英文解释者益好也。

《双枰记》叙

何郎弱冠称神勇,章子当年有令名;枯骨可曾归闽海,文章今已动英京。此予辛亥春居临安时所作存殁六章之一也。存者为烂柯山人,殁者为何靡施。今予不知何故,忽来江户,烂柯山人持所造《双枰记》来令予叙。作书者及此书主人,皆在予诗中。作诗之人亦复陷入书中。予读既竟,国家社会过去未来之无限悲伤,一一涌现于脑里,今不具陈,人将谓予小题大做也。

十年前中国民党之零丁孤苦,岂不更甚于今日。当年咸以脆薄自伤,由今思之,有道德,有诚意,有牺牲精神,由纯粹之爱国心而主张革命,如赵伯先、杨笃生、吴孟侠、陈星台、何靡施者。其人云亡,其魂不返,虽奔走国事者遍海内外,吾辈迂儒之隐忧,得未少减。赵杨吴陈,不惜自戕以励薄俗,恐国人已忘其教训,即予亦堕落不堪,愧对亡友矣。靡施之死,殉情邪,愤世邪,盖未可偏执一见,其出于高尚之牺牲精神,非卑劣弱虫所可议其是非,可断言也。夫自杀者非必为至高无上之行,惟求之吾贪劣庸懦之民,实属难能而可贵。即靡施之死,纯为殉情,亦足以励薄俗。罢民之用情者既寡,而殉情者绝无,此实民族衰弱之征。予读《双枰记》,固不独为亡友悲也。

泥城公校,固革命精神所充满者也,靡施为之魁。施以内讧外患交逼而仆,其凌乱可怜之状,不啻为今日民党写一小影。靡施以一死解脱其无穷悲愤,诚无聊之极思,使靡施尚在,其悲愤恐更甚于当年,岂复有解脱之善计。具此观念而读双枰记,欲自制其同情之泪,未由也矣。

书中人之怀抱与境遇,既如上文所陈。而作书者之怀抱与境遇,亦欲以略告读者。烂柯山人尝以纯白书生自励,予亦以此许之。烂柯山人素恶专横政治与习惯,对国家主张人民之自由权利,对社会主张个人之自由权利,此亦予所极表同情者也。团体之成立,乃以维持及发达个体之权利已耳,个体之权利不存在,则团体遂无存在之必要。必欲存之,是曰盲动。烂柯山人之作此书,非标榜此义者也,而于此义有关系存焉。作书缘起,乃以代倭市之箫,鬻于某氏拟设之大江日报,功未竣而欧行。在欧复为饥驱,大江报亦未出版,作者遂改鬻其稿于宛平某报,以前受某氏资故,别造他文以易之。夫寒士卖文为生,已为天下至苦之境,而作者且以此因缘招天下无穷之谤,益可怜矣。悠悠之口,不必与较,所最悲者,与作者十余载志同道合之杨笃生,亦因此以不恕之辞加于作者,致为他人所藉口,此作者之所痛心者欤。笃生性挚量狭,殷忧乱神,急不择语,今日而提论及此,只增作者怀旧之悲,他复何语。使褊狭社会,复因此推波助澜,以造成专横政治之结果,恐亦笃生之所痛心者欤。作者称此书为不祥之书,予亦云然。今以予不祥之人,叙此不祥之书,献于不祥之社会。书中人不祥之痛苦,予可痛哭而道之。作者及社会不祥之痛苦,予不获尽情痛哭道之者也。呜呼!民国三年九月 日独秀山民识于日本江户。

爱国心与自觉心

范围天下人心者,情与智二者而已。伊古大人,胥循此辙。殉乎情者,孤臣烈士,游侠淫奔,杀身守志,不计利害者之所为也。昵于智者,辨理析疑,权衡名实,若理学哲家是矣。情之用百事之贞,而其蔽也愚;智之用万物之理,而其蔽也靡。古之人情之盛者,莫如屈平,愤世忧国,至于自沈。智之盛者,莫如老聃,了达世谛,骑牛而逝。斯于二者各用其极矣。

今之中国,人心散乱,感情智识,两无可言。惟其无情,故视公共之安危,不关己身之喜戚,是谓之无爱国心。惟其无智,既不知彼,复不知此,是谓之无自觉心。国人无爱国心者,其国恒亡。国人无自觉心者,其国亦殆。二者俱无,国必不国。呜呼!国人其已陷此境界否耶?

爱国心为立国之要素,此欧人之常谈,由日本传之中国者也。中国语言,亦有所谓忠君爱国之说。惟中国人之视国家也,与社稷齐观,斯其释爱国也,与忠君同义。盖以此国家,此社稷,乃吾君祖若宗艰难缔造之大业,传之子孙,所谓得天下是也。若夫人民,惟为缔造者供其牺牲,无丝毫自由权利与幸福焉,此欧洲各国宪政未兴以前之政体,而吾华自古讫今,未之或改者也。近世欧美人之视国家也,为国人共谋安宁幸福之团体。人民权利,载在宪章,犬马民众,以奉一人,虽有健者,莫敢出此。欧人之视国家,既与邦人大异,则其所谓爱国心者,与华语名同而实不同。欲以爱国诏国人者,不可不首明此义也。

国家之义既明,则谓吾华人无爱国心也可,谓吾华人未尝有爱国者亦可,即谓吾华人未尝建设国家亦无不可。何以云然?吾华未尝有共谋福利之团体,若近世欧美人之所谓国家也。土地、人民、主权者,成立国家之形式耳。人民何故必建设国家,其目的在保障权利,共谋幸福,斯为成立国家之精神。吾国伊古以来,号为建设国家者,凡数十次,皆未尝为吾人谋福利,且为戕害吾人福利之蟊贼。吾人数千年以来所积贮之财产,所造作之事物,悉为此数十次建设国家者破坏无馀。凡百施政,皆以谋一姓之兴亡,非计及国民之忧乐,即有圣君贤相,发政施仁,亦为其福祚攸长之计,决非以国民之幸福与权利为准的也。若而国家实无立国之必要,更无爱国之可言。过昵感情,侈言爱国,而其智识首不足理解国家为何物者,其爱之也愈殷,其愚也益甚。由斯以谭,爱国心虽为立国之要素,而用适其度,智识尚焉。其智维何?自觉心是也。

爱国心,情之属也。自觉心,智之属也。爱国者何?爱其为保障吾人权利谋益吾人幸福之团体也。自觉者何?觉其国家之目的与情势也。是故不知国家之目的而爱之则罔,不知国家之情势而爱之则殆,罔与殆,其蔽一也。

不知国家之目的而爱之者,若德、奥、日本之国民是也。德、奥、日本,非所谓立宪国家乎?其国民之爱国心,非天下所共誉者乎?然德人为其君所欺,弃毕相之计,结怨强俄,且欲与英吉利争海上之雄,致有今日之剧战,流血被野,哀音相闻,或并命孤城,或碎身绝域,美其名曰为德意志民族而战也,实为主张帝王神权之凯撒之野心而战耳。德帝之恒言曰,世界威权,天有上帝,地有凯撒。大书特书于士卒之冠曰,为皇帝为祖国而出征,为皇帝其本怀,为祖国只诳语耳。奥之于塞,侵陵已久,今以其君之子故,不惜亡国破军,以图一逞,即幸而胜,亦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耳,于国人有何福利也。若塞耳维亚,若比利时,乃为他人侵犯其自由而战者也。若奥地利,若德意志,乃为侵犯他人之自由而战者也。为他人侵犯其自由而战者,爱国主义也。为侵犯他人之自由而战者,帝国主义也。爱国主义,自卫主义也,以国民之福利为目的者也,若塞、比是矣。帝国主义,侵略主义也。君若相利用国民之虚荣心以增其威权为目的者也,若德、奥是矣。日本维新以来,宪政确立,人民权利,可得而言矣。一举而破中国,再举而挫强俄,国家威权莫或敢侮矣。若犹张皇六师,日不暇给,竭内以饰外,赋重而民疲,吾恐其国日强,其民胥冻馁以死。强国之民,福利安在,是皆误视帝国主义为爱国主义,而供其当局示威耀武之牺牲者也。夫帝国主义,人权自由主义之仇敌也,人道之洪水猛兽也。此物不僵,宪政终毁,行见君主民奴之制复兴,而斯民之憔悴于赋役干戈者,无宁日矣。人民不知国家之目的而爱之,而为野心之君若相所利用,其害有如此者。

不知国家之情势而爱之者,若朝鲜、土耳其、日本、墨西哥及中国皆是也。朝鲜地小民偷,古为人属,君臣贪残,宇内无比。自并于日本,百政具兴,盗贼敛迹,讼狱不稽,尤为其民莫大之福。然必欲兴复旧主,力抗强邻,诚见其损,未睹其益。土耳其宪政初行,国基未固,不自量度,与意争衡,一战而败,军覆国削。今复左德抗俄,列强治外之权,欲一旦悍然夺之,吾恐其国难之将作矣。俄之败于日也,越国万里,且非倾国之师,日本国力,岂堪久战,介美行成,诚非得已,而其国民愤詈当涂,不自审矣。墨西哥名为共和,实则其民昏乱,无建设国家之力。枭雄争权于朝,地主肆虐于野,民不堪命久矣,使其翻然自觉,附美为联,其人民自由幸福,必远胜于今日。必欲独立,恐其革命相循,而以兵得政以政虐民之风不易革也。吾国自开港以来,情见势绌。甲午庚子之役,皆以不达情势,辱国丧师,元气大损。今者民益贫敝,资械不继,士气不振,开衅强邻,讵有幸理。然当国者袭故相以夷制夷之计,揖盗自损,同一自损,敌之甲得乙失,我何择焉。而书生之见,竟欲发愤兴师,为人作嫁,其亦不可以已乎。凡此诸国所行,岂无一二壮烈之为。吾人所敬,惟不自觉其国之情势,客气乘之,爱国适以误国,谋国者不可不审也。

假令前说为不谬,吾国将来之时局,可得而论定矣。自爱国心之理论言之,世界未跻于大同,御侮善群,以葆其类,谁得而非之。为国尽瘁,万死不辞,此爱国烈士之行,所以为世重也。然其理简,其情直,非所以应万事万变而不惑。应事变而不惑者,其惟自觉心乎?爱国心,具体之理论也。自觉心,分别之事实也。具体之理论,吾国人或能言之;分别之事实,鲜有慎思明辨者矣。此自觉心所以为吾人亟需之智识,予说之不获已也。

吾国闭关日久,人民又不预政事,内外情势,遂非所知。虽一世名流,每持谬说,若夫怀抱乐观之见,轻论当世之事,以为泱泱大国,物阜民稠,人谋不乖,外患立止,是何所见之疏也。中国而欲为独立国家,税则法权,必不可因仍今日之制。然斯事匪细,非战备毕修,曷其有济,欲修战备,理财尚焉。论时局而计及财政,诚中国存亡之第一关头也。中国经常岁入,约银三万万元,新旧外债约有银二十万万元,利息平均以五厘计之,每年不下一万万元,应还本金,年约五千万元,本利合计,年约一万五千万元,已占岁入之半,此事宁非大异。国非不可举债,若中国之外债,则与他国异趣。中国之外债,乃以国税铁路为抵偿,列强据此以定瓜分之局者也。此事不能自了,无论君主共和,维新复古,瓜分亡国之扃,终无由脱。自今日始,外不举债,内不摸金,上下相和,岁计倍益。年减外债若干,期以十稔,务使不为财政之累。然后十年教养,廿年治军,四十年之后,敌国外患,庶几可宁。若其不揣事情,期于速效,徒欲朘削贫敝之民,残民耀武,以为富强,不啻垂死病夫,饮酖以求淫乐也。其或激于事变,过涉悲观,怵瓜分之危,怀亡国之痛,以为神州不振,将下等于印度、朝鲜之列,此其人用心良苦,而所见则甚愚也。穷究中国之国势人心,瓜分之局,何法可逃;亡国为奴,何事可怖;此予之所大惑也。分割阴谋,成之已久,特未实施者,其形式耳。夫徒欲保此形式,盖无益而难能也。时政乖违,齐民共喻,以今之政,处今之世,法日废耳,吏日贪耳,兵日乱耳,匪日众耳,财日竭耳,民日偷耳,群日溃耳,政纪至此,夫复何言。或云:此固不治,锄而去之,国难自已。此言甚壮,此计亦不得以为非,惟恐国人志行不甚相远,取而代之者,亦非有救民水火之诚,则以利禄毁人如故也,敌视异己如故也,耀兵残民如故也,漠视法治如故也,紊乱财政如故也,奋私无纪殆更有甚焉。以此为政,国何以堪。又或谓:吾民德薄能鲜,共和不便,仍戴旧君,或其宁一。此亦书生之见也。姑无论国体变更,非国人所同愿。满清末造,政迹昭然,其亲贵旧勋,焉有容纳当涂部曲革命党人之雅量,欲以此广舆论之涂,兴代议之制,不其难乎。盖一国人民之智力,不能建设共和,亦未必宜于君主立宪,以其为代议之制则一也。代议政治,既有所不行,即有神武专制之君,亦不能保国于今世,其民无建设国家之智力故也。民无建国之力,而强欲摹拟共和,或恢复帝制,以为救亡之计,亦犹瞽者无见,与以膏炬,适无益而增扰耳。夫政府不善,取而易之,国无恙也。今吾国之患,非独在政府。国民之智力,由面面观之,能否建设国家于二十世纪,夫非浮夸自大,诚不能无所怀疑。然则立国既有所难能,亡国自在所不免,瓜分之局,事实所趋,不肖者固速其成,贤者亦难遏其势。

且平情论之,亡国为奴,岂国人之所愿。惟详察政情,在急激者即亡国瓜分,亦以为非可恐可悲之事。国家者,保障人民之权利,谋益人民之幸福者也。不此之务,其国也存之无所荣,亡之无所惜。若中国之为国,外无以御侮,内无以保民,不独无以保民,且适以残民,朝野同科,人民绝望。如此国家,一日不亡,外债一日不止;滥用国家威权,敛钱杀人,杀人敛钱,亦未能一日获已;拥众攘权,民罹锋镝,党同伐异,诛及妇孺,吾民何辜,遭此荼毒!“奚我〔傒予〕后,后来其苏。”海外之师至,吾民必且有垂涕而迎之者矣。若其执爱国之肤见,卫虐民之残体,在彼辈视之,非愚即狂,实则国人如此设心,初不为怪。盖保民之国家,爱之宜也;残民之国家,爱之也何居。岂吾民获罪于天,非留此屠戮人民之国家以为罚而莫可赎耶?或谓:恶国家胜于无国家。予则云:残民之祸,恶国家甚于无国家。失国之民诚苦矣,然其托庇于法治国主权之下,权利虽不与主人等,视彼乱国之孑遗,尚若天上焉,安在无国家之不若恶国家哉!其欲保存恶国家者,实欲以保存恶政府,故作危言,以耸国民力争自由者之听,勿为印度,勿为朝鲜,非彼曲学下流,举以讽戒吾民者乎?夷考其实,其言又何啻梦呓也。夫贪吏展牙于都邑,盗贼接踵于国中,法令从心,冤狱山积,交通梗塞,水旱仍天,此皆吾人切身之痛,而为印度、朝鲜人之所无。犹太人非亡国之民乎?寄迹天涯,号为富有,去吾颠连无告之状,殆不可道里计。不暇远征,且观域内,以吾土地之广,惟租界居民得以安宁自由。是以辛亥京津之变,癸丑南京之役,人民咸以其地不立化夷场为憾。此非京、津、江南人之无爱国心也,国家实不能保民而致其爱,其爱国心遂为其自觉心所排而去尔。呜乎!国家国家,尔行尔法,吾人诚无之不为忧,有之不为喜。吾人非咒尔亡,实不禁以此自觉也。

目 录

《绛纱记》

吾人最后之觉悟

(一)政治的觉悟

(二)伦理的觉悟

新青年

当代二大科学家之思想

梅特尼廓甫

阿斯特瓦尔特

我之爱国主义

曰勤

曰俭

曰廉

曰洁

曰诚

曰信

驳康有为致总统总理书

宪法与孔教

为苏曼殊《碎簪记》作后叙

西文译音私议

孔子之道与现代生活

袁世凯复活

再论孔教问题

读胡适《文学改良刍议》有感

文学革命论

对德外交

民党与时局

俄罗斯革命与我国民之觉悟

读李大钊《青年与老人》有感

旧思想与国体问题——在北京神州学会讲演

道德之概念及其学说之派别

时局杂感

近代西洋教育——在天津南开学校演讲

复辟与尊孔

人生真义

驳康有为《共和平议》

导言

有鬼论质疑

今日中国之政治问题

第一当排斥武力政治

第二当抛弃以一党势力统一国家的思想

第三当决定守旧或革新的国是

偶像破坏论

再质有鬼论

质问《东方杂志》记者——《东方杂志》与复辟问题

克林德碑

《每周评论》发刊词

欧战后东洋民族之觉悟及要求

国防军问题(告四国银行团)

《新青年》罪案之答辩书

对于梁巨川先生自杀之感想

除三害

烧烟土

请问蒋观云先生

我的国内和平意见

(一)先决问题

(二)废督问题

(三)裁兵问题

(四)国防军问题

(五)国会问题

(六)宪法问题

再质问《东方杂志》记者

人种差别待遇问题

关于北京大学的谣言

朝鲜独立运动之感想

我们应该怎样?(录少年中国学会会务报告)

贫民的哭声

孔教研究

山东问题与国民觉悟

我们究竟应当不应当爱国?

北京市民宣言

在《国民》杂志成立周年大会上的致词

实行民治的基础——“地方自治与同业联合两种小组织”

《新青年》宣言

告北京劳动界

对于国民大会底感想

自杀论

中国革命党应该补习的功课

欢迎湖南人底精神

告新文化运动的诸同志

基督教与中国人

马尔塞斯人口论与中国人口问题

新文化运动是什么?

训卢永祥的秘书

《水浒》新叙

两个工人的疑问

真的工人团体

霍乱和痢疾

老爷们的卫生

对于时局的我见

此时中国劳动运动底意思

穷人和富人热天生活的比较

贫民窟

无理的要求

为什么不吃牛肉?

国庆纪念底价值

《伙友》发刊词

敬告广州青年

中国劳动者可怜的要求

《儒林外史》新叙

《共产党》月刊短言

此时劳动运动的宗旨

欢迎新军人

新教育是什么?

广东教育制度改革计划

讨论社会实际问题底引言

我们为什么要提倡劳动运动与妇女运动

我的妇女解放观

《红楼梦》(我以为用《石头记》好些)新叙

告劳动

太平洋会议与太平洋弱小民族

陈独秀启事

欢迎上海各业工会代表团

再欢迎上海各业工会代表团

工人与军人

名实

《西游记》新叙

工人们勿忘了马克思底教训

“宁波水手”

平民教育

基督教与基督教会

芜湖科学图书社廿周纪念

马克思学说

告做劳动运动的人

马克思的两大精神

共产党在目前劳动运动中应取的态度

对于非宗教同盟的怀疑及非基督教学生同盟的警告

中共中央执行委员会书记陈独秀给共产国际的报告

对于现在中国政治问题的我见

《独秀文存》自序

联省自治与中国政象

造国论

以真正国民军创造真正民国

国民党是什么

英国帝国主义者所谓退回威海卫!

请看国际帝国主义怎样宰制中东路

中国共产党对于目前实际问题之计划

离间中俄感情之宣传

丧尽利权之鲁案协定

革命与反革命

反动政局与各党派

反动政局下两个要案

最低问题

评蔡校长宣言

教育界能不问政治吗?

论暗杀暴动及不合作

中国之大患——职业兵与职业议员

再论不合作主义答北京《晨报》记者

为自由而战!

统一的国民运动

怎么打倒军阀

沈鸿英叛乱与政学会

对等会议与孙曹携手

资产阶级的革命与革命的资产阶级

海军态度

外交问题与学生运动

陈家军及北洋派支配下之粤军团结

杨森果为统一而战吗?

好个救国的妙计

吴佩孚与康有为

华洋人血肉价值的贵贱

国民党与交通安福

吴佩孚爪牙阎锡山第二——杨森

闽赣局势之新发展

段派之活动

临城掳案中之中国现象

孙曹果然携手了?

洋人势力下之宜昌学生与上海学生

国会议员宣布张阁罪状与曹吴态度

帝国主义的列强与军阀

黎元洪与曹张

呜呼!外国政府下之商埠同盟!

中国土匪也来了!

美国不是外国?冯玉祥不是军阀

在中国共产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

儿戏之北京政府

临城事件与长沙事件

告上海纳税华人会

中国农民问题

北京政变与国民党

北京政变与学生

北京政变与军人

北京政变与孙曹携手说

我们要何种势力管理中国?

欢迎《民治》周刊

呜呼!北京学生联合会!

粤局与革命运动

护路提案与美日

章炳麟与民国

日本大灾与中国

张作霖令驻京东省议员离京

黎元洪南来

东铁地亩问题

曹锟贿选与中国前途

贿选后国民所能取的态度

研究系与中国政治

临城案与侨日华工被杀案

青年们应该怎样做!

我们为什么欢迎泰谷儿?

苏俄六周

中央通告第十九号——开展承认苏俄运动

《科学与人生观》序

附:胡适答陈独秀先生

陈炯明与政局

外币与主权

恢复华人领港权

中国国民革命与社会各阶级

赵恒惕陈炯明与联省自治派

广东农民与湖南农民

联省自治与新西南主义

宪法与自治学院

关税主权与资产阶级

敬告青年

(一)自主的而非奴隶的

(二)进步的而非保守的

(三)进取的而非退隐的

(四)世界的而非锁国的

(五)实利的而非虚文的

(六)科学的而非想象的

法兰西人与近世文明

今日之教育方针

(一)现实主义

(二)惟民主义

(三)职业主义

(四)兽性主义

抵抗力

(一)抵抗力之谓何

(二)抵抗力之价值

(三)抵抗力与吾国民性

(四)国人抵抗力薄弱之原因及救济法

现代欧洲文艺史谭

欧洲七女杰

东西民族根本思想之差异

(一)西洋民族以战争为本位,东洋民族以安息为本位

(二)西洋民族以个人为本位,东洋民族以家族为本位

(三)西洋民族以法治为本位,以实利为本位;东洋民族以感情为本位,以虚文为本位

一九一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