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在报上看见新规定底昆明市房捐调整办法。房子分了许多等级,但是,假如我没有看错,没有记错,最上等房子的房捐,是每间每月不得超过二十元。我们设想,二十元能买多少东西?能买半张报纸,能买四分之一鸡蛋,能买一钱猪肉。收房捐底人,收了房捐,必定要给一张收据。这张收据,恐怕就要一元至二元的成本。假使他所收底房捐平均每间十元,他发收据,就花去了五分之一。

我们再看昆明房租增加底情形,在大西门文林街一带,普通的房子每间每月平均房租是两万元。至于南屏街一带的房租,那就不知又高若干倍了,我们不知道有房子底人,是否还为了他的房子出别的捐税。如果没有底话,专就大西门一带的房子说,假定每间每月出捐二十元,房主人出底捐税,是他的收入的千分之一。这一带的房子,没有上等的房子,所以我们可以假定他只出房捐每月十元,如此,他出的捐税,是他的收入的千分之小数点五。战前底房租,大概是每间每月国币二元。现在每月二万元,就增加一万倍,至少也增加到五千倍以上。并不是任何物价都增长如是之多。有房子底人,是不是发国难财,是不是应叫他出一点过分利得税?

我们试看大多数底国民,对于国家的贡献,当其收入的多少?农民是既出钱,又出力。抗战以来,农民因直接间接参加抗战而家败人亡,不可胜数。他们真是罄其所有,连同他们自己的生命,都报效国家了。至于乡下地主们,因征实征借的关系,大概捐出了他们的收入的一半至三分之二。就军人及公教人员说,他们的无形的捐纳,也很可惊人。假定一个军官或公务员,战前每月薪津三百元,现在每月薪津三万元。薪津的数目增加百倍,但是物价增加千倍。他所得底三万元,只等于以前底三十元,只等于他战前的薪津的百分之十。其余的百分之九十,他都于无形之中,献纳于国家了。

只有在都市中的房主富商,不劳而获,所得底利润,比战前尤多。以至造成“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前线有什么吃什么,后方吃什么有什么”的局面。“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眼前社会的“不均”,造成了社会不安,所以虽然日本快要崩溃了,而国家的隐忧,却是有增无减。

房租的增高,尚可以说是出于供求不相应的原因,至于房捐如是底微小,则有什么理由可说呢?我们不能不感到这种现象,有一种深厚底社会背景。

本来,无论世界哪一处,在旧制度里,城里人都是乡下人的主宰。一切法律,都是城里人定底,当然都为城里人方便。犹之乎笑话中说,周公制礼,不是周婆制礼,当然都为男人方便。本来都是如此。不过在战争中这些情形,更为清楚。战争真也有他的好处。他能显出了人的新面目,他能显出了社会的本质。

中国本来是以农立国底。在农业国家中,土地是主要底生产工具。谁有了土地,谁就是社会的主人。都市里底房主,是城里人而又有土地,当然是主人中底主人了。这些主人,以士大夫的身分,出现于政治,他进则为官,退则为绅。他们自称为“耕读传家”。他虽确实读书,而实未自己下地耕种。他所谓耕者,只表示他有土地而已。“耕”是他所以得到经济地位的原因,“读”是他所以得到政治地位的工具。历代的太祖高皇帝,都是一时的武力成功者,而又得到士大夫的合作。这就成为一代之治。这就是所谓封建社会的本质。这种本质如不改变,所有底政治上底改变,都是空底,都不过是一种表面上底装饰。自从清末到如今,中国虽已有许多的变动,但都没有变动到社会的本质。所以政治上底变动,也都是有名无实。有人说,什么政治上底办法,到中国就变了质,因而叹息于中国人的无前途。其实这并不是由于中国人不行,而是由于我们没有从根本作起。

要从根本作起,只有彻底实行“平均地权”底土地政策。这种政策,能铲除旧社会中底特权阶级,能使旧社会中底不劳而获底人,都工作才能吃饭。如是社会中底人,才都立于平等底地位。真正底民主,才可以实现。所以这种土地政策,不仅是一种经济政策,或社会政策,而是根本改造中国社会的一种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