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八年(一九○二)到民国十五年(一九二六)是我的学生时代。在这二十四年当中,我受过中西新旧方式不同的教育,得着国内外良师益友的训迪启发。父母双亡,国家多难,我的学业竟未曾间断。我是一个不幸环境中的幸运之人。求学的机会虽然良好,学业的成就却属有限。我最大的弱点是学勤而不能精,心长而才苦短。所幸尚有自知之明,不敢做平地起楼台的幻想,安分守己,只做一点畚泥垫路的功夫,希望能够便利别人罢了。我学业上的菲薄成就离师友们的期望甚远。但我深信,假使没有他们的扶持鼓励,这菲薄的成就也必不能有。他们的赐予是我无法忘怀的。
民国十五年到一九六八年是我的教学时代。这四十二年中,我先后或同时在国内十二个公私立大学——民国、南方、南开、东北、燕京、清华、北京(兼课)、四川、光华、华西、政治、台湾——和美国一个州立大学——华盛顿——授课。我不曾创“师法”,立“宗风”。我教学的工作,说不上有造就人才,弘扬学术的作用。我应当向学生们道歉。古人说,“教学相长”。他们有意或无意中鼓励我,使我学有所进,心得其乐。我也应当向他们致谢。
“文章事大才难任,师友恩多报未能。”这是我问学谏往所得的感想。
民国二十七年我只身到成都,寄居异母弟晖人的家里。一天晚上继母与晖人、弟妇和我谈起三十多年前的旧事。她说:“你父亲早年也有出国留学的意思,为环境所限,不能成行。他自己刻了一颗‘万里寄踪’四个字的小石章来表示他的志愿。你能够到美国去求学,可以说完成了你父亲自己未遂的志愿。他如果在世,看见你回家来,一定会十分欢喜。这颗图章我保藏了多年,现在可以交给你了。”两年之后,继母因病下世。这颗浅黄色寿山石小印我慎重珍藏,不敢有失。先父手泽至可宝贵,更不敢有负继母的付托。我不能说果能善继先志,但学生时代留美六年,再度到美,一住便二十年,“万里寄踪”的意思,我总算实行了。